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怀德对许小蓟说：“累坏了吧，晚上吃饭了没有？”
许小蓟说：“麦收的时候，佃户还不都抢着请。今儿晚在姚家堡子吃的，姚家堡子的马贩子姚凤山请我们吃的是从蒙古带回来的奶糕，还吃了山东的煎饼。这火鸡也是他刚从山上套下来的，特意让我给你捎回来。他的租子是一百二十两，我没要他的租子，他答应给你一匹好马，过几天你闲着到他那儿挑一匹牵回来。”
洪怀德说：“那咱可占了便宜，过几天我就去。”
许小蓟将陈二头和蚕豆打发了，就对洪怀德说：“今儿个，我心气也好，咱就早点歇着吧。咱们都快十几天没……”
洪怀德说：“那就早点儿歇着。”
许小蓟把灯吹灭了的时候，忽然说：“四眼在十三嫂那儿习惯吗？晚上听不到四眼叫，还觉得空落落的。”
洪怀德说：“不勒死它都便宜了它，咱洪家的规矩啥时候破过？也就是张破烂是个宽宏大量的人，换了别人，要不勒死四眼人家不会答应。”
许小蓟钻进洪怀德的被里，嗅了嗅洪怀德的胸，说道：“你这身上好像有腥味。”
洪怀德说：“今儿中午我吃的鱼宴，糖醋鲫鱼､红烧鲤鱼､酱炖鲇鱼……六菜一汤都是鱼，浑身能没有腥味？”
许小蓟问：“在哪儿吃的？”
洪怀德说：“你猜猜看。”
许小蓟说：“江北薛家鱼馆？”
洪怀德说：“我不愿意去江北。我是在北昭镇苑家楼吃的。苑家二少有一条法兰西洋犬，我去看看，谁知这苑家二少是我小时读私塾的同窗。苑家楼就是他开的。你说巧不巧，我在苑家楼吃饭，还碰上了老二凤桥。这小子在苑家楼欠了不少钱。”
许小蓟说：“上回我去北昭镇，凤岐､凤桥也拉我要到苑家楼去吃，我没去，听北昭镇人说，苑家楼太黑，专宰有钱人和熟人。这就怨凤桥了，我让他在油坊也开个小馆子，接待来往的客户，这孩子就嫌麻烦……算了算了，别提这些烂事，今儿我心气好，可别坏了这心境。”
洪怀德说：“咱俩啥时坏过心境？”
夜很静，房檐上的蛐蛐开始低鸣。半个月亮斜落在后院的杏树上，从窗缝中泄进的月光也浮着杏香味。
洪怀德和许小蓟在月光中起伏……远处四眼又叫了，隐约透进屋里。月光不知为什么也淡了下去。洪怀德在起伏中停下了。
许小蓟问：“怀德，你咋的了，怎么有些不行？”
洪怀德沮丧地说：“都是这四眼的叫声闹的。”
月光又透进来的时候，许小蓟哭了，洪怀德问：“你咋哭了？”
许小蓟说：“我想我的婆婆，咱妈了。”
洪怀德说：“我想起咱妈咋就哭不出来哪？”
许小蓟说：“因为你是男人。”
窗外，四眼的叫声没了。房檐上的蛐蛐还在叫。
许小蓟又说：“我猜出你为啥想起咱妈就哭不出来。”
洪怀德说：“为啥？”
许小蓟说：“咱妈改变了你们洪家的家规。咱妈把她那只红笸箩交给了我。是咱妈让咱们洪家由女人当家作主。”
洪怀德说：“不对，那只红笸箩是我爷爷从京城带回来的，是我奶奶改变了洪家的家规。”
许小蓟忽然把灯点着了，洪怀德疑惑地问：“你要干什么？”
许小蓟下了地，打开地角的箱子，从箱子里拿出了红笸箩，笸箩上放着洪家大柜的钥匙。洪怀德说：“听我母亲说，这笸箩上的红色是用京郊燕山上的火鸡血染的。这只火鸡叫山母，也是山神，山上的一切生灵都听它支配。有一天，一场大火把山上都烧光了，这山母没地方呆了，就落在了洪家的大院，我奶奶看着这只被火烧伤的火鸡，怕它遭罪，就把它杀了。我奶奶用这鸡血染红了一只新编的笸箩。这只笸箩也给洪家带来了幸运。我奶奶把管账的钥匙放在笸箩上，从此，我奶奶的钱柜总是满的。可是我奶奶不生育，这话你听了可能别扭，我说的我奶奶是我爷爷的前妻，后来，我这个奶奶出家了。我爷在京城觉得很失落，就回了老家，娶了我的亲奶奶。我亲奶奶也听说了红笸箩的事，也把掌钱的钥匙放在里面，此后，洪家又开始兴旺……我爷爷在世的时候，写过很多书，有一本书和这红笸箩很矛盾。这书的名字叫《熄妇灯》，是说不能让女人这盏灯亮着，但是他这辈子又把财权交给了女人。《熄妇灯》的结尾有诗云：一盏女人灯，四处听蝉鸣。月下红笸箩，风里看流星。”
许小蓟问：“这是啥意思？”
洪怀德说：“是打心眼里佩服女人。”
许小蓟说：“红笸箩就是女人的权力。”
两个人又在床上缠绵时，洪怀德又恢复了他往日的强壮。洪怀德歇下时，许小蓟悄声对他说：“你们洪家男人心都很粗，尤其对我们女人，你没觉出我……”
洪怀德说：“你咋的了？”
许小蓟说：“我这个月没来……你明年就当爹了。”
洪怀德平静地说：“如果是个丫头就好了。”
许小蓟瞪大了眼睛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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