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吧,想这些干吗呢?我们还是喝酒吧。哥们,喝了这杯酒,我得准备回国了。”杨靖邦说。
“你真要走啊?那我待在这里更没意思了。”马红堡说,心里觉得十分难受。
“说着玩呢,我哪里能这样轻易走掉呢?再想办法吧,多花点钱,律师什么事情都能办成。”
两个年轻人喝了很多的酒,喝到后来舌头都打结了。走出酒吧时,看到雪花急速地下降,马路上几乎没有了视线。有好几辆重型的铲雪车编队驶过,把马路上的积雪铲开。他们好不容易等到了一辆出租车。出租车在马路上行驶了一段后,转到了他们住家的小路口。小路上没人铲雪,雪厚得让出租车子开不进去。所以他们只好下车步行回去。
雪还是那么大,雪把一切都埋住了。两个年轻人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往前走。他们喝了太多的酒,身上流淌着的不是血液而是酒精。他们并没觉得冷,景物都消失了,眼前只是一片白茫茫飘雪的荒原。走着走着,他们中的一个倒了下去,另一个想去拉他起来,结果也倒了下去。他们觉得累坏了,很快就睡着了,睡得那么香甜,一点痛苦都没有。这么个坏天气路上没有一个行人,飘飞的雪花很快在他们身上盖了一层洁白的被子。但这个时候他们的死期还没到,有一个遛狗人的狗发现了他们,当时他们已被雪埋住半个身子。如果再过半个小时没人发现的话,他们也许就会冻死在雪地上了。
六
加拿大多雪的冬天终于过去了。四月份,春暖花开的时候,马红堡和杨靖邦考出了车牌。五月份的时候,杨靖邦花了三万美金让律师给他办了个假结婚手续,这样他就可以长期待下去了。和他假结婚的是一个墨西哥女人,比他大二十来岁,住在一百五十公里外的汉密尔顿市。律师在办手续的那个月让他在那女人家住俩礼拜,因为政府有时会来抽查。杨靖邦一个礼拜后逃了回来,说再不回来可能会搞出个小墨西哥人了。
这个时候他们两个买车的事也有了进展。马红堡的爸爸是个懂车的人,在柴达木荒原上工作离不开车。很早以前石油钻探者开的车是苏联的嘎斯或者北京牌吉普,现在是三菱、丰田、切诺基越野车,当然还有些更好的,像陆虎、悍马什么的。马爸爸不是很喜欢奔驰宝马之类的娇气的车,他觉得如果一个男孩子喜欢上保时捷的话,那么这孩子差不多是没出息了。他反复和儿子说大马力四轮驱动的越野车的好处,说得马红堡回答他:“那你的意思,我最好去开一辆油罐车或者山地矿石翻斗车吗?”马红堡和爸爸争论了好几天,坚持说,要么买一台名牌跑车,要么就不买。最后,马红堡赢了,爸爸终于同意儿子买一辆法拉利跑车。与此同时,杨靖邦也已经向爸爸要到了钱。他说服爸爸的理由是,如果要等他考过托福才能买车,那么他大概都得坐轮椅了,不需要什么车了。
马红堡和杨靖邦开始了行动。在这之前,马红堡和杨靖邦注意到一个现象,学校里那些开名车的学生大部分的车辆牌照都是魁北克省的,而不是多伦多所在的安大略省的。一个开布加迪跑车的大连来的女同学告诉了他其中的秘密:魁北克省是法语区,居民大部分是法国人后裔,有浪漫的贵族气。那里的名车车行也比较多。所以名车一定要挂着带法国风情的魁北克牌照才有意思。有了这样的说法,马红堡对多伦多的车行不屑一顾,和杨靖邦一起坐“灰狗”巴士去了魁北克省首府蒙特利尔市。他在那里的活动在他的一篇博客里有所记录。
周末和暴暴去蒙特利尔买车,我想顺便理个发,因为多伦多的理发店实在太烂。理过N次全部失败。心想MONTREAL应该专业很多吧,于是便来到一间蛮有名气的理发店,叫作“猫皇”。理发师问我怎么理,我说在原来发型的基础上修一下就行了,当他理我鬓发的时候,一下就把我鬓角剪掉了,这时我便感觉不对了,我跟他说是不是太短了,他说没问题。我觉得这次又要完了。随后我基本上是闭着眼睛让他理,根本不敢看。理完后我哭笑不得。随后他用发泥给我抓,弄得跟刺猬似的,像卡通里的蜡笔小新……唉,认命吧!随后是轮到暴暴理发了。我提醒他小心些。20分钟后暴暴理完了,我一看也无奈了,也是用发泥抓的,看起来像机器猫里的大嘴强强。我终于明白了,其实并不是多伦多的理发店不行,关键是理发师。千万不能找香港人理,香港人都是傻B,不管理什么发就会用发泥抓!白痴!这就又算是一个教训吧。可怜的是以后的几个月我可怎么过啊!
两个孩子顶着刺猬似的发硬头发,在具有法国浪漫风情的蒙特利尔街头转悠了一阵子,然后找到事先在网上选好的一个汽车商行。车行里的名车销售员都是些经过多年专业训练的老手,一看到这两个发型怪异的华人男孩,就知道这是真正的买主。蒙特利尔的人通常很高傲,不愿意说英语。但看见这两个真正的买主,一个富有绅士风采的老推销员和他们说起英语。不过他很快发现这俩孩子的英语还不怎么好,尤其对于汽车方面的词汇几乎为零。这位推销员近来接待过好几个华人孩子。他们买汽车毫不手软,专挑名牌的、新型的、昂贵的。其实这些孩子对名车一点不懂,粗粗一看说买就买,速度快得惊人。这位资深的推销员卖了一辈子的名车,接触过很多名人,其中不乏亿万富翁。他们买一部名车就像是在追求一个女人。他们会花很多时间去了解这个品牌车的历史、各种技术数据,慢慢培养对车子的情感。在见到车子时,他们的手慢慢地触摸车子光亮的壳体犹如在抚摸着一个裸体女人的肌肤。此时他们会把车子的每个部位想成是女人的身体器官,他们会让自己享受这一刻的调情和接触的快感,不只是用手去触摸,关键时刻还得用嘴去吻,用舌头舔,待到水到渠成时才可以签字购车。只有那些没有品味的傻瓜或暴发户才会在十分钟里买下一部名车。这位售车的绅士耐心地带着两个孩子在展厅里转着,仔细给他们介绍着几款名车。但他发现他的两个年轻的顾客东张西望一脸兴奋又心不在焉,看来他们并没听懂他在说什么。马红堡转来转去看花了眼。车行里的名牌车太多了,好些车他根本没听过名字。他看到一辆车带翅膀的,像是宇宙飞行器一样。可他不知道这是一辆概念车,纯太阳能动力,二十年以后才能上市。马红堡和杨靖邦在那个老推销员的引导下,花了大半天时间在车行里挑选,都找到了各自喜欢的车子。
晚上,在圣卡瑟琳街尽头的老码头一带,他们在一家法国餐馆吃饭,主菜是烤蜗牛、生蚝。他们喝着波尔多红葡萄酒,第一次像大人一样认真讨论着财富的问题。在加拿大的留学生活,他们开始体会到了拥有财富的重要性。如果你有足够的钱,本来郁闷的日子可以变得很华丽。马红堡说起他那些在石油基地上学的同学大部分还在原来的地方过着乏味的日子,他能来到这里,在买下一台海蓝色法拉利跑车之后,还可以坐在老码头的露天餐馆吃法国大餐喝红葡萄酒,完全是因为家里有钱的关系,而不是他比他的同学有更出色的本领。金钱啊金钱!真是有点石成金的神力啊!杨靖邦提出一个问题:我们现在的金钱都是来自家庭,而不是我们自己挣的。如果我们失去了家庭的经济支持,我们还会挣到自己的钱吗?事实上,来自家庭的钱并不是会源源不断。杨靖邦说他父亲上个月有十个货柜的羽绒服在莫斯科被当地人焚毁,在国内的工厂也因品牌官司被工商局罚了几百万元。父亲说现在资金转不过来日子很难过,要儿子省着点用钱。马红堡也想起一件事,说他的爸爸也面临权力斗争,很多人都盯着他的位置,一不小心就可能被挤下台。两个年轻人喝下一大瓶酒,取得一致的意见:如果要在将来一直过着好的日子,他们必须自己去掌握挣钱的本领。
老码头的河对面是蒙特利尔的富豪居住区。在山坡上茂密的森林里,露出不少豪宅的古堡塔尖。从河口那边,有华丽的大游艇缓缓驶过。天色渐渐黑暗,河面上升起迷雾,而豪宅区的灯光开始亮起。突然有大量的焰火冲上天空,璀璨无比。这看起来像是美丽的梦境,一个财富的梦境。两个孩子迷茫地望着对岸,这个时刻,他们似乎对于财富的魔力有所领悟,但是要找到这个迷宫的入口,距离还远得很呢!
七
有了车之后,马红堡的活动范围忽然宽广了许多。他经常开着车在401或者QEW高速上漫无目的地兜风,心里总是觉得还很郁闷,直至有一天他把车子开进了约克大学,他的心猛跳了起来。其实在这么些日子以来,他一直想念着周琴,想念着约克大学,因为他知道周琴就在约克大学读书。他一直没有进入过约克大学的内部,不知是出于对名牌大学的敬畏之心,还是因为对周琴存在的回避。但是今天,他开着一辆名牌的跑车进入了这里,好像一个懦弱的士兵借助着装甲车,终于攻占了一个堡垒。
约克大学地盘非常大,处于城市的中心,没有围墙,和城市其他部分很自然地连接,是城市的一部分。这里的建筑一部分是古老的城堡、塔楼、教堂似的房子,而另一部分的建筑却是非常前卫的钢铁和玻璃的大楼。马红堡把车停在车场,在校园里走了起来。起先的时候他显得漫不经心。他看到,在一个绿草场有两支橄榄球队在冲过来冲过去,边上还有女生拉拉队舞着花球在助阵。一会儿他穿过了一大排青铜的人物雕像,进入了一个建筑的内部。不少学生拿着纸质的咖啡杯走出来,原来这里的一层是供应餐饮的Food court。很多学生在里面,有的坐在餐桌上,也有的坐在地上。各种肤色的学生都有,好多是和他长着一样脸孔的华裔学生。他听到这些学生说的是普通话,他忍不住想问他们:你们知道周琴在哪里吗?但是他没有这样做,他觉得这样太傻气了,会被人笑话的。
从这个建筑里出来,马红堡看到对面有一个庞大的用原木做外墙的大房子。他走了进去,发现这里是一个图书馆,同时,他立即闻到一种奇特的树木香味。他明白了,一定是走进了传说中的约克大学红杉木图书馆了。曾经有很多人和他说起这个古老的图书馆,庞大的建筑内部全是用这种名贵的红杉木做成,原色的,始终透着一种类似樟木的自然香味。这个图书馆有四层,每层有许多个隔间,里面有皮质沙发和书桌,拉上窗帘像是一个包厢。而向窗外看去,正是大片的红枫树,景色十分美丽。他在一张皮沙发上坐了下来,但是心里紧张,生怕会有人来盘问他的身份。没有人来问他。他从窗户看到几个女生在网球场上跳跃,那是几个白人女孩子。他想:要是这个时候周琴走进图书馆才有意思呢!有几个华人女生从他眼前经过,每个都会引起他一阵心跳。
“这些日子你鬼鬼祟祟地去哪儿了?”杨靖邦问他。
“谁鬼鬼祟祟啦?我去约克大学了。”
“你是不是在找那个妞啦?”
“找不到她。约克太大了,像一个城市。有五万多学生。”
“干吗找她?她不是说过让你别找她吗?你还是别找她了,我觉得她是对的。”
“这么久过去了,不知她的伤好了没有。我只是想问问她。”
“你既然这样念念不忘,为什么不记下她的手机号码?”
“在我还没来得及问她时,她已经离开医院。还有,不知为何,想起她的啄木鸟声音的手机铃声,我就觉得不安。”
“既然你有这样的感觉,为何还要找她呢?”
“不,我一定要找到她,哪怕就是看到她一面也好。”
过了几天,杨靖邦对马红堡说:“你去约克大学化学系大楼找她。每个星期三下午一点到五点她会在那里上课的。”
“你怎么知道的?”马红堡难以置信。
“约克大学我有好几个朋友。他们帮我找到的。不过我还是后悔帮你找到了她。你最好不要去找她了。”
“多谢了,暴暴!你真有办法。没事的。我只是想看看她罢了。”
星期三的下午,马红堡激动得中饭都吃不下。他来到了约克大学,在化学系的大楼下徘徊。在他搞清了大楼确实只有一个出入的大门之后,他开始守在不远处的树丛里,看着从大楼里进进出出的人们。他心里对这个楼是不是化学系大楼还心存疑虑,一边转悠,一边看着那个大帽子一样的屋顶出神。一个开割草机的菲律宾人问他看什么呢?他说那个屋顶为什么做得那么大?它是不是铁的?割草人说:化学系大楼里做实验容易发生爆炸,所以得弄个结实的屋顶把它盖住。马红堡听得嘴巴都张开来了,以为还真的是这样。他问万一屋顶炸飞了怎么办?割草人指着大楼前一块空地说:这块地就是为炸飞的屋顶预备的,免得砸到人。割草人说完话自己哈哈大笑起来,马红堡才知这是一个玩笑。这时他突然想起了中学时做的化学试验:硝酸银加上一点氨水和盐水,加热后放一点葡萄糖,试管底部就出现了银色的镜面,这就是银镜反应;易燃的黄磷得泡在水里,一拿出水面就自动燃烧起来;酒精加上硫酸,再加一点醋酸,就会发出香蕉苹果的香气,那种气体叫乙酯乙酸。
终于,在五点多钟的时候,他看见周琴出来了。她背着一个大书包,神情匆忙向外走。就在马红堡鼓起勇气上前想和她说话的时候,他突然看见了周琴在接手机。不知怎么的,周琴的手机在马红堡的心里似乎带一种禁忌巫术,会让他六神无主。他想和她说话的勇气顿时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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