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桑葚,紫桑葚-桑树涧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阴兰兰是初三班年纪最大的女生,比我们班女生整整大了五岁,再有两个月就要迈进18岁的门槛。我们女生都忌讳18岁,因为在小镇没有哪个女孩能逃脱18岁嫁人的命运。所以阴兰兰总是说她17。在我们眼里,她高耸的胸脯和翘翘的屁股都不像个学生,让我们为她脸红,还有她走路一扭一扭的姿势,甚至觉得可以用“坏”这个字去形容。阴兰兰在很多地方表现出与我们不一样,比如,她在师杰老师面前也会害羞,但我们的害羞是一种羞怯,而她的羞怯与我们不同,是那种故意装出来的羞,带着故弄玄虚,带着欲说还休,带着欲盖弥彰,这就使那种害羞里具有了一点点说不出来的味道,后来我才明白这就是女人的妩媚。她总是以这种害羞来勾引(我们都这样讲)师杰老师,让老师多跟她说几句话或是手把手地教她动作。那一刻她的胆大格外有用,我们虽然也盼望老师拉我们的手教动作,可当老师拉住手时总是会格外紧张,身体也会轻轻地发抖,甚至连老师的眼睛也不敢看一眼,过后却后悔莫及。阴兰兰就不同,她会盯住老师的眼睛,用专注的目光,那眼睛就跟几天没吃饭的嘴突然咬住一个馒头一样,然后一口地吞下肚去,嘴唇还会得意满足地咂吧几下,仿佛在炫耀她的成功。她还会把手臂搭在老师的肩上,蛇一般缠绕着,显出一种无助与柔软,像紧紧缠在竹子上的丝瓜蔓一样,柔韧中透着一种风吹不动的坚定,让我们既羡慕又嫉妒。虽然背后我们女生异口同声喊她“狐狸精”,可我发现自己会在没人时对着镜子悄悄模仿她,乜着眼睛,嘬起嘴巴,表情滑稽极了,像个故弄玄虚的小丑。那天在排练室得到师杰老师的表扬后,我发现镜子里的我是那么陌生,眼睛里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光彩,脸蛋上飘起红云,化了妆一般漂亮。我不敢把这种漂亮挂在脸上,只有悄悄埋进心底。因为我不愿意让别的同学也喊我“狐狸精”。

    一般我们从不和上年级的女生扎堆,可阴兰兰例外。因为初三班4名女生有3名进了校篮球队,只有她参加了文工团,所以她总是缠着我,就是下课10分钟,也要绕到我们教室门前喊我一起上厕所。她搂着我的腰,让我觉得不好意思,总要借故蹲下勾鞋磨蹭着甩掉她。有两次刚从厕所出来就打了上课铃,我撒腿就往教室跑,我知道等她跑进教室,他们班的老师一定站在讲台上了,因为初三班教室离厕所最远。果然,下午她告诉我,老师让她站在教室外反省。她说:“我反正是考不上高中的,混一天算一天,反省就反省。”

    阴兰兰的胆大还表现在为别人,她能爬到洋槐树杈上去够那棵最高大的桑树,然后用一张蓖麻叶子把黑紫黑紫如玛瑙般的果实包在里面,然后揣在兜里溜下树送给我。有一次蓖麻叶子散了,桑葚汁染紫了她的褂子,她只是说“糟了,今天少不了我娘一巴掌。”说完照样去爬树,直到树上没有了紫色的桑葚。有一次我生病请假,她就把桑葚藏在书桌里,让男生检举出来在教室外面站了一堂课。可她照样给我摘为我爬最高的树枝。我要是推辞,她就和我翻脸,说从此不和我说话。不说话还怎么演节目?在表演唱《老俩口学毛选》里她是女扮男妆演老头的,我喊她“老头子”,她那声“哎”答应得不亲热,接下来喊我“老婆子”时眼睛不与我交流,我们这节目就演砸了。那可是我们文工团的保留节目,每一次晚会的压轴戏。每次演出因为阴兰兰的老头扮得惟妙惟肖,我们总是赢得如雷般的掌声。那是让我在学校里能够扬眉吐气的事情啊,不亚于考试得了红5分。那次县里开大会,还专门调我们两个去县大礼堂演出,风头出尽。最主要的是师杰老师亲自为我俩化妆,因为就我俩,所以化的格外仔细。可惜我只能满脸皱纹,一点儿也不漂亮。为阴兰兰粘胡子时,老师弯着腰,脸都快挨住阴兰兰的鼻子了,看得我心里很不好受,可阴兰兰一会说粘高了,一会说粘紧了,让老师的手一直在她的脸上摆弄。我早就看出阴兰兰的阴谋诡计了,师杰老师就看不见么?还是他装做不知道?

    其实我有点看不起阴兰兰,因为她学习不好,还被人喊做“狐狸精”。但我却不能与她疏远,因为她除了跟我争角色外,没有鄙视我的任何举动。她出身贫农,父亲扛过长工,她却不求上进,连入团申请书也没有写过。她说:“你学习那么好都没有入团,我怎么能够条件呢?等你入了团我再写也不迟。”这样的话让我很感动。还有,如果她毕业了,这个节目我和谁去演呢?还去和潘解放吗?我忘不了刚开始跟潘解放演时的尴尬处境,演完后都成了全班同学取笑的把柄了。后来还是我哭着要退出文工团,师杰老师才换了潘解放让阴兰兰女扮男妆的。我在班里跟潘解放几乎从不说话,我们坐一张桌子,总在桌子中间画一条线,以示我们跟其他同学一样男女界线分明。有一次为了一件小事,潘解放还故意趁我不注意时悄悄抬起屁股,害得我压翻了凳子坐在地上。在老师的呵斥声中我虽然委屈地哭了,可心里甜滋滋的,因为潘解放在下课的乱哄哄里耳语一般对我说,“我是故意的,你也摔我吧。”后来我也如法炮制过几次,那根条凳都让我们摔坏了一条腿,拿到木匠房里去修,老师也把我们调了位置,班里同学再不说我们是小夫妻了。从此我与潘解放有了我们自己的秘密,我们用眼神说话。我拿着书出了教室往竹林边走,过5分钟后他就拿一本书在竹林边大声地朗诵。我们保持着互相能看得见的距离,却又隔着几位同学。那一次竹林边同学太多,我就钻到藏书楼梯下的拐弯处,那是我发现的最僻静的背书的好地方。一会儿潘解放顺着廊子过来了,选择了与我遥遥相望的台阶一角,也就是二进院子大厅的背后。这样顺廊子走来的老师是看不到他的,而潘解放是文工团的成员,他进这个院子是不会受到老师盘问的。我们背几句课文抬起头互相望一眼,奇怪隔得那么远,怎么就会同时抬头同时用眼睛说话呢?我背不下去了,心咚咚地跳着,有一种甜丝丝的感觉。第二天我背书的拐角多了一摞砖头,上面还铺了一张旧的包书皮,我以为是别人发现了这个背书的好地方,看到潘解放得意的眼神时才恍然大悟,心里的那种甜就蜜一样地浓,像是熟透了的桑葚。

    尽管这样,可潘解放不能代替阴兰兰,阴兰兰和我再好,也不会有人说闲话。一说闲话我就有了污点,就入不了团了。所以我得跟她保持一种距离,大概就是心里的距离和表面的距离吧,不知道用“不即不离”这个词是否恰当?当只有我们俩时我就用表面距离,而把心里距离放在一边。那一刻我们就像一对双胞胎姐妹,她中有我我中有她,好得如同一个人。阴兰兰开心极了,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让我看,连她半夜起来见爹爬在娘身上爹对她说你娘肚子疼我给她揉揉的话也告诉我,“当我是傻瓜啊,不要脸。”说得我张大了嘴巴,心里涌动着一种东西,像是潮水一波一波地。众目睽睽下我就用心里距离,而暂时忘记表面距离,具体的表现就是跟其他女生扎堆,悄悄地叫她狐狸精,孤立她一人。我对阴兰兰说:“我出身不好,会影响你进步的,咱们虽然不亲近,但我心里跟你是最好的。”阴兰兰感动极了,于是排节目时也故意挑我的刺,不跟我说话。下来就问我装的像不像,还说:“这样太折磨人了,我就不明白,咱俩好有啥错,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我也不想入团。”我当然不能对她说我怕什么,我能说怕你影响我入团么?那我可能就连阴兰兰这样的朋友也没有了。我甚至盼望她留级,这样我们就能再演一年的节目,说不定就因为节目演得好而使我的政治分跟其他课一样出色。因为她学习不好,如果她准备考高中,留级是她惟一的选择。

    那个礼拜天,阴兰兰拉我去她家桃花洼割草。我们走到桑树涧的下游拐个弯就是桃花洼,我奇怪一条涧为什么会有这样明显的区别,桃花洼果然只长桃树不长桑树。而且苇子林里,溪边上,树底下,到处长满了青草。有阴兰兰帮助我,我的草筐很快就满了,想到下午回饲养室称草时我不再是最少的一个而被别人耻笑时,我对阴兰兰有了点歉意,觉得她并没有什么坏的地方,只不过比我们多了几分大闺女的情态罢了。坐在树下歇息时,她左右看了看说:“看树的人回去吃饭了,咱们快走。”她拉着我的手穿过苇子林,踩着石头跨过溪水,又上了一个埝埂,一片桃林出现在眼前。我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事情,紧张得挪不开脚,心在胸腔里咚咚地似要跳出来。她让我站在埝边等她,三两步跑到桃树下,那些大大的桃子就在她脸前垂着,她一只手兜起衣襟,另一只手迅速地摘着往里放。突然,像孙悟空从天而降,树后面跑出一个男人,他一把拽住阴兰兰的手,怪模怪样地笑着说:“胆子不小哇,偷了那么多。”我吓得赶紧转身跳下埝往苇子林里钻,钻进去又觉得自己太不仗义,毕竟阴兰兰是帮我割草解我嘴馋的嘛。我又从苇子林悄悄出来,蹑手蹑脚走回来蹲在埝根下,按住狂跳的心伸长脖子,像个鹅似的朝树下探。阴兰兰竟然不害怕,不哭也不跑,说:“三叔,你说怎么办?反正这桃子摘下来也安不上去,要不,咱俩一人一半?”说这话时我又从她的神色中看到了叫做妩媚的东西,经常被她用在师杰老师身上的那种让人又羡慕又害怕的东西。那位三叔就盯着那东西,看了又看,不用转身我都能想到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他终于哈哈一笑说:“好,这办法不赖,饶你这一回。不过,我有个条件,让你尝尝滋味,你以后就再不敢偷人了。你知道,这偷人的名声传出去,你婆家还敢要你吗?”

    桃子摆在树下,三叔用手指着念道:“1、2、3、4、5、6、7,一人三个,这一个嘛——也给你,谁要我是你三叔呢?”他把三个放在一堆,然后拿起一个看着阴兰兰。阴兰兰忙双手兜起衣襟,三叔却不往她兜起的衣襟里放,而是从她的胸口塞进去。阴兰兰没有提防,第一个桃子就穿过胸前从衣襟下滚到了地上。三叔弯腰边拣边说:“你看你看,桃子摔破了不?赶紧在底下兜住,别让人看见。”阴兰兰听话地用手按住粉红粗布衣襟的下摆,肚脐顿时暴露无遗,天哪,她竟然没有穿小背心!第一个桃子塞进去后她的下腹就凸起一个圆圆的包,等那里凸起四个包时,那只手停住不出来了,它在她胸前动着,我能看到它在左右游动。阴兰兰的脸刷地红了,左右摇摆着想摆脱那只手的游动,可摇摆带来的只是加剧的游动。她只能一点一点往后退,那手就跟着她往前走。跟着手走的半个脸在我的视线里似笑非笑,像是饿急了的狗看到了一根骨头,往前扑着的腰弓着,有一种贪婪,还有一种急不可待。我一时竟找不出形容那种神情的准确词语,只觉得他像电影里的叛徒,一步步把阴兰兰逼到了树根下。他在掐她吗?我很想喊阴兰兰让她放下手来,我不要桃子了,可我不敢喊,我怕那个三叔也用同样的方式惩罚我,我会吓得魂飞魄散的。阴兰兰的手似乎想放下来,但她动了动又停住了,她极力地用手兜住那几个桃,小声地哀求:“三叔,你放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可三叔的手在衣服里不出来,怪怪地笑着说:“这里面的两个桃不比树上的好?叫我吃一口,吃一口我就把地上的桃都给你。”说着蹲下来就撩阴兰兰的衣襟。阴兰兰似乎才醒过来,一脚跳起来喊道:“我不要你的桃了,我告诉队长去。”说着手一松,衣襟里的桃子滚在地上,她掉头就跑。

    我们坐在溪边。我掏出自己的手绢在溪水里蘸湿,让阴兰兰擦洗身上的桃毛,我知道桃毛沾在皮肤上的滋味。阴兰兰像变戏法一样突然从衣襟下掏出一个桃子,得意地朝我晃了晃,然后扯下两片苇叶擦去桃毛,蹲在水边洗干净递给我,抱歉地说:“就剩这一个了,你吃吧。”她做着这一切时我竟然忘记了自己该干什么,我傻傻地看着,她难道忘记了自己身上的桃毛吗?她不难受吗?她被三叔那样掐着还没有忘记给我藏一个桃,她对我是真好呀。我有点后悔平日对她的态度了,我在心里暗暗说,今后一定要把她当作好朋友,那种心里没有距离的真正的好朋友。

    桃子很甜,汁液沾了我满手,那是我后来再也没有体味过的一种甘甜。阴兰兰撩起衣襟,用手绢擦洗身子。我突然发现,阴兰兰的胸脯挺挺地翘着,上面青一道红一道,我害怕起来,抱住阴兰兰,泪水一串一串地滴在她的胸前。我说:“你要是怀了孩子,可怎么办呢?都是我害得你,我再也不嘴馋了。”正在擦身子的阴兰兰一愣,突然笑起来,用手点着我的头说:“你真是个傻瓜啊,这样都能有孩子的话,那世界上的人早就放不下了。”我想着自己平平的胸脯,看着她饱满而圆润的乳房,心咚咚咚地跳起来,脸红得不敢再看她。她擦得很仔细,在擦红红的乳头时,我听到她轻轻地呻吟了一下,我问她:“你很疼吧?”她摇摇头,趴在我耳边悄悄说:“我告诉你你可不许告诉别人啊,这地方叫人摸时舒服得很,不,舒服这个词不准确,是,是一种被燃烧的感觉,又畅快又难受。”

    “这不矛盾吗?畅快与难受不能同时形容一种感觉。”我纠正她。

    “你不懂,这个难受不是平时说的那个难受,是这样说吧,是想让人抱,对,是心里……想让一个男的抱在怀里,搂得越紧越好。”阴兰兰眯起眼睛,回忆着她刚才的感受,脸上有一种陶醉的神情。

    我的脸发烧了,心却倏地一下,似乎涌动着一种东西,想要跳出我的身体,是什么我又说不清。突然,一股热流从身下涌出,我喊了声,“糟了,我尿裤子了。”我从石头上站起来,上面的尿水是那么鲜艳,像血一样。“我有病了!”我吓得哭起来。阴兰兰嗔了我一句,“傻瓜,这是月经,你是第一次吧?我们女娃以后每个月都要来的。你等着,我回家拿布给你垫上,你用完了可要还给我呀,不然我娘要骂我的。”

    阴兰兰一扭一扭的屁股被树遮住了,连脚步声也消失在一阵一阵的蝉鸣声里。正是歇晌时,远近看不到一个人,溪水的潺潺使苇子林更加幽静。阴兰兰的话像虫子一样在我心里一拱一拱,拱起我一种渴望。我面红耳赤,转身面对苇林,双手颤抖着伸进衣襟,慢慢向胸前伸去,我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呻吟飘荡在苇子林里,轻轻的,像歌,又像风。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