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笸箩-苑家活鱼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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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以后,洪家堡子到了收小麦子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开始扫场院,试风箱。许小蓟也开始忙起来。佃户交租子可以交银子,还可以交麦子。许小蓟让洪家的四个管家分头收麦子,她和蚕豆坐着陈二头的车,没有目标地到处去走,佃户也可以排着号请她和蚕豆吃炖火鸡。麦子熟透,火鸡最香。许小蓟高兴了,还可以减免佃户的租金。这一年当中,也是许小蓟最得意的时候,她坐在陈二头的车上,就是一个活着的救世主。

    在洪家堡子人眼里,最忙的时候也是洪怀德最闲着的时候。他可以在露出麦茬子的地上领着一群狗起哄。可今年,却看不到洪怀德和他的一群狗了。

    洪怀德自个儿骑着马,去了北昭镇。他也换了行头,着一身青布马褂,戴一顶羊皮子西瓜帽,嘴里叼着乌木杆长烟袋。他把马拴到了旧庙的后头,把烟袋点着,慢悠悠地在街上闲逛,别人也认不出他,以为他是外堡到此地油坊购货的。

    洪怀德还是找到了老韩家估衣铺。洪怀德也看见了估衣铺门柱子上吊着的鸟笼子。那笼子里的鸟见了洪怀德就叫着:“韩家有钱,韩家有钱!”

    洪怀德看着韩家估衣铺陈旧的房子,那房子上面还长着茅草,就冷笑道:“这破店铺还有钱!”

    估衣铺的掌柜迎了出来,哈腰说道:“这位爷,请屋里坐。”

    洪怀德走进估衣铺,一股霉味直打鼻子,他把屋子里打量了一遍,冲掌柜的说:“有没有什么好玩意儿?”

    掌柜的说:“除了龙袍,什么都有。”

    洪怀德说:“我叫邵小北,是当年江北盐头邵小东的老弟弟,当年他有一件皮大氅丢到了这一带,不知道你这估衣店收没收过这皮大氅,如果收了,我愿意出一百两银子,把它买回来。”

    掌柜的说:“你可真是来巧了,我前几天就收了一件鹿皮大氅,却不知道是不是邵小东的。”掌柜的转头冲屋里喊,“小二,把前几天收来的鹿皮大氅拿来。让这位客官看看!”

    小二一会儿把一件鹿皮大氅拿了出来,掌柜的拎起大氅里外翻着,也果然在大氅的衬里看见了线绣的三个字:邵小东。掌柜的大喊:“还真是邵小东的!”

    洪怀德看了看,笑了:“不是我哥那件,我哥那件鹿皮大氅绣的字没在衬里子上,而是在袖口里,这是件假的。对不起,这件我不能要。”

    洪怀德扭头走了,走到大门口对着鹦鹉也叫了一声:“老爷也有钱!”

    鹦鹉也叫:“老韩家有钱!”

    洪怀德走出大门,身后的掌柜还在喊:“客官,三十两你就拿去!”

    洪怀德理也不理,就冲旧庙后头走去。

    旧庙旁边有一旗杆,当年这里是驿站,旗杆上挂过龙旗,现在是秃的。旗杆下边坐着一个要饭花子,他认识洪怀德。他看了半天洪怀德说道:“你好像是洪老爷。”

    洪怀德也没说话,就扔给他一块儿碎银子。要饭花子就凑近他说:“洪老爷,有什么事让孙子效劳?”

    洪怀德问:“这北昭镇有好狗吗?”

    要饭花子想了想,说道:“有啊。镇东老苑家养了一群好狗。苑家的二少爷从盛京牵回一条洋狗,像牛犊子那么大,叫什么沙皮。不吃粮食,专吃牛肉,已经吃了两头牛了。”

    洪怀德拍了拍要饭花子的脑袋:“好,你这眼里真有事。”

    洪怀德就去了镇东的老苑家。一进院就看见了苑二少爷,这二少爷瞪大了眼睛,叫道:“你可是洪二爷?”

    洪怀德怔了:“你不是……”

    苑二少爷惊叫:“我是苑景天哪,小时候念私塾,我们在江北……”

    洪怀德一拍脑袋:“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你是苑小二,你家不是在江北住吗?令尊大人在江北开过金店,怎么到了这北昭?”

    苑二少爷说:“我爹到上海做大买卖去了。留下一半资产和江北的高占乾一块儿入了股,每年高老爷给我三百两银子,说是红利,其实只抵个利息。我老爹惹不起高占乾,我也惹不起他,咱惹不起躲得起,就到这乡下来养狗了。”

    洪怀德看见院子里蹲着的狗,问:“这叫沙皮?”

    苑二少爷说:“是叫沙皮。是法兰西的贵族狗。是我从盛京用两只青花瓶换的。”

    洪怀德说:“啥时候去盛京也给我换一条,我出两只青花外带一对彩陶。”

    苑二少爷说:“如果洪二爷有兴致,过几天我带你一块儿去盛京。别老呆在咱这土地方,也到外边见识见识。盛京的东陵北胡同还有一家洋妓院,都是黄头发的洋女子,只要十两银子……”

    洪怀德说:“我对啥样的女人都不感兴趣,我对狗感兴趣。”

    苑二少爷就哈哈大笑,笑完了就拍着洪怀德:“今儿个别走了,在我这儿住一天,我一会儿领你去苑家楼喝去,那是咱家的店。”

    洪怀德道:“好啊。”

    ……

    苑家楼离北昭镇还有十几里,洪怀德和苑二少爷骑着马,过了一袋烟的工夫才到了苑家楼。这是一家乡下的土馆子,苑家楼的门口立着一大块桦木板子,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苑家活鱼馆。苑二少爷领着洪怀德到了门口,屋里的掌柜出来了,对苑二少爷说:“二爷,今儿个生意好,楼上楼下都没了闲座。”

    苑二少爷对掌柜的说:“今儿个我来了贵客,楼上的雅间得给我腾出来。”

    掌柜为难地说:“不行啊,二爷,二楼雅间坐的也是贵客。坐的不是别人,是董家油坊的二掌柜董凤桥。”

    洪怀德说:“那就更好办了,你告诉他,是他二叔来了。”

    掌柜的脸上马上露出笑来,凑近洪怀德:“洪老爷,您可是大人物。”然后小声对洪怀德说,“洪老爷,我们知道洪家油坊的掌柜是您的亲侄儿,您的二侄洪凤桥已经欠我们半年的饭钱,一共是三百七十五两三钱……您是不是让您的二少爷把钱……”

    苑二少爷听见了掌柜的说话,就冲他瞪起了眼睛:“不懂规矩,洪老爷是我的兄弟,他的侄儿也是我的侄儿,把那三百七十五两免了!”

    洪怀德搀着苑二少爷:“走,走,走,上楼。”

    洪怀德和苑二少爷上了楼,直奔雅间,掀开门帘,见凤桥正和几个油头粉面的人喝酒。凤桥醉眼蒙,还没认出洪怀德来,就说:“谁这么没规矩,这么横!”

    洪怀德走近跟前,使劲给了他一嘴巴,然后问:“没看清是谁呀?”

    凤桥清醒了,抖着身子站起来:“二叔,啥时候来的?”

    洪怀德说:“喝完没有?喝完就走人,没喝完到楼下凉快去!这雅间我和你苑二爷还要用。”

    凤桥站起来,说:“这几个兄弟是北昭这一带的豆子大户,眼看着要开榨了,我得先请他们聚一聚。”

    洪怀德就对几个人作揖:“对不住了,几位兄弟,不知道你们是油坊的客户,如果不嫌弃,我再请上一桌,咱们再接着喝。”

    一个油头粉面的小子说:“我们不是豆子大户。二爷,侄儿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卢大强,人称卢大刀,我们这几位都是玩把式的,当年,给盐头邵小东当过保镖。凤桥要是没我们这哥儿几个护着,大青顶子的土匪爷早就想到这油坊拣柴火了。”

    洪怀德笑了:“那就多谢了。”

    凤桥和几个玩把式的出了雅间,洪怀德又把凤桥叫住了,小声地跟他说:“明天如果不把苑家楼的三百多两银子还上,我就收了你的油坊。”

    凤桥也不示弱,小声对洪怀德说:“这苑家楼是黑店,一个鱼头要他妈八两银子,比江北侯家大厨的燕窝还贵……我二婶说了,就欠着他,年底给他一百两银子,咱才不算吃亏。”说完扭头就走,到了楼梯口又回头,“二叔,要是喝多了,就到咱油坊歇着,侄儿候着您。”

    侍人们收拾完桌子,又重新换了台布。跑堂的过来递菜单子,苑二少爷推过去:“别点了,就捡金贵的上,桌子摆满了为止。”

    洪怀德说:“不,就要两菜一汤,多一个我也不在这儿吃。”

    苑二少爷说:“那不行,那你是皉碜我。”

    跑堂走了以后,苑二少爷把菜单递给洪怀德说:“你的二侄儿凤桥有点儿撒谎,你看我这菜单子上,所有的菜都没有超过一两银子的。”

    洪怀德说:“我知道。这孩子从小就撒谎。也是让他二婶惯的。”

    苑二少爷说:“我得求你一件事,我把凤桥的账抹了,你可得答应。以前我很少到这苑家楼来,还不认得凤桥。咱家的馆子还分什么你我。”

    洪怀德说:“我听你的,可你得收下我给你的礼。今年入冬,我给你一条俄国犬,学名叫西西伯利亚神兽。”

    苑二少爷说:“那我得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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