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张掖出发前,西川幸助只知道有扎勒尕这个地方,根本无法预料到这里的藏民如此彪悍、凶猛,简直如虎狼一般。扎勒尕在玛积雪山东南山下,水草丰美,林木繁茂,地形甚是复杂,天高皇帝远,是躲战火避灾祸的好地方。马步芳执掌青海后,都兰县汪什代海地区的藏族牧民不堪忍受欺压和重负,部落头人们率众边抵抗边逃跑,原打算逃往四川阿坝,途经扎勒尕看到一块开阔的滩沟地便定居下来。扎勒尕周围松柏成林,地处玛沁县与兴海县的交界处,属两不管地带,生活在玛积雪山下的这群藏民几乎与世隔绝。聚居在扎勒尕的藏民有千余人,大小分五个部落,拖儿带女,东奔西逃,没有牛羊,只能靠打猎勉强度日,头人们便带着部落里的人出没于都兰、玛多的黄河沿岸和花石峡、茶卡一带的交通要道,遭遇马步芳的部队便与之抗衡也好报仇雪恨,遇到商队就趁火打劫,又有时常流窜过来的土匪们兴风作浪,常令那些路过扎勒尕的商队惶恐不安。
拉鸡山一战,西川幸助只是略微消弱了胡晋晟和柳敬澜的气势,待他带人冲到柳敬澜和胡晋晟藏身的巨石后面,看到的只是被手雷炸得不成样子的碎石和积雪,别说尸体,连一点点血迹也见不到……野川由纪夫回头看着倒在地上的兄弟们,瞪着西川幸助良久不语。西川幸助深知那是自己一时激情所致,没能剿杀胡晋晟和柳敬澜,反倒让野川由纪夫丢了那么多弟兄。西川幸助与野川由纪夫抵达张掖后,藏身的地方依旧是一家商号。那家商号的掌门人叫西村良吉,一直与野川由纪夫相呼应着潜伏在西北地区。定远营遭袭一直令野川由纪夫大为恼火,又在拉鸡山下伤了那么多弟兄自然将责任推给了西川幸助。好在西村良吉从中斡旋,又为西川幸助继续西行找到一支驼队。驼队的领房人是张掖人,与化名韩宇翔的西村良吉打交道多年,西村良吉将西川幸助引荐给那个领房人,只说是一个朋友,要去拉萨投奔亲戚,路途遥远又艰难,求领房人带他随驼队一起离开张掖。
领房人为人豪爽、仗义,驼队又恰好去拉萨,西川幸助便化装成驮夫与他们同行了,却没想到路过扎勒尕时,遭遇了这帮藏民,他们手持枪支、箭弩包围了驼队,驼队中仅有的几只猎枪难以抵御来势凶猛的彪悍藏民,先是领房人被子弹击倒,再是那些胆小的驮夫四散逃窜,却都死在雪山之下。情急之中,西川幸助不得不掏出暗藏的手枪与那群藏民争斗,结果还是被摁倒在了密林之中……部落头人生擒西川幸助的理由只有一个,他被人围攻时连伤了三个藏民,枪法之准的确令人叫绝,当然不是普通的驮夫。头人没说西川幸助是日本特务,而是马步芳部的探子,掩身在驼队勘察扎勒尕的地形伺机剿灭他们。这么多年,扎勒尕的藏民屡次与马步芳部交手,马步芳早就怀恨在心,将西川幸助生擒也好做一个鱼饵,让走进扎勒尕的马家军一个都不能生还。
西川幸助通晓蒙、汉语言,又熟络藏语,可他怎么解释都没办法说清楚,一个驮夫不可能拥有德国卢格P08手枪……抢劫驼队、生擒西川幸助的是朱仓部落头人素洛,身材魁梧,看到被人们推搡着的西川幸助大喝一声,举起手中的枪吼道:“将人先关起来,再作打算!”西川幸助随即被一群人押进一间土坯房里,房子外边几个持枪的藏民把守,狂风肆意喊叫不止,蜷缩在房子里的西川幸助喜忧参半,只要把我关起来,就有脱身的可能。
天色渐暗,一片片土坯房里升起了袅袅炊烟,鸡鸣狗叫声不止,要不是一群群持枪弄棒的藏民把守着扎勒尕,这里的确是一片令人心旷神怡的世外桃源。掩身在密林之中的柳敬澜始终不动声色、静观其态,当他看到西川幸助被一群藏民押解到那片土坯房里心中不由得暗喜。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军统特务请示柳敬澜,说:“是不是立即出击?”
柳敬澜摇摇头说:“不,你们在这里候着,我去和头人交涉,一旦发生不测,你们不要管我,尽快离开就是。”
紧跟在柳敬澜身后的一个军统特务说:“柳兄,为了一个日本特务你只身前往,实在太危险了。离开昌都的时候,梦明兄特意交代,你们往日私交甚厚,此次出手决不能有一点闪失。”
柳敬澜苦笑笑没有说话。拉鸡山一劫令柳敬澜十分沮丧,本想擒获胡晋晟,却没想到从裴家营出发后,身后就飞着一群剿杀螳螂的黄雀。掩身在那块巨石后面,柳敬澜听到胡晋晟一声大吼之后,也看到一枚枚手雷冰雹一样向他砸来,幸亏拉鸡山上乱石纵横,飞身翻越,躲过手雷的致命侵袭,却还是伤及了皮肉。从拉鸡山上跑下来一头扎进湟中县城,柳敬澜隐身在一家小客栈里,养足了精神,心里还压着两块石头。离开湟中县前,柳敬澜依然被那个顽固的思维定势驱使着,他也坚信西川幸助和胡晋晟就是拴在一条绳子上的两只蚂蚱,他太了解胡晋晟了。
西川幸助留下的那封密函依旧十分重要,柳敬澜依据那封密函判断,西川幸助很可能要借道拉萨去新疆,也不过装扮成僧侣和商贩、驮夫伺机而动罢了。柳敬澜顺着西川幸助暗示的路线图一路寻找并没有十分的把握,却不是没有遭遇的可能。柳敬澜确定了下一步行动目标,遂离开了湟中县,辗转着去了昌都。
宁夏、青海和西藏始终是蒋介石的心腹大患,除了西北“五马”,还有西藏的噶厦政权与国民政府也是明争暗斗,秘密派军统特务入藏早就被蒋介石提到了议事日程,种种原因没能付诸实施,戴笠也为此事时常焦灼不安。一九四二年五月,戴笠受命亲往兰州警官学校挑选常希武、王均、李梦明、胡明春、蒋剑秋等五人担此重任,李梦明在昌都据点开办了一个医疗室,一直潜心为军统工作……这些情况在柳敬澜遭遇李梦明之前是不知道的,到了昌都与李梦明邂逅,除了他乡遇故知的喜悦之外,出于手足情分,坐在小小的医疗室里又不能不道出实情。随后,柳敬澜又通过李梦明的秘密电台与戴笠取得了联系。戴笠对柳敬澜的工作非常不满意,谈话的主题还是以密捕胡晋晟为重中之重。柳敬澜与李梦明在重庆才有的交往,彼此却如亲兄弟。二人结伴去街上的小酒馆,柳敬澜与李梦明推杯换盏又不免道出苦衷,李梦明甘愿出手相助——依据柳敬澜提供的情况判断,西川幸助就是借道拉萨去新疆也不会走出太远,不妨玩一次地毯式追剿,单枪匹马不行,他让几个手下帮助柳敬澜出手,能够与西川幸助或胡晋晟遭遇是好结果,没有好结果也无妨……柳敬澜深知越往西走越充满险恶,多几个帮手也未必是坏事,在昌都休整了两天,遂带着几个军统特务一路找来。到了扎勒尕,柳敬澜恰遇到朱仓部落头人素洛带人抢劫一支驼队,结果西川幸助被素洛生擒活捉。
柳敬澜转身要离开密林,跟随他的几个兄弟又要阻拦他,柳敬澜也觉得向这帮藏民讨要一个日本特务不是上策。正在犹豫之际,身后突然传来枪声,柳敬澜从腰里拔出手枪和几个兄弟掩身在一棵棵松树后,连连扣动扳机,怎奈冲进密林的藏民从外边包抄进来……柳敬澜还不知道,他们隐身在密林后不久就被人盯上了,刚刚大获全胜的素洛听说又有一伙人进犯扎勒尕哈哈一笑,让手下人联络其他部落的头人带人从密林外包抄。
子弹透过茂密的枝杈在密林里穿梭,柳敬澜与几个弟兄竭力阻击,最终还是被包围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扭头看一眼倒在身边的弟兄们,又一次慨叹自己厄运连连,孤身一人被围困在密林之中,我命休矣……柳敬澜那只放在扳机上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子弹射了出去,手中的枪却掉在了地上,甩着被震麻了手还没来得及弯腰捡起地上的手枪,数箭齐发,刷刷地戳在了他身后的松树上。被一群人冲上来扑倒在地后,柳敬澜闭着眼在心中吼道:“他妈的为什么我命必休!”
连连获胜的藏民们欢呼雀跃,有人跑进土坯房请示素洛,如何处置柳敬澜,素洛不假思索地说:“只要我素洛还活在扎勒尕,马步芳就不会善罢甘休,先押起来……快去请众头人,我要请他们喝酒!”
柳敬澜也成了马步芳的探子被素洛关进了黑屋子,与西川幸助坐在一起就有点意思了。矮个子、鹰钩鼻是西川幸助不变的特征,也深深地刻在了柳敬澜的脑子里。借着夜色,柳敬澜看见蜷缩在屋角的西川幸助不由得呵呵笑了起来,说:“西川君,你最终还是没逃出中国人的手心。”
西川幸助动了动发麻的身体也笑着说:“我一直被胡晋晟追杀,你在拉鸡山也竭力围剿胡晋晟,咱们玩的是螳螂捕蝉的游戏……不过,你不是也被藏民绑起来了吗?”
柳敬澜呸了一声说:“我死不足惜,只要你别像鬼魅一样活动在中国就行!”
西川幸助仰起头哈哈哈一笑才要说话,守在门外的藏民扬起枪托砸在门上,柳敬澜和西川幸助都噤了声。听到从不远处的房子里传来素洛等人喝酒吃肉时大喊大叫的声音,西川幸助扭头看了一眼木窗眼前不由得一亮,时机非常重要。
正当西川幸助和柳敬澜暗怀心思辗转反思的时候,外面突然又响起了暴烈的枪声。柳敬澜和西川幸助不知其因,守在门外的几个藏民也慌了手脚,急忙举起了枪,却又不能离开,干瞪着眼难有作为。柳敬澜咬着牙站起身来,西川幸助却滚动到了木窗前,碰倒了身边的一个破凳子,惊动了站在外边的藏民,慌忙打开门冲了进来。
事情也不蹊跷,西川幸助被押进来后就悄悄从地上拿起一块薄石片锯捆绑手腕的绳索,待柳敬澜被押进来后,捆绑他手腕的绳索差不多被他锯断了。听到外面枪声大作,西川幸助知道自己等待的时机到了,遂滚到木窗前。开门进来的几个藏民大吼了几声,西川幸助一咬牙挣断手腕上的绳索,蹿起来一头撞开木窗跳了出去。几个持枪的藏民被西川幸助折腾得一时首尾难顾,却还是有两个藏民跑出了土坯房。西川幸助扑上去一拳砸在一个藏民的头上,随手将他的枪夺了过来,跟着跑出来的藏民被西川幸助开枪打倒在地,不等看守柳敬澜的那两个藏民反应过来转身就跑……枪声在继续,西川幸助从土坯房里跑出来,躲避着看热闹的只是妇女和孩子们,再是被惊扰的狗们汪汪狂吠。西川幸助一头扎进了一望无际的密林后还不知道,为他提供脱身机会的竟是胡晋晟。
西川幸助跑了,柳敬澜又被两个藏民死死地关在了土坯房里。外边的枪声依旧暴烈,柳敬澜判断又有一股势力进入扎勒尕,却也不会想到胡晋晟导演了一场声东击西的好戏。头人们听到枪声丢下酒碗带着所有的人出击,可他们遭遇的是一帮劲敌。柳敬澜还没想出如何脱身,守在门外的两个藏民在锋芒毕露的匕首下倒在了地上,木门被人砸开,柳敬澜惊异地打量着来人说:“兄弟,又是你?”
胡晋晟扬起手中的匕首,割断了捆绑柳敬澜的绳索,说:“要想活命,赶紧离开这里。”
柳敬澜甩着发麻的手腕疑惑地说:“你老兄的葫芦里究竟装的是什么药?”
胡晋晟哈哈一笑拉着柳敬澜跑出土坯房,从死尸身上捡起枪膛里扦满子弹的枪,躲避在暗处的妇女和孩子也只是干瞪着眼看着柳敬澜和胡晋晟逃走了,直到他们钻进密林,柳敬澜才喘着粗气说:“我又欠你一条命。”
胡晋晟又哈哈一笑,伸出手掌,说:“为了抗日大业,你我结为同盟,剿杀西川幸助后你我再做计较!”
柳敬澜伸出手与胡晋晟的手掌拍在了一起,密林外的枪声也渐渐平息了,狂风呜呜地叫嚣着又搅动深不可测的密林。胡晋晟看了一眼笑容满面的柳敬澜心里说道:“前程难测,我必须与狼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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