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本纪-奈何人生奈何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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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55年

    1

    上官红云离开渠首的第二天晚上,就赶回到禨城市的家里。第三天又准备了一天,第四天就把自己给嫁掉了,她的丈夫是杜成武。

    对这件事情上官红云是这么想的:杜成武虽然比不上张琪源,但一定比赵三强,他起码有一份稳定工作。在几个月前的某一天的某一个瞬间,她甚至曾想过:就是嫁给赵三又何妨!大家都觉得张琪源好,可是他把自己埋藏得最深。赵三为了生存,仅仅就偷了206块砖,很无耻吗?不见得。张琪源为了出人头地,偷走了一个女孩子的心,很高尚吗?也未必。人之好坏,谁也说不清。

    也许是杜成武的锲而不舍,让上官红云开始接受了。也许是她觉得实在没有什么不可以接受的理由,心中有那么一点点不愿意也说不清楚原因,那就不用再苦思冥想探究了吧。起码杜成武是主动的,自己再也不用在无法预见可能性的情况下,死乞白赖地去追求别人了;更不用再让妈妈王婆卖瓜,到处叫卖自己的女儿!但是她心里还是明白的:自己对杜成武没有什么感觉,她的婚姻仅仅是一种相对合理的家庭组合而已。

    在大力宣传新《婚姻法》的当儿,许多激进的女性提出:到底是找一个自己爱的人?还是找一个爱自己的人?合理的选择是后者,理由是:爱自己的人会想尽一切办法给自己带来幸福和快乐;而合情的选择是前者,因为自己爱的人则需要自己源源不断地给予他幸福和快乐。接受与给予之优劣,立见高下,何乐而不为呢!

    为情所困的上官红云最终像个智者一样做出了抉择:那就让自己的一生为这个选择做个注脚吧!这本来就是个两难抉择,人类又是如此善变,谁又能知道它的标准答案呢?

    自从去年上官红云和张琪源先后离开黄泛工地后,杜成武的心里失落了好一阵子,对自己和上官红云的事情基本不抱什么希望了,尤其是经常星星点点听到张琪源和上官红云在队部谈恋爱的种种传闻后,在内心深处就对这件事情彻底地画上了句号。于是在春节回家后,就托人介绍了几个对象,可最终都没有成功,原因是:有工作的姑娘嫌他单位流动,结婚后夫妻无法生活在一起;没有工作的姑娘,杜成武又觉得不甘心。

    忽然有一天,杜成武听到二分队在燕家峡渠首工地召开了处理张琪源欺骗组织、隐瞒婚姻状况参加工作的职工大会,杜成武忽然有了一种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立刻想出了一整套的主意来。次日一早,杜成武和陆华夏请了个假,径直就到禨城市的队部机关来了。

    杜成武是个很有心计的人,在这方面远远超过张琪源。他先到上官红云的办公室坐了一会儿,把上官红云走后黄泛工地的情况逐一介绍一番,诸如张三调走了,现在单位的工作多么多么体面;李四得了一场疟疾,多么多么严重,差一点把小命丢了;王二麻子娶了个怎么怎么漂亮的媳妇,在咱们全队都算是数一数二的,等等。

    上官红云听得非常开心,毕竟和大家工作了一段时间,一个锅里搅勺把,彼此都很有感情,随着时间的推移,感情发酵成酒,自有一种醉人的后劲。

    谈完家长里短,杜成武又道:“头道堤已经全部修完了,上次咱们抢险的那个1号丁字坝段也快完了,只剩下拦头石和备防石了。哎呀,一想起那次抢险我真佩服你,和我们男的一样干活,真是能文能武!”说得上官红云蛮不好意思的,谦虚道:“什么呀!我们都是后勤服务、打下手的,你们才是冲锋陷阵呢。”

    就是在这时间,杜成武都时刻提醒自己:千万不能把1号丁字坝断坝的责任归咎于张琪源盲目追究进度上,否则可能会不欢而散。毕竟上官红云与张琪源的关系不一般,一旦流露出这样的意思,就算不翻脸记仇,起码会引起上官红云的反感。而且,杜成武也尽量避免提起与张琪源有关的任何事情,以免让自己心里也不舒服。

    杜成武又道:“扫盲学习已经大见成效了,你走了以后我们一直没有松劲,现在大部分职工都能给家里写信了,有的还经常写个日记,团支部还动员团员青年轮流办板报。大家都经常夸奖你课讲得好,言简意赅。”

    杜成武的尺度把握得很好。两人高高兴兴地叙了一阵子旧,说得上官红云心花怒放——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自从张琪源隐瞒婚姻状况的事情公开后,大家在和上官红云聊天时都非常小心,生怕不注意触及类似的话题,以勾起上官红云的伤心之事。聪明的杜成武也不例外。

    杜成武来到王汉成的办公室,先把工作汇报了,把队长陆华夏赞扬了一番——他知道陆华夏迟早能听到这一切的,还请王队长多批评指导自己,说得王汉成乐呵呵的,直夸“小杜年轻能干,是个好苗子”。

    然后,杜成武试探地问道:“王队长家就在禨城市吗?”王汉成道:“嗯,在北关韩森堡子,那边有咱局一个大杂院,基本上都是当年东北、西北野战军留下的转业干部。”

    杜成武忙道:“哦,那个地方我知道,都住的是几大野战军的有功之臣。”王汉成谦虚道:“啊,哪里是什么有功之臣?都是些扛枪杆子的武夫。”

    杜成武由衷地赞叹道:“有功之臣,有功之臣。那我一定要登门拜访,感谢王队长这几年的关心和提携。”王汉成又是一阵客气:“欢迎到我家做客,感谢倒不用。”杜成武一看开端不错,就见好就收。又闲聊了几句,然后借机告辞离开。

    从王汉成的办公室出来,杜成武又二次来到上官红云的办公室,把他刚才和王汉成的谈话内容神采飞扬地神吹了一通,说:“王队长他们是跟老帅们闹革命的呀!我真崇拜他们,那才是轰轰烈烈闹革命呢!”一席话逗得上官红云咯咯直笑。

    杜成武一看上官红云对自己直乐,就大胆地试探着问:“听说城里电影院天天都能看电影?你看过没有?好不好看?”上官红云道:“我看过几次,比皮影戏大多了,人影比真人都大。”

    杜成武好奇地问道:“电影院在哪里?你当向导,我请你看去吧?”上官红云觉得情况有点不好,怎么和赵三一个德行?就说:“在北大街呢,你自己去看吧,我不去了。”

    杜成武热情地道:“走吧、走吧,闲待着也没什么意思!”上官红云道:“怎么会闲待着?毛主席的五篇哲学著作你真正读懂了?”杜成武道:“毛主席还说要活到老、学到老,以后有的是学习时间。”上官红云觉得实在是不好推辞,下班后只能扭扭捏捏地跟着杜成武走了,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单独和男同志看电影。

    看的电影是儿童故事片《鸡毛信》,小孩们居多。上官红云看过一次,这次等于是复习了一遍。杜成武一直保持着兴奋状态,不停赞叹海娃的机智勇敢,好像总为他捏一把汗,又惋惜自己没有生在那个年代,不然也能好好地揍日本鬼子一顿。逗得上官红云几次都差一点笑出眼泪来。

    次日晚上,杜成武精心挑选,花了八毛钱新币买了一瓶白酒,又花四毛二分钱新币买了一盒饼干。此时的货币刚刚改革,原来的一万元旧币折合现在的一元人民币。

    杜成武提着两样礼品,找到北关韩森堡子大杂院拜访王汉成。王汉成十分开心,把杜成武提的礼品放在门口的窗台上,然后给自己的爱人介绍道:“小杜可是我们单位的技术骨干呀,将来一定会大有作为的!”王汉成爱人是个壮族女人,叫越绣娘,比王汉成年龄轻得多,对人非常热情,还给杜成武倒了一杯水。

    杜成武站起身来说:“谢谢阿姨。”王汉成假做生气状:“不能叫阿姨,应该叫嫂子,咱们都是同事,革命同志,平辈。”可是杜成武还是坚持叫阿姨。

    这样一折腾,反倒把越绣娘叫得不好意思起来。她坐下来问杜成武:“多大年纪了?媳妇在哪里工作?”杜成武道:“二十五了,还没对象呢。”

    越绣娘道:“哦,不小了,该找了。”杜成武面露难色道:“咱们单位和外边人接触少,没机会谈对象。”

    越绣娘道:“你们单位没有姑娘吗?上官家的二女子不是还没有对象?”这一句话就说到了杜成武的心窝子里,心中直默念: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万岁!

    也是事情该成。就在这时间,王汉成也连忙道:“就是呀,小杜,我看你和红云挺般配的。”杜成武心里一万个乐意,可是还是不好意思道:“就怕人家看不上我呢,我家条件也不太好。”王汉成热情地说道:“那没关系,现在又不讲门当户对那一套,只要你愿意,我们明天给你到上官主任那里做媒去。”

    杜成武自然是千恩万谢。一切都按照自己的希望来了!然后,杜成武又把上官红云家的情况,哪怕是自己知道的情况,也像是不知道一样地问来问去,以提醒王汉成夫妇:此事不是随口说的,自己已经认真了。

    在告辞时,王汉成顺手把杜成武带来的两样礼品硬塞在他的手里,并且说:“小杜啊,你来我很欢迎,但是拿礼品就见外了。你这点东西虽然算不上糖衣炮弹,可起码把我们之间的同志关系庸俗化了。以后不允许你这样做。”说着,不由自主地表情就变得严肃起来了。

    杜成武不敢坚持,他知道王汉成他们这一代人的脾气,弄不好只会适得其反。只得解嘲说:有情后补,以后一定请王队长和阿姨到五一饭店下一次馆子,并特别声明——是媒不是媒,先吃三四回,万一事情成了,还要买一双解放鞋,作为答谢——我们老家的说法是:媒人要跑烂八双袜子七双鞋才能见效呢。

    这一番话看似随意说笑,实则是杜成武不断地在把事情往实了摇,防止王汉成两口子不上心。直至王汉成表态“没问题,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后,杜成武才放心地离开。

    第二天,王汉成两口子果真就把这事当了一回事,分头行动——只是王汉成并没有找上官鸿儒,而是直接找上官红云谈;越绣娘则去找红云妈提亲。

    再加上这几天杜成武不断地向上官红云示爱,几个回合下来,事情就定了下来,杜成武家里还要了上官红云的生辰八字,最终把成亲的时间定到了中秋节过后。

    尽管上官红云答应下了这门亲事,但是心里还是老大的不愿意,对张琪源的感情始终占着上风,总觉得就这样嫁给杜成武,既对不起张琪源给予自己的纯真感情,又对不住自己两年来的苦等,更便宜了杜成武这小子。于是,经过几个不眠之夜后,她才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2

    结婚的那天,上官红云非常平静。别的姑娘出嫁总免不了要伤感啼哭,她没有。她再没有什么太多的愿望了,淡然得好像这事与自己无关一样。相反,杜成武则很兴奋,什么愿望都实现了,有一种巨大的成就感。

    人生三大喜事,杜成武差不多在一日之间都能实现:他乡遇故知——搭上了王汉成这辆顺风车,日后提拔重用有了知遇之人;洞房花烛夜——娶了上官红云这么个领导干部子女,当属金枝玉叶;金榜题名时——他年飞黄腾达成了理所当然的事了,所谓朝里有人好做官。

    在多次与王汉成磋商和上官红云婚事的过程中,王汉成含含糊糊地透露:杜成武的任命可能就要下来了,王汉成准备再去省水电局催一催,感激得杜成武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要认王汉成夫妇为干爸干妈,王汉成坚决不答应,杜成武只能改叫王叔,王汉成这才勉强默认,心想:上官鸿儒的女婿叫我叔叔,理所当然。

    黄河边上一分队的队部院落,按照四合院布局。围墙是干打垒,分前后两院,盖了两圆圈土木结构房子,大致分工是前院办公,后院后勤。前院有门房、办公室、职工宿舍,穿过左侧的过道就进了后院,是库房、饭堂、灶房。在饭堂旁边腾出一间小房子,装扮成了杜成武的洞房,门上贴着副大红对联:革命夫妻文武兼备,江河儿女志同道合,横批是白头偕老。

    房子里面是一块半床板拼到一块的一张大床,被褥都是新做的,两铺、两盖,绣花枕头一对。两个人的布票、棉花票原本不够,单位同志凑了凑份子也就够了。地上两个床凳子上架一对红色木箱子,这是他们唯一的结婚家具;另外一个长条椅子是队上的,临时借来招呼客人坐;几个小木板凳,是用工地下脚料做成的,大小不一,也是从各个职工宿舍借来的;一进门的掌墙上,贴着一个大红“驦”字,和刚刚新粉刷过的白墙一映衬,显得十分耀眼喜庆。

    下午四点多钟,一辆嘎斯车挂着大红花从河西高原蛇行而下,开进了江河水电工程队一分队的驻地院落。开敞式车厢上站了一些迎亲送亲的热心男女,大部分都穿的是洗得发白了的劳动布工作服。这是中国式牛仔服的原创,宽松而简洁,穿上使人精神抖擞。

    驾驶员是郭北辰,脸上自始至终没有一点表情。他既是上官红云和张琪源关系的推动者和见证人,又是上官红云现在的同事,今天却将她拉到了另外一个男人的洞房,这让他心里着实地不舒服,嗓子上总觉得有一块哽哽的东西,堵得发慌。

    驾驶室里载着新郎官杜成武和新娘子上官红云,在鞭炮声中被人们拥下车来。上官红云和这里的同志并不陌生,只是有一年多没见了,大家嘻嘻哈哈打趣祝福,气氛热烈而隆重,使她偶尔也露出一些苦涩的笑容。

    婚礼由何建英主持。从扫盲学习上说,他是上官红云的接班人,从河堤建设上说,他是杜成武的搭档。特殊的身份使他主持的婚礼充满了欢笑、诙谐和幽默。陆华夏是主婚人,谢青是证婚人,都一一讲了话。然后向毛主席画像鞠躬敬礼。

    这些都是按照新式的会议程序变革而来的,简洁而明快,让好多从乡下招来的职工大开了眼界。倒是主婚人陆华夏的讲话创新不够,尽管声音洪亮、慷慨陈词,但是给人的感觉仍然是在开会,而谢青的讲话则充满了机智和乐趣,就连曾经生他气的老师上官红云也给逗笑了。

    生活就是这样,恩恩怨怨总是纠缠在一起。看今天的杜成武、上官红云、陆华夏、谢青、何建英,非常生活化,他们都是一般人,在过去的岁月中,他们多多少少都有过一些或苦或甜的瓜葛。殊不知,在以后的岁月中,这些人在江河局的历史舞台上,各显千秋,最终成为几个重要历史时期的风云人物,或针尖对麦芒,或建立攻守同盟,全然没有了今天这样温文尔雅的和谐。此为后话。

    进了洞房,大家又热闹了一场,下来就是入席会餐——自然有酒有肉方成席。陆华夏特意安排过:这是红云和成武的大喜事,也是咱队上的大喜事,成武的伙食费和粮票不够的话,队上再给补贴一些,把事办得体体面面,让大家吃好喝好。

    倒是晚上的闹洞房显得比较拘谨。大家都是来自五湖四海,风俗习惯不同,雅俗爱好也不一样,他这样说你反对,你那样说他不满意,再加上上官红云和杜成武多多少少在他们中间还算是有身份的人,一些比较粗俗放肆的玩法谁都不好意思说出来,所以,不大一会儿工夫大家就先后散去,让他们早点休息。

    众人散去,新房里立刻显得安静了许多。原来快言快语、易于兴奋的杜成武显得不知所措,收拾收拾这,规整规整那,说了几句可有可无的话,也觉得没有什么意思,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切入正题。

    上官红云静静地坐在床边,准备着承受将要发生的一切。最后,杜成武终于想出一句相对切题的话:“你累了吧?咱们早点休息吧?”红云道:“不累,嗯。”

    杜成武看见红云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一时也搞不清楚该怎么办。他好像听人说过,这时间的女人是最爱流泪的,至于为什么流泪谁也说不清,就连新娘子本人好像也说不明白。既不是悲伤所致,也不是高兴的喜泪满面,就是无缘无故的泪腺运动。

    过了一阵,杜成武看着上官红云还是没什么动静,也没有哭。就说:“睡吧?”红云说:“睡。”

    杜成武就要上床,红云问:“灯不吹吗?”杜成武看了看柴油灯,又看了看红云道:“新婚之夜讲究不吹灯。”红云茫然地看了看杜成武说:“那就别吹了。”

    杜成武将自己外面的衬衣脱掉,露出了里边的白背心。背心前面中间一个大红的“奖”字,上面一行圆弧形排列的小红字:511断坝抢险一等功。这样的奖品上官红云也有一件,只是样式不太一样。

    杜成武又将长裤脱掉,只留着短裤不好意思脱。他看看上官红云,见她没动静,想帮她解扣子,上官红云道:“我自己来。”然后就自己一件一件往下脱,也留了两件不好意思脱,赶紧钻入被窝一动不动。

    杜成武受到鼓励,横下心来,将他俩最后四件遮羞面纱都给揭掉,然后就开始完成他作为男人的第一次伟大壮举!

    杜成武是初婚,没有多少床笫经验,由生疏到熟练还有一个过程。上官红云也不辅导,任其折腾,折腾得杜成武满头大汗……

    经过几番腾云驾雾,杜成武坐了起来。他低着头,光着身子,眼光呆滞地盯着褥子,没有发现一丁点儿红色。半天,他恶狠狠地说出一句话:“你和张琪源到底有没有那事?”

    上官红云平静地问道:“啥事?”杜成武差不多是歇斯底里地喊道:“装吧,破鞋!”上官红云还是平静地说道:“声音再大点,让全世界都知道。”

    这一宿,两个人都没有睡着,大瞪着两眼盯着屋顶,都在默默地流泪。临天亮了,杜成武沙哑着声音问道:“什么时间的事?”红云道:“什么什么时间的事?”

    杜成武压低着声音怒吼道:“你还装?我问你,鞋是什么时间搞破的?”上官红云呼地坐了起来,怒道:“杜成武,想找事是不是?我告诉你,我们两个什么事都没有!你要不是死乞白赖地求我,我能看上你这个大虾米?”

    杜成武怒道:“我怎么大虾米?”上官红云厌恶地看了一眼杜成武,猛地又往下一躺,身子往过一扭,说了一句:“懒得理你!”不几分钟,就传出了她熟睡的鼾声。

    早饭后,杜成武照常上班。其实工地上事情并不太多,最近他忙于筹备婚事,何建英他们把各方面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根本用不着他操心。陆华夏再三劝杜成武多陪陪新娘子,杜成武坚持要去工地,说:“这么长时间没去工地,心里总空落落的。”大家只能由他去。

    工地上地方民工都已经撤了回去,只留下江河水电工程队的工人在砌拦头石、码备防石,确实没有多少技术上的事。杜成武坐在1号丁字坝的护坡上,两膀子抱着膝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河水。他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黄河流入的大海叫渤海?而偏偏把南边紧邻的大海叫黄海?是渤海横刀夺爱接纳了黄河,还是黄海放弃了黄河?或者是黄河选择了渤海而抛弃了黄海?可不可以换一换?《三国演义》上有“既生瑜,何生亮”之说,当今江河队是不是也存在着“既生武、何生源”的硬伤?为什么不把两个人换一换呢?

    想来想去,杜成武一直也没想出一个结果来。

    中午吃饭,大家没见杜成武回来。就有人打问从工地回来的人,结果所有人都说不知道,说他早上去闪了一面就再也没有见到。有人问上官红云也说不知道,但是她的心里总是有些发慌,不知道什么原因。

    一上午,上官红云思来想去,愁肠百结。也不知道他俩的最终结局到底会怎样?是不是能够白头到老?是不是革命夫妻,算不算志同道合?

    她和杜成武的结合是不是本身就是一个错误?还是她和张琪源的中秋欢愉才是错误之源?转念一想,就算是错了自己也得认了,否则对得起别人就对不起自己。

    来来回回,大家只要看见上官红云一个人,就都要打问杜成武。有的甚至还跟上官红云开玩笑,说你是不是又把杜技术员给放翻了?看来新郎官这“官”当得不错,新官上任三把火,直把自己烧得趴在炕上起不来了!

    大家说说笑笑,不但没有使上官红云的心里稍微轻松一些,反倒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久久挥之不去。

    3

    上官红云不敢在人群里多逗留,害怕大伙再问些更让她难堪的话题——这类情况是常有的事。万一有人会问起新婚之夜吵架的事,显然不好回答,就赶忙躲回了宿舍。但是她也不太想吃饭,觉得没胃口,简单地胡乱扒拉了几口,就把碗放下了。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就靠到被子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滔滔的黄河汹涌澎湃,满河面漂着冰块,这是凌汛来临的季节。一些水蛇青蛙之类的水生动物,一个个游来穿去,向一块大冰围拢了过去,那块大冰上一个大青蛙拼着死力鏖战众蛇,最终让群蛇缠住。忽然,那只青蛙变成了杜成武,他青筋暴跳,大呼救命,众蛇仍然不依不饶,不停从杜成武身上嗜血。就在双方拼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脚下的浮冰被踩翻,冰上所有的交战双方全部掉入黄河之中,瞬时就不见了踪影……

    上官红云猛然坐起,方知刚才是南柯一梦,吓得她浑身大汗淋漓。想着刚才的一幕幕,自己分明记得那就是1号丁字坝的位置。上次大家曾在那里拼命地抢险,从此以后再没有去过,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梦见呢?但是刚才杜成武血淋淋的形象历历在目,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她似乎听喜欢圆梦的老人说过!上官红云想赶忙到1号丁字坝去看看究竟,但是外面的雨还没有停,从院内的积水看,刚才自己做梦时,外面正下着大雨。

    杜成武蒙!中感觉到头上、身上有雨滴落下,他慢慢地从胡思乱想中清醒了过来,从自艾自怨中又回到了现实中,感觉到天上确实是在下雨。

    今年的天气十分反常,前半年干旱,后半年多雨。最近大雨连绵,全国性地遭灾。尽管已经立秋,但秋后还有二十四个火老虎,大雨过后依然闷热,再加上心情不好,使杜成武情绪浮躁到了极点。在这时候,给他的身体上浇这么点水真是凉爽极了,于是他就任由大雨淋着、淋着,想把心中的窝火全部浇灭,直到雨停了他都没有躲避,还像原来的姿势一样坐着,一动不动……

    过了好长时间,天晴了。太阳又晒在他的身上,他还是没有管,他心里想:让这个世界就这样永恒吧!

    过了好长时间,他感觉到身后有人。回头一看,却是上官红云!这个破鞋——他心里骂道。

    杜成武病倒了。上官红云给他到灶房熬来姜汤,捂着被子喝下,两身汗一出烧是退了,但总觉得四肢无力,饭量大减。开始几天,上官红云一直伺候着,杜成武总是虎着脸。后来,他慢慢地觉得:有个女人真好,事事有人疼,饭不用自己去打,吃完饭嘴一抹从不用操心洗碗的事;早上的洗脸刷牙水,晚上的烫脚水,该凉是凉,该热是热,净水端来,用后泼出,从不用自己动手;早上叠被子、晚上扫床铺,地一天一扫,家具一天一抹;短裤背心袜子一天一换洗,衬衣长裤三两天一换洗,工作服只要是脏了就给洗了。

    杜成武觉得这样的日子太舒服了,简直就是神仙般的日子。自从自己记事起,就没有人这样抬举过自己。单位同志有时也对自己挺尊重,但是都是表示表示,谁还这么实心实意地对待过自己?慢慢地,杜成武觉得老是那样对待妻子也不应该,也就不再故意给上官红云脸子看了。

    这天晚上,杜成武有些床笫想法,就慢慢地对红云温存起来,先是吻红云嘴唇、脸蛋、脖颈,直至乳峰,红云也温柔地配合,两个人恩爱得十分忘情,不知不觉就把衣服脱得一干二净。可是折腾了半天,杜成武的下面怎么都起不来,累得两个人满身大汗也无济于事,只得各自躺下喘气。就这样,一连几天,每晚都连着试上几次,都没有成功。最后两口子得出一个结论:杜成武病了。

    杜成武迷茫了,泄气了。自己就是再有冲天豪气、深仇大恨,可手无仗剑之力,又能奈敌如何?这时间,他才体会到什么叫能耐?对一个男人来说,这就是最基本的能耐,如果没有这点能耐,那还叫男人吗!他想到了废物、没用、一蹶不振等好多过去看似平常,而现在却觉得极为刺耳的词汇。从此失去了欢乐,失去了斗志,失去了面部最基本的表情。

    上官红云迷茫了,沉默了。自己既然懂得了什么叫男人,就应该让自己好好做一个女人——一个完整健全的女人,不论情愿也罢,不情愿也罢,该有的就得有。千万不能在这件难以启齿的事情上,折磨自己,摧残自己,惩罚自己。自己就是罪孽再深重,也不至于到了非得剥夺这样一个最基本权利的地步。

    蜜月还没有度完,上官红云就要回禨城市,说婚假短,不能耽误工作。杜成武向陆华夏请假一个星期,要送妻子回去,并在队上开了夫妻介绍信,以免路上盘查、分居。一路上,等见马车坐马车,遇见驴车坐驴车,只要老乡愿意,捎一程是一程,实在没有什么顺车,就撒开两脚步行。

    到了禨城市,两个人并没有回江河大院,就住在上官红云娘家,行回门礼数。红云父母非常高兴,总算把女儿的终身大事给解决了!一块石头落了地。

    红云妈是个细心人。看见小两口非常恩爱,但是,总觉得在恩爱的下面还掩饰着什么很沉重的东西,红云妈一时猜不透。她想问女儿。可是,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她要是愿意说的事情,不用问她都会说的;她要是不愿意说的事情,问也是白问。所以,红云妈就静静地观察着、等待着。

    第二天一大早,小两口要出去,说单位有事,红云爸妈也没细问。上官红云和杜成武两个人悄悄地来到了禨城市第四人民医院,找大夫把症状一说,大夫又详细问了一些情况,然后大夫让上官红云到外边等候,把门关上。又指示杜成武把裤子脱掉,对阳器进行了一番检查:敲了一敲,弹了一弹,又淋了一些什么液体……

    最后,大夫示意杜成武把裤子穿好,让上官红云进来。两个人坐在那里静静地等候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等待着最后的宣判!大夫一句话不说,只是把手洗了又洗,最后终于走了过来,坐在椅子上,在病历上埋头写了一阵,然后抬起头来,把眼镜摘掉,慢条斯理地告诉两人了一个惊天噩耗:后天病理损伤性性功能障碍症。原因是过度纵欲后身体极度虚弱,被雨淋后寒气迅速入侵而导致的功能性病变,很有可能终身不能过正常的夫妻生活……

    以后大夫到底还说了些什么,两个人谁都没有听见,他们的感知系统整个被这个噩梦摧垮了!

    这是一个残酷的世界!两个人都在默默地诅咒。小两口到底是怎么走回家的,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只听红云妈后来说,两个人一进门就抱到一块,放声大哭,一次次哭得死去活来,别人问是什么原因,就是不肯说。

    按照风俗,女儿出嫁后,再和女婿回娘家,两口子一般不宜在一块居住。但是红云妈看着小两口的情况,只得破例安排他们住在一起,以便互相有个照应。她打发人赶忙去叫上官鸿儒回来,这样的事情,她觉得自己一个女人家家的,确实是应付不了。

    尽管两个人再怎么讳莫如深,但是病情还是得告诉父母的。只是陈述的内容是有所保留的,有关红云贞操纠葛方面的情节绝口不提。

    上官鸿儒两口子都是有些阅历的人,认识不少医生,但对女婿得了这样的病,又不便随便找医生看,以免影响孩子们的声誉,只能让他们到附近各县偷偷地寻访名医偏方。可是,治疗效果到底怎样?当父母的又不便经常追问,只能察言观色,慢慢琢磨。

    眼看着女儿的面容一天天地憔悴了下去,当爸妈的也就心中明白了七八分。

    这一日,上官红云悄悄地告诉妈:“我可能有身孕了。”直把妈妈惊得目瞪口呆,连呼:“天无绝人之路,天无绝人之路,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万岁!”为了保险,妈妈又带着女儿到医院检查了一次,证明确实是有了身孕,一家人包括杜成武在内,个个欢天喜地,十分高兴。只有上官红云一个人笑得非常内敛。

    第二天,杜成武高高兴兴地回了工地,他的心安定下来了。走前,杜成武一再拜托岳父岳母替他照顾好红云,上官夫妇连连点头,心想这哪里还用你来交代。上官鸿儒还轻声地提醒女婿:“自己的病还是要抓紧治,那边医疗条件有限,经常回来复查复查。也要注意留心一些民间验方,偏方治百病呢!”这样的话,从一个老丈人嘴里说给女婿听,真是难为他了!杜成武频频点头,只是两眼不敢正视两位老人期待的目光。

    杜成武回到工地,又回到了原先的日子。经过了新婚蜜月、回城治疗这段时间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清闲后,洗衣、洗碗这些琐事又得自己来干,从工地回来迟了,就有可能吃不到热饭,只能到灶房要两个凉蒸馍就着咸菜凑合;工地上一身泥一身水回来也没人问一句,倍感孤独。所以,就想起了许许多多红云的好处来:两年多的相思暗恋,一朝如愿的快慰欢心,家庭背景的显赫荣耀,都足以满足自己各种各样的心理需求。

    杜成武有时想:新婚之夜是不是把妻子红云冤枉了?自感在那方面还是没经验,妻子到底是不是和别人或张琪源有过苟合之事,自己确实不是很有把握。那么,自己无缘无故在那方面冤枉妻子,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4

    再说张琪源吧,据杜成武这么长时间的观察,好像还不是那种乱来的人。他和她在黄泛工地走得非常近,可从没有发现他有越轨的行为。至于其他人就更不可能了,上官红云是什么人?那是领导干部的子女——金枝玉叶,一般人想去搭个话都得低眉下眼。

    杜成武又退一步想:上官红云如果真和谁有什么事,那只能说自己迟到了,只能说明是老天爷不公。再联想起这次回去治病的情形,岳父岳母和红云没有一点嫌弃自己的意思,而且是关爱有加,自己还求什么呢?

    话再说回来,就上官鸿儒这样的家庭,自己也惹不起,别人巴结都巴结不到呢,自己再这样无中生有,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更何况自己确实是不行了,到底谁嫌弃谁还真是两可的事情。

    痛定思痛,杜成武决定:还是忘掉这一切吧,总算是有个家了。像工地上好多小伙子,要找一个有工作的姑娘何其难呀!有不少人都在考虑找二婚呢,甚至还有人爆粗口:破鞋总比没鞋强。像自己这样,不显山,不露水,起码有一个原配的名分,也成!

    无论事情原委怎样,杜成武觉得自己暂时还是牛不起来,这是杜成武对自己目前的准确定位。说一千,道一万,当务之急就是治好自己的病,不然说什么都是空的。所以,杜成武一有机会,就和来送备防石的当地人谝闲传,而且专谝浑故事;或者到当地的熟人家串门,有意无意地问一些谁家孩子多少呀、民间中医、验方之类的事情,然后顺藤摸瓜找一些奇人异士,转弯抹角地打问看有没有这方面的民间验方。

    这一天,他打问到一个老郎中,他叫蜀长石,大家念转音了,叫他老鼠(蜀)。经过几次旁敲侧击,杜成武终于觉得是可以给老蜀透露病情的时候了。

    但是,当他把事情的始末说了以后,老蜀面带严峻,摇了摇头道:“传说有一个古老的民族或者部落,对人非常淳朴,他们坚信人都是有德行、有定力的,这个民族有一个风俗,当家里来了男客人时,就让他和自家未婚的女儿挨着睡,看他有没有定力。第二天早上就给这个男人喝三大碗冷酸奶,如果这个男人和人家姑娘有过那事,这三碗酸奶喝下去,那这个男人就永远失去了那方面的能力。

    如果这个男人不敢喝,就说明他玷污了人家的女儿,就要受到这家人严厉的家法处置,生不如死。由此看来,这种冰冷激出来的毛病,可能是治不好的。老朽确实没有经过这方面成功的病案。”

    看见杜成武呆呆地发愣,蜀长石继续道:“如果要试,倒是有几个类似的验方可以试试,反正也没有什么副作用。”杜成武迫不及待地说:“那就试试吧,反正城里的大医院我都跑遍了,没有一点作用。”

    蜀长石听后点点头,问杜成武喝酒不喝?杜成武道:“能喝一点。”郎中道:“那就好。”

    蜀长石拿起纸笔,一边思考一边写道:“磁石5钱,公鸡蛋5只,白酒一斤。”然后说:“磁石就是吸铁石,公鸡蛋就是公鸡卵子,用酒泡一星期后,即可口服,一天一杯,半月一个疗程。如果有效果,服用一个疗程就会有感觉。但是,即就是有效果,在一月以内也不要同房。”杜成武默默地点头。

    服用一个疗程后,杜成武确实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些变化,每当夜深人静、工作都安排妥当的时候,每每想起妻子红云,就会感到身体热烘烘的,有一种男人的冲动。于是,他很快就把这个喜讯告诉了老蜀,蜀长石眯着眼睛慢慢地不断点头,然后说:“好,好,那就服一个疗程。你再找5只公鸡蛋,再和原来的磁石泡到一起,服用方法和原来一样。”

    第二个疗程完了以后,蜀长石问杜成武:“你感觉你自己现在怎样?”杜成武道:“感觉和上次差不多。我媳妇在禨城市,我一直没回去。”蜀长石点点头,又告诉他:“从现在起,你每日炒两只公鸡蛋口服,不放调料,再服用一个疗程。”

    这下杜成武为难了,这得杀多少只公鸡呀?原来的五只公鸡蛋他都是采取“不杀鸡取卵”的方法,只买卵不买鸡,到远离单位的集市或村庄去买,生怕单位人知道。而这次需要三十只鸡,还不能一次买回去,要不就可能放坏了。再说自己也没有灶具,又不方便到队上灶房去炒。

    蜀长石想了想说:“那这样吧,你再按原来的方子服一个疗程,或许就能完全恢复。无论如何,你也就不用再来了。”杜成武点头称是。

    腊月的黄河滩上,寒风凛凛。杜成武走到黄河大堤上,这是最后一次欣赏自己的作品了,心中有了一种豪迈的成就感。从大前年的年底开始,他已经在这里整整生活和战斗了三年,黄泛区非旱即涝的局面已经得到了彻底的改变,许多逃荒在外的人已经陆续回来了,原来沿黄河干流及其支流投入的浩浩荡荡的治河大军,已经从各个地方逐渐收缩,现在所剩无几了。

    眼下,工程要交由专门的管理单位接管,自己也将要离开这个地方——心里莫名其妙地又产生了一种苍凉的感觉。

    在堤上转了一圈,发了一阵呆,杜成武忽然想起应该到蜀长石家去看看。为了快,赶晚上能赶回单位,他没有沿路走,只是顺着修好的河堤一直往前走,到了龙华交界处,再弃堤上路,很快就到了。

    一路上,他想给郎中买点礼物,结果一直也等不见集市和商店,只能空手去看看了,以前他把买来的鸡每次给老蜀留一只,算作谢意,所以这次也就不用客气了。

    在交谈的过程中,蜀长石幽幽地说:“按照现在西医的说法,你这不属于器质性病变,要注意心理治疗。凡事自有定数,过于执拗就是摧残自己,遇事一定要往宽处想。”杜成武似懂非懂,觉得还有几分玄机,只得一再点头。

    坐在老旧的嘎斯车上,晃晃悠悠,几近入睡。杜成武是领队,和队上身体较弱的一个女工坐在驾驶室,其他人坐在车厢上面,车厢前面装的是行李:桌椅板凳、床板箱子,后边装的是铺盖卷,铺盖卷上坐着人,顶上盖了一个帆布棚,一路颠簸,向更冷的地方开去。

    本来春节不放假,但是陆华夏看在上官主任的面子上,勉强给杜成武准了几天假。

    尽管杜成武觉得治疗有了效果,但是在给妻子红云的信中,他并没有告诉她。他想:等春节回去再真枪实弹地大干一场!但是,等到真正回家后,看见上官红云已经显怀,杜成武也就没有什么想法了。自然,红云也不好问丈夫什么,怕引起他的自卑。好在,杜成武回自己农村老家过的年,妻子有身孕行动不便,公公婆婆也能谅解。

    正月初四,杜成武返回丈母娘家,只陪了红云三四天。初八,又赶往新的工地。实际上,夫妻两人在一块没待几天,所以,那样难堪的话题几乎也不需要面对。

    岳父岳母看着小两口不冷不热,心里猜想:女婿的病估计还是没有什么进展。心里也暗暗着急,又不好意思开口。既然不便问,也就不方便督促去看病,只能任由女婿回工地上班。等女婿走了以后,红云妈还是悟出了一点心得来,长叹一口气道:“我红云命真苦!”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上官红云怀着忐忑的心,终于等到了孩子降生的那一天。顺产一个男娃、一个女娃,龙凤胎,典型的隔代遗传,红云妈妈和红云的舅舅就是龙凤胎。

    一家人别提多高兴了,一颗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了。就算杜成武的病以后实在无法治愈,这一儿一女也是活神仙,一家人奉为掌上明珠。要起名字的时候,上官红云和杜成武商量来商量去,男孩是哥哥,起名杜纪元,女孩是妹妹,起名杜雨燕。

    杜成武回来帮着伺候了几天月婆子,红云妈害怕万一女婿病好了,给女儿落下病根来,就对杜成武说:“红云由我和你妈伺候着,你工地忙就回去吧。”杜成武说:“不忙,我请了一个月的假。”红云妈说:“回去吧,人家现在都在大干社会主义,只争朝夕呢……再说你看家里也住不下。”杜成武只好说:“好的。”

    由于杜成武老家远在农村,来回交通十分不便,条件也比较艰苦。所以自从杜成武和上官红云结婚后,除了结婚时带着上官红云回去过一次,以后再没有回去过。再加上单位和红云娘家都在禨城市,平时来来去去,上官红云似乎还没有嫁出去的概念。自从怀孕后,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妈妈指点,更需要妈妈的关照,所以,连杜成武在内,压根儿就把红云家就当作自己的家了。

    今天经岳母这么一说,杜成武才意识到:此家非彼家。那就让两个妈妈伺候一个妈妈去吧,自己收拾行李,继续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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