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耀祖一改在学校里的清纯模样,嘴唇涂得跟熟草莓一般红,原本扎着的辫子也披散开来,原本宽松的学生服也被紧身衣所替代,前胸鼓鼓的,臀部凸凸的,样子很撩人。我的念头不免歪了起来,曹耀祖要是不穿衣服,是不是也成了原始人?
柳甫很可恶,有意当着我的面搂着曹耀祖,还肉麻地亲了一下曹耀祖的脸。曹耀祖捶了柳甫两下,嗲着声音说:“你讨厌不讨厌嘛!”
他们这两个人怎么看都不像学生。我皱了皱眉头。柳甫看出我不高兴,说:“你一个人出来,也不找个伴儿啊?”
我没好气地说:“一个人清静。”
柳甫笑笑,“你看你,说话怎么那声气呢?”
曹耀祖姿态妩媚,说:“你要愿意,跟我们一起玩吧。”
我才不愿意跟他们掺和呢。我说:“我随便转一会儿。”
柳甫说:“那好。你转你的。”他跨上自行车,曹耀祖坐在后座,紧紧搂着他的腰,他们兴致勃勃地对我挥手,“万卡,我们走啦。”
柳甫和曹耀祖亲密无间的样子大大刺激了我。我散心的兴致一下子就下去了,好不容易分散了一点的注意力又集中到原来的那些事上。我烦闷不已。
在郊外的马路上,我疯狂地骑着山地车,在马路的拐弯处,差点跟迎面而来的一辆小轿车相撞。幸亏那小轿车反应敏捷,竭力往旁边让道,要不然,我十有八九会成为轮下之鬼的。值得庆幸的是,我只不过是连人带车摔倒在地,腿上蹭了点皮,无大碍。
开车的是一个头发染得灿黄的男青年,他惊魂稍定,摇下车窗,探出头来,对我破口大骂:“操你丫的,长眼了没有?!撞死了算谁的?!”
我扶起山地车,没说话。他又教训了我两句,开车走了。我站在那里,半晌才回过神来。我想,今天我要真被撞死了,算谁的?当然算我自己的。那样我就什么烦恼都没了。可是我又没有死。我活得好好的。我张开双臂,对着天空嚎叫—我第一次发出狼一样的嚎声,连我自己都弄不明白,我怎么会发出这种恐怖的怪叫?我可是一向被外人公认为斯文的孩子啊!
天空,一如既往的晴朗。白云,一如既往的悠闲。而我似乎不是以前的那个万卡了,我到底怎么了?
我在外面东游西荡,到傍晚才回去。姨没说什么,只是招呼我吃晚饭。饭桌上,姨照例问一些学习上的事,她说我还是没改开夜车的习惯,她开导我一定要劳逸结合。
面对温厚的姨,我真不知道该怎样应对。
吃完饭,我强迫自己翻看书本。将近九点钟,在姨的催促下,我去浴室洗澡。
墙上的镜子里有一个赤条条的人,隐私那一处极其丑陋。我的怅然感油然升起,我为什么会是这种样子?女人为什么会是那种样子?网上那个叫小小的人说,男人是钥匙,女人是锁,男人女人的世界是一个密室,这个密室原本是锁闭的,需要钥匙来开启的。叫小小的人大肆渲染锁被钥匙开启时的快乐感。我真的很想体验那种快乐。叫小小的人详细地讲了种种体验的方式,讲得惊心动魄,可是,可是,我到哪里去体验?我现在有钥匙了,钢质的那种,坚挺挺的,我要开的锁在哪里?
浴室里蒸汽缭绕,镜子里的人模糊起来。我狠命地擦着自己的身子,让我烦恼让我痛苦的身子!
澡,终于洗完了,洗了整整一个半小时。
我出浴室时,姨问:“洗好了?”她大概奇怪我洗澡为什么洗了这么长时间,平素我洗澡要不了半个小时的。
我没有说话,裹着浴巾跑进自己的卧室,啪地关上了门。我的钥匙还是钢的!我扑到床上,又难受又羞愧,直想哭。
姨在外敲门,“怎么啦,万卡?哪儿不舒服?”
我不理会。这个时候,不论谁敲门,我都不理会!
姨依然在外敲门,她的声音有点焦急,“万卡,你怎么啦?哪儿不舒服?”我依然不理会。
不大会儿,传来钥匙在锁孔转动的声音。门开了,姨站在门口。我的房间姨一般是不轻易进来的,肯定是我刚才的样子吓着她了。
姨走进来,坐在我的床边,摸着我的头,“万卡,你到底哪儿不舒服?脸色那么难看。”
眼前的姨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水味,她穿着敞着领口的睡衣,我感到有点眩晕,锁!我猛然抱住她,有点绝望地叫道:“我好难受!”
姨以为我真的生了急病,拍拍我的背,想扳开我,“万卡,别耍小孩子脾气啦。穿上衣服,姨带你上医院挂急诊。”
我紧紧箍住她的脖子,一个劲地说:“我好难受!我好难受!”情急之下,我将姨带倒了。
姨到底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厉声说:“放手,万卡!我是你姨!!”我脑子里只有钥匙开锁的念头,我不理她,兀自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比姨的力气要大,姨抵挡不过我,她的睡衣带子已经被我扯掉了。姨发疯地哭着推搡我,呵斥我,“小畜生!小畜生!!你放手!你给我放手!!”我不放手。我真的失控了,真的像一头小畜生!
姨使劲捶我,掐我,掐得我很疼。我的心到底被她掐疼了,我哭着罢了手。姨爬起来,披头散发。她泪流满面,咬着牙,恶狠狠地甩了我两记响亮的耳光。
那两记耳光重如铁饼,彻底甩醒了我。我胡乱地套上衣服,像一头受到严重刺激的小困兽,疯狂地冲出家门,跌撞进黑的夜。夜其实并不怎么黑,路灯们在闪着亮亮的眼,夜的黑是我的感觉,我感觉自己的心也是黑的,跟焦炭一般的黑。
我不想再回去了,我不敢再面对姨尹雪敏。她斥骂我是小畜生。是的,我是小畜生,我不是人!我怎么可以在她的身上打主意?!她是我的姨,她虽不是我的生身母亲,但她掏心掏肺地将我从一个七岁的小孩子抚养成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她本是我尊敬的长辈呵!她只能是我爸爸的锁。我怎么能将她当作自己的锁?我怎么这样愚蠢,这样无耻!!
我魂不守舍地摇荡到小区里最幽暗的角落,抱着腿呆呆地坐着。我的世界在今夜全坍塌了,那些玫瑰色的花梦全被焦炭般的黑所埋葬了,我扭曲的灵魂在今夜终于醒了。我醒了,却悲哀又恐惧地发现,我找不到自己的出路了!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我该上哪里去?那一刻,我突然想到了高楼。对,高楼!我要是像夜的鸟一样从那里飞下去,一切的问题是不是都在纵身飞跃中解决了?
高楼……夜鸟……
夜鸟……高楼……
一横心,一闭眼就能做的事。我终于站起来,朝小区里最高的楼宇走去。我的脑子一片空白,耳畔在隐约轰鸣着一个沉闷的声音:去死吧,去死吧!
以前我是很惧怕死的,我惧怕自己死后成了一堆无用的骨灰,但此刻,死亡对于我来说,似乎是没什么可怕的,死亡女神在向我殷勤召唤了。我不死,活着有什么脸面呢?我想起我奶奶的话,人活着,就是为了一张脸皮。脸皮都没了,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路灯将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黑黑的。我摇曳在地上的影子被另一个影子覆盖了。“你,站住!”低沉而有力的声音。
我站住了。一个穿制服的巡夜的保安。“我看你大半天了。深更半夜不睡觉,想干什么?”
“……”
“现在是严打阶段。你应该知道的!”
“……”
我对这个身材并不高大的人拦我的路有些厌恶,你管得着吗?但我一言不发,径直朝前走。他拿我没有办法,又招来了另外一个保安,跟踪我。
身后有四只眼睛,上高楼做飞翔的夜鸟就不大容易了。而且事实上,小区里的楼宇都是那种封闭的单元式,夜间任何一幢高楼都难以进去。我终究做不成飞翔的夜鸟。
我无限沮丧,在另一个幽暗的角落又蜷缩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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