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记-“梦”中的“富”该从何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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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中的“富”该从何处来“追梦”者经历了曲折坎坷,新城建设的第一期工程终于完成了,新城也初具规模了,他们没有坐下来庆贺,而是讨论了市委书记提出的一个重要问题,失地农民的生计问题怎样解决,这“梦”中的“富”从何而来,于是这班“追梦”者又进入了新一轮的奋斗。

    经过一年的奋战,新城的一期工程,以彭村广场为中心的十二个小区终于完成了。

    在新城建设指挥部召开的一次例会上,副总指挥邱郁香提出为了大力推进第二期,第三期工程,为了鼓励大家的积极性,更是为了能较顺利地完成今后更艰巨的拆迁任务,应开一个隆重的庆贺大会。

    省发改会主任邱郁香,本应是新城建设指导者的角色。但不知是什么原因,她竟自告奋勇地要担任副总指挥。起初大家都感到这个任命于理不符,于政不顺,但她坚决要这样做,曹争鸣书记只能请示她的父亲省委书记邱国毅了。邱书记说的话倒很有哲理的,他说:

    “我的这个女儿学校出来后一直蹲在上层,让她带职下去锻炼几年也是很需要的。”于是,这个邱郁香就当上了曹争鸣的副手,可是她的个性和她的职级,使她不是个当副手的料,她在工作中总还是以一把手的姿态出现,但有时也不是这样,那就是只要曹争鸣在场或是曹争鸣作的决定,她总是绝对服认的。

    她提出的开庆贺会的建议,在会上得到了大多数人的同意,眼看要成定局时,曹争鸣表态了。

    “我认为这个庆贺会不宜开,我们的工作还才起步,有什么值得庆祝的呢?”曹争鸣书记提这个反对意见时是胸有成竹的,在他的那黑布面的日记本上早已为今后的工作制定了主题:怎样解决失地农民的就业问题,怎样使农民富起来。

    “这总是阶段性的胜利啊!庆祝一下也应该的啊!可为今后鼓鼓劲啊!”王副市长先这样表了一个态,但当他看到曹书记的那副沉思相时,随即改口了,“不开庆祝会也好,开一个工作总结会吧!那比开庆祝会更有意义!”“你这个人啊!墙头上的草,太没立场了。”白若冰批评他了。

    白若冰刚结束挂职,才上班两天,她自然不能对这件事有发言权,但她对王副市长那样的两面派看不惯,所以刺了他两句。

    白若冰在丹县挂职的这一年中,不仅使她重新把国内的各种法律学习了一遍,还使她从实践中了解到了境内的法治生态,明白了公检法系统的各种潜规则,也考了律师证,使她这次可以以注册律师的身份来出任新城开发建设指挥部的法律总顾问了。

    曹争鸣见参与会议的人对他的建议并不积极响应,他感到应把今后任务的艰巨性对大家作一点分析了。

    “同志们啊!我们的工作还才开头,艰巨的任务还在后边呢!”说到这里后,他把他的那厚厚的黑布面笔记本打开了,把笔记上记的一系列数字念了一遍。

    “今后三期的拆迁工程任务是第一期工程的六倍,建设的任务就更繁重了,道路二十八条,总长度四万八千九百六十米。广场十二个,面积十三万四千平方米。房屋建筑面积是第一期工程的十八倍,绿化面积三百四十六万平方米。还有一个特别艰巨的任务就是资金的缺口,这个数字一公布大家一定要大吃一惊,这缺口竟达四百二十七个亿。这些都是硬性指标,是在新城建设中回避不了的难题。”曹争鸣看了一下坐在会议桌旁的这十二个人,他们不是把头低着,就是睁大眼睛专注的看着他,他知道他的话产生效应了,但他还不准备就此停住,他还要再向这个已显得有点骄傲的领导班子掷一颗原子弹,以使他们更知道任重而道远。

    “还有一个潜在的威胁。这个潜在的威胁也许有许多同志还没有意识到,十二万失地农民的就业是个多艰巨的任务啊!在一期工程中我们和农民签订的合同是向他们提供一年半的生活费,这就意味着一年半内要对他们作再就业的安排,若到了这个期限我们不能付诸诺言,不仅使我们失信于民,还需继续提供他们的生活费,这样又会对已非常紧缺的财政火上浇油了!”曹书记说到这里,似乎已有了悲情了。

    是啊!一个当家人,一个“大家”的当家人,一个想做大事业的当家人,他心中的压力,肩上的担子可不是一点半点的啊!

    但他很快从悲情中走出来了,他振奋了。

    “有人说这些困难是我们自找的,这话没说错,这千难万难都是我们自找的,我们完全可以像过去那样,举举鲜艳红旗,唱唱革命歌曲,喊喊高调口号,那样做照样升官,照样去见马克思,照样在悼词中有那句‘忠于马列主义,忠实党’,但人民呢?特别是农民呢?还是过千年依旧的那穷苦潦倒的日子。那农村呢?还是一条黄牛两亩地、三间破屋过穷年。农业呢?还是那一家一户,经不住灾荒,提不高产业。若让农民、农村、农业这‘三农’问题一直这样下去,我们这些共产党员,革命干部还有脸去见马克思嘛!所以我们要做一个‘梦’,一个‘城市化的梦’,我们义无反顾地挑起了这艰巨的担子——”。

    曹争鸣说到这里时,邱郁香“刷”的一声站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话,用那激昂的,但又带着充分理解的语调说道:

    “曹书记,我们听你的,这个庆贺会不开了,我们开一个指挥部的扩大会议,总结过去的经验,寻找过去的不足,明确今后的任务,重新分工,任务到人,订立责任状,人人保证按时完成任务。这样就可以把大家的思想统一起来,把大家的劲拧在一起,同时也使我们一个个的职责明确,一个萝卜一个坑,谁不完成任务谁负责。”邱郁香把总指挥的话打断后,曹争鸣干脆不说了,他要听听大家的意见了。

    “今后的任务的确是艰巨啊!我最急的是那农民的就业问题。我算了一下,这十二万农民的就业就要办像‘电子厂’这样规模的厂五十二个,这是一个多么艰巨的招商任务啊!当代的招商已不像80年代初了,但这又是个硬任务啊!若不能招到这么多商,就不能安排好失地农民,这不仅不能使农民富起来,还会使社会不安定,最近内参上有一篇文章说……”

    恽民权教授的这个分析使大家汗涔涔的了,一个个的心都悬起来了。

    “我说啊!从现在开始我们这个领导班子的工作不能仅是拆拆建建了,我们要成立几个小组,分别负责拆迁、建筑、绿化、招商、融资等多项任务,使我们的工作向多个方向同时出击,这样才能把这步棋走活。”姜智敏又开始用他的“统筹法”来考虑今后的工作了。

    “智敏的意见对,我们今天的这个会就要把这个架子搭起来,下一次扩大会议上宣布后就可各司其职的开展工作了。”白若冰完全赞同她丈夫的意见。“我同意。我是个铁娘子,你们一个个的先各挑一项,把没人领的任务留给我好了。”邱郁香的泼辣性格又显露出来了。“郁香啊!郁香,你何时才能改掉这个‘充能’的本性呢!这十几个人就你能,就你行。你在充分肯定自己的同时,也就是否定了别人啊!你这样就使别人都没‘尊严’了啊!”在这个场合,批评邱郁香的人只能是曹争鸣。而邱郁香也只服曹争鸣批评。更特殊的是,书记在批判邱郁香时,竟用上“尊严”这个词汇。邱郁香被这个“头”批了后,半真半假地作检讨了。“我是‘好心坏了骡肝肺’,本想为我们的‘头’冲一次锋,当一次‘炮灰’的,哪知讨了一泡气,我接受领导的批评,我请求领导把最困难的任务分给我,我这姿态总不会挨批评,总使大家都有尊严了吧!”“好了,不斗嘴了,我们正式议一下姜总顾的意见吧,我们指挥部内要分几个组,每个组又定谁来挂帅,大家说说吧!”“我说这组不宜过多,分工也不宜过细,我们是分工不分家,我认为分三个组好了,一是拆迁组,二是基建组,三是招商引资组。太多了,就繁杂了。”白若冰的这个意见被大家接受了,下边就是总指挥部来点将了。这个本想搞一次庆贺会的指挥部会议却开成了战前分析会,这倒不是曹争鸣设计的,而是在分析问题后自然而然形成的,这是会议的主持人绝对想不到的。二新城开发建设指挥部的扩大会议在第三天就召开了,参加这次会议的除领导班子的全体成员外,还吸收了市各职能单位的领导,开发区内县乡两级的领导干部和主要的开发商恽国祥,盛小华,恽民生等人参与。

    这是一个动员性的会议,会上自然是热气腾腾,从表面看大家的劲都鼓起来了,但许多人心中却并不顺畅,甚至还有人感到很不愉快。这些不顺畅和不愉快,有的是因分工引起的,但也不排除权力之争和利益之争。而感到压力太大那却是更普遍的现象了。

    邱郁香是心中不顺畅的第一人,她身为省发改委的主任,本来是一个对新城建设起指导作用的角色,但她为了心中的那个“梦”,也自告奋勇地成了一个负有具体任务的副总指挥。在预备会上,当曹争鸣提出了引资的重要性和艰巨性后,她把这个重担抢了过来,这不仅是她的个性,也是她对曹争鸣的一种真诚的爱。自从一年前她和白若冰就曹争鸣婚姻问题谈过话后,她不仅把她和白若冰之间的那三角恋爱之争结束了,还被白若冰的崇高精神所感动,从此后放弃了要获得曹争鸣性爱的祈求,只保留那“柏拉图式”的精神爱了,还决心把辅助曹争鸣的事业作为她的天职。她把他心上人的那个梦完全接了过来。把她那位高权重的发改委实权交给了副手,全心全意地辅佐她心中的人。哪知她这次为挑重担而自报的招商引资任务,却落了空,她心中怎能顺畅呢!

    但她的性格,使她不能把“不顺畅”留在肚子里,她常用的方法是首先反思一下,找一下有没有“自我消化”的可能,若没有,她就会立即采用反抗的方式。在她五十多年的人生中,不管对任何人与任何事,她都是这样解决的,因她有这个条件,她不仅是省委书记的独生女儿,自己也处于高位,就使她在社会上、在家中独断独行有了基础。

    散会后,她没有和任何人告别,就一个人驾车驶向省城,其实她在省城并没有什么公务和私事,她仅是想利用一个人的空间来好好地想一想曹争鸣分工的真实意图。

    于是,她把她跟着曹争鸣“追梦”的全过程想了一遍。她跟着他“追梦”的年代可算长了,她虽不是“梦”的倡议者,但在曹争鸣他们的这个“梦”产生的第二个星期起她就自觉地参加到这个队伍中来了。

    曹争鸣从省城回来后,她先是一个人发誓从此后再也不理睬他,让他去和那个地主的女儿好去吧!但她的这个誓言只维持了三天,三天后她又到县城去买了几本书,以她父亲的名义送给曹争鸣了,这次她有目的问了他们串联的事,曹争鸣他们的那个梦也就到了她这里,并成了她的“梦”。

    但那时,她的这个“梦”是被动的,是因曹争鸣有了这个梦她才有的,但当她进了高中、大学,经过一系列的学习,探讨、反思,特别是在她的“燕大”老师恽国权的谆谆引导下,这个“梦”也就真的成为她的了,这时这个梦在她的脑海中发生了质的变化了,增加了政治色彩和权力魔法,还通过她的书记爸爸把这个“梦”逐步的纳入到权力控制下的政治轨道上。她和她爸爸采用了第一个措施就是把曹争鸣推上去。她这个高干子女,自己又混迹官场,自然知道在当代的中国做任何事都必须要有权力,“威权主义”已成为治国的定势,所以为了她心爱的人的这个“梦”,也是为了自己的事业,她必须要使他爬到高位。在几股力量的推动下,曹争鸣总算登上了市长的宝座了。

    这时正值高层提出了城市化的战略目标,邱郁香看到时机成熟了,抓住这个课题,联合她的恽老师一起来促曹争鸣商讨如何以“城市化”来实施他们的那个“梦”了。当然她做这一切是得到她爸爸支持的,这不仅是这个省委书记的政治任务,也是他个人的追求。

    于是以小镇的东山、西山命名的《西山高新技术开发园区》和《东山历史文化旅游景区》两个批件拿到手了,她也以副总指挥的身份公开地投入到“追梦”者的队伍中来了。

    当她一想到这个“梦”,一想到这个“梦”的主持者的时候,她的心胸一下子就变开阔了。这个主持者的这个决定自然有他的道理的,她开始从这个角度来思考问题了,她猛的悟到了一个道理,曹争鸣是想通过这次分工,促使姜智敏能引他走向世界,到北美,到西欧去招商引资。若是如此的话,这个负责人自然应他莫属了。她想通了,她又以充沛的精力投入到她的新的工作中去了。并且她又从曹争鸣过去说的一句话中找到了曹争鸣对她的重视了。

    大约是两个月前吧!在她俩的一次谈话中,曹争鸣猛的冒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郁香,你认为副市长王仁方的人品如何?我对他总有点看不顺眼。”她当时很随意地说了一句。

    “这个人是个官迷,经常到我家去跑官——”

    她的话说到一半,就有人来向曹争鸣请示工作了,他们的话也只能停了,这话今后一直没有再续下去了。这次曹争鸣让她在王仁方那个组里,而且还继续让王仁方负责,让她“帮助”,这是不是叫她去观察观察他的“人品”呢!她想到这里笑了。这个曹争鸣啊!也学会用“谋略”了,他是用“帮助”两字代替“监视”啊!

    聪明的王仁方对这次分工心中也充满了疑虑,拆迁和建筑原本就是他分内的工作,在指挥部成立时,也是分给他负责的,这次怎么突然让比他职位高的省厅级干部来“帮助”他,又让书记的心腹,法学家、律师来做他的参谋呢!这曹争鸣是搞的什么鬼啊!

    他再细心一想,他感到问题了,他急了,而且还产生了一种绝望的感觉,难道曹争鸣发现了他的问题?于是,会议一散,他就一个人到他包的那个宾馆中关起门来想起心思来了。他一到这个宾馆,一闻到房间里那特殊的气味,他就想到了他的那个小情人了。这个小情人是在开发老市区的一片商用房时认识的,她叫王丽萍,是建筑学院刚毕业的大学生,是开发那片商用房的贾总的办公室秘书。在贾总第一次和他接触时,他就和这个女子认识了,当时这个女子的气质和亮丽就使他异想天开了,在谈判后的酒宴中,王丽萍更以豪放的性格使从不饮酒的王副市长吃了两杯红葡萄酒,酒后的王市长并没有失态,但他的眼神已使贾总知道了他的心思,当晚贾总就以送招标材料为由,让那个女子到他的包房中去了。王丽萍在这仅有两人的贵宾房中恢复了职业女性的那种拘谨,把她敬业、大度、严谨的性格表现得恰到好处,使这位市长感到那个在酒宴中活泼非凡的大学生并不是一个风流女子,而是一个大家闺秀,这一下倒真的使王副市长对她产生了一种爱慕之心了。

    从此后,当时才二十三岁的王丽萍就当上了市长和老总之间的信使,王市长虽每次见到他时总是芳心大动,但在小王严谨而大度的表情下,使市长只能时刻在克制着自己的冲动,老老实实的保持着市长的气派。

    但一次突然的变故,把王副市长小心谨慎保持的平衡打破了。

    有一天,这个女子来送一份资料后对他说了一句告别的话,他虽有点奇怪,但并不惊奇,因为现在职场上的变化太多了,他虽只随便地问了一句“为什么”,但心中总为此而感到惋惜,这就使他的这句话中带上了一些感情色彩。谁知,他的这句话,倒使这个女子心中的痛苦被牵动了,竟使她眼中涌出了泪花。

    “为什么,为什么,这叫我怎么说呢!”他在这个带着泪花的楚楚美女面前,更感到奇怪了,因奇怪而使他脸部显出了一种特殊的感情。王丽萍看到了这个市长的憨态后,知道自己失态了,从包里掏出了一片湿纸巾擦干了眼泪后,淡淡地,带着怨恨说道:“为什么?不就是为了钱嘛!我爸病重要抢救,向贾总借一万块钱,他坚决不肯,我还跟他做什么,我决定辞职回家去想办法了。”“这老贾算个什么?我来打电话给他。”他说这话时,就开始在手机上按号了。她跨前一步,按住了他的手。“不用了,他现在就是送一万、两万给我,我也不在乎了。”“为什么?”“这不是最简单的嘛?他已不把我当个人了。”“那你回去就能想到办法?”对方沉默了,良久才低低地说道:“我那家乡,每家每户一年的收入也没有一万啊!”“若是你肯接受我的帮助的话,你父亲的医药费全部由我负责。”王丽萍抬起了头,眼中闪出了一个亮点,那亮点很快就暗了下去,那张楚楚动人的脸又埋了下去。“你是个好人。”她说完了这句话后,过了很久很久,才抬起头,很理智地继续说了下去:“但我不能接受你的帮助,还是请你让我自己回去想办法吧!再见了。”她伸出手,他握住了她的那只柔软的小手,那是一只冰冷的手,他虽十多次握过她的手了,但他感到,他这次才是握的这个姑娘真正的手,他握住了她的手后也就说了句真诚的话。“我尊重你的选择。若你回去想不到办法的话,你打我的手机吧!这势必是救你爸的命啊!”小王的手一抖,眼中又出现了一个亮点,嘴角还浮出了一个凄凉的笑,她的手在他的手中抖了一下,说了句年轻人的应时话。“别了,望好人一生平安。”说完,这个小女子抽出了她的手,猛地一转身走出了这个房间。五天后,他接到了“028”开头的长途电话,下午他就飞到了成都,在一院的结账处一下子为王丽萍的父亲预付了五万元的医药费,然后又连夜飞了回来,那几天他正在和一个日本代表团谈判。十五天后,王丽萍的爸爸脱离危险了,她又回到了杜陵,在市区的一个宾馆中住下来后,立即把他请去了,他一进门,她就“扑”地一声往他面前一跪,说了句内心里的话:“你是我的恩人,今后我的一切都属于你。”他拉起了她,仔细问她父亲的情况,她说她父亲还在医院中,还需继续治疗,他建议她回去继续为父亲治病。她说,她是要回去的,但她这次是来回报他的。“回报我?”他一时没领悟话中的意思,但很快从她的眼中读懂了。“你也许把我看得太低级了吧!”“我早已从你的眼光中看出你对我的爱了。”“是的,我爱你,我非常的爱你,但我不能在你危难之时,以钱来威逼你,我需要的是你从心底发出的那种有深厚感情的爱。现在还不是时候,这不仅我不愿意,你今后也是会懊悔的。”她痴了,她呆了,良久,她又说出了那句早已说过了的话,“你是个好人”。他在很短的时间内把这一切想了一遍后,他鼻腔中的那个小女子的气味也消失了,他又回到了现实中来了。他真的是危机了吗?还是他自己的多疑?他想他要弄清这个问题,只要去问一下恽国祥就知道了。若恽国祥守口如瓶的话,别人就是怀疑他也奈何他不得。于是,他立即走了出去,开车去找恽国祥了。三梦祥建筑集团的恽国祥董事长满怀激情地参加了新城建设指挥部召开的扩大会议。新城住宅区开发完工后,第二、三、四期工程即将开始,这些建筑不仅面积大,还门类多,规格高,相对来说利润也高,比他在一期工程造那许多鸽子笼子似的住宅楼更赚钱,那自然是他理想的天堂,他决心要去争一份,最好还是像一期工程那样来个统吃。他原估计曹大哥要来找他商量,要来压他的任务,像造住宅区那样。但他等来等去都没有等到他的电话,他只好通过他公司新任的公关部经理王丽萍去问王仁方副市长了,但王仁方说指挥部还未布置下一阶段的任务,叫他耐心地等着,他让他的小情人带给他的一句话还是挺鼓舞人的,他说:“曹书记忘来忘去总不会忘掉他恽董啊!就是曹头头忘了,还有我王仁方呢!”恽国祥从此放心了,他也开始调兵遣将着手组建了一个“古建公司”。因为历史文化名镇的复建和旅游景区的建设中,有许多的古建筑群,目前的建筑队伍中,“古建”人才奇缺,他组建了这个公司后,就可独占那些古建筑了,这可是目前建筑市场上最赚钱的一个项目啊!

    带着这种心态来参加扩大会议的恽国祥,听到指挥部所宣布的人事格局后,自然也是一肚皮的疑虑了。他拨了曹大哥的电话,曹大哥首次用公事公办的口吻回答了他。“扩大会上不是分工了吗!这事归王副市长和邱主任管啊!你去和他们谈吧!”曹争鸣说完立即就把“机”挂了,过去的那种亲情一点也没有了,甚至连商量的门都关了。

    恽国祥感到有问题了,他起初对那个分工并没有多想,不还是王副市长主管嘛!这个王副市长不是早给他摆平了嘛。至于那邱郁香虽然是个强硬派,但她听曹争鸣的,而且她在省里还负有重任,那有闲功夫来管那许多具体的事务!再加她顶的名又是“帮助”。那个白若冰就更不在话下了,那是个对建筑一窍不通的人。还不是像过去一样,一切都由他曹大哥撑着嘛!能有什么问题!但现在这个“撑着”的人也许已不再“撑”他了,他自然急了。

    当王仁方副市长坐在车上,正准备打电话给恽国祥的时候,恽国祥的电话打进来了。

    这两人在明都大饭店的一个房间内见面了。这两个已通过金钱结了缘的人早已说话非常随便了,恽国祥也早已不像过去见到王副市长时那样虔诚了。这次更因心中的焦虑,说话时连个称呼也不用了。

    “你们这次分工怎么搞的,让那两个人插进来,对你我的事有影响的啊?”

    王仁方是个官场的老手,他心中虽也焦躁,但他绝对不会把内心的话说出来,还想借恽国祥的这种心态来敲打他一下。

    “大家心中都有一本账,你这次赚了多少钱,你当人家不知道?我说你这个恽董啊,不要心太黑了,中国不是有句古话嘛,贪心过度必自毙啊!你啊你,也应收敛一点了。这次这两个人就是专门来监视你的。”恽国祥那早已起了疑虑的心,被王仁方这样敲了一下后,确信指挥部里的人已对他不信任了。

    但他也不是个简单的人,他那弯弯绕的脑袋一转,能面对王大市长了。他想道:“我赚的黑心钱是用本事赚来的,而你大市长却是坐享其成的,没有我‘黑’,你一分也没有,我有问题,你也逃避不了。现在你站在干岸上说话,我恽国祥就这样的全部受下来,我也太窝囊了!”他反击了。

    “王大市长啊!你我什么时候分得这样清的啊!他们的这个分工,如果说是对我,还不如说是针对你呢!他们是通过限制你的权力来限止我啊!你怎么好站在干岸上说干话呢!你这个大市长显得太不厚道了,我们早已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了啊!”恽国祥击中了王仁方的“七寸”子了,王副市长哑口了。

    “别斗嘴了,我们来分析一下目前的这个形势吧。”恽国祥见王仁方服了,就见好就收的从战场上退了下来,因为对方毕竟是市长啊。

    于是两人开始认认真真地分析了过去的一切,最后他们把担心集中到王丽萍身上来了。

    “你的利益就是我的利益,你跌了我也得跟着倒,所以我至死都不会把问题摊开来的,你看到有几个建筑商去揭发当权者的,我们认为我们送你们的那几个小钱是应该的,不花这几个小钱我们就赚不到大钱,所以,我这个嘴就是他们用十吨的吊车来吊都吊不开,你只管放心好了,我担心的是那个小王。”“你不相信她?难道她会说?你难道就不知道我过去对她真诚的帮助吗?这女孩子可是个最讲良心的人了!”“你啊你,怎么把孔老夫子的教训忘了。他老人家不是早就说过不与小人和女人共事吗!在这个世界上最不值钱的就是女人了!不少干部不都是跌在女人身上的吗!”恽国祥的这句话触动了王副市长的心了,他从最近省纪委的文件中看到的许多案例都和女人有关啊!他深思了。

    恽国祥早就对王仁方把王丽萍安排到他的集团中有看法了,而且他还公开称小王是他的堂妹,这样明目张胆的男女关系是最容易进入纪检人员视线的。他在广州的时候就差一点因这种类似的事翻船,他对王仁方提过几次,王仁方都舍不得割爱,他这次一定得下决心了,在必要时,甚至还要下狠心。当他现在把这个问题提出来后,王仁方沉思了,他知道他引起重视了。

    “那你看怎样办呢!”“使她消失。”“怎么,你想弄死她。”“这也是个办法,但目前还没有到这个地步。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远走高飞,给她一笔钱让她到南非去,她有大学水平,到那里她也会生活得很好的,你放心好了。”王副市长沉默着。

    “从这次分工来看,他们已经注意到我们了,这事宜早不宜迟啊!”“等我考虑两天好不好!”“两天?好,就两天,也只能两天,不能再拖了。”两人达成协议后,他们又讨论了应对措施。这两个久经沙场的人有的是办法,他们先用的办法是由恽国祥出面,以同学情,以那个“梦”去试探一下曹争鸣,然后再见机行事。

    只要曹争鸣认为恽国祥还是过去的恽国祥时,邱郁香、白若冰,这个曹争鸣过去的两个恋人就根本不在话下了,他们是完全听曹争鸣话的两个人。

    曹争鸣书记这几天心情很不好,几大问题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又依他的习惯准备把那些问题一个个地记在他那记事本上了,他“记事”的目的非常明确,一是记下他思想的历程,他对问题的看法、形势的估计;二是清理自己的思想,培养自己逻辑推理能力,提高自己的思维能力。这是他的一个很重要的思想方法、工作方法,他甚至把他事业上的成就和步步高升的原因都归结到这“记事”上来了。

    今天,也许他要记的思绪太多了,于是他首先在他的记事本上写下了“序言”两字。

    我们的步子是否跨得过大了一点?我们的工作是否是操之过急了一点?我们的思想是不是不面对事实好大喜功了?一系列的事实似乎已经把这几点肯定下来了。更可怕是,目前的这些问题并不是我一个人没能认清,而是一大批人都没有引起重视,这就更值得认真的反思了。

    他记到这里时他的笔停了下来,但这次他没有改变他的姿势,还仍旧是记事时那样,左手压在记事本的一角,右手的手腕压在日记本上,仅是让那笔尖离开纸面,把头抬起来看着前方。

    此刻,他的思想转了个向,想到另一面去了,他要回想一下,在制定新城开发规划时,是不是有人怀疑过这个方案?是不是有人否定过这个方案?又有哪些人认为是快了点。他开始在他周围的骨干分子中一个个地排查了。

    他首先想到了省委副书记曹正福,这位书记曾多次表达了他的看法,他说了些什么呢?他在回忆着并尽可能地把它记下来。他手中的笔尖又落在纸上了,“沙、沙、沙”的声音又响起来了,一行行苍劲有力的字出现在记事本的道林纸上了。

    有个领导曾多次向我敲过警钟,他说,城市化是中国的必然,中国要走上小康必须要走城市化的道路,但必须要量力而行,有三分的力量最多只能做四分的事,若做了六分,不仅不会把事情做好,还要做坏了。

    这话多有哲理啊!为什么自己当时没有听他的话呢!因为那时他身旁有一个更响的声音,他又想到省委书记邱国毅的话了,邱书记的话,从表面看和曹副书记相同,但在本质上却是有区别的,他记得很清楚,现在似乎还响在耳边,他当时是这样说的。

    量力而行是应该注意的,但关键的问题是在那个“量”字上,怎样的“量”呢?其实这是个辩证法。用老头老太的思想去“量”是一种量法,如那样,我们中国只能永远处在鲁迅笔下的“九斤老太”时代。若你用一个革命者的眼光,用开拓者的姿态去“量”,就会获得无穷的力量,就会把一切力量凝聚在一起,用三分的力去做五分的事、六分的事。这样做,我们显然要吃力一点,困难会多一点,压力会大一点,但结果呢!一个城市化的小康社会就让我们创造出来了。

    他又把笔停下来了,他把两个书记的话读了一遍,他感到了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思想。当时他和恽民权商讨时,他把这两个书记的两种观念都说了,面对两种观点,恽教授又说了另外的一番话,这番话对他触动也很大,他是这样说的。

    我高祖父在清末变法时断头于菜市口,我曾祖父在辛亥革命中牺牲在黄花岗,我祖父为北伐断了一条腿,我父亲抗日中负了伤,我的这许多祖辈,还有许许多多的仁人志士,他们上断头台、洒热血的时候能像我们这样想得这么细,想得这么多吗?革命本来就是一种疾风暴雨式的,是一种跨越式的,只有有了那种勇气和决心的人,才能进入那种急风暴雨的境界,才能走上革命的道路,才能成为一个革命者,才能成就革命的事业。

    想想我国的历史,想想我们的先辈,在他们一代又一代的努力下,总算换来了今日社会的平稳和昌盛,这正是我们这一代人为祖国富强而进行一场决斗的最佳时刻啊!有点难怕什么?有点快又要什么紧?这本身就是一个革命者革命斗志的表述啊!

    他当时就感到这是革命者在战争阶段的论调。他奇怪的是,这革命的论调,怎么今天会出现在这个高级知识分子的嘴上了呢!但他很快想明白了,因他的上代,上代的上代,他们的血脉中就流畅着一种“为民奋斗死而无怨”的基因,到了他这一代,虽他已经是一个高级知识分子了,但他的血管中还是流着他们恽家人的血,他的思想上还传承着他们家族的精神。当时他惭愧了,他不也是个烈士的后代吗?为什么他的性格中就多了那些许多优柔寡断呢?

    但最终使他大胆走出这一步的,是一直爱着他的女将邱郁香,当恽教授把他犹豫不决的心态告诉她后,她立即从省城赶来把他臭骂了一顿,那场骂可不是一般的骂,是触及灵魂的骂啊!她是这样骂的。

    我算眼睛瞎了,看上你这个人,帮你做了那么许多事,若知道你是这么一个窝囊废,我早就不理你了。现在时机这么好,上级又倡导,你这个“追梦”追了半辈子的人怎么又缩了啊!既如此,你过去为什么一直对我鼓吹你的那个“梦”呢!我直言告诉你,若你在这么好的条件下缩下去的话,你就从你的这个位置上滚下去,回家去做一个赖皮狗,我不相信少了你,这个“梦”就做不下去了。

    他记得她骂到这里时,她那从来不流泪的眼睛里泪水直往外涌了。但她很快又忍住了,那发自内心的痛恨又使她补上一段话后就飞也似的跑了。她后来说的那几句话是带着浓厚感情说的,就是那几句话,使他最后下定决心的。她那几句话是这样说的。

    你是个大骗子啊!这么多年来,你一天到晚对我说你的那个“梦”,当现在可以做这个“梦”的时候,你却要溜了,让我这个被你骗了,又信了你的人,来承受这失望的痛苦。

    他清楚地记得,他当时似乎听到了她的抽泣声了,说完后她虽然跑了,但却把她那发自内心的哭声久久地留在了他的办公室内。此刻,当他把这一切想了一遍后,他的眼前突然明亮了,就像一年前制定新城规划时一样的明亮了。他又在他的那本子上把他此刻的思想写下来了。

    困难是有的,压力是大的,步子也的确是快了点。但那是为了自己的那个“梦”啊!这个“梦”岂止是我们这代人的,是百年来许多仁人志士的一个“梦”啊!现在我既已被挂上阵在追“梦”了,就只能义无反顾了,有什么理由犹豫呢!更不能够退却了,只能铁着心往前冲了。

    但绝对不能做盲从者,而要做一个勇敢的清醒者,现在应正确地面对目前的困境,尽一切力量来探求解决之道。路是人走出来的,天下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自然就有路了。我们这批人实际上是一群探路者啊!

    他的笔又停下来了,他又持那种一手撑头,一手握笔,两眼前视的沉思状了。这时他的头脑异常的清晰,他把他目前需立即要着手做的事一一的记下来了。

    一、招商引资问题

    (1)立即着姜智敏和海外联系,争取在本月内走出去或请进来;(2)逼恽国祥把他香港的梦祥建筑集团搬到开发区来,要以不和他签订合同相威逼(是否太势利了一点)。(3)考虑扶持本地的企业,让他们做大做强,如扶持那个向我写信的盛什么的“新光源灯具厂”,那是个有志的青年,明天就去找他。(4)搞生态农业,在下派的大学生村长中物色人才。

    二、组建旅游景区开发公司

    (1)成立领导班子,拟由恽民权负责牵头。(2)进入规划设计阶段,利用白明仁、姜全坤等老一辈人渊博的历史知识为指南,发挥他们的作用。(3)以商业操作的模式招商引资。三、重建核心力量拟把“梦”的倡议者集中起来,搞一次有意义的活动,扩大至邱郁香。四、是不是要考虑“城市化”中的文化生态问题,待思考。五、近日要向省委书记作一次汇报……市委书记把这一切都想好后,他立即合上了日记本,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进行了一次深呼吸后,他又信心百倍,精神抖擞了。曹争鸣从小起就是一个有“反骨”被人争议的人,这个人自然是不会因别人的议论而退缩的,他总是迎难而上的。五邱郁香第一次单独找恽国祥谈话了,这倒不是曹争鸣交给她的任务,而是因省发改委收到了几封入居彭村公寓的拆迁户的投诉后而决定的,她本想以老同学的身份找他谈谈,敲敲他的警钟,但她那铁娘子的性格,使她一开口说出来的话就是火暴暴的,还由于恽国祥没有买她的账,而使这次谈话一开始就没有纳入到同学间的那种关系中来。

    “国祥啊!你造的是个什么样的房子啊!天花板‘扑通’、‘扑通’掉灰,地板踏上去‘咯吱’、‘咯吱’响。你得对群众负责啊!否则,哼——”

    “呃哟,你这个大领导啊!我的那房子是由质监所检查合格签字的啊!你不要来问我,你去问那质监所吧!”也许是这句话冲撞了这个一贯独断独行的大干部了,她的脸一拉长,一句狠话说出来了。“好!那你就等我派人来查吧!”铁娘子丢下了这句话后,一转身就走了。恽国祥一个人痴头呆脑地站在那里了。他感到了什么,他把今天的这个场景和他前几天的忧虑结合起来了,他真的感到有灭顶大祸要降临了。他立即采取了措施,他是个建筑场上的混客,早已有了一套一套的规避危险的方法,他现在只要随便抽出两套来就行了。他拿出了手机,拨了王副市长的电话,说了两句话后,就立即挂机了。他又拨了曹争鸣的电话,他还没有开口,曹争鸣的声音就传过来了。“你那房子也造得太差劲了吧!晚上你到我这里来一次。”对方把电话挂了。恽国祥心中发毛了,但他并不慌张,他想了一想后,心中说道:不管曹争鸣的态度是善还是恶,先借这机会让王仁方把那个祸根打发走。他又拨了刚才的那个电话,口气全变了,似乎他是市长了。“情况有变,立即让那人动身。”他说完这句话就立即挂了机,没有让对方问个为什么,以造成对对方的一种心理压力。这下轮到王副市长呆了,痴了。一分钟接到两个电话,特别是第二个电话使他感到对方已遇到危机,且说话已不方便了。在瞬间,他也下决心了,他试着拨了王丽萍的电话,一拨就关了,他是在测试小王有没有出事。不久对方回话了,声音还蛮轻松愉快的,他放心了,但他不能大意,他知道一切问题往往都出在麻痹大意上。

    王丽萍两天前就按恽国祥的意见离开了梦祥公司,以一张假的身份证,独住在郊外的一个宾馆中。这时王仁方的确有点佩服恽国祥了,此刻,他没有多想,立即以严肃的口吻对着手机说道:“照昨晚议定的办,一刻也不能迟疑。”为了使这句话产生震撼效应,他也学恽国祥的样,说了一句话后就把手机挂了。不明就里的王仁方采取的第二个措施就是立即区车去市委,以请示问题为由面见曹争鸣,以祈求从他的态度来推测事态的发展。

    在王副市长去找曹书记之前,就有两个女将到了曹争鸣那里。第一个到的是邱郁香,她是带着一肚子气来的,她把对恽国祥的怨气一股脑儿地发泄到了她的这个老情人身上。“我看啊!你们那几个人的“梦”是个假的,那个恽国祥,那个盛小华还会想到那个“梦”吗?他们眼中只有钱,你早晚得被这两个人拉下水的,到你下了水还不知道为哪桩呢……”

    邱郁香这个女人一发起脾气来,思维就乱了,曹争鸣自然也知道她的这个脾气,她说的时候,你不要插嘴,也不要问什么,由她说去好了,她说完了,火熄了,风平浪静了,你再去和她说,才会谈出个所以然来,否则,没门。

    她终于说完,坐到曹争鸣对面的沙发上了,他站起来,为她倒了一杯水,送到她的手上,这个女人嘴咧了一下,眼中又立即显出了那深含风情的光来了。“你年纪也不小了,这脾气也好改改了!现在是你爸做‘头’,若换了另一个,你早被‘撸’了。你不信,两年后见分晓。”邱郁香献媚地一笑。“我爸天生生了我这个料,有什么办法可想。”这时曹争鸣从邱郁香的那一笑中,猛地发现她眼角的许多鱼尾纹了,他的心一惊,在心中说道:“眼一眨,我们都老了,老了。”他心中这样想的时候,自然会联想到她的婚姻,他的婚姻,他们俩那说不清,理还乱的感情,他不由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意中人的这口气,使她的心也一惊。“怎么,最近那个泼妇又来找你吵了?为的什么?”“还不是为白若冰嘛!白若冰在美国时为你,她回来了,又为她了,这日子——”曹争鸣心中的痛苦被她拨动了。这个在工作中猛打猛冲的伟岸男人,不知为什么在女人问题上这么窝囊。“照我说啊!干脆离了。我总感到你这辈子太可怜了。爱你的人这么多,可你却把她们一个个地都推了。”“你不也可怜吗?做了一个——”曹争鸣的话未说完,门未敲就被推开了。“呃哟,两人在说什么悄悄话啊!我来的不是时候啊!”进来的是白若冰,是那个一脸白净,性格如冰,思想细致的白若冰。“说你啊!不仅说你,也说我,说我们这两个爱曹争鸣爱得吃醋的女人。”“真是说这个嘛!为什么又牵出那陈年老账来。”“还不是因他家那个泼妇,又因你和他大吵了一场。”白若冰的头低下去了,进门时的好情绪一下跌到了冰点。她自己不请自坐,坐在了邱郁香坐的那张沙发上后静静地想了一刻后,抬起头认真而严肃地说道:“一个人的生命也只这么几年,我看争鸣和你邱郁香两人都应该跳出来了,何必一个做活寡,一个做孤男呢!”白若冰的认真使邱郁香也认真地对待了,这一认真使她感到了振奋,她为了试探一下白若冰这话的真假,“扑”的一笑,说了句是真又是假的话。“我们是小姐妹,我那样做了,怎么对得起你,你不会吃醋吧!”坐在邱郁香身旁的白若冰,也用一句似真似假的话回应了她过去的情敌。“我不是地主的女儿嘛,哪有资格——”白若冰的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心中的忧伤就涌上来了。邱郁香听了一半,心中的愧意又显出来了。“若冰,我对不起你!”说完,一转身把白若冰拥在怀里了。这时,曹争鸣心中涌出了一种奇想,若像过去那样,一个男人能寻两个老婆那该多好啊!当这个念头刚一显出,他就骂了自己一句,而且还从嘴中吐了出来。“卑鄙,无聊!”他的这句话使这两个女人一惊,立即放开了相互拥抱的手,抬起头,用惊讶的眼光看着曹争鸣。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三个人都感到了尴尬。自然是主人先走出这种情绪,咳了一声嗽后,用威严的声音说出了“请进”两字。一个人进门了,是副市长王仁方。六曹争鸣约谈了恽国祥,把拆迁户对安置房的意见如实地告诉了他。在他答应了去彻查并立即采取救护措施后,他语重心长地说道:“国祥啊!你是商人,你要赚钱是应该的,但要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你心中要牢记那个“梦”,牢记我们在中山陵前的誓言。你还记得那誓言吗?”

    “怎不记得。”恽国祥找到下台阶的路子了,立即朗声读了出来。

    我这一辈子献身农村,决心把农村建得和城市一样,决心让农民过上城里人的日子。

    他重复了誓言后,带着深情,看着曹争鸣,继续说了下去。“大哥,你不要总以为‘无商不奸’,这话不错,我是‘奸’商,但为了那个“梦”,我愿‘奸’吗!我能‘奸’吗!我下边的那些分公司出了这些差错,我心中痛啊……”恽国祥说不下去了,声音哽咽了。曹争鸣感动了。“国祥啊!别难过,哪有不犯错误的人啊!况且这又不是你做的,回去好好地查一查,写一个情况来,我也好有个交代。我们千万不能再去苦那许多失地的农民啊!他们为了我们这个城市‘梦’,作出的牺牲太多了啊!”“大哥,我一定记往你的话。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做的时候只管招呼好了。”

    “这一阶段我太忙了,很久不和大家聚一聚了,我想安排一个活动,让我们这几个‘做梦’的在一起重温一下那个‘梦’。”“大哥,这事就让我安排吧!这是我们兄弟间的活动,你安排要遭人非议的。”“你说得对。这次我是想到我的老家去转一转,中饭由我爸安排,晚饭由智敏的爸安排,你提供一辆中巴,这样做就纯粹是朋友间的活动了。”“明天是星期天,我们就定在明天,我已让智敏先回去安排了。”“好,现在我就去小镇,帮智敏料理料理,明天一早,我到指挥部来接大家。”这时的恽国祥已一身轻松了,他原来以为出了什么大问题,原来竟是个安置房掉灰的问题。但他通过这件事却达到了一个目的,把王副市长的那个祸根赶走了,他还得再编一点情况再去吓吓那个心虚的王仁方,一是不让他再把那个祸根弄回来,二使他今后老老实实地为他服务。

    当他站起来要走的时候,曹争鸣又拦住了他,说还有话说,他的心又一惊。这人啊!真的不好做亏心事,做了亏心事,走路,吃饭,说话,睡觉都不定心啊!他又坐下来了。曹争鸣却站了起来,转过他那大办公桌走到他坐的沙发面前来了。他想立即站起来,但曹争鸣那两只有劲的大手按住了他的肩膀,示意他坐着。他开口了,既带着感情,又含着强硬。既像和亲人在谈话,又像下命令似的。“国祥,我们是兄弟,我们是志同道合者,是为了那个‘梦’能献出一切的人。我现在以兄弟的身份请求你,以领导的身份建议你,把你设在香港的总部移到我们的开发区来,安排三五千失地的农民,使我们开发区的GDP增加几十个亿,我给你的报酬是工业园区和旅游景区内所有建筑全部让你造,让你合理合法地赚一笔大钱。”

    曹争鸣说到这里后停了一下,口气突然变了,变成一个商人了,这是他的这个三弟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口气。“怎么样?我们这笔交易做得成做不成?这是一笔双赢的交易啊!你赚的是实的,而我有虚的,也有实的,虚的是GDP,实的是那三五千农民工的就业。”当恽国祥还没有适应这个大哥的这个变化时,他又变了,竟回到四十年前,他俩在西山上争着做皇帝时的那样了。“怎么?同意不同意。同意了我们来勾个手指头吧!”说罢,他还真的把那只大手伸了出来,让那个小拇指翘在那里。这次恽国祥很快就适应了,他没有犹豫,立即站了起来,也伸出了那小拇指。两人的小拇指勾在一起了。这么一件大事,这两个农民的后代,竟依农民几千年的习惯,以这种童真式的方式作出了决定。这一切也许只能在我们这块黄土地上才能产生的罢。两人毕竟是社会人了,他们又来西方式的了。勾了手指后,两个大男人紧紧地拥抱了。

    第二天,一辆中巴车从市区直驶小镇的古巷村,但汽车没有进村,而是驶向栖风山,转入山区,停在了山坳中一块较平整的坟区内。

    一个个下车了,但一个个都心中无底,都不知道这个总指挥把他们这许多人带到这里来做什么。

    他们都知道这里是萧氏皇帝的墓地,在那个动乱的南北朝时期,一个个短命的齐梁帝王,下葬时也许都过于草率,留下的地面建筑很少很少,但就是这仅有几块石碑和几个天碌的地方,却是他们小时候常来玩耍,打泥仗,抢着做皇帝的地方。

    这坟地中有一个最大的土墩,他们抢做皇帝的争夺目标就是这土墩,谁第一个爬上那个二丈有余的很尖很陡的土墩,谁就可以做皇帝,但他们这许多新中国成立后出身的孩子,已有了一点民主意识了,当这个人靠“武力”抢到了王位后,还必须要发表一个施政演说,若那个演说能得到一半以上的人赞同,这个皇帝才合法。若他的纲领被推翻了,还需再进行第二轮的战争,直至这个王位合法为止。皇帝合法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选皇后,所以他们每次总得拉几个女生去,若这次只有一个女生参加,这女生是自然的皇后。若有两个以上的女生呢?就要由皇帝出一个什么题目,让两人或更多的人来回答,谁答对了谁就成了皇后。这个游戏是他们每个星期必搞的一个活动。这几个人是这个活动的发起者,若那天有其他的人来活动,见到他们来后就应退出或参加他们的活动,以尊重他们的首创权。这个游戏的发明人是曹争鸣,他也是第一个争得皇帝席位的人,他选中的皇后是白若冰,这就使他们俩从小就有了个“小两口”的称呼。

    大家随曹争鸣一起走到这个如今已芳草萋萋,非常平坦的坟堆旁来了。

    曹争鸣说话了。

    “大家还记得我第一次登上王位时,是发表的什么施政纲领啊!”三四十年前做了几十场的那个游戏,谁还分得清第一次、第二次呢!大家愣了。

    再加还有两个从未参加过,一点也不懂这个游戏的人在场呢!那是恽民权兄弟俩,因他们不出生在小镇,不可能在少年时来做这个游戏。

    但出乎意料,竟有人站出来回答了,那是白若冰。

    “那是我十二岁的那年秋天,刚开学的第一个礼拜天。”这个五十多的人把三四十年前的事记得那么清楚,这倒使曹争鸣有点吃惊了。当他这样想的时候,白若冰正式回答他的问题了。

    “你说错了,当时你不是发表的什么‘施政纲领’,而是说‘圣旨到,众人接旨’,这时下边的五个人都一起跪了下来,这五个人现在都在这里,你的‘圣旨’是把古巷村拆去,把盛巷村拆去,把易巷村拆去,把姜巷村拆去。建一个穿城三十里的皇城。那时,也不是说赞成不赞成,也不是举手,而是用‘接旨’来表示赞成,不接旨就表示反对,结果第一个接旨的是郁香,依次是国祥、小华、智敏、最后一个是我。大家接了旨后,我们五人山呼万岁,你的王位确定了。”坟场上参加了这个活动的和没有参加这个活动的人都为白若冰的记忆力而惊奇了,大家都不约而同地一起为白若冰的记忆力而山呼万岁了。

    大家热闹了一番后,邱郁香调侃白若冰了。

    “你们知道这若冰为什么记得这样清楚的啊,是因为她那次嫁给了曹争鸣,做了皇后,做了皇后的人自然记得册封她的那天的事了。”白若冰无话可说了,只能嘴里说着“你坏,你坏”,追着打邱郁香了,邱郁香躲躲闪闪地一直躲到了曹争鸣的身后,白若冰一头冲上去,冲入了曹争鸣的怀中,邱郁香一反手拉住了白若冰的衣角,把他们两人都抱住了。这一下,这一群人都笑得拍手打巴掌了。大家都回到了那童年的时代中去了,在那境界中,大家无忧无虑地说笑了一阵后,曹争鸣又提问了,这次是针对邱郁香的了。“郁香,你说,我那次为什么没有选你做皇后,而选了若冰的啊!”这时那个已大腹便便的盛小华抢着答了。“皇帝选皇后时提的问题是:‘你们怎样扶持朕坐天下啊!’郁香抢着说‘我要帮你把那些不服你的人都杀了。’皇帝听了后摇了摇头,又问另一个,那次就他们两个女生,若冰想了一下后说道,‘我要帮你想办法,使那些住到城里去的人吃得胖胖的,穿得暖暖的,使他们都拥护你。’就这样皇帝选了若冰做皇后。”邱郁香又来攻击盛小华了。“想不到这只‘狗’,记性也这么好。”恽民权应了一句。“狗的记性本来就是好,又有什么奇怪呢!奇怪的是这两个女将活到今天,脾气一点也没有变。”“照这样说来,从那时到现在我一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了。”邱郁香说笑着向曹争鸣拱了一拳。

    他们就这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地度过了一上午,中午他们这一行人到曹争鸣家吃中饭,曹争鸣原安排大家吃胡萝卜咸粥的,哪知那个恽国祥偷偷地在咸粥中加了料,从肉到豆,共添了十八种配料,使他们吃了一顿从未吃过,在食谱上也没有的“十八宝咸粥”,使一个个吃得直咂嘴,虽少了一点教育意义,却使大家美食了一顿。

    吃饭时大家都高高兴兴的,只有曹争鸣的老婆一直气鼓鼓地翘着个嘴,眼中还时不时地流下两粒泪珠来。

    细心的曹明夫,坐着轮椅去拉了拉他儿子的衣角。儿子猛地感到犯了一个错误,他不应该把这许多人同来刺伤了老婆的心。于是饭一吃完,把原定的请他父亲介绍小镇历史的节目删去了。

    下午这一行人参观了旅游景区内的一些景点,并由白明仁一一地作了介绍,使这班人通过历史的隧道,观看了小镇二千年的风云,当他们回到小镇的姜巷村里,竟感到今日和昨天,20世纪和前几个世纪竟还是基本相同,他们惭愧了,他们的责任心受到了一次激烈的挑战,同时也使他们感到了自己的重任。曹争鸣所要的那种效果达到了。

    晚饭是在姜智敏家吃的,姜智敏的父亲吃透曹书记的意图后,他办了一顿过去农村的标准年夜饭来招待大家。这年夜饭的菜谱叫“七菜一汤”,这是过去小镇农家办喜事和过年吃的最高档的酒宴了。

    这八个人围坐在一张方桌上,这方桌上先端上了一盘水芹炒百页,这算是吃酒的唯一冷菜,每人面前放了一只花边碗,这时姜老先生为每个人碗里都倒了小半碗白酒,并告诉大家,这是添福增寿酒,每人都得吃完,吃完后是否再吃,可自由选择。

    姜老先生说完后,自己端起酒碗说了声“干”,然后一个个的都干了。但等他们一双双的筷子伸到那芹菜盘子中去的时候,这班吃惯八碟一伴的“公朴”们,倒真有点不能适应了。“这还是最高级的了,平时的吃酒菜都是炒黄豆或萝卜干。”姜金坤见到大家的窘态后,站出来作解释了。为了打破这个尴尬,姜先生很快就端出了一盘“炒三鲜”,小小的一个盒子,上边是几片木耳,几条肉丝,几条肚丝横着,下面就是萝卜丝了。“吃啊!吃啊!这是我们乡下最好的菜啊!”“是争鸣和若冰结婚的喜酒吧!”邱郁香忘了白若冰的丈夫和公公在场,竟说起了这样的笑话。

    姜智敏为了使大家高兴,就接着邱郁香的话说道:“既然邱郁香让我和若冰离婚,今天我就和邱郁香结婚了。”说完端起了酒杯,就要和邱郁香吃交杯酒。

    姜智敏的话,使正在饮酒的盛小华笑得把嘴中的酒喷了恽国祥一身。

    大家又来笑盛小华了。

    “狗闻到了酒香就迫不及待了。”大家的说笑把邱郁香引起的尴尬局面消除了,桌上的两盘菜也一扫而光了。

    第三盘红烧扁鱼,第四盘是甜饭,第五盘红烧豆腐,第六盘红烧肉,第七盘炒青菜——一盘接一盘端上来了,最后是一大碗三鲜汤,汤上边浮了几条肉丝,几片木耳,几根肚丝,几条肺片,还有大白菜,这汤成了吃饭的主菜,这一群过去总让一大堆菜留在桌上的高级人,今天竟把这七菜一汤吃得个个碗底朝天。

    桌上的菜全部光了,碗中的酒还有不少,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桌上的那副狼狈相,他们又回忆起他们青少年时期的生活来了。他们不就是这样生活过来的吗,要想吃一顿饭,要想吃一块肉,就是要等到清明端阳八月半啊,他们现在似乎已不能相信,今天他们吃的这顿饭就是几百年,甚至是上千年,中国农民能吃到的最高档的一顿饭了,真的不可思议啊!他们真的不能相信这样的事了,但这却却又是事实,而且在座的这几个人都是亲历过的,仅是现在把它放到了脑后,遗忘了而已。

    这时大家的头都低下去了,是责怪自己的遗忘,还是想起了责任,总之曹争鸣感到他要的效果又产生了。

    “为了使我们的子孙不再把这种饭菜当做最高档的酒宴,我提议我们重温一下四十年前我们立下的誓言。”一个个地都站了起来,连姜金坤老先生也端起了酒碗加入了他们的行列,那四十年前在中山陵前响起的誓言又响了起来,虽少了一点激昂,但却显深沉了,变坚决了,传达出了一种能穿透一切的气概和力度。

    我这一辈子献身农村,决心把农村建设得和城市一样,决心让农民过上城里人的日子!

    当大家的信心又鼓足了的时候,曹争鸣又作了分工,还把几员大将进行了适当的调整,以充分发挥他们的优势:姜智敏赶西欧招商,白若冰去美洲活动,邱郁香联络港台与日本,恽民权编制旅游景区规划,盛小华、恽民生协助恽国祥组建杜陵建筑集团,他自己负责境内企业的招商和组建生态大农业。这个第二次调正的分工真的是各尽所能了。

    外出招商的几个人很快就出发了,第二期新城建筑工程拉开序幕了。

    在一个雨天的下午,曹争鸣书记亲自去走访了盛志华,他把奔驰车停在了“新光源灯具厂”的大门口后,一个人走进了厂门,在各处转了起来。

    这是个很小的厂,仅有两排标准厂房,厂房外墙抹了一层泥浆,里墙涂了一层乳胶白漆,第一进厂房内是一条流水线,二十多个工人正在紧张的组装着,流水线的终端是装箱和打包,显得井井有条。市委书记在这个装配车间内转了一转,竟没有引起一个人的注意,由此看出了这些工人的专注。他问了一下工人的工资,一个年轻人骄傲地说,他们厂的工资是这个地区内最高的,书记见到了工人的饱满情绪后很高兴。

    他从后边的门出去了,又进入了第二进厂房,这里是机械车间,有冲床和剪板机等设备。冲床的声音很大,空气中弥漫着柴油的气味,很是呛鼻。

    他又转到小院右侧挂着“科研处”的两间侧房中,他见到一个年轻人正在量着,划着,画着,他估计那人大概就是盛志华了。

    他咳了一声,那人抬起头来了,那人惊喜了,竟惊喜得不知道说什么和做什么了。

    曹书记走到他的面前,向他伸出了手,说道:

    “你就是盛志华厂长吧!”

    盛志华看到自己满手的油腻,赶紧在工作服上擦了起来,但那油腻总是还在,使他显得很尴尬,于是他不好意思地说道:“这手——”同时干脆把手举了起来。曹书记可不管他什么了,抓住他的手就握。“手上有油腻又怎么样,哪个工人手上会没有油腻呢!不要紧的,不要紧的。”盛志华只能“啊,呵呵”的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曹书记找话说话了。曹书记说东说西地说了一阵后,盛志华才从激动中走了出来。“曹书记,请,请到我办公室里去坐坐。”他便把曹书记引到科研室里边的一间小房间中去了。这办公室小得可怜,仅有十平方米,放着一张桌子,一个方椅和一张单人沙发。他让曹书记坐沙发,他坐在那个方凳上:“小伙子,这个新光源的灯具市场怎样啊?”“这是个新产品,是我花了四年时间研制出来的,它节约能源百分之五十,光线既柔和又射得远。虽我对前景持乐观态度,但目前的市场上还不能接受它,又因我的经济拮据,不能大规模地宣传,所以至今市场还没有能打开。”一说到他的产品,他的劲道就足了,就滔滔不绝了,他是个实事求是的人,他把他目前遇到的困难一一地说了。

    “这是新品,现在国内无标准,我们学校为我做了鉴定,但主管部门还不放行,没有法定的相关手续,使我在推介的过程中遇到了很多困难,不仅人家不相信,有关部门还可以随时来查处,我想——”

    市委书记眉头皱了起来,他打断了他的话,把这个年轻人想说的话先说了。“你能保证产品的性能和质量吗?若你保证了它的性能和质量,我让有关部门介入来为你定标准,发证。那样后你估计市场能打开吗?”

    书记考虑的这两个问题非常现实。他对他的产品是有绝对把握的,他在学校中就开发这个产品了,共用了四年时间,经反复研究,测试,市场调查,使他掌握了许多第一手资料,而且还由他的母校为他作了性能和安全系数的鉴定,所以他胸有成竹地答道:

    “曹书记,这两点是绝对的,请你相信我,也要相信我母校的鉴定。我是一个认真而负责的人。我们学校也是个信誉很高的名校。”“你的人格我是相信的,但产品的好坏却是客观的,是要经过科学鉴定的。我看是不是这样,我让我们市的有关部门来为你先做鉴定,先让它‘合格’,然后再协助你进行一些市场调查,等这两步做完后,我们再来讨论厂的发展问题。”“听书记的。”“小盛,我不是不相信你,因为现在社会上吹牛说大话的人太多了,一年总有几十个来找我,说他们厂内有什么级别,什么级别的科技人员,说创造了、发明了什么什么,让我支持,让我批准。因为他们知道,只要我这个一把手发了话,不好的也会变成好的,我吃过的亏太多太多了,所以现在也不轻易地相信人了。”市委书记说到这里,语气变得非常沉重了。

    盛志华对书记的认识又进了一步,知道了这个书记是个坦诚的人,他也以坦诚来说话了。“曹书记,我理解了。”他说了这句话后,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年轻的,还不“老到”的大学生坦率地问了。“曹书记,我怎么总感到你和其他的那些干部不同啊!”“哪里啊,现在的不少人经常在指责干部,说干部变了,但那是一种错误的估计啊!绝大多数的干部还是好的啊!但他们也许说得多了,吃的亏多了,变‘老到’了,他们心底里可没有变啊!”书记的话说到这里不能再说下去了,他转变话题了。“小盛,你们大学里,或你的朋友中,有没有研究生态农业,大农业的人啊?”“你想找他们?找他们做什么?”年轻人坦率的问话,使书记把心中的那个‘梦’,那个大农业的设想说了。最后说道:“我们这个人多田少的农业国,不走这条路就不能真正的达到小康啊!”“你这设想太好了,你搞新城建设就是为了达到这个目标吗?”他看到书记点了一下头后,又接着说下去,“我们学校里就有个农学系,有不少顶级的专家呢!”说到这里,他踌躇了一下后,忽然语气一变,像发现了一块新大陆似的爽快地说道,“我们这里就有一个我们学校农学系毕业的学生呢!”“在我们这里?做什么?他是谁?”书记的惊奇,使他想起了什么,刚想开口回答,又把话缩了进去。“怎么啦!怎么又不坦荡了。”曹书记的那双‘识人’的眼睛,早看出了这个小青年心中的尴尬了,又补了一句,“难道还不相信我?”书记的这“相信”一词,使他把他和书记的两次交往都忆起来了,他感到自己有点“太那个”了,若是他连这么一个好书记都不相信,他还能相信谁,还能在这世界上做事嘛!“是彭村的村长啊!那个大学生村长陈国栋啊!”“陈国栋?”书记的脸上显出了一点尴尬,语气中充满了疑虑。但这个年轻人却一点也没有注意到,还在继续着说他这个学弟的优点呢!曹书记站了起来,抱歉地说道:“小盛,我会很快地派有关部门的人来配合你的,我希望你能成为我们开发区内大学生创业园的第一个进园者,我还有点事,先告辞了。”曹争鸣说完,没有等对方回答,就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他的那小办公室,那科研处,走入院子,穿过厂门,等盛志华赶去和他握别时,他的奔驰车已喷出一股青烟,射到大路上去了。盛志华愕愕地站在那里,自语道:“这书记,怎么说走就走了啊!我还有话说呢!”这个年轻人怎能猜到这个大干部的心态呢!他更不知道就是由于他说的陈国栋这个名字牵动了他的心而走的啊!因他昨天从《组工通讯》上看到了有关陈国栋的情况,通讯中说陈国栋在拆迁中“把有关内部的拆迁规定,告诉了别人,造成了不良影响,影响了拆迁进度。”村支部和乡党委两级已通过了对他开除党籍的决定,正在等待上级最后批准。他现在明白了,这份文件中的“别人”就是这个盛志华,那所谓影响就是盛志华给他写了一封信。若他的推论正确的话,那个处理就是错误的,因为他肯定了那封信,肯定了盛志华,也就间接地肯定了陈国栋,所以他要急急地赶回去,挽回这件将对一个人的政治生命造成影响的事。

    因他不仅要对“事”负责,更应对“人”负责,他又想到了盛志华信中提到的那“尊严”两字了,他这次原准备来和他讨论一下“尊严”问题的,但无意中又牵连到了另一个人的尊严,使他暂时失去了和盛志华讨论尊严的机会,这个话题只能留给下次再说了。

    他在车上立即和组织部长通了话。

    “你们处理那个陈国栋的决定,发了没有。若没有发暂时停发。”

    “为什么?”

    “半个小时后你到我的办公室里来。”

    他心安了,从组织部长的电话中得知,那个决定还未发布,还没有造成对那个人“尊严”

    的伤害,他心上有点庆幸了,但总还是忧郁,我们这个社会到何时才能不造成对人的伤害,使每个人都得到“尊严”呢!

    陈国栋坐在市委书记的办公室里了。这个平时喜欢夸夸其谈,即席发言的大学生村长,此刻是以被审判者的身份坐在这里的,自然是“画师落了笔”,头低着,两只手在卷着衣角,时不时地用眼角的余光瞟一下坐在那个大办公桌后边的市委书记。他本来个子就不高,现在又弯着腰,低着头,还坐在沙发上,在那个坐在办公桌后魁梧的市委书记的映照下就显得更猥琐了。这个格局本身就对他产生了很大的精神压力。

    “谈谈你的问题吧?”市委书记开口了,似审问,又不像审问,他这个已在村支部,乡党委受过两次批判,并被这两级党的会议议决了要开除党籍的陈国栋,自然是百分之百地认为这次审问是决定他政治生命的最后一次审问了。

    “我违背了组织原则,泄密了党的机密,造成了不良影响,阻碍了新城建设——”

    “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市委书记的这句话,使他那一直低着的头,抬了起来,但一见到书记那严肃的表情后,他的头又立即低了下去。

    “你是党员吗?”

    “现在还是,马上就要不是了。”“既然现在还是党员,你就要对组织说真话,说实话。你刚才说的是真话吗?你真的是那样想的吗?”

    书记的这两个问句,使他的良心被触动了,年轻人的激情又涌上来了,他又找到自我了,自己为什么要往自己脸上抹黑呢?这种无立场,无观点的人倒真的应开除党籍了!他想,党的章程上不是明文规定的嘛,党员在受处分时有权为自己辩护,我又没有做什么错事,只是让别人把自己的意见向上一级反映,况且那人也是个党员啊!这又有什么错呢!为什么要被一次又一次地批斗,最终还要受党内的最高处分呢?面对这种情况,自己不仅不为自己抗争,相反却往自己身上栽赃,你真是个窝囊废了。他决心为自己讨清白了。

    “曹书记,我向你检讨,我刚才说的都不是我的心里话。”他把他的“假话”一一地推翻了,他理直气壮地面对市委书记了。

    “对啊!这才像个真正的共产党员啊!有见地,有立场,敢于‘犯上’,敢于说真话,你通过盛志华向我反映的那些意见,我基本上都采纳了,你没有错——”

    曹书记说到这里时,忽然把话刹住了,他激动得站了起来,走到了办公桌前,站在了陈国栋的面前,像自语,又像探讨似的说道:

    “若是我们的一个个党员都一味崇上,把上边的一切都当做正确的,这样的党还会有生命力吗?党是由一个个的党员组成的,一个个党员都应有自己的观点,这许多观点经一定的程序聚集在一起就形成了党的决议。对这个决议,每个党员还都可以有自己的看法,还有向上级反映的权利,这些本来就在党章中有了明确规定的,但现在——”

    市委书记说到这里又停住了,他知道他在一个普通党员的面前,只能说到这里了。书记又把话拉到正题上。

    “基层党组织对你的那个处理决定,我认为是欠妥的,我建议他们重议,你也应该像今天在我这里说的那样,在你们的支部会上,为你自己辩护,行使你的权利,我相信你们的支部也会改变那个决定的。”市委书记又回到他的办公桌后边去了,但他没有立即坐下去,站着对陈国栋说道:

    “年轻人,你个人的这个问题就谈到这里吧!现在我们要谈另一个问题了,你可以把我要和你谈的问题,看成是党的一个书记对一个党员下达的任务。”陈国栋在这个短短的十分钟内经历了一场从冬天到春天,从底谷到山峰的变化,开始时显得云里雾里,有点不太相信,后来当他确信了眼前的事实后,又不知道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的,在听到了书记最后的那席话后,他感到一切都顺理成章了,他心中的那种欣喜是可想而知了,他欣喜的不是他个人的冤案被推翻,而是感到我们这个党在这件事上表现出来的那种面对事实,面对失误的勇敢和决断,他想,也许这个党正是有了这种精神,才能一如既往地走过草地,跨过雪山,度过饥饿,勇往直前地走到今天的。

    有了这个观点的陈国栋,当市委书记把搞生态大农业的大课题放在他面前让他挑重担的时候,他自然是以欣喜的心态,积极的态度接受下来了。两人越谈越投机了,生态农业的初步设想和近期的雏形计划很快形成了。五天后,不仅彭村党支部重议了对陈国栋的处理,一致同意改变,同时组织部门还根据各项规定,办完了陈国栋的工作调动手续,使他成了市发改委农林处的一名副科级干部。

    陈国栋又与盛志华坐在新光源厂那狭小的办公室内饮酒了,他们已在这里吃了近十次酒了,照例是一碟花生米,几块萝卜干,再加一碗酸咸菜,但今天也许是陈国栋特别高兴,从小镇上的小六苟那里买了一只猪舌头,两只猪耳朵来庆贺他的“再生”了。

    两人一坐下来,陈国栋就举起了酒杯,不无感叹地说道:“志华,我该是敬你的酒呢,还是罚你的酒?我真的是拿不定主意了。”“这话怎讲?”盛志华这几天出差,不知道陈国栋这几天内命运的跌宕,所以一时不能理解他的话。“你写给曹书记的那封信,使我差一点被开除党籍,而你和曹书记谈了一席话,又使我官升三级,我真弄不懂,我的命运怎会和你联结得这么紧!我们难道是前世的一对冤家吗?”“你这是发的什么‘玄论’啊!讲讲清楚看,到底是个什么事?”于是陈国栋把他这几天的跌宕一一地说了,最后感叹了,“你说,我的这条小命不是一直抓在你手中嘛!该敬你的酒还是罚你的酒?”盛志华明白了,他自然也高兴了。“那自然是先罚后敬了。我先自罚三杯。”于是他先把手中的一杯吃了,又连饮了两杯。“好了,我罚了,下边该你敬我了。”“我敬你三杯。”于是两个人一杯碰一杯吃了,又是一杯碰一杯,再一杯碰一杯,几个三杯酒下去后,这两个好朋友抱在一起了。“曹书记真是个大好人啊!”又是一杯。“岂止是好人,是真正的共产党员。”再吃了一杯。“有眼光,有魄力。”两人又碰了一杯。“更重要的是,心地坦荡。”两人连饮了两杯。“我一定要把新城南郊的那片土地搞成一个绿色农业生态园。”盛志华敬了陈国栋一杯。“我一定要在新区大学生创业园内树起一面旗帜。”陈国栋回敬了盛志华两杯。“我们要共同为……”两人又连吃了三杯。两人的杯子似乎在同一时刻落在了地上。一人狂笑着,一个大哭着,两人在这个狭小的办公室里又抱在一起了。盛志华的妻子曹玉琴跑来了。“醉了,醉了,两人都醉了,他们到底高兴的什么噢!”曹玉琴一点也弄不清了,他的这个丈夫可是个从未醉过的“酒罐子”啊!

    古巷村西,栖风山脚下,在离村落约有三百米的地方,有一座孤零零的小院,三间坐北朝南的正屋,和坐西向东的两间副屋,再加一座碎石结构的围墙,构成了一个苏南山村典型的农居。这就是市委书记曹争鸣的家,他除外出开会外,自结婚后,不管多忙,每星期总得回来一次,经常是忙到晚上11点才回,但早晨6点又要走了。晚上回来晚是因为工作忙,早上6点走,是因他遵守作息时间的人,他从不迟到,他之所以这样来去奔跑,一是因为他的妻子在家中,二是来看看他那残疾的父亲。

    曹争鸣的妻子叫白慧敏,易巷村人,若追亲论故的话,她是白若冰的一个远房侄女,她的父亲是易巷大队的支部书记,和曹争鸣父亲曹明夫不仅是同行,还是好朋友。曹争鸣调到县里工作后,经几天几夜的思考后,决定要找一个农村老婆来服侍他父亲了。

    当他把这个决定告诉他父亲后,他父亲先是一愣,接着说了一句很深沉、很现实的话。“你会懊悔的,别做这个善心的傻事了。”父亲眼中带着泪,看着这个真心诚意的儿子。儿子苦笑了一下,先坚定地摇了摇头,再说了一句古训。“养儿防老,积谷防饥。我到县里工作了,怎么不要找个人来服侍你呢?”父亲眼泪流下来了,他没有用手去抹,而是两手扶住轮椅轮,把轮椅轮向前转了一圈,转到他儿子的身旁,伸出两手围住儿子的腰,把高大英俊的儿子拥到了自己的身旁。这父子俩就这样拥了很久,很久,连一句话也没有说。父亲松开儿子了。儿子退后了两步。父子俩又面对面了。“那就找仁川家的丫头吧!慧敏是我看着长大的,是个当家做事的。”父亲苦笑了一下,又皱了一下眉,想了一刻后,还补了一句,“爸就为你做这个主了。这不是为你寻老婆,而是为我找媳妇啊!我苦了我儿了。”父亲的泪水像泉水似的滚下来了。儿子向父亲走来了,弯下腰抱住了爸爸。两人一句话也没有说,而是让泪水交融在一起,流湿了两人的衣衫。儿子松开了父亲,儿子走出来了。“爸,人生总有两难的,你也不要难过,我俩一定会把日子过好的。”从此后,曹争鸣为自己定了个规定,不管多忙,一个星期总得回家一次。白慧敏的确是个理家的能手,手脚快,心地善,把她的公公服侍得又白又胖,而她自己呢!因又要种田,又要务家务,越来越憔悴了。

    白慧敏小学没有能毕业,拿了个结业证书,她是个一天到晚不开口的笨学生,也许她从小就因笨受到了歧视,造就了她倔强的性格,她父亲说她是个“一辈子都没人要的人”,也许是这句话植根于她的心里,当她爸对她说,县级干部曹争鸣要娶她的时候,她根本不相信,认为是她爸寻她的开心。当她知道这是真的时,她又以家乡的一个俚语回绝了父亲。

    “昏话。”爸爸只能向她摊牌了,她明确了男方的意图后,她先拒绝了,但当她想到自己是个三十多的嫁不出去的丑姑娘、老姑娘时,她答应了。她想,不管那个大干部怎样,她总也有个归宿了,再也不要在家中看弟媳的脸色,听那指桑骂槐的话了。

    这两人的这无奈的婚姻就此成立了。两人也就在无奈中度过近二十年了,虽曹争鸣每次回家都要装作对她很亲热的样子,但往往那亲热又总变成是对她的伤害,开始时她还忍着,但不久矛盾就公开化,白热化了。也许天下的女人总是喜欢吃醋的,特别是地位低下的女人更怀疑有能力男人的“野心”。

    因而,这就决定了这对夫妻一定是磕磕碰碰的。

    白慧敏早就知道了曹争鸣在上学就有了相好,一个是白若冰,一个是邱郁香,她结婚时白若冰在美国,她就把“吃醋”的目标对准邱郁香。邱郁香何许人也,她和她是同学,她知道邱郁香的厉害,再加上她不可能和邱郁香面对,她只能把一肚子气出在曹争鸣身上,使曹争鸣的每次回家总是不欢而走。虽每次总是不欢而散,但他还总是坚持每星期回家一次。

    这次曹争鸣把他的那班做“梦”的兄弟姐妹都带回来了,大大刺伤了白慧敏的自尊了,自那天后,她寡言少语了。她公公是个聪明人,早已看透她的心思了,他来安慰她了,但用的不是言语。“慧敏,爸背痛呢!来为爸捶捶吧!”曹明夫说完这句话后,哼了起来。这倒不是他装的,而是这几年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了,那条断腿的截面经常发炎,经常使他全身肿痛,他平时都忍着,还要装笑脸,他知道这个媳妇活得很艰难,他不愿增加她的负担,今天他是想借捶背的机会好好地开导开导媳妇。他相信他的话她是会听的。

    “爸,我就来,等我洗一下脸就来。”这时媳妇正在房间内一个人默默地流泪呢!她赶紧跑到厨房里用一块湿毛巾擦了一下脸,还反复地把那已哭红的眼睛擦了又擦,然后就以轻快的步子向公公跑去了,她不愿使好心的公公为她难过。

    公媳俩谈起来了,他绝不提他的儿子,她也不说她的丈夫。公公向她讲他小时候的故事。媳妇只是默默地听,认真地为公公捶背,还不停地问公公捶的地方准不准?重还是轻?公公感到媳妇语气有点顺畅了,他有意地把话拉到了主题上去了,面对他的这个儿子和这个媳妇,以及他们之间那不和谐的关系,这个烈士的儿子,老共产党员也只能把这一切归结为“命”了,他势必是在这个从古到今流传着宿命论的古巷村中长大的一个革命者,他想在此刻也许只能用这个“命”来慰劝媳妇,除此外还能说什么呢!

    “这人总是有个命的啊!”媳妇为公公捶背的手停了一下。“你说,我这个好好的人,怎么说出车祸就出车祸,好好的就少了一条腿,这不就是命吗。”公公说完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就是以自己的遭遇来开导媳妇了。“爸爸,你少了一条腿换来了一个好媳妇,这不是一得一失吗!这也是命啊!”媳妇说这话,倒不是为讨好公公,她一直把他们的婚姻和公公的这条腿连在一起。“是啊!因我的这条腿就害了你一辈子啊!慧敏,我对不起你啊——”公公说的是真心话,他的情绪立即变忧伤了,回过头来两眼看定媳妇,眼光中带着深深的歉意。“爸,你怎样能说这样的话,你待我这样好,这是我前世里的福分啊!我到哪里能找到你这样的好爸爸——”媳妇话中的伤感越来越浓了。“可你心中苦——”“爸,我不苦,我不苦——”媳妇已抽泣了,眼泪一滴一滴流到了公公的背上,透过那单小布衫,穿过那背部的肌肉。

    直击公公的心脏。但媳妇为公公捶背的手没有停。公公把手向上一伸,抓住媳妇的手,媳妇冷不防被公公一拉,就只能伏在公公肩上了。公公紧紧地拉住了媳妇那冰冷的手,媳妇静静地伏在公公的背上,两人不仅行为上只能如此,而且也无话可说了,只有两颗心在跳动,并通过这跳动来传递两人的心声。

    时光就在这心声的“传递”中流逝。

    公公想找几句话来安慰媳妇,但他知道他说出来的任何话都是苍白的,他这个过来人自然知道这个中年女人所需要的是什么,这一切都是他不能给她的,他只能用他的这双手握住那双粗糙的小手,最多也只能是使那小手变热一点,除此外,还能有什么呢!

    媳妇现在似乎一点思想也没有了,她更不想说话,她只想让时光停滞在这一刻,就让她永远这样的伏在这个公公的身上,因为现在她在这个世上,一个其他亲人也没有了,唯一的就是这个少了一条腿的公公,她更知道,她的这个公公属于她的时间也不长了,她也作了最后的打算了,她要随这个公公一起去了,她想到这里,突然想到一句话了。

    媳妇的这句话,像梦似的飘到了公公的耳朵中。

    “爸,你就认我做个女儿吧!”她真情地说了这句话后,停了一会又说了一句话,“你可得保重啊!你一走我也就——”她说不下去了,她号啕大哭起来了。

    就在这公媳俩为命运,为现状,为未来而满怀忧虑时,忙了一天的市委书记正坐在办公室里,把刚记完了的日记本重重地一合,就离开了他的办公桌,坐到休息室中的单人床上了,这时,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但随即感到那张床上似乎有芒刺似的,一下子就弹了起来,又蹭到他的办公室,坐到他那办公椅子上来了。

    那本黑色的记事本又被他打开了,那支白若冰从美国带回来的派克吸水笔又被他脱去了笔套,他想为他自己,为他的生活,为他的婚姻,为一直折磨他的那感情生活写一点什么了。

    他想了想,他感到在这一方面他要写的实在太多,太杂,太无从下手了。但他那无穷的思绪,无法排除的忧愁郁闷,又使他感到不吐不快,他又抬起了那只拿住白若冰送给他的笔的手,用另一只手压在邱郁香从日本带回来的笔记本上,脑中想到了那个使他不得安宁的白慧敏,和他以前的那两个恶人,他现在似乎面对这三个女人,面对这三个使他百思不解的女人,这三个使他牵魂落魄的女人了,他该怎样认识?怎么对待?怎样了断呢?他在工作中的那大胆果断,在决策时的“逆反”精神,在这三个女人面前竟一点也没有了,这是一个悖论,一个男人的悖论啊!也许正因为有了这个悖论,社会上才有了感情。

    但他很快否定了他的这个思想认识,认为那是属于“小资”范畴的思想,它不能代表这件事的本质。那么这件事的本质是什么呢?他想了一刻,眼前突然一亮,他抓住了这种现象的一个根本原因了,他的思想立即流畅了,他把这个他从未想过现在已被他抓住了的本质记下来了。

    归根结底,我还是个农民,我的这个悲哀是千百年历史的枷锁,是十几个世纪文化的桎梏强加给我的。它的强大,竟使我这个有“反骨”的强者也无力推翻,只能屈从于它,真是可悲啊!

    他想到这里,他的思想突然来了一个跨度非常大的跳跃,他抓住了他思想上刹那间所放出的火花,把这个跳跃后的思考写了下来。

    推而广之,我们现在进行的这场“城市化”革命,在本质上就是砸烂那“枷锁”、推倒那“桎梏”,并铲除它们赖以生存的基础。

    但可悲的是“砸烂”和“推翻”这一切的人,却还生活在这“枷锁”中,这“桎梏”下,还是被那“枷锁”锁着,“桎梏”框着,这也许就是我们目前工作举步维艰的原因吧!

    他记到这里后,猛地把笔一掷。这一掷意味着他真的要和那“枷锁”、那“桎梏”告别了。但他能吗?

    十在燕京大学恽民权教授的宿舍中,民权、民生兄弟俩在商量一个重要的问题,从他们那认真的谈话,专注的眼神,可感到他们所谈的这件事的重要了。“哥!我感到我再也不能在建筑行业中混下去了,再这样混下去的话,我真的要发疯了。”“你可以来个‘出污泥而不染’嘛!你老老实实地做你的工程,不赚黑心钱,不参与他们那乌七八糟的事不就行了吗?”“哥,你没有到过那个圈子,你也就不知道他们的那些潜规律。在那里边是没有你选择的余地的,不是钻进去,就是退出来,没有中间路线可走。”“那你退出来后准备做什么呢?现在新开辟一个项目,一要资金,二要技术,三要关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哥,我也在外混了几十年了,这些事我也早想过了。”弟弟说到这里有点神秘兮兮的了,他站了起来,先去把宿舍门关了,然后跑到哥哥的面前,附在哥哥的耳朵旁轻轻地说了一句话,然后再坐到他原来的位置上。他说的那句话是,“哥,我已赚了十亿三千八百万了。”他的这句话使恽民权的心一“灵”,随即得出来的一个结论:这个建筑开发业真是黑啊!

    当他正想说一点什么的时候,已坐下来的弟弟又继续着刚才的话题说了下去。

    “所以,资金问题是不大的,这钱是可以做一点事情了。项目嘛,我想搞生态农业园,这可是我们开始做那个‘梦’的时候,我就想好了的,那是以那个时候的社会环境想的。我那时就想办一个像苏联作家娜斯嘉所写的小说《拖拉机站站长和总农艺师》中的那么一个大集体农庄,用现代的话说就是生态农业园。”“你为什么想到要办这个,真的你是为了我们的那个‘梦’吗?”

    “是啊!城市化是什么,城市化不是让农民住到高楼上去就算了,而是要让农民过上好日子,这好日子哪里来,打破了那一人一亩地,一年收入一千元的格局后,除了让一大部分农民进城务工外,还要开发农村土地的价值,搞大农业就是一种最佳选择啊!”“我的小老弟能思考了。好啊,我支持你。”“我就是要你支持啊!你什么时候带我去向曹书记汇报一下,我想把彭村南的那一万亩地拿下来。”“好主意,这几天我就去向曹书记汇报。”这一切很快就有了结果,由曹争鸣做主,恽民生把他的建筑公司出售给了恽国祥,他以一亿资金注册成立了“新城南郊生态农业发展总公司”,简称“南郊生态农业园。”曹争鸣又和正在台湾招商的邱郁香联系上了,派已在市发改委工作的陈国栋和恽民生两人去台湾考察,学习兴办农业生产合作社和生态农业的经验。曹争鸣让发改委及农林局,在搞集约化大农业思想的指导下,根据现行的政策,制定了一个发展生态大农业的规划,他准备把这个规划提交给即将召开的市人民代表大会讨论通过。

    就在曹书记做完这几件事后,正想坐下来静一静,想一下工业园区建设问题的时候,一起群体性的斗殴事件发生了,还打死了一个人,重伤八人,现在死人方抬着尸体到市政府来抗议了,这可是这个市从未发生过的大事啊!

    这事发生在彭村公寓中。

    彭村公寓位于彭村广场西侧,是新城开发第一期工程中最大的工程,除造了一大批安置房外,还造了许多商品房。恽国祥为了便利商品房的销售和提高他的价格,一律把商品房造在通风朝阳的地块上,即造在依广场为核心辐射出去的马路旁,这些房屋一般都在十五六层以上,而把那安置房造在道路幅射所形成的路中间那狭长的地带中,这一格局使那些被安置的农民一见就是一肚子气。但有气也没用,安置房只以五百元一方结账,而那商品房却要在四五千一方。安置户没有放弃抗争,以丁国正为首的十几个拆迁户代表去提意见了,小区工作人员仅用一句话把他们就压下去了,“要住好房拿钱来,钱一到立即和你换。”拆迁户无奈,只能忍气吞声私底下叹气,“一钱压死英雄汉啊!那叫我们穷呕!”但终于有一件事使这些安置户恼火了,他们不得不起来维护自己的利益了,那就是那些商品房的住户,由于小区内没有建停车场,纷纷把车停到他们住的楼前楼后和人行道上,这样不仅影响了他们交通,还影响了他们的休息,他们向小区管委会提出来了,管委会说,他们的车不停这里停哪里。后来,管委会为了收停车费,竟在安置房区内的路上划了一小块一小块的停车区,使那些富人停车合法化了。这些拆迁户再也忍耐不住了,在诉说无门的情况下,他们自己采取行动了。先拨车轮的气门拴,又发展到敲玻璃,车主起来自卫了,一场打斗拉开了序幕,再加上警察的介入,造成了如此严重的后果。

    曹争鸣听说后大吃一惊,立即不顾属下的反对,抛下手中的工作,站到市府的大门口,拿着电喇叭对游行者高呼。“我是市委书记曹争鸣,我来听取你们的意见了,我建议你们全部到市政府大院中来,我亲自和你们谈,只要你们的意见有道理,我完全听你们的,我们要维持社会的稳定啊……”曹书记这样反复地呼叫着,他的话终于起作用了,队伍停了下来,一个人向他走来了。那人跑到曹争鸣面前来了,他认真地看看曹争鸣,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真的是曹争鸣吗?”曹争鸣感到惊奇,他的民众竟认不得他,但很快他又感到悲哀了,自己接近群众太少了,他点了点头,但他似乎还感到不够,又认真地再点了一下头后还把自己的身份自报了一遍。这时一批警察拥上来了,企图要带走这个人。曹争鸣厉声斥责道:“你们统统退下,我一个共产党的市委书记面对自己区域内的群众有什么危险。”警察们一个个地呆了,他们看着那位警督,警督一挥手,他们都撤了。“你真的是曹书记。”“真的。”“曹书记,你是个好人,我们心中有怨啊!”这个高大的,带着群众呼口号的硬汉,泪水竟直滚下来了,他带着泪花,走前一步,抓住曹争鸣的手,激情地说了一句:“曹书记,我们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吧!”一场危机就这样让曹争鸣暂时平息下来了。曹争鸣是以他一贯的人品,在获得了人民的信任后,才能解决这场危机的。市政府的调查组成立了,警方介入了,启动了司法程序,结论很快出来了,双方各有三人被刑事处分,丁国正也在其中,他以故意伤害罪被判两年零六个月。曹争鸣在第一时间就得知了丁国正涉案的消息,他心中非常难过,但他没有表态,他不想干涉司法,待法院宣判后,他悄悄地到看守所中找到了丁国正并作了一次长谈。“你认为判得合理吗?你如认为有冤屈是可以上诉的。”“我打伤了两个人,我认罚,但我想提出一个要求,让我在服刑前能看到停车状况的改善。”“你为什么不提自己的问题,而又要提这个问题呢?”“因为我们六个人已为这个问题作出牺牲了,若这个问题不能妥协地解决,今后还会有六个,十二个,二十四个人会为此而打斗,再作出这无辜的牺牲。”曹书记的心为之一动,这个普通农民的人品多高尚啊!于是他真诚回答道:“我可以负责地告诉你,市府已责令建筑商拆去两幢楼房建一个上下四层的大型停车场,拆迁工作今天已开始了。”“谢谢你了,曹书记。”丁国正眼中有泪花了,他感到他的牺牲是值得的了。但他却感到还有话说,他想了一想后,面对曹书记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打人的吗?”“是你太激动了,控制不住自己了。”“你错了,我并不是情绪型的人,我们是无法可想啊!现在我们这些平民老百姓没有说话的地方啊!我们派出了代表,前前后后跑了许多单位,没有哪一个单位能给我们一个肯定的答复,我们只能用我们的方式来表示我们的反对了。现在社会上的许多问题不就是通过‘小闹小解决,大闹大解决’,才获得解决的嘛!所以我们几个带头人议决了,要闹一下子了,哪知对方也有了准备,一场血斗就免不了了。”市委书记面对这个犯人,感到了自己的失职,若在自己主管的这个地盘内,他们找的那许多大大小小的干部中,只要有那么一个人重视他们的问题,把他们的问题纳入到法治的轨道上去解决,不仅那一死八伤能避免,这六个人也不会犯罪,他感到不能面对这个即将要在牢中度过九百多天的人了。

    正在书记想说点什么的时候,丁国正又有了句更使曹书记震撼的话说了出来。“不知我们这个社会,到何日才能让老百姓通过民主的方式自己来解决自己的问题,而不是像今天这样用武力来表达自己的意见。可悲啊!”曹书记的心又是一“灵”,这哪像一个农民说出来的话啊!但这又确实是一个农民说的。他想这农民的这段话,一定是从他经历的许许多多的事例中总结归纳出来的。书记更无话可说了。但他知道了自己肩上担子的沉重了,这沉重已不是他原来思考的那些“刚性”的问题了,还似乎已使他感到找不到努力的方向了。

    曹争鸣沉浸在无边的思虑中了。

    丁国正却感到话已说完了,他准备面对那二年零六个月的刑期了,但当他看到曹争鸣那沉痛而无助的样子后,他感到是他对他的压力太大了,他要把他内心深处的最本质的一句话告诉他了,既是宽慰他,也是提醒他,更是激励他。他最后这句话是这样说的。

    “曹书记,你是个天底下少有的好干部,但当代这个社会的问题已不是靠像你这样的一些干部就能够解决的了。”说完,他要离开这个尴尬的局面了,但他想了想后,又回过了头,说了一句话:

    “请你代我向丹县的那个女法官问好,告诉她,我没有听她的话,我真的对不起她。”丁国正的话虽是这么说的,但声音中没有一丝懊悔,更没有反悔,似乎只是为了向那个女法官传递一个信息而已,这又使曹争鸣想不通了。

    这次丁国正似乎真的把话说完了,他毅然地一转身再也不看这个好心肠的市委书记了。十一曹书记把一肚子的气发到了王仁方副市长的头上来了。“你这个负责拆迁、基建的副总指挥是做的什么事啊!那计划中的停车场为什么不造了?

    这是谁的主张,若是你的主张,你现在就辞职,让我把你交纪委处理,若不是你的,你要交出个人来,我要和这人算总账,不仅这次所有的经济损失要他负,还要追究刑事责任——”他说到这里情绪一下子低落下去了,声音也颤抖了。“就为了这停车场,一死八伤六人吃官司了啊!钱的损失能算得清,对这十五个家庭的精神账你算得清吗?这是作孽啊——”市委书记的话梗塞了,他的愤慨和痛苦已到了极点了,到了即将要爆炸的临界线上了。王仁方一句话也不说,一直低着头,任这个市委书记时而在咆哮,时而在感叹,时而在自责。他知道他的脾气,当他发火的时候,你若和他顶的话,他若手上有把刀,他真会向你砍去的,你只能耐心地等他去说,等他去骂,等他去跳,他说完了,骂够了,跳累了,他也就无奈了,他就又正视问题,按规章一二三四地去解决了,到这时,你就是把他刚才所说的话全部推翻了,只要你有理,他还是会听你的,书记就是这种人,是个打不弯,骂不倒,只在“理”字面前低头的一个耿直的人。

    王仁方副市长就这样以这副姿态,在静静地等待他发泄的结束,不悔不怨,不急不躁,充分地表现了中国当代“臣民”的那种奴性和驯服,但那仅是他的表面,而他的内心,当书记在跳、在骂的时候,他正在默默地思考他的脱身之计呢!

    这停车场的停建是恽国祥提出的,是他同意的,他可不是轻易就点头的,这个“点头”是恽国祥用这个地盘上增砌的三栋大楼利润的一半换来的,这个责任他能承担吗?他不承担又推到谁身上去呢?他虽是个小诸葛,但现在也想不出办法来了。此刻,他到希望这个书记一直暴跳下去呢!

    但那是不可能的,书记每次发火最多半个小时,一般只有一刻钟,他没有时间再去多思考了,他必须做出选择了。就在这时,一个“金禅脱壳”的主意产生了,他忽然摸出了手机,厉声地责问对方。“恽国祥,你那两幢房拆了没有?”对方回了一句什么,他更火了。“我看你胆大包天了,书记的话,总指挥的话你都不听了,我看你不想吃‘新城’的这碗饭了,我就来收拾你。”他挂机了,像自语,又像谄媚。“这个恽国祥,真的是无法无天了。”说到这里,他猛地向前走上两步轻声轻气地对曹书记说道。“谁做主的那问题,我一定能查清的,但现在彭村公寓的房子还没拆,群众围了一大堆。若这样僵持下去,不仅我们失信于民,弄得不好又要引发矛盾。曹书记,你看是不是让我去督促一下,我保证今天先把房推了,其他的今后再说。”“快去,你快去,我们再也不能失信于民了,我们再也失不起了。”王副市长真的“金禅脱壳”了。他是这样想的,只要离开了那个“壳”,一切办法自然就有了,他王仁方别的本事没有,糊弄领导的本事还是有一套的,因为那些领导要的是面子,要的是权威,要的是下级对他的绝对服从,这一切他王仁方都可以给他,他要的不是这些,而是那白花花的银子,要那些虚的东西有什么意思呢!

    王副市长警车开道,以一百码的速度,花了十五分钟赶到了新城楼房的拆屋现场。

    在拆房现场,恽国祥、盛小华虽调来了拆房机械,但就是迟迟没有动手,因为这一拆,他们就要损失两个亿啊!他们能忍心吗!而在拉起的警戒线外围已围满了居民,王仁方的眼光向居民一扫,就发现了居民的扰动情绪,他急了,但他有的是办法。

    他一下车就用眼光搜到了恽国祥,快步走了上去,一把一拉就把他拉到了另一幢楼房的一间房间中,把门一关,一句话就把恽国祥征服了。“曹争鸣已启动司法程序了,你死日到头了,你还不赶快拆了去求求他,他也许会放你一马的!”恽国祥见到王仁方那气喘咻咻的样子,听到那急迫的语气和那无可置疑的言词,一下子就感到了事态的严重,他立即拿起手机,说了声“开拆”后,又回过头来面对王副市长了。“该怎么办?”外边的各种机械声响起来了。“关键的问题是停建停车场的事,这是致命的。再加又死了人,判个十年八年少不了的,现在办法只有一个——”“什么办法?”“牺牲你和盛小华。”“保你?”恽国强立即反感了,反驳了,大有要下油锅一起下,要见阎王一起见的决心。“保大家。”王副市长不让对方的这个心态扩张,这个心态一扩张,真的是要一起进牢狱了。“怎讲?”

    “我让你俩顶的不是错,而是失职。再加你们是四十多年的老兄弟了,只要让他相信你俩真的是由于粗心而造成的这个错,而且现在又自动弥补了,他自然会原谅你们的——”王仁方说到这里后,似乎感到理由还不足,他想了想后,把最本质的话说了,“你们的那个大哥是《水浒》中讲义气的宋江啊!”恽国祥随即把盛小华招来了,一套完整的应对计划想出来了,他们三人以不同的角色去面对这个可能致他们于死地的事件了。

    一场即将诉诸司法的刑事案件就这样结束了,不过,恽国祥、盛小华这两个人被曹争鸣狠狠地骂了一顿,还让他们写下了保证书,这个保证书的内容真有点像宋江责怪黑旋风李逵时所说的话差不多了。盛小华写的保证书内竟出现了这么的一句话:

    我若再做对不起大哥的事,就让天雷打,地雷轰,不得好死。

    曹争鸣也许是为了心中那个‘梦’吧!在‘梦’还未做成时,怎能“杀”自己的兄弟呢!虽依他的思维,他的观点把这事放平了,但他心中总还是沉甸甸的。

    但他很快就走出来了,那走出的原因还是因那个‘梦’,他派到境外去追‘梦’的那几个人分别从美国、日本、德国通过电话或传真传来了招商的喜讯。

    曹争鸣又有做不完的工作了,从表面看,他似乎已把因停车而造成死人的事抛到脑后去了。其实他并没有忘记,而是让它深深地沉到了脑底,但保存在他脑中的已不是那“事实”的本身,而是透过事实所表达出的深层次的问题了,经过了几天的沉淀后,他把它记在他那黑色封面的日记本上了。

    停车场事件已处理完了,从表面看这一件事已经结束了,但造成这一事件的根本矛盾一点也没有获得解决,现在反思一下这些问题是非常重要的。最严重的一个问题是现在社会上已形成了贫富阶层的严重对立,这是这次事件形成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这是根。这个矛盾现在已经越来越激烈了,已激烈到一触即发的阶段了,可我们的社会对此还没有引起重视,包括那个有悟性的丁国正也没有想到这个问题,我这个市委书记也是到今天才认识到的。也许等这个矛盾总爆发时,我们的一些同志才会醒呢!第二是群众没有诉说的平台……曹争鸣一下子记了三页纸,他越往下想,往下记,他的心情越沉重,同时也使他感到肩上担子的沉重。

    曹争鸣思考了,记录了许多深层次的问题,但它忘了思考最本质的东西,自然也不会记这些,那就是这“事件”本身和他在处理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深层次的文化生态问题。

    虽然曹争鸣这许多人都没有意识到,更没有重视文化生态,但“文化生态”这只大手却总是在操纵着一切,这就使曹争鸣、李争鸣们没有“争鸣”到最“本质”之点上,使他们的事业常遭挫折,使他们的“追梦”举步维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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