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沿着基尔街北行,转左,上了400高速公路。出租车开的是110码,法拉利跑车轻而易举跟在了后面。他能看到出租车后面有个小灯,下方写着:IF LIGHT FLASHING, PLEASE CALL 911(如果灯闪了,请报警!)。马红堡心里奇怪,为什么周琴下了课要坐出租车去那么远的地方?而且,坐出租车要花很多钱,她曾说过自己家里没钱,干吗要花那么多钱坐出租车呢?通常在约克大学这么大的学校,学生都会住在学生宿舍或者附近的出租屋里的。有一阵子,马红堡把车加速了,靠着她的车子右侧前行,这样他和她的距离就近在咫尺了。他清楚地看到她的精神还是那么不好,头斜靠在靠垫上,闭着眼睛养神。他甚至能看到她的眼睛边上有一道黑圈,她的脸好像因内心的痛苦而抽搐着。他还看到她大概感冒了,用纸巾使劲抹了一把鼻涕,然后摇下车窗把纸扔出来。一刹那间,她抬头和他打了照面。马红堡以为周琴已经看到自己了,他的心猛地跳动着。然而周琴什么反应也没有,把车窗重新摇上了。这个时候她的知觉麻木得好像已经关闭,眼前的事也视而不见,没认出他来。马红堡心里发酸,一点油门,倏地一下超了过去。
超过了之后,他换了条车道,重新慢了下来,跟在她后头。他看到出租车打灯靠右,在7号公路出口出来了。在7号公路行驶了一段,车子转入了富豪山庄一带。这里是列治文山区域的名贵的住宅区。在林荫路边是一些几百万、上千万美元的豪宅。车子在小路上转了几圈后,在一座庞大的房子前停了下来。马红堡远远地把车停着,看到周琴从车上下来,走进了房子。马红堡看得有点目瞪口呆。他还不想走,远远地看着,心里想着她也许还会出来。不久,他看到又来了一辆车,有两个华人模样的男人走进了屋子。又过了一会儿,一个黑人从屋里走出来,开着刚才那两个人的车走了。
马红堡知道事情有点不对劲。他联想起上次医院里见到的那两个探视周琴的男人,觉得一定跟这个房子有联系的。这是一座什么样的房子呢?里面是些什么人呢?周琴来这里干什么呢?马红堡心里害怕了,但他还是忍不住好奇心,在这个房子门口的马路上停了一下车,想看看这房子的正面。突然,他看到房子的玻璃门内有人在注意着他,他一惊,赶紧开车走了。在倒车镜里,他看到屋里有两人出来了,目送着他的车子。
他回来之后,杨靖邦问:“见到她了吗?”
“见到了。可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马红堡把他所遭遇的事情讲给了他听。
“我的妈呀,你让我听得心里发麻。到此为止,再也不要去找她了,如果你不想闯祸的话。”杨靖邦说。
“我也不敢了。可是她怎么会有这么复杂的事呢?”马红堡咕哝着,心里觉得十分地苦闷。
八
然而随着夏天的临近,马红堡的心情慢慢又变得愉快起来,这大概正是所谓的少年不识愁滋味吧。他已经渡过了HOME SICK(思乡症)的阶段。天气变得很暖,到处是鲜花绿草,天空碧蓝,年轻的身体充满了旺盛的精力,得找个宣泄的地方。
夏天的时候,多伦多的唐人街金山狮子商会举行“阳光男孩”和“超级美眉”的比赛。在加拿大的几个大城市,这些年每年都会冒出一些红透港台和大陆的新人,比如何润东张韶涵什么的,还有那个令很多男人迷恋她身体的钟丽缇也出自蒙特利尔。今年的“阳光男孩和超级美眉”比赛的广告海报铺天盖地。马红堡起先觉得滑稽,觉得这里的比赛不地道,和国内那些“超女”比赛大场面相比很小儿科。可有一天,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为何他不趁暑假的时候去参加“阳光男孩”的比赛呢?谁能保证他不会一不小心就变成了明星呢?
说起来,马红堡自幼酷爱唱歌,在石油基地的中学也算是个歌手了。他有点害怕上舞台。一上舞台嗓子就变了,不过那是几年以前的事,他相信自己现在长大了,不会再害怕上舞台了。他还很想上电视。要是他上了电视,让国内的亲友看到了,那会是一件很神奇的事。而且他觉得,这里的比赛可能比国内公平。国内有千军万马,海选都轮不到他的份。于是他在网上报了名,不久就有了参赛的号码。
七月份第一个星期,学校开始放假,很多同学都回大陆了。为了参加“阳光男孩”的比赛,今年的暑假他得在这里过了。比赛有三个方面:唱歌、现代街舞,还有综合的能力测试。在初试的时候,他唱了一支周杰伦的《东风破》。唱好之后,评委脸上没什么反应。等了好久,一个评委对他说了一个故事:说有个美国青年歌手在舞台上唱了一支歌,观众鼓掌不让他下去,他把同样的歌又唱了一遍,观众还是鼓掌不让他下去。他问观众我还要唱多少遍才能下去啊?观众齐声说:等你唱准了音符再说!
尽管评委开了他玩笑,还是觉得他除了音准有点问题,音色还不错,乐感也还好,而且有青春的气息,可以有发展空间,鼓励他好好练习争取赢得比赛。这段不错的评价让他的信心大增。他对评委说,其实他唱得最好的不是这首,是赵传唱的《我是一只小小鸟》。评委说那你今天为什么不唱最好的?马红堡说留着等参加正式比赛的时候唱。
跳街舞是他的弱项。他看了去年比赛的片子,那些参赛者跳的舞难度很高,属于TX3级的难度舞。去年那些人的服装是眼下街头流行的,肥大的裤子要拖地,裤腰低得要露出内裤,头上先扎一块叫DURAG的黑人风格头巾,再戴上一顶NY或者LA的棒球帽。他开始跟一个华人舞者学舞,那个人是大陆出来的,虽然头发留得很长,跳的舞里还是带着东北秧歌的味道,让马红堡觉得很别扭。
马红堡穿着这种流行的服装在街上走了几次。很不习惯裤腰这么低,老觉得屁股凉飕飕的。在他住处的附近,有一大片两层的公寓。这些公寓和普通人的房子有些区别,装了很多的监视摄像镜头。这里住了很多的非洲难民,是从索马里乌干达来的。政府出钱养他们的,他们住的是免费的房子。马红堡经过这里的时候,看不见房子的内部是什么样子,老是听到有震耳欲聋的音乐从里面传出。住在这里的黑人看起来十分快活的。街边有个露天篮球场,沥青的地面,篮圈网不是白色的棉线,而是黑色的铁链,和周杰伦的《灌篮高手》的球场一模一样。国内的孩子要是能灌篮好像都可以上国家队了,马红堡看到这里的黑人孩子随便一跳就能把球扣进篮筐。马红堡对篮球不是太感兴趣,可他突然注意到这些黑人孩子打完篮球之后正在一个街角上轧舞。他们跳舞动作头尾倒置,有时像一种旋转的弹簧,有时如同公鸡被挨了一刀之后的抽筋。马红堡在一边看得入了神,觉得要是能跟黑人学学这些正宗的黑人街舞,在比赛的时候一定会吸引观众和评委的眼球。
“Hi, guy, how are you doing?”(喂,哥们,你怎么样?)一个黑人孩子冲他喊道。
“我很好,你们的舞真棒!”马红堡说。现在他的英语也长进了许多。
“Are you guy japanese?Nice shoes, alright?my shit shoes were broken.”(你是日本人吗?你的鞋子挺好,我的臭鞋子破了。)黑人孩子盯着马红堡崭新的乔丹牌限量签名版运动鞋。
“不,我是中国人。”马红堡说。
“我知道中国人。中国人会打拳,Bruce Lee李小龙,Jacky chan成龙。”一个黑孩子插上去说。
“我还知道中国人会吃狗肉!”一个孩子接上茬说。
旁边一个大一点的扇了一下这黑小子的后脑勺,骂道:“你这个臭球!让狗吃你的屁眼才对!”然后是大家一阵大笑。
马红堡觉得这些黑人孩子还不坏,掏出口袋里登喜路牌香烟发了一圈。这边的人没有撒烟的习惯,而且马红堡撒的烟是登喜路,黑人孩子平时都抽不起的。加上马红堡这一身名牌的运动装,黑人孩子都很看重他了。马红堡说自己要去参加街舞比赛,要跟他们学几招。
他跟着他们跳,其实基本的动作不难,他能跟上节拍。问题是那些即兴的动作,那些莫名其妙又令人兴奋的动作,学起来非常不容易。一会儿又来了一些黑孩子,其中有几个女孩。那些女孩极其喜欢打扮,耳朵脖子和手上都戴了很多廉价的首饰,假的眼睫毛很长,服装颜色特别鲜艳。她们的舞蹈基本动作是Body wave(身体波浪),就是不停地松胯部向对方的下身贴近逗引。马红堡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黑妹”,看到黑人女孩的身体骨架结构完全和华人不同。她们的屁股是自然地高跷。而根据牛顿发现的地心引力原则,她们的身体为了平衡起见从而把胸部进化得很突出,形成明显的S形。跳了一阵子,时间不早了。马红堡说口渴了,哪里有酒吧?他请大家喝一杯。黑人孩子的眼睛顿时都亮了。
他们进了附近一家酒吧,总共八九个人。马红堡对他们说:想喝什么自己点好了。黑人孩子都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一个说:我喝一瓶啤酒可以吗?马红堡说当然可以啦。好几个都跟着点了啤酒。有一个说我想喝点玛蒂尼可以吗?马洪堡说:Up to you(你说了算)。前面一个本来点了啤酒的,现在也改了主意,要了玛蒂尼,因为这个比较贵。几个黑女孩则有点不好意思地相互讨论了一阵,最后决定要了更加贵一点的奶酪威士忌。马红堡和他们碰了杯,他们几口就喝干了,问是否可以再来一杯。马红堡虽然不是很情愿,可不好意思拒绝。这个口子一开,就不可收拾了。他们不是喝一杯,是叫了整箱的啤酒过来。马红堡硬着头皮坐着,想今天是做冤大头了。但是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他看到好几个黑孩子在打手机,说的是他听不懂的非洲土著舞语。马红堡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据说在丛林里,非洲人用一种手鼓作为联络工具,那种手鼓的鼓点有很多语言,可以传播几十英里报告战争和喜庆的消息。到了城市之后,他们放弃了手鼓改用了手机。某种程度上,手机和手鼓的作用是相似的,只是手机的传播距离更远范围更大。果然,过了十几分钟,一个个黑人孩子好像是从遥远的丛林部落里纷纷赶来,走进了酒吧,向马红堡深深行礼,然后坐下喝起酒来。马红堡问下午教他跳舞的那个人这些新来的人是些什么人?他说他们都是各个街区跳舞的高手。过了一些时候,马红堡已经无法认出哪几个是教他跳舞的人,因为喝过酒后黑人的脸孔看起来都是一样的。酒吧成了丛林的节日,他们载歌载舞,唱过一曲丛林里的歌谣,举杯喝下一大口酒。这天马红堡买账单的时候,总共付了一千九百多加元,相当人民币一万三千多。本来他以为只要花几十加元的,想不到会大出血一次。从这天开始,他再也不敢从黑人居住的难民屋门前经过了。而那几个跳舞的黑人孩子则怀着忧郁的心情等着这个富有而慷慨的中国人再次出现,犹如复活节岛上那些巨型石头人像面向大海等待着奇迹,可惜奇迹再也不会出现。
花了这笔冤枉钱,马红堡心疼了一天,不过第二天就忘记了。杨靖邦搞到了一种叫M1T肌酸类古醇药物,说这是安全的,在体育专业店里有出售,是专门给练健美的人吃了长肌肉的。他们已经买了一台组合式健美练习机,开始了练体形。
九
这个时候比赛的日子慢慢近了,比赛的组织者开始了排练。起初的几天是“阳光男孩”和“超级美眉”分开排练的。中间有一天,男女队合在一起排练。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他突然看见了周琴也在“超级美眉”的参赛选手里面。这个时候他和她是在同一个健身房内,相距不到十米。马红堡看到她穿着一身黑色的紧身衣。虽然有十多个女孩在一起,马红堡还是觉得自己闻到了从她身上发出的独特的气味。马红堡在这里看到周琴觉得很意外,她的性格好像是很灰色的,怎么会出现在这样阳光的公开活动呢?
排练中途休息的时候,马红堡鼓起勇气走到她旁边,说:“你还认识我吗?”他以为她一定会很吃惊的。
“怎么会不认识呢?你的车牌考出来了吗?”她说。她并不很惊讶,好像她早已经看到了他。
“考了,车也买了。你呢?你的伤都好了吧?”马红堡说。
“都好了。你会因为我上次不告而别生我气吧?”她说。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马红堡说。
“我也想不到会在这里和你见面。你以前参加过这种比赛吗?”
“没有啦,我其实是来玩一把的。以前只参加过中学的卡拉OK比赛,我们那个地方很落后的。”马红堡说。
“那谁是你的推荐人呢?”周琴问。
“我自己看了电视广告来的,没有什么推荐人。我什么人也不认识。”马红堡说。
“是这样的啊!”周琴说。马红堡觉得她问他这个问题有点奇怪,好像背后还有什么话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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