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德福特街阴谋-幕后的故事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克兰普顿先生离开内间时把门虚掩着,他的表情又如此淘气,连珀金斯先生这样简单的人都开始觉得某些秘密将要被揭开,或是某些重大的事件要进行讨论。现在,他听到高根太太那熟悉的声音,她正在和他舅舅谈着话。他们在讨论什么呢?珀金斯先生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我们要说出来么?——他踮着脚尖走到门边,全神贯注地听着。

    夫人阁下,那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就算不是借来了维纳斯的束腹紧身衣让自己令人难以抗拒,至少也用上了一种温和讨好又甜蜜活泼的口吻,和她素日里说话高高在上的样子截然不同。她管克兰普顿先生叫调皮的男士,因为他忽视了老朋友,发誓说因为他既不能赴宴,也不能定个能来的日子,高根爵士感到深受伤害——并含情脉脉地补充道,她家里有三位美丽的女儿,连克兰普顿这样快乐的单身汉,都可以愉快地和她们一起度过一个夜晚。

    “夫人,”他一本正经地回道,“有您这样的母亲,您三位女儿一定魅力非凡;但是,我见到夫人您之后,恐怕难为她们所动了。”

    两人都深深地连叹了几口气,都是愁云满面的样子。

    “我希望,”停顿了一会儿后,高根夫人说道,“亲爱的克兰普顿,我希望你就不要用‘夫人’这个讨厌的称呼了,你知道它总是让我忧伤。”

    “不开心,我亲爱的高根夫人,为什么呢?”

    “因为它让我想起了本该属于我——我们的头衔(我是为高根爵士和我亲爱的儿子考虑。天知道,那可不是我的)。我丈夫真的非常失望,效力这么多年,有那些多希望,却还没得到贵族头衔。至于我,你知道——”

    “我亲爱的女士,贵族头上戴的小冠冕那样华而不实的玩意儿,我知道你是不会在意的,除非它能给你最亲近的人带来荣誉——你真是位贤良的妻子和高贵的母亲。嗨,高根爵士真是幸福啊!”

    这时,对话又暂停了会儿。如果珀金斯先生能够看到屏风后面发生的事,他会看见小个子克兰普顿先生正尽力装成一个害了相思的罗密欧,深情地凝视着高根夫人的脸;而夫人本人脸颊带着几丝绯红,两只鱼泡眼朝天望着,把他说的话都当了真,坐在那儿幻想自己是三个国家之内最棒的、品貌无双的人物。

    “你们男人太会恭维人了。”她继续说道,“但是你说得对;我自己才不会看重这些虚名呢。我老了,克兰普顿先生——是的,尽管你笑着表示不相信,我确实是在变老——容我再说几句,我想的要比这世俗的冠冕更高尚。你和巴格维格勋爵关系这么密切,告诉我,我们是不是永远都不能获得贵族头衔了?我知道,勋爵殿下并不反对;亲爱的高根爵士为殿下高贵家族中的一位效力,已经受到了最高层的赏识。自从和平以来,我们就看到了希望。高根爵士已经在宗谱纹章办事处花了400磅(克兰普顿先生,我自己就出生于王国最古老的家族之一),眼巴巴地盼着,这个迟迟不来的希望真的把这个可怜人的健康给毁了。”

    克兰普顿先生一本正经起来。

    “我亲爱的高根夫人,”他说道,“能让我实言相告么?你能保证不把我要告诉你的话告诉给别人么?”

    高根夫人保证不会。

    “好吧,既然你非要知道真相,其实迟迟不来的原因你们自己也有份。5年前你们有两票投给我们;现在只剩下一票。如果高根爵士成为贵族,我们连那一票都保不住;我们怎么会去造成这种损失呢?斯卡利先生,那个自由党人,肯定会选一个和他一路的人当议员;至于上议院,你知道,我们占多数席位。”

    “噢,那个可怕的男人!”高根夫人心里诅咒着斯卡利先生,开始咚咚地跺起双脚,“那个恶棍、叛徒,那个——那个律师毁了我们。”

    “如果你愿意,可以说他可怕,但我还是要告诉你那个可怕的男人不是你们毁灭的唯一原因——如果你称之毁灭的话。我很遗憾地告诉你,大臣们都认为乔治·高根爵士在欧德巴若丢了影响力,不仅是因为斯卡利先生的聪明,他自己也难辞其咎。”

    “难辞其咎!天哪!为了留住那些被误导的选民,我们还有什么没做啊?——我们这种身份的人该做的,我们都做了。难道我们没有劝说市长,没有威胁他,不再光顾他,没有安排一个保守党的药剂师么——事实上,难道我们没有做所有能做的事么?但是,克兰普顿先生,现在的情况是,到处都在嚷着要革命,英国伟大的家族都受到了民主傲慢无礼的威胁。”

    乔治·高根爵士饭后总是发表这套言论,这次由他夫人郑重其事地说了一通。让她有些恼火的是,克兰普顿先生只是笑了笑,摇了摇头说道:

    “这是胡说啊,我亲爱的高根夫人——请原谅我的用词,但我是个率直的老人,见到什么说什么。现在,能让我悄悄告诉你点真相么。你们已经尝试了各种劝说,想方设法要保住自己的影响力,只是没用对正确的方法,那就是——”

    “以上帝的名义,那是什么?”

    “安抚。我们知道你们在镇上的处境、斯卡利先生的来历,以及,请原谅我这么说(但是,我们这些人什么都知道),你的——”

    高根夫人面红耳赤。她想到了自己和斯卡利先生的过往,想到当初——但是不要在意是什么时候了,她的面纱滑落下来也没管,而是把头埋到叠好的手帕里。叠了也没有用!狡猾的小个子克兰普顿先生可以看到那麻纱白葛布后面发生的一切,继续说道:

    “是的,夫人,我们知道某位律师20年前就有些唐突的希望。我们也知道,到现在他还如何吹嘘以前的散步——”

    “和家庭女教师——我们总是和家庭女教师一起!”高根夫人双手紧握,尖声说道,“她不是最明智的女人。”

    “当然是和家庭女教师一起,”克兰普顿先生回道,语气肯定,“你认为有人敢说一个字来破坏你纯洁的名誉么?从来没有,我亲爱的夫人;但是,我要强调的就是——那位遭你拒绝的仰慕者,你对他太残酷了。”

    “什么!那个夺走了我们权力的叛徒?”

    “如果你当初对他好点儿,他永远都不可能夺走你们的权力。夫人,你应该温柔些;应该原谅他——应该和他做朋友。”

    “和叛徒,永远不可能!”

    “想想是什么让他成了叛徒,高根夫人;照一下镜子,看看他那么做难道不可以宽恕么?想想他的感受,看到你如此的美貌,——我为人直率,必须这么说——如此的高尚,却身属他的情敌。上帝啊,夫人,我认为他有权利去恨乔治·高根爵士!难道被抢走如此至宝,你还要让他不感到痛苦?”

    “我相信他确实非常爱慕我,”高根夫人说道,相当高兴,“但是你要明白,他年轻时的那种身份不可能配得上我这样地位的人。”

    “当然配不上;斯卡利先生这么做,是他骄傲自负得不像话。但是你能做什么呢?世事如此。斯卡利不由自主地爱上了你——认识你的人,有谁能自主呢?我这人直率,有什么说什么。他还爱着你。你一句话就令他臣服于你脚下的人,为什么让他成为敌人呢?亲爱的高根夫人,听我说。乔治·高根爵士和斯卡利先生已经见过面了——他们的会面是我们安排的。为了我们,还有你们自己的利益,他们应该成为朋友。如果欧德宝若镇有两位执政党议员,你认为你丈夫的贵族头衔还不稳妥么?我不方便告诉你我了解的全部内容;但是,我恳求你,请和他重修旧好。”

    克兰普顿先生用同样温和的语气又和夫人谈了会儿,这次重要的见面就结束了。高根夫人披着披肩,小心翼翼穿过一些神秘的通道后,在白厅回到了马车上。

    “我希望你刚才没有在听我们的谈话,你这个小坏蛋?”克兰普顿先生对他的外甥说,后者的脸一下涨得通红,算是回答了这个问题。“要是你胆大到这种程度,你听到的可都是重大的国家机密。那位女士一年到头到这里来,如果贵族头衔是有求必允的,她这回都能当上公爵夫人了。我没有答应她是有理由的。你走吧,好好想想你听到和看到的东西。和斯卡利先生好好相处,最重要的是今天我们的见面一个字都不许提——不,对你的情人也不许提。顺便提一句,先生,我相信你要收回你的辞职?”

    珀金斯不明所以,刚要结结巴巴挤出句话,就被他的舅舅打断,轻轻地把他推出了门。

    文中所录这些重要事件发生的那段时间里,党派竞选正是热闹,议长之位空缺,夺位大战即将开始。右派的罗伯特·品奇是执政党候选人,而查尔斯·马卡保爵士则由反对党支持。欧德巴若镇的两位议员当然是各挑一方,从男爵是品奇一派的,而威廉·皮特·斯卡利先生强烈拥护马卡保一伙。

    斯卡利先生打算在选举时即席做一个演讲,他和忠心耿耿的珀金斯一起准备:后者明智地没有把他舅舅的建议告诉别人,斯卡利先生对策划中的密谋毫不知情。确实,年轻的珀金斯懂了权谋,做事十分机巧,当他的赞助人问他是否放弃了在照例行文局的职位时,他只回道他已经递出辞呈,却丝毫不提已经撤回了辞呈。

    “你做得对,我的孩子,非常正确,”斯卡利先生说道。“一个坚守原则的人不该有任何妥协。”说着,他坐下来写了几封信。一封给霍克斯比先生,告诉他,据他知道的消息,照例行文局有了一个空缺;另一封给他的侄子,说那个空缺会是他的。“私下说,亲爱的鲍勃,”斯卡利先生又写道,“你得花上500镑;但是你找不到比这更好的投资了。”

    不用说这件事将会“严格保密、不丢身份”,钱也经过斯卡利先生的手。

    然而,重大的品奇和马卡保之争还悬而未决,斯卡利先生却遇到了一件事,对他的后半生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曼特朗普伯爵举行了第二场宏大的酒宴,曼特朗普夫人要求斯卡利领着高根夫人去餐桌;而后者羞答答的样子很是迷人,又用优雅却略忧郁的表情看着他的脸(然后,她长着褶子的眼睑遮住了淡蓝的眼睛),她把一只手搭在斯卡利微颤的手上,这表情道尽千言万语,那就是“宽恕和忘记”。

    斯卡利走去用餐。他两旁坐着的不是伯爵就是公爵;赫赫一桌人里只有两位没有任何头衔;仆人们看上去也都是贵族的派头。厨子的手艺出神入化;美酒冷冽香醇,高根夫人光彩夺目!每个人都注视着他们俩人!她注视他的表情为何如此温柔哀求?换句话说,享用完汤和鱼之后,斯卡利满脸通红,开始和她聊天(他一边谈话,一边寻思着他和高根夫人过往的爱恨情仇)。

    “您星期二没去看歌剧么?”他开口说道,摆出一副时髦人的做派。“我觉得我看见你在迪多贝瑞公爵夫人的包厢里。”

    “歌剧,斯卡利先生?”(柔声细语地吐出“斯卡利”三个字)“啊,没有!我们很少去,可就那样也太多了。对正经人来说,那个地方的诱惑太危险了。我太紧张了——很脆弱,一点小事就让我焦虑不开心,要么就让我生气,我都不敢让自己沉浸在音乐的兴奋之中。我太热爱音乐了;而且,我该告诉你么?音乐对我有种奇怪的影响,调子出了一丁点错都能让我分心,就因为这个原因,我很少去音乐会或舞会。”

    “哎呀,”斯卡利思忖道,“我记得她以往可以换上45回舞伴,跟着《布拉格战役》[1]的曲子,跳上一整天。”

    她继续说道:“你不记得了么。我还记得呢——哦,太遗憾了——记得那天在欧德巴罗的赛马舞会上,我对你真是太粗鲁啦?你不会相信我,但是我向你保证,那音乐快让我发疯了。请你宽恕我的行为。我当时身不由己。哦,斯卡利先生!我不是个世俗的女人;我知道我的职责,我感到自己的错误。好多个日夜,我躺在那里哭着想着那不开心的一天——想着我居然这样对一位老朋友说话;我们是老朋友,不是么?”

    斯卡利没有说话;但是他的眼睛迸出了他的脑袋,脸色发红和副中尉制服的颜色不相上下。

    “我居然忘了我们是老朋友!我一直希望有个机会请求你的原谅!当我听说你要到这里来时,我请求曼特朗普夫人邀请我来她的酒会。来吧,我知道你会原谅我的——你的眼睛告诉了我。过去你也带着这样表情,原谅我那时的任性。请给我倒些酒——让我们为过去的记忆干杯。”

    她眼中含泪;可怜的斯卡利拿着酒瓶的手弄得酒杯和酒瓶叮当作响。在他们轻声嘀咕彼此情谊的时候,多德兰姆公爵正大声地描述一场女王的猎犬参加的著名比赛,听到动静后就停了下来,再也没有继续下去。斯卡利一饮而尽,高根夫人转向她旁边一位穿着黑衣的小个子绅士,两人互通了一些心照不宣的表情。

    “我很高兴可怜的乔治没有在这儿,”绅士笑着说道。

    高根夫人说:“呸,真不害躁!”小个子绅士不是旁人正是克兰普顿先生,那位身份显赫的财务官,他正算计着呢,前文也提到了,就是不花一文就收买人。他打算花同样的价钱来收买乔治·高根爵士,但是没必要告诉从男爵;只是读者需要知道。

    克兰普顿先生正在密谋为执政党收入一名新成员,不过这个大人物也屈尊去考虑一些没那么要紧的事,为他外甥和外甥心之所属的那位年轻女士盘算了计划。正如前文提到的,这两个年轻人已经计划住到珀金斯先生自己在贝德福特街的房子里。那房子造型特殊,称它为一间半房子更为恰当;因为一间隔成四个房间的小公寓从房子后部延伸到花园里。这些房间和斯卡利先生的客厅相通,身兼朋友和秘书之职的珀金斯常常坐在离议员书房最近的那个房间里,以方便和那位伟人商议事情。这些房间还有个私人入口,刚装修好,年轻的情侣就打算住在这几间房里;厨房和阁楼也是他们的。他们还需要什么呢?因为里面发生了些异乎寻常的事,我们有必要详细介绍这些公寓。

    说实话,到目前为止,克兰普顿先生对自己外甥的婚事,或者说实际上对小伙子本人没什么兴趣。老先生性情忧郁,也就不怎么看好珀金斯先生那些品质,如懒散、简单、热情和随和。

    “这样的家伙成不了事,”克兰普顿先生会说,并对此表示出极大的蔑视。但是,约翰·珀金斯几次三番的恳求之后,他被介绍给了高根小姐并立刻被她吸引住,热心地去帮助她摆脱她作威作福的亲戚们。

    在他的建议下,高根小姐回信拒绝了乔治·高根爵士专横的邀请,同时暗示她已经成年独立,可以对自己的行为做主。高根夫人就这封信写了封回信,内容不再细述,但是信里明明白白地写道露西·高根小姐的行为违背教义、不知感恩、有失礼仪;高根家族将和她脱离关系,她喜欢结识什么下作的亲戚,随她自己。

    “这个美好的世界,”克兰普顿先生读到信时,暴跳如雷,“同一个家伙,斯卡利,劝说我的外甥放弃一个职位,因为他自己想要。这个假正经的高根夫人,和一位单纯可爱的姑娘脱离关系:她过去无情地抛弃情人,现在又无情地卖弄风骚。伪君子们,伪君子们!还把我的家族叫做下作!”

    现在,高根夫人对克兰普顿先生和珀金斯先生的关系毫无知情,要不然她说话会更慎重些。但是,不管她知不知道,老先生都义愤填膺,下定决心报复。

    “这就对了,舅舅!要我叫高根出来么?”年轻冲动的珀金斯说道,

    “约翰,你个笨蛋,”他舅舅说道。“你该计划更好的报复;你的新娘应该从乔治·高根的宅子里出嫁,你该看看威廉·皮特·斯卡利先生一文不值地被人出卖。”对这位老道的外交官来说,这是一个男人所能享受到的最大胜利。

    计划很快就实施了。正如世界之初的情形一样,女人,可爱的女人,正是斯卡利先生堕落的根源。曼特朗普夫人的酒会之后,同样柔情蜜意的场景又出现了很多次。乔治·高根爵士第二天就拜访了自己的同僚,并带了一张高根夫人的卡片邀请斯卡利先生共进晚餐。律师急切地接受了邀请,在贝克街受到了一家人谦恭却又热忱的款待,并收到邀请希望他像乡村的邻居那般能够再次造访。他的拜访不止一次,而且不知何故,每次乔治爵士要么在俱乐部,要么在公园骑马,要么另有它事。乔治·高根年迈虚弱,身体疲惫不堪。每次斯卡利先生拜访时,高根夫人总会吐露她的担心,心生同情的律师总是尽力安抚。乔治爵士在乡下的代理人对财产不上心——爵士夫人就此事向斯卡利先生咨询。她守寡的话能得多少财产,她怎样终生拥有高根城堡;因为大部分财产都是用她的钱买的,如果小从男爵(他也是个体弱多病的孩子)也去世的话,这些财产怎样归她完全处置——这些事情,他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这些讨厌的政治观点让你不能做我们的代理人,太遗憾了,”高根夫人会提到,斯卡利先生也确实觉得这是个遗憾。野心勃勃的斯卡利!他满脑子是怎样的胡思乱想。他往往在向高根夫人告辞后对这些事情琢磨再三;而他离开后,乔治爵士则和夫人一起笑话他。

    “如果我们可以——如果可以让他投票支持品奇,”将军说道,“我的贵族头衔就稳妥了。霍克斯比和克兰普顿就差没直接这么跟我说了。”

    他们再而三不露声色地劝说斯卡利先生。“难道品奇不比马卡保更有经验么?”喝酒的时候,乔治爵士会对他的客人说。斯卡利表示同意。“难道你不能以个人立场投票给他,不能在议会上这么说么?”斯卡利希望自己可以——他多希望自己可以啊!每次将军一咳嗽,斯卡利看到他朋友的情况越来越没希望,就想着要是能当上高根城堡的主人该有多美好。“你了解我的财产,你又有才干,为人又正直,让你做我儿子的监护人确实让人安心啊!但是该死的政治观点不让啊,我亲爱的朋友。你为什么是个激进派呢?”斯卡利也诅咒政治。“绞死这个没教养的流氓,”威廉·皮特·斯卡利离开的时候,乔治爵士又加了一句,“他什么都做就是不做任何承诺。”

    “我亲爱的将军,我亲爱的乔治,告诉我——你是吃醋了么?”

    “吃醋,亲爱的!吃那个家伙的醋——呸!”

    “那让我出去一趟,明天你就得到他的承诺了。”

    第二天到了。天气格外晴朗,上午珀金斯像往常一样敲响了斯卡利书房的房门,书房和珀金斯自己的客厅只隔了一扇双层门。约翰很明智地听从了他舅舅的建议,和尊贵的议员先生处得十分融洽。

    他说道:“我想了几句话,可能合适您用。伟大的公共服务——不可否认的美德——多年正直不阿——改革的原因,马卡保永垂不朽!”他放下纸。事实上这是一篇支持马卡保先生的演讲。

    “嘘!”斯卡利先生阴沉着脸说道,他此刻正觉得支持马卡保先生非常不合意;而且,屋里还有其他文员,轻率的珀金斯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人。那位绅士注意到他们时,珀金斯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我看出来您挺忙的。我来是说我今天得下班了,我要陪几位相熟的夫人散散步。”

    这么说着,心情愉快的年轻人随意地把帽子戴到头上,从他那边的门哼着曲子离开了。他正高兴着,都没想到把双层门带上,斯卡利一脸冷笑地看着他离开。

    他心想:“几位夫人,当然,我知道她们是谁。我猜其中一位就是他正在玩弄的宝贝姑娘。”他猜对了。珀金斯乘着爱情的翅膀去见了露西小姐。就在那一天,她,还有比格斯姨妈和克兰普顿舅舅,都答应来看看约翰·珀金斯太太打算和她快乐的丈夫一起住的公寓。

    “可怜的坏蛋,”斯卡利先生继续沉思道,“让他丢掉职位确实太坏了;但是我的鲍勃要那份工作,而且我听说约翰的姑娘有7000英镑。他的舅舅会在这笔钱花光之前帮他另谋工作的。”就这样,斯卡利先生开始细读珀金斯为他准备的演讲。

    他还没有读到6遍——事实是他正在熟记——这时,他的文员主管从前厅走过来,手上拿着张卡片;一位听差送来的,他说他家夫人正在楼下等。高根夫人的名字在卡片上!对斯卡利先生来说,抓起帽子、冲下楼梯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

    正是高根夫人坐在高根家的马车里。

    “斯卡利先生,”,她把头探出窗户,带着一脸醉人的笑容,“我想和你谈谈,就一些非常特别的事情。”她把一只手伸向斯卡利。斯卡利把手搭上去,希望贝德福特街上所有的人都在窗口看他。“我不能请你进马车,你看家庭教师在里面呢,而我有些机密的事儿要告诉你。”

    “要我出去散会儿步么?”女教师天真地问道。她的女主人为此恨上了她。

    “不用了,我相信,斯卡利先生会让我进屋呆几分钟的吧?”

    斯卡利先生乐意之极。夫人下了马车,倚着律师的胳膊走上楼梯。但是,他该怎么办呢?前厅归文员用;而且,倒霉的是,他自己的房间现在也有文员在。“珀金斯今天出门了,”斯卡利想了一下,“我可以把她带到他的房间去。”于是,他就带着她来到了珀金斯的房间——哎,他还把双层门给关上了。想到自己的幸福,他高兴得浑身发抖。

    “这个小书房真不错。”高根夫人说着坐了下来。确实,这房间很精致;珀金斯布置得非常漂亮,还用一个干净的盘子盛着一些蛋糕、一只鸡和雪利酒来招呼客人。“你们单身汉的日子都这么滋润么?”她指着那个冷餐盘里的点心说道。

    斯卡利先生看到食物时有些不知所措,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疑虑;但是犯不着给高根夫人解释。因此,他即兴发挥,当下邀请夫人和他共享美食(那天她对斯卡利先生来者不拒)。如果年轻的珀金斯看到陌生人如此有失礼仪、狼吞虎咽地吃着他的食物,那可就好看了。她喝了口酒——斯卡利先生喝了口酒——借了这口酒的胆,他坐到了约翰·珀金斯的新沙发上,正好在高根夫人的身旁。

    夫人当然有话要对他说。她是个虔诚的女人,突然间有个强烈的愿望,想要在欧德巴若镇建所小教堂,并且恳求他能够捐助。她详细介绍了小镇从中获得的好处,提到了星期日学校和健康的精神指引,并说善心人士都有义务来帮助这个计划。

    “我会捐一百英镑,”夫人长篇大论之后,斯卡利回道,“为你,有什么我不能做呢?”

    “谢谢,谢谢你,亲爱的斯卡利先生。“热心的女人回道。(“亲爱的”这几个字怎样烧穿她的灵魂啊!)“啊!”她又补充道,“如果你能为我做任何事情——如果你在宗教观点上这样出色、这样杰出,那在政治观点上也可以看清真相啊;如果能看到你的名字出现在真正的爱国人士中,我会——噢,我会有多开心啊!可怜的乔治爵士总是说,如果他能看到你成为他儿子的保护人,他就能入土为安了。而我,是你的老朋友(因为我们是朋友,威廉),想到你正在带着我们的君主制走向毁灭,我哭得是多伤心啊。答应我,这也答应我!”她抓起他的一只手,握在双手之间。

    她讲这段话的时候,威廉·皮特·斯卡利的心脏噗通噗通地上蹿下跳。他的旧爱、代理高根家的财产——亲爱的寡妇——一年净入5000镑——他的脑海里闪过上千种美好的希望,几乎都失去了理智。她就坐在那儿——她,可爱的人儿,握着他的手,温柔地望着他的眼睛。

    跪下了,他噗通一声双膝跪下了。

    “朱莉安娜!”他尖声说道,“不要收回你的手!我的爱人——我唯一的爱人——再说一次那些愉快的话语吧!请再叫我一声威廉,你想做什么,我都愿意。”

    朱莉安娜低垂双眼,用最轻的声音叫道:“威廉!”

    ——门打开的时候,进来的是克兰普顿先生,身后跟着快要笑出声的比格斯太太,还有约翰·珀金斯,他正挽着露西小姐的胳膊。最后那两段对话,他们一字不落地都听到了。

    高根夫人在斯卡利先生门前停留的时候,上述这四人早就从詹姆斯街往贝德福特街出发了。

    露西看到是她伯母的马车,惊讶得叫了出来,然后他们看到斯卡利先生走出来,在阳光底下帽子都没戴,夫人下了马车,俩人走进屋里。与此同时,他们从珀金斯先生自己房间的房门进了屋,忙着查看一楼那些可爱的房间——将要用作他的餐厅和书房——从那里上了楼来参观另外两间房,它们将被用作起居室和卧室。我不清楚是因为他们走路轻手轻脚,还是楼梯上铺着崭新的地毯和粗毛毯,亦或是房里的两人太过全神贯注,没有留意外面的动静;但是和珀金斯(这个淘气鬼正在谈论其中一间公寓)一起走着的露西突然一惊,低声说道:“房间里有人!”就在这时,高根夫人正在说着“谢谢,谢谢你,亲爱的斯卡利先生”之类的话,声音非常清楚;因为她自己对斯卡利先生并没有丝毫的爱意,所以她可以平心静气地说出这些话。

    接下来就是热情洋溢的应答,那四人就站在楼梯口听着,再下来就是上文提到的、那短短的一声“威廉”;就在这关口,克兰普顿先生认为可以在门口弄出些声响,停顿片刻后,他和几个同伴一起进了门。

    跪着的“威廉”刚来得及起身,坐到房间另一头的椅子上。

    “啊,高根夫人!”克兰普顿先生叫道,惊讶得恰到好处。“见到你真高兴啊!总是看到你忙着慈善事业。”(小教堂的文件还搁在她膝盖上)“而且还在这个时候——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了!我亲爱的夫人,这里有个傻小子,我的一个外甥,想要娶一位傻姑娘,你的一位侄女。”

    “先生,我——”高根夫人说着站了起来。

    “他们什么都听到了,”克兰普顿先生迫切地低声道。“过来,珀金斯先生,出来一下。”珀金斯绅士味儿十足地行了礼。“露西小姐,请和你的伯母握握手。这位,我亲爱的夫人,是麦肯蓝堡广场的比格斯太太。她如果不是年纪大了些,倒可以嫁给财政部的一位绅士,那个人正是卑职。”说完,老克兰普顿先生帮每个人倒了雪利酒,分了蛋糕。

    至于威廉·皮特·斯卡利先生,他早就消失了,滑稽之极地偷偷摸摸蒸发了。不一会儿,高根夫人倒是毅然决然地面对着她的敌人,面不改色、大方得体地告辞了。

    差不多五天之后,下议院举行了一场令人难忘的竞选,马卡保先生的党僚差点就让他当上了议长。《泰晤士报》刊登出辩论报道的当天,《官报》也登出了一则通知,内容如下:

    “吾王特此任命约翰·珀金斯先生为皇家照例行文局文书处次副主计员。”

    克兰普顿先生洋洋得意地把任命书给了他外甥,想到觊觎这个职位的威廉·皮特·斯卡利先生会多么地不痛快,他就暗自发笑。这时珀金斯不禁大笑道:“天哪,这是我自己写的演讲!斯卡利一字不落地都用上了;他不过是把马卡保先生换做了品奇先生。”。

    “现在,他是我们这边的人,”他舅舅回道,“我说过我们不花一文就能拉他过来。我还告诉过你,你要从乔治·高根爵士家里接新娘。这就是证明。”

    那是高根夫人的一封信。信里写着“如果她早知道珀金斯先生是她的朋友克兰普顿先生的外甥,她根本不会反对他和她侄女的婚事,而且她当天早晨已经写信给亲爱的露西,恳求她把喜宴安排在贝克街。”

    “喜宴应该在麦肯蓝堡广场。”约翰·珀金斯语气坚决。确实是在麦肯蓝堡广场。

    正如克兰普顿先生所言,威廉·皮特·斯卡利先生为自己的侄子丢掉那个职位而大为光火。不过,他自己还存着些希望,可随着辉格党上台,这些希望也都不幸地破灭了。至于乔治·高根爵士,他来打听自己的贵族头衔时,霍克斯比告诉他们要留他在下议院,不然顶替他位子的肯定是一位自由党议员。

    现在,托利党失势,辉格党上台,而且奇怪的是确实是一位自由党议员顶替了斯考利的位置。而这位自由党人士不是旁人,正是乔治·高根爵士本人,他还渴望成为一名勋爵,而他的夫人仍然虔诚,还一心密谋着。就这样,欧德巴若镇的议员们交换了派别,都嘲笑对方变节,打心眼里讨厌彼此。到现在,克兰普顿先生对自己戏耍俩人的事儿仍暗自得意,还提起他站在楼梯口的那五分钟,在这五分钟里,他策划并实施了他的“贝德福特街阴谋”。

    注释:

    [1]《布拉格战役》是一首克兹瓦拉的伴奏键盘奏鸣曲。(译注)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