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晋晟一勒马缰,喝住胯下的枣红马,仰起头,不免心生悲凉之情。连日的奔跑仿佛到了拉鸡山下才该喘一口气,从甘肃到青海,胡晋晟身后一直没能甩掉追兵,出其不意或阴差阳错致使胡晋晟不得不疲于奔命。柳敬澜带人飞马在他的身后,时不时瞄准他的头颅射出一连发子弹,好在他胯下的枣红马一路狂奔帮他翻山越岭、越过一道道沟沟坎坎,躲避着柳敬澜的追杀,却甩不掉身后急促的马蹄声——柳敬澜决意要取我的性命。胡晋晟感叹完毕,从背在肩上的破褡裢里拿出一块干粮和水袋子,弹没尽粮却绝了,再一声叹息之后,陪伴他跑了好久的太阳也滚下了拉鸡山。勉强填饱肚子,胡晋晟再一勒马缰,枣红马腾起前蹄一声长鸣往前奔去。一颗子弹裹挟着凉风直逼过来,胡晋晟一低头,子弹紧贴着他的耳朵飞了过去。紧接着又一颗子弹射中了枣红马的一只后腿,枣红马哀鸣一声,前蹄也被脚下的一块凸石绊住了,胡晋晟只觉得一阵眩晕,随即与气绝身亡的枣红马倒在了地上。
柳敬澜带人飞马跑过来,将胡晋晟死死地围在了中间,哈哈大笑着玩弄着手中的枪,一匹匹膘肥体壮的悍马打着响亮的喷嚏,不安分地踢踏着四蹄,与马上的人们一样,耀武扬威、不可一世。胡晋晟站起身紧紧攥住手中的枪,凭着感觉判断,弹夹里还留着一颗子弹,至少能让柳敬澜的目的打了折扣。从站在红旗下宣誓的那天起,一颗随时准备结束自己生命的子弹就留在弹夹里。
柳敬澜收敛了笑容,用手中的枪指着胡晋晟说:“胡兄,跟我走吧,西川幸助跑了只是暂时的,只要他还走在去新疆的路上,就有剿灭他的机会,你就不要为他疲于奔命了。”胡晋晟无奈地笑笑,低下头看一眼躺在地上的枣红马,不由得想起毙命在乌兰布和大沙漠里的黄骠马,被柳敬澜追踪的路上,胯下的枣红马被疯狂的子弹射伤,却坚韧地驼着他一路奔来,最终难逃一劫。看着从枣红马身上汩汩流出的鲜血,胡晋晟不由得心生哀情,在裴家营,他本想乘胜追击,一举剿灭西川幸助,西川幸助却又使狡诈,让他错把一个从定远营逃出来的马家军追出了裴家营。
夜色深沉,来自顺风客栈里的爆炸声余波难平,镇街上人马奔踏,喊叫声和嘶鸣声搅在一起,犹如一锅乱粥。胡晋晟于纷乱中,拦住一匹从客栈后院跑出来的枣红马飞身上来,锁定前面骑马飞奔的人一路追了出来。胡晋晟也没有想到,从裴家营将目标追到古浪县,举起手中的枪瞄准目标射出一颗子弹,目标被击落马下,遂追过去跳下马。倒在地上也是一个矮个子男人,黑灯瞎火的,长不长鹰钩鼻都难以分辨。矮个子男人甩掉手中的枪,用手捂着被子弹射伤的耳朵龇牙咧嘴地申诉完毕,一时令胡晋晟难平心中的怒火,遂扬起手中的枪戳在男人的额头上大声质问道:“那你怎么像一只被狼撵的兔子?”
胡晋晟说罢咧开嘴苦笑了笑,矮个子男人逃亡的理由也很充分——他是张掖人,在马鸿逵的部队服役,驻守在定远营,可他不愿意跟着那帮人横行霸道、欺压百姓,更难消思乡之情,早有开小差的念想。不久前,也就是裕太隆商号被炸的前一天夜里,一群马家军将一个来定远营投亲的河北姑娘糟蹋了,姑娘难忍羞辱当下自尽……他实在难以容忍那群畜生的兽行,又无可奈何,干脆携枪跑了出来,回家侍奉老母、与妻儿过日子。没想到他刚到裴家营就听到一声炸响,还没有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就被胡晋晟追了上来。事情很简单,结果很复杂,西川幸助从顺风客栈脱身后去了哪里,一时又成了难解的谜。
矮个子男人还算仗义,将一个装干粮和水袋子的褡裢解下来,又将偷出来的子弹全部送给了胡晋晟,只求放他一条生路。胡晋晟打发走了矮个子男子还没有喘过气来,柳敬澜就带人追了上来,过武威、走西宁,最终还是被柳敬澜堵在了拉鸡山下……胡晋晟盯着满脸得意的柳敬澜慢慢扬起手中的枪,枪口刚刚贴近自己的太阳穴,一颗子弹飞过来直击他手中的枪,一声脆响之后,手里的枪掉在地上。
柳敬澜将枪口放在唇边,张开嘴得意地吹着气儿说:“你不能死啊胡兄,卧薪尝胆那么多年,你在党国的躯体里植入了一个个危机四伏的毒瘤,戴老板寝食难安,委员长也不舒服,为党国刮骨疗毒还要仰仗胡兄啊!”
胡晋晟甩着被震麻的手笑着说:“战场如赌场,我愿赌服输。”
柳敬澜一扬手,招呼几个兄弟,说:“豪爽!兄弟们,拉上胡兄,跟着咱们一起去湟中县城,我请兄弟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一个粗壮的汉子从怀里拽出一条绳子,蹦下马来,可他还没走近胡晋晟,一阵爆豆般的枪声从他们身后响了起来。先被震动的是柳敬澜,勒住被枪声搅扰得狂躁不安的黑青马,挥舞着手中的枪,命令兄弟们即刻迎战。胡晋晟趁柳敬澜指挥着兄弟们迎战的时候,疾步向拉鸡山上跑去,柳敬澜首尾难顾,转身向胡晋晟开了一枪,胡晋晟也回身举枪反击,可两个人的子弹却射偏了,飞舞在他周身的子弹迫使他不得不在黑青马上来回翻转,战局从一开始就让他陷入了被动,却不得不暂时放弃胡晋晟带领兄弟们竭力拼杀。
冲上来的人们都是一身驮夫打扮,手持卡宾枪,一副气势汹汹的架势。带头的是一个粗短身材的男人,他就是一直掌控裕太隆商号的野川由纪夫。紧跟在他身边的男人个子矮小不说,那个鹰钩鼻是难以抹去的特征,跑上山掩藏在一块巨石后边的胡晋晟一眼就看出那人是西川幸助。
西川幸助一路追来颇为得意,也感谢自己遭遇的阴差阳错。从顺风客栈脱身后,看到在纷乱的人群中奔跑着的脱缰马匹,先胡晋晟一步拦住一匹蒙古马,可他蹿上马还没跑出裴家营,就感觉到身后有人死死地盯住了他,恰好那个从定远营跑出来的逃兵也骑马狂奔过来,两个人又同在一条僻静的小街上,遂掏出手枪向身后放了一枪,枪声先惊扰了那个逃兵,再是追上来的一时难定方位的胡晋晟。西川幸助听到身后急促的马蹄声,勒紧马缰一掉头,向一条向南的小胡同扎了进去……
跑出裴家营后,西川幸助一时也没了主张,胡晋晟只身潜入裕太隆商号,毁掉了日本特务在定远营唯一的藏身之处。西川幸助不想在定远营耽搁太久,毕竟身负重命,便只身离开了定远营。西川幸助也没有想到,裴家营的爆炸声惊动了野川由纪夫,他带着剩余的兄弟们离开定远营打算去张掖,潜伏在那里的日本特务机关还没有遭到破坏,暂避一时再另做打算。接近裴家营的时候,野川由纪夫被那声爆炸挡住了脚步,看到一个人骑马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自然会引发双方对峙,好在那时的天气还不算太晚,借着夜光可看清对方的面孔,彼此相遇,瞬间达成了协议——西川幸助随野川由纪夫作伴西行是上策,当他们发现柳敬澜强行从住在顺风客栈的客商手里弄出马匹追踪胡晋晟后,此行就是一举两得。数日追踪致使西川幸助疲劳至极,可他遭遇了将胡晋晟围堵在拉鸡山下的柳敬澜自然兴奋异常,遂率先向柳敬澜发起了攻击。
夜色渐深,子弹肆意飞舞,闪着火光划破了深沉的夜色,战斗持续了十五分钟之后,柳敬澜心中叫苦不迭,对手开始的攻击目标不是人,是他们胯下的马,一个个兄弟从马上跌落爬起来又倒在了拉鸡山下,剩下的人也只剩下招架之功。柳敬澜从定远营带出的十几个马家军兄弟,有一半死在了顺风客栈,剩下的一半在追踪的途中又被胡晋晟打死了三个,胡晋晟的枪法柳敬澜早有领教,枪不虚发是他追随冯玉祥时练就的,一路上也是打打停停、藏藏掩掩,最终将胡晋晟堵在了拉鸡山下,可他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又遭遇了西川幸助,更让他怒火难平。当一颗子弹直击柳敬澜胯下黑青马的头颅后,柳敬澜也从马上跌落下来,好在他与西川幸助的争斗中一步步向拉鸡山上退来,一块块巨石成了最好的遮掩,一颗颗子弹戳在巨石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震得覆在上边的白雪也肆意飞溅。野川由纪夫亲手将柳敬澜手下的最后一个弟兄击倒在地,本想鸣金收兵,西川幸助看到甩掉死马向山上跑去的柳敬澜,挥枪招呼身后的兄弟们必须铲草除根。野川由纪夫一时难压制西川幸助的激情,只好与他一起跳下马往山上追来。枪声此起彼伏,柳敬澜一歪头躲过一颗子弹,再一纵身越过一块巨石双脚落地,一只手却落在了胡晋晟的头上。
胡晋晟一起身将柳敬澜撞倒在地上,扬起手中的枪戳在了他的额头上,咔咔两声,柳敬澜呵呵地笑着说:“胡兄,你弹尽粮绝了!”
胡晋晟扬起手中的枪在另一只手上狠劲一磕,空弹夹掉在了地上,与石头相撞发出一声脆响,冲着柳敬澜冷冷地说:“可我们还有退路。”
柳敬澜咬咬牙站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说:“拿着吧,先找到退路,再了咱们兄弟的账。”
胡晋晟接过枪还没开口,西川幸助便带人冲了上来,遂与柳敬澜各自掩身在巨石的两边一起举枪射击。柳敬澜击倒一个冲在前边的日本特务后哈哈一笑,说:“胡兄,看见没?跑上来的那个人就是西川幸助,我帮你将西川幸助干掉了,也算报答了你的救命之恩。”
胡晋晟举起枪瞄准西川幸助冷笑着说道:“还算你有良心……不过,你能不能将我带回重庆还是未知。”
胡晋晟说着话扣动扳机,一颗子弹直击西川幸助的头颅,跑在西川幸助身后的野川由纪夫灵敏地蹦起来将西川幸助撞倒在地,子弹贴着西川幸助大腿飞了过去。柳敬澜举起手中的枪笑了一声说:“还是走着瞧吧……哎,西川幸助的命看起来比你的还硬。还是看我的吧——”
又一颗子弹从柳敬澜的枪口里射了出去,却击中一个冲上来挡住西川幸助的小特务。西川幸助看到倒在身边的人,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野川由纪夫见势不妙纵身跳进一个石坑。西川幸助从怀里摸出一枚手雷,找到一块巨石掩藏了起来,指挥着身后的人一步步向胡晋晟和柳敬澜藏身的地方包抄过来。
柳敬澜举着枪还在搜寻目标伺机开枪,胡晋晟突然冲他大喊了一声跳进巨石旁的一个石坑里,一个手雷飞过来落在巨石后边爆响,随后一颗颗手雷如下冰雹一样落在巨石的周围,遍地的积雪被炸得四处飞散,浓烟四起模糊了西川幸助的视线,胡晋晟又以巨石和石坑为掩护,连滚带爬地向山上跑来,待他跑到山顶,看着慢慢安静了,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不免又感慨万分,拉鸡山由西向东蜿蜒如一条巨蟒,翻过拉鸡山就是贵德县的地界儿,只能暂避一时再另做打算;西川幸助偃旗息鼓,柳敬澜是死是活也只能由天定,但愿不要再与他遭遇,可只要西川幸助还活着,这场绝境追杀就不可能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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