摁住西川幸助就能抓捕胡晋晟,这是柳敬澜离开定远营前,脑子里形成的一个极其顽固的思维定势。不过,柳敬澜在接下来的追杀中,也的确应该感谢西川幸助,他留下的那封密函为柳敬澜带人先一步抵达裴家营提供了一条明晰的路线图。
此时是傍晚时分,风沙漫漫,将小小的裴家营掩埋在昏黄的暮色里。柳敬澜带着十几个马家军弟兄掩身在昌岭山上。昌岭山上森林茂盛,恰是晚春时节,伴随着林木生长的植被也盎然葱茏,甚是养眼。柳敬澜手持望远镜看到通往裴家营的大小官道上车辆来来往往、马匹和行人也骆驿不绝,跟着他跑了这么日子的兄弟们有些不耐烦了,有人仗着胆子问道:“柳大哥,咱们这是不是守株待兔?”
柳敬澜从眼睛上拿下望远镜哈哈一笑,不无自嘲地说:“说咱们是守株待兔文明一点,粗俗一点说是苶老婆等汉子。”
跟在柳敬澜身后的人嘴上笑着心里却大为不快,不能违抗上司的命令,柳敬澜大把撒钱又不能不誓死追随,柳敬澜也心知肚明。
年前,柳敬澜怎么去的中公旗不太清楚了,却不能不相信胸部的伤口和尽心为他疗伤的大胡先生。大胡先生只说是一个朋友将他从乌兰布和大沙漠里救了回来,那胡晋晟就是他的救命恩人,可他又不能不继续追捕胡晋晟,时局纷乱,不能不各为其主啊。柳敬澜的伤势有所好转便辞别了大胡先生,可他又不能赤手空拳地重新进入乌兰布和大沙漠,好在中公旗的街道上时时都有耀武扬威的日本兵,暗刺几个小鬼子,获取枪支弹药自然不在话下。离开中公旗,柳敬澜用匕首杀了一个日本骑兵,被一群日本骑兵追踪着又一次飞马在乌兰布和大沙漠里,日暮时分才将那帮鬼子兵甩掉。柳敬澜原要喘一口气准备继续西行,突然遇到一帮人,他们一身驮夫打扮,身边却没有一匹骆驼。柳敬澜自然不知道,骑着一匹藏青马的是松井肾四郎,利用驼队作掩护,护送日本特务成功地抵达定远营后,本想轻轻松松地带人返回张家口交差,却没想与柳敬澜遭遇,彼此各不相识,可按照松井肾四郎的思维行事,凡遭遇陌生人必有意想不到的潜在危险,何况,于茫茫戈壁上行走不免寂寞,看到一个人持枪飞马过来,随手掏出手枪,指挥着身后的弟兄与柳敬澜开始了游戏似的厮杀。
柳敬澜单枪匹马与松井肾四郎竭力拼斗的时候还不知道,他们交手的地方恰是胡晋晟与西川幸助曾拼杀的地方。当柳敬澜与松井肾四郎的人比拼枪技和游击术的时候,看到沙漠里一具具死尸和那些横尸在沙漠里的骆驼,心中不免生发悲悯之情,却又不能不将枪口对准时不时地大喊“武士们,冲啊——”的松井肾四郎……彼此的拼杀持续了半个小时,柳敬澜突感胸部的伤口灼痛、体力也渐渐不支,不得不挥鞭撤退,可那群小日本鬼子气焰太嚣张了,将柳敬澜追进那片胡杨林旁还不肯罢休,恰遇到马鸿逵部一队人马去巴彦淖尔执行完任务回阿拉善盟,闻见枪声便冲了过来,随即追上来的松井肾四郎不得不鸣金收兵带人仓皇逃窜。柳敬澜喘足了气才离开了胡杨林,突然看见一个倒在沙坑里的人,像是与他刚才交战的日本鬼子,便跳下马来,原要从他身上搜出一些食物或子弹,却发现一封密函。
那封密函正是西川幸助在定远营写给善邻协会理事中泽达喜的,交给一个化名包胡尔察的日本特务捎回张家口。这个化名包胡尔察的日本特务一直潜伏在银川,奉命回张家口接受新任务,路过定远营在裕太隆商号歇脚,恰遇到护送日本特务来定远营的松井肾四郎,便与他们同行,按规矩,他不会让松井肾四郎知道他怀中藏有何物的,不想被柳敬澜的子弹击落在马下。
柳敬澜能破译那封密函里的信息也得益于他进入军统后对日语的熟稔,便马不停蹄地飞奔定远营,找到了国民党军事委员会驻定远军事专员办事处的何汝岱,如实道明,并通过电话与军统取得了联系。上峰明言,胡晋晟不除,难消除藏在军统内部的隐患;西川幸助不死,新西北运输线会遭受毁灭性打击。随即命令柳敬澜,生擒胡晋晟后,他取而代之必杀西川幸助。柳敬澜听说裕太隆商号被炸的消息后,自然与西川幸助联系在一起,也更加印证了那封密函里的信息。何汝岱接受了戴笠的请求,遂与驻定远营的马鸿逵部的一个步兵旅协调,步兵旅长随即从警卫连里抽调了十几个人,帮助柳敬澜追缴胡晋晟和西川幸助。枪支弹药和钱不是问题,笼络住身后的兄弟才能巧妙也准确地支配他们手中的枪,除了请那帮马家军吃烤全羊还嫖美女,一帮马家军提溜起裤子不得不臣服在柳敬澜的脚下。那时候,西川幸助还潜伏在定远营,除了躲避又与他遭遇的胡晋晟,下一步的行动路线也的确令他大伤脑筋。柳敬澜带着一行人乔装打扮一路走来,可三四天过去了,目标迟迟不肯出现,连他自己也有些灰心了。
定远营里云集着各路商贾,尤其是晋商,在宁、甘、蒙三省交界处开设的集市贸易点,经营百货、药材、毛皮等物。裴家营只是一个小镇,却是通往定远营的一条很热闹的商道,镇街上有街市、酒馆和客栈,歇脚食宿的客商也将小小的镇街折腾得热热闹闹的。
柳敬澜从重庆出发前就掌握了西川幸助的很多资料,兜里一直揣着他的照片,至于胡晋晟的资料自然不在话下。进入裴家营地界之前,柳敬澜亲自去了镇街上,找到那些酒馆、客栈的老板,让几个兄弟化装成伙计,怀揣着翻拍出来的照片,一旦发现西川幸助和胡晋晟的行踪立刻传递信息,他随即带人包抄,决不放走一个人。事情安排得不是十分缜密,可柳敬澜只能做到这一步了,跟在他身后的这帮马家军看的是旅长的面子,旅长买的是马鸿逵的账,马鸿逵是一个土霸王,连委员长对他还谦让三分,柳敬澜当然知道自己的分量。
潜伏不是这群马家军的强项,又一阵风吹进来搅扰密林,焦躁难免虫子一样骚扰人心。柳敬澜身后的一个弟兄长叹了一声才要说话,一个人突然莽莽撞撞地跑了过来,柳敬澜随手从腰里拔出手枪,咔咔地拉动了枪栓,他身后的弟兄们也咔咔地拉动枪栓准备群起而攻之。跑过来的人叫魏宏泉,奉命潜伏在裴家营镇的顺风客栈,一身小伙计打扮,听到咔咔的声音慌忙举起手来,气喘吁吁地喊了一声柳大哥才说:“那个日本鬼子住进了顺风客栈。”
柳敬澜的心倏然一紧,问:“看准了?”
魏宏泉说:“没错,小矮个子、鹰钩鼻,一身晋商打扮,他的山西话说得很地道,要是没有他的照片,谁也不会把他当成日本人。”
柳敬澜巴望着两个目标同时出现,回头看着一个个急不可耐的弟兄,又笑自己愚蠢,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情,可他和胡晋晟、西川幸助是拴在一根绳儿上的三只蚂蚱,只要那根拴蚂蚱的绳子不断,就会有剿杀的机会,随即一挥手,说:“走——包围顺风客栈!”
柳敬澜带人向裴家营镇悄悄包抄过来,胡晋晟正坐在顺风客栈楼下的酒馆里。顺风客栈是裴家营最大的一家客栈,前店后院,楼上住宿,楼下是酒馆,云集的也是一帮帮出手阔绰的商人,将马匹和骆驼圈进后院,吃饱睡足了再准备第二天的行程。胡晋晟走进顺风客栈的时候,发现一身晋商打扮的西川幸助随着伙计往楼上走去,背着一个鼓囊囊褡裢的西川幸助上了楼梯回头看了一眼,胡晋晟却背对着他冲着窗外。伙计走过来问胡晋晟吃点什么,胡晋晟随口要了酒和菜,心里琢磨如何将西川幸助摁倒在这里,可他相信矢志不渝地奔赴新疆的西川幸助不会没有防备,鲁莽行事必将引发意料之中的后果,裴家营镇街不长,却也是四通八达,客栈是一栋二层小楼,打开窗户便可脱身,如何让西川幸助束手就擒,自然需要一番细细思量才行。
伙计端上了酒菜,胡晋晟边吃喝边思考对策,刚才西川幸助若有所觉察,他一定会伺机脱身;若是没有,他会束手待毙!一杯酒下肚,胡晋晟咧开嘴笑了笑,心中说道:“定远营是马鸿逵的天下,裴家营自然是国民党的天下,毕竟身单势孤,让你西川幸助一刀毙命才是最佳的选择!”
裕太隆商号一战震惊了定远营,胡晋晟与章国清分手前必须给他一个交代,便带着他又去了亨通客栈。丁大童还没拿定主意怎么处理贺文江的尸体,见到章国清后,胡晋晟和丁大童都如释重负,接下来胡晋晟必须继续追踪西川幸助。裕太隆商号爆炸的瞬间,越墙脱身的胡晋晟看到那个从飞舞着的瓦砾中爬起来的黑影就心存疑虑,可裕太隆的爆炸声烟消云散后,寻找西川幸助无疑又成了大海捞针。离开定远营后,胡晋晟只能依据自己的感觉往裴家营走来,一身平民打扮,走在来来往往的商队中间,身穿大褂,头戴礼帽,拉低帽檐,注意从身边走过的每一个人,尤其是那些矮小身材的男人,却没想到,走进顺风客栈才发现西川幸助的行踪,自然是不期而遇。
胡晋晟坐在酒馆里思想如何对付西川幸助,柳敬澜带人悄悄包围了过来,有人报告说,胡晋晟也在客栈里边。柳敬澜呵呵一笑,他身后的兄弟们要一拥而上,却被他伸手制止了,理由只有一个,西川幸助必死,胡晋晟要生擒……事情有点麻烦,柳敬澜也有苦难言,吩咐几个兄弟悄悄冲进客栈,再分出几个兄弟死死地守住前街,他带着其余的人来到顺风客栈的后院门前死守,结局如何难以定论,至少不能让西川幸助和胡晋晟活着离开。
酒馆里的食客慢慢散去,该住店的去了楼上,该离开的也离开了,伙计走过来问胡晋晟住不住店,胡晋晟掏出钱点了点头。伙计收起钱,招呼一个从楼上走下来的小伙计领着胡晋晟去楼上。待他们走到楼上,胡晋晟从怀里摸出匕首上前将小伙计的脖子箍住,并用锋利的匕首压住他咽喉,压着声说:“刚才上楼的那个矮个子男人住在哪个房间?”
小伙计很沉闷地“呜呜”了两声,伸手指了指走廊左边的一间房子,胡晋晟又压着声,说:“不要声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知道吗?”
小伙计点点头,胡晋晟放开了他。小伙计惶惶地离开后,胡晋晟一只手攥着匕首,压着脚步来到房门前,扬起另一只手敲响了房门。
屋里人问:“谁?”
胡晋晟说:“伙计,送水——”
屋门吱呀一声开了,胡晋晟推开屋门冲进来,猛然将一个矮个子男人的脖子箍住了,被箍住脖子的矮个子男人很沉闷地笑了两声,说:“你手里的刀放稳一点,我的枪对准的可是你的左肋,子弹会毫不客气地戳进你的心脏。”
胡晋晟呵呵一笑说:“西川幸助,好!裕太隆一战你果然逃过一劫,我死不足惜,可你不能活着!”
西川幸助也呵呵一笑说:“好,那你动手吧,不过你杀我一个西川幸助,还会有一个十个甚至百个野田、松井或加藤替我完成帝国的使命,帝国军队能攻破中国的半壁山河,就能征服整个华夏民族。”
胡晋晟冷笑着说道:“中国有句俗话——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西川幸助讪笑着说:“我们几次交手,深知你的功夫,可你如此执拗,结局还不是竹篮打水,最终反搭上自己的性命?”
胡晋晟呸了一声说:“至少你不能活着走出裴家营。”
胡晋晟说罢手中的匕首稍微动了一下,西川幸助那只放在扳机上的手也颤了,却缩了缩脖子干咳了一声,侧目看了一眼放在床上的褡裢。走廊里突然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西川幸助趁胡晋晟侧耳愣神的工夫,猛然一蹲身从胡晋晟的胳膊里脱身,随即蹦蹿到窗前,撞开木窗纵身跳下去之前,手中的枪也响了,子弹直射床上的褡裢,褡裢里面的炸弹爆响之前,屋门被人撞开,胡晋晟顺着西川幸助撞开的木窗跳了出来,冲进屋子里的人伴着剧烈的爆炸声瞬间被掩埋在瓦砾之中。
负责外围包抄的柳敬澜听到一声巨响,不知西川幸助离开定远营前就有谋划,放在褡裢里的自制炸弹是他在兴亚义塾接受特务训练时的成果,负责培训他们的是一个德国爆破专家,积存的爆破知识和经验,可让他随心所欲制造炸弹,胡晋晟随机应变侥幸脱身也在柳敬澜的预料之外。
客栈内外顿时大乱,侥幸逃生的房客们跑出来大声惊呼,镇街上刹那间充满浓烈的硝烟味……
柳敬澜扼腕大叫,冲进客栈的兄弟断送了身家性命不说,跟在他身后的人越墙进入后院看到的也不过是一片瓦砾和惊慌失措的房客们。柳敬澜一挥手中的枪大声喊道:“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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