两个保安跟踪我的时候,姨下楼找我。我在角落里清清楚楚地听见姨急切地向保安询问:“你们看没看见一个男孩子?个子比我还要高一点,有点瘦。有没有看见?有没有看见啊?”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
保安问:“他是你什么人?”
姨说:“我儿子。跟我闹了点小矛盾,赌气跑出来了。”保安“哦”了一声,就给她作了指引,他们自己也甩了包袱。
姨看见我这个幽暗中的落魄人,走到我的跟前,蹲下来,说:“回去吧?”她的声音还算平静。
我没有动,抹起眼睛,我能听见自己的泪在心底汩汩流淌,我也能听见姨在心底轻轻叹息。夜在安静地呼着吸,偶尔有三三两两不眠的夜车在附近的街上急速地跑动。
彼此沉默了一会儿。姨碰了碰我说:“回去吧。”我没有动。她开始拽我,“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了?”
我还是没动。姨急了,“你半夜猫在这里,算什么?人家会将你当成小偷的!”她使劲拖拽我。
我依然不动。“你这孩子!”姨忍不住哭着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不听话了?是不是要我将你爸爸给叫回来,你才肯回去?”
我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我害怕我爸爸,发自内心的害怕。我爸爸的脾气我是知道的,他绝不会像姨这样有耐心,绝不会轻饶我的!磨蹭归磨蹭,我终究还是跟着姨回家了。
在客厅莲形华灯的朗照下,我这才注意到,姨已经穿上了极其正规的衣服,不露脖子,不露胳膊,也不露腿。
姨冲了一杯牛奶,递到我的手中。我不敢直视她,畏缩着接了,像一个犯人接受一个态度温和的警察的馈赠。我憋了多时的泪哗啦而下,泪扑簌进杯子里。
姨将我拉到她的对面坐下,递给我纸巾。我的肩膀抖缩起来,我压抑着自己的声音。
姨说:“想哭,就痛快地哭吧。”我真的放声哭出来了。她给我递了好几张纸巾。
我的哭声终于下去了,心依然是空的,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只是埋着头,机械地端着手中的杯子,杯子里的牛奶已经不能喝了,那里面有不少眼泪。
客厅里很寂静,静得只剩下我和姨呼吸的声音。
“今天的事,就当没有发生好不好?”姨终于开了口,“我不怪你。你在我的心目中始终是个好孩子,你那样做肯定是有原因的,是不是?”
姨说了很多话,我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听得仔细,我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敬畏心态听姨说话。
姨说着说着,就落了泪。姨说:“我一直将你当我自己的亲生儿子看待。我跟你爸爸之前,也有一个很好的家,我有一个跟你一样可爱的儿子。那时他只有两岁,刚过完生日,他爸爸开车带他出去兜风,不幸出了车祸,他们两个再也没有回来。我觉得天塌了下来,我病了,病了很长时间,直到有一天遇见了你爸爸。……我一直在你身上寻找我儿子的影子,我一直想让你过得高兴。我没有想到你原来这么不愉快。我不知道我哪些地方做得不好。万卡,你能不能跟姨说说?”
姨的眼神是忧伤的,语调也是忧伤的。
我终于向姨坦白了我的一切秘密。看得出,姨有些震惊。我的头终于微微抬了一点,“姨,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片刻的无言。姨说:“万卡,你这一段时间最好不要再上网了,因为你管不住自己。你一上网,就想看那些东西,是不是?”我重重点头。
“你现在知道了吧,那些东西都是坏东西,它们害得你成天像个傻子一样。你还是离它们远点。只要你不理它们,它们也就害不到你了。”
“我知道。”我的声音像蜜蜂在嗡嗡,“可我,我老想做丢人的事!”
“万卡,你老是这么想吗?”
我怯怯地点头。
“其实那并不丢人。”
我的腰不由得直了一些。
“许多人都这样做过。你爸爸以前肯定也做过。你以后就知道,这其实并不丢人。”
“真的吗?”
“真的。不信你去问别人。不过,别人一般不会告诉你的。你的事,你告诉别人吗?”
我摇头,我当然不愿意跟别人说这种事。
“万卡,你说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什么?”
“学习。”
“你有许多书要看,许多作业要做。看书看累了,做作业做累了,你可以放松放松呀。比如打打球,下下棋,吹吹葫芦丝,听听音乐,看看好的电视节目,比如像科教频道、军事科技之类的节目,这不是很好吗?你以前不就是这样的吗?你想想,这比你成天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看那些污七八糟的东西要好吧?”
“姨,我以后听你的。”
姨给我换了一杯牛奶,“现在夜太深了。你将牛奶喝了,去睡觉吧。”
我嗫嚅着,“姨,你会告诉我爸爸吗?”我还是有些害怕姨将今晚的事告诉我爸爸。我想我爸爸知道了肯定会暴跳如雷,他一定会将我捶成扁鱿鱼片,然后将扁鱿鱼片从屋里踢到屋外。我还能是现在的我吗?
姨摇头说:“我什么人都不告诉。我们都将今晚的事忘掉,好吗?”
我满怀感激地点头,喝了牛奶。走到房间门口,我转身对姨说:“晚安,姨。”其实我特别想拥抱一下姨,是那种儿子对母亲的真正依恋,纯洁的依恋。
那天晚上,也许是因为将堵在心头的障碍物全倒了出来,我觉得心里好受了很多,我在床上折腾了没多会儿,就迷糊着睡了。
我的钥匙成了皮质的,内裤再也没有黏糊的东西,这是将近一个月来破例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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