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衣寒分别住在男女鸳鸯楼的二楼,我们的房间不是门对门,而是错开了一个房间,算是斜对门。我每天早上起得很迟,差不多要上班了,我才匆匆起床,匆匆地洗脸刷牙,然后到医院门前的早点摊上买一些早点回来,边吃边走到科室里去上班。我知道马而然和方芾也和我差不多,他们也喜欢早上睡懒觉。方芾就曾经说过,他到窗镇已有三年了,从未见到过窗镇初升的太阳。
衣寒和我们不一样,她每天起得很早,一下床就出去跑步。她关上房门,咚咚咚地跑下楼梯,跑出医院大门,然后沿着窗镇大街向郭村的方向跑去,一直跑到郭村的大队部前,在那里扭几下腰,踢几下腿,稍微休息一下才往回跑。这一个来回有七八里的路程,只要不是雨雪天气她都坚持跑,她说跑步是保持身材最好的方法。她有好几套不同颜色的球衣,每天轮换着穿,大家都说衣寒穿着球衣的样子更好看,但我却一次都没有看到过。我每天早上看到她的时候,她早已换上了其他的衣服,不过她早上跑步后的脸色确实很好看,让人想起阳光下的苹果。有好几次衣寒都劝我早上和她一起跑跑步,我都推说晚上看书看得迟,早上起不来而没有答应她。其实我是害怕引起马而然和方芾的误会,我不能再掺和到他们本来就很复杂的爱情追逐当中去。有一段时间,我早上醒得特别早,我能清楚地听到衣寒房门打开的声音,那声音是短促的一声吱呀,接着是房门靠上墙壁的模糊的一声哐啷。直到现在,我还能清楚地记起她房门打开时那种特别的响动。
马而然和方芾也早起了。最先是马而然,他比衣寒起得更早,他先跑到通往郭村的路口等着,看见衣寒跑来了,他立即跟上去。衣寒装着吃惊的样子边跑边说,你不是早上喜欢睡懒觉么,怎么也起来跑步了?马而然因为是第一天跑,显得有些吃力,他喘着粗气说,我也要锻炼身体。衣寒说以后你每天早上都跑么,马而然说只要你愿意,我每天早上都陪你跑。衣寒说说话算数?马而然说说话当然算数。可是第二天早上他们跑到郭村大队部时,看见了方芾。这天早上的雾气很浓,只能看见前面十来步远的地方。马而然和衣寒一路跑着,他们的头发被雾水打湿了,衣寒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跑起步来就像是一只可爱的小鹿。她把手伸给了马而然,马而然牵着她的手卖力地向前跑。到了郭村大队部的前面,他们看见一个人坐在一块石头上抽烟,走近一看,是方芾。方芾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看来他已经坐了不少时间了。看见方芾,马而然有意把衣寒的手攥得更紧,衣寒使了很大的力气才挣脱出来。衣寒对方芾说,你也早起跑步呀?方芾看了马而然一眼,用他语速很快的外县口音激烈地说,你们能跑我就不能跑么?衣寒说,那好呀,今后我们每天早上一起跑吧,这样对我们的身体有好处。于是他们一起返身往回跑,方芾因为身体太瘦弱跑不快,被落在了后面,衣寒每跑一小截就停下来等他。
我不知道他们三人是不是每天早上都在一起跑步,我没有问马而然,马而然也没有主动告诉我。我想那是怎样的情形呢?难道不别扭么?有一次我很生气地责怪衣寒,你不能这么做。衣寒却说,这有什么不好?大家都锻炼了身体,不好么?就你这个木头才不把身体当一回事。
这之后不久,我就被张大头派到庆州市人民医院去进修,时间是一年。走之前我把房间的钥匙给了马而然,我说请他帮我看看东西,实际上是想帮他一把。我想他要是住到我的房间里,和衣寒的距离就拉近了许多,他们的爱情说不定就能成了。对于爱情,时间是重要的,空间往往显得更加重要,不是有一句话叫近水楼台先得月么?
马而然果然住到了我的房间里,除了上课他就在医院里呆着。看见衣寒进了房间他就立即跟过去,呆在她的房间里不出来。他不再委婉地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而是直接提出要和衣寒建立恋爱关系。衣寒只是笑,有时还会有一些亲昵的动作,但就是不给马而然一个明确的答复。没过几天,方芾也往医院跑得勤了,三人在一个小小的房间里坐着,衣寒对他们一个也不冷落,一会和方芾说说话一会和马而然说说话,还劝他们要和好如初,不要放弃对艺术的追求。有几次衣寒还把金时玉喊到了她的房间,四个人坐在一张小桌子上打起了扑克。更让人吃惊不解的是,衣寒还给了他们每人一把她房间的钥匙,之后她请了一个礼拜的假,回县城家里呆着去了。但马而然和方芾每天晚上依然去她的房间,俩人谁也不说话,每天晚上头对脚脚对头地并排睡在衣寒的床上,直到衣寒回到了医院。
不管怎么说,这时的鸳鸯楼还是让我感到欣慰甚至温暖,虽然觉得他们这样做影响很不好,但我又认为马而然和方芾对衣寒的追求是正当的,甚至是令人感动的。他们只有明争,没有暗斗,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不过后来我为鸳鸯楼伤透了心,马而然和方芾不再去女鸳鸯楼了,取而代之的是小三子毛兵他们。这是后来发生的事情,我放在后面再说吧。
他们三人之间的爱情追逐就这样毫无结果地持续着,已经被窗镇人说得沸沸扬扬了。有嘲笑看热闹的,有指责衣寒的,张大头就说,这个衣美丽,这样玩早晚要玩出火来。还有不少人很赞赏他们,说艺术家就是不一样,就是能玩花样。每次只要马而然有退缩的念头,谢老师谢大胡子就及时地鼓励他,谢大胡子不但说男人要猛,还说,要死鸡巴朝上,不死再翻过来,很有些鱼死网破的味道。不过到这时为止,马而然和方芾还是很有理性的,顶多只是相互指责对方。但后来他们真的动手了,是在金时玉结婚的酒席上动手的。
金时玉的女朋友是他们村的支书的女儿,在窗镇农具厂做临时工。这个女朋友是他父亲帮他找的,他父亲把我们赶出窗镇信用社后就张罗着为金时玉找对象,免得他一天到晚和我们几个人瞎混。金时玉嫌他父亲找的对象长得不好看,闹过一阵别扭,最后还是被他父亲制服了。他父亲说,支书家的女儿都不要,你要什么样的,还想要县长的女儿呀?他父亲最后威胁金时玉,如果不和村支书的女儿谈对象,那他的职就别想顶了,让他弟弟金时财来顶。那时他弟弟金时财刚刚高中毕业,家里的农活根本不愿意干,成天游手好闲。他父亲要他到田里去做事,他就顶撞他,他说金时玉能顶职,那你也应该为我找一个工作,都是儿子,一碗水要端平,农活我是不会做的。金时玉害怕父亲真让弟弟金时财顶替了他,只好答应了这门亲事。
金时玉结婚我本来打算回窗镇喝喜酒的,可是我请不下假,我的指导老师说有一台很有价值的手术,不让我回来。马而然和方芾在金时玉的酒席上闹事我是听张副院长张大头说的。张大头有一次到庆州市人民医院办事,和我一道吃中饭,他告诉了我他们打架的事情。那天金时玉家里来了很多客人,酒席摆了十六桌,这在当时规模算是很大了。金时玉的父亲在窗镇信用社工作多年,窗镇很多人都去他家喝喜酒,张大头也去了。衣寒马而然和方芾是作为金时玉的朋友去的,另外小三子他们一伙也去了,是作为金时玉弟弟金时财的朋友去的。金时财不愿意在家里务农,就成天在窗镇街上跟着小三子他们混。吃正席的时候倒没什么,大家热闹而有礼节地喝酒,划拳行令好不热闹。金时玉带着他的新婚妻子陪酒,他们喝的不是酒而是白开水,陪到衣寒这一桌时,马而然和方芾硬要金时玉喝一杯白酒,金时玉很高兴,和他们桌上的人每人来了一杯白酒。吃正席的人渐渐散去了,金时玉把他们三人还有另外几个特别好的朋友留下来,又摆了一桌子菜,要再接着喝。他说他刚才喝的都是白开水,没劲,在这个大喜的日子里,他要陪朋友们喝好,不喝好不准走。有几个朋友劝金时玉不要喝多了,说他晚上还要下种呢,酒喝多了种子就变质了。金时玉说晚上就不下种了,明天晚上再下,今天晚上就是喝酒,不醉不散。在他们桌子旁边,金时玉的弟弟金时财也摆了一桌,是请小三子他们。还有一桌是他父亲摆的,请的是张大头他们。这是他们村喝喜酒的规矩,正席喝完,再由家里几个男人分别摆酒,宴请各自要好的朋友。三桌酒喝得非常热闹,很快就有人被放倒了。马而然喝得头重脚轻,建议金时玉把吉它拿来,弹几曲让大家开心。金时玉这时的吉它已经弹得很溜了,他把吉它拿了出来,自弹自唱。马而然听着听着眼泪就下来了,他趴在桌子上轻声地哭了起来。大家都劝他,他说是要上厕所,接着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不一会子,方芾也要上厕所。方芾摇摇晃晃地走后不久,张大头衣寒他们就听到了厕所前的吵骂声,等他们赶过去,马而然和方芾已经扭在了一起,拳头直奔对方的脸。方芾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有了半块砖头,他举起砖头砸向马而然的脑门,马而然脑门上立即血流不止。
金时玉还没来得及制止他们,他弟弟金时财就抄起一根棍子,向马而然和方芾俩人抡去,把他们彻底放倒在地上。他说他们俩是故意来他家闹酒席的,他不允许别人闹他家的酒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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