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个家庭来说,这毕竟是一件大事。晚上回到家,我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做妻的工作。我铺垫了半天,最后终于鼓足勇气说:“二叔确诊了,得的真是肺癌,医院让住院治,我看咋也得花几万。关键时候,咱们还真得借给他们点儿钱用。”
没想到妻没有像我想像的那样不高兴,而是惊讶得张大嘴巴:“癌?得的真是癌?太可怕了,你咋不早点儿告诉我呢,我还以为是肺结核呢。”
妻沉默少许。满怀真情而又不乏理性地说:“咱家现在确实有一万块钱,如果这一万块钱真能救了我们二叔的命,别说借,就是给,咱也得拿出来。可是,如果要用这一万块钱起到让一个癌症患者多活几天的作用,我真地觉得有些不值得,你说呢。其实,不用我说,你自己也清楚咱们这一万块钱是怎么一块钱一块钱攒的。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如果你觉得必须得拿,那你就拿,我也不拦着,人心都是肉长的,谁没有亲人呢。”
妻并没有不同意,又说出这样一番颇有见解的话,反倒让我一时没了主意,我似乎也觉得妻的话充满了道理。医生没说能活多久,一年?半年?受着罪多活一年半载的能怎么的?可不治?又不是那么回事……我一时真有些拿不准了。
接着,妻又说:“在我们现在居住的这个城市里,有一万块钱实际上跟过去说的穷光蛋是一码事,只是我们不忍心承认罢了。没有这件事我也从没认真想过,我们拿什么去奢望拯救别人呢?我们自己或者我们自己的父母病倒了,我们又能怎样呢?”
我那坚强的挽救二叔的想法此时突然显得不堪一击了,是啊,我们有能力抵御灾难吗?只是我们尚未摊上灾难而已。我们实际上远远没有拯救别人的能力啊。
我躺在床上,毫无困意,一直琢磨二叔这病治还是不治……
午夜时分,电话突然响起来,又是大哥打来的。
“二良呀,是这么个事儿,我刚从我同事家回来,他老爹就是肺痛,目前在肿瘤医院放疗呢。三个月,花进去六、七万了!人家哥儿几个开公司有钱,任老爹剩下这几天一寸光阴一寸金这么过。我的意思是啥呢,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咱实话实说……二叔跟人家老爹比不了,人家有好几百万,二叔哪有钱哪,二叔的两个儿子也没钱,最后没招儿不就得跟咱们借吗?你说咱借不借吧?两个弟弟根本就不具备偿还能力,咱们借给他们钱咱们怎么办?再说咱们也没啥钱啊。二良,哥不瞒你,哥手上确实有两万块钱,可年底我单位集资盖房子,小孩还得上中学,哥也是奔四十的人了,不能总住一室吧?今天下午,我也打电话让我同学问他医惋那个哥们儿了,我让他套点儿实话,问从现在开始给咱二叔用最好的药,咱二叔还能维持多长时间?我同学的哥们儿开始不说,后来才说。你猜他是怎么说的?他说:‘唉,怎么说呢?我实话实说,你可千万别说出去,你同学二叔这情况,顶多再能活半年,一两个月也是他,治疗价值不是很大。’我当时脑袋忽悠一下子。然后我就一直琢磨,治,不就是让病人多活那么几天吗,等人走了,让子女都背上沉重的债务?这到底值不值呢?这样做就人道丁吗?事是这么回事,可我们怎么也不能跟大弟、大弟说就这么地不救了?二叔总是用那种无助的目光盯着大弟,大弟心里压力相当大。救吧,还没钱;不救吧,所有的人尤其是二叔本人还都眼巴巴地盯着他,大弟想放弃也不容易呀。”也许是因为我刚才已经和妻子探讨过类似话题,所以没觉得大哥一直陪着小心的想法怎么缺乏人情味儿,还顺着大哥的思路说了上面这样的话。
大哥听我这样说,以后的话就更加坦诚:“我们怎么能直接去劝这事呢,这事得让医生去做工作。我同学帮咱分析了目前的形势:关键就是设法让大弟决定放弃治疗。但是,大弟自己不能说不治了,这样有不孝之嫌;当侄子的就更不能张罗打退堂鼓,那样显得太无情无义;只有做医生工作,让医生从医疗的角度来当众说服大弟是最好的办法。我同学的哥们儿说了,别看那个姓张的主任医师满口他妈的孝道,实际上最不是东西,最吃那个。只要给上钱,让他说啥他就说啥。我同学的哥们儿说五百块钱答对他乐呵的。二良,你可别多想,在这件事上,我们真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我们还不具备那分能力啊。”
“大哥,你看这么做好吗?”我突然觉得我们的二叔好像在远处看着我们。
“现在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呀。对了,我还没跟你说呢,我同学说了,咱二叔目前这个身体状况,说不行就不行,万一不行在这个城市里,据说火葬场不接收外地人,还得雇车往回运,大热的天,费劲着呢,整不好,车都雇不着。让我同学说的,我现在都担心啊,二叔要真老在这儿可咋办啊?我们不是见死不救,我们确实是没有那个能力呀!就这样吧,没有别的办法呀,这事儿真得快点儿办呢,我先让我同学给那个主任医师打个电话,我们明天一早就去办吧,我撂了,噢?”
我一夜未眠,觉得人是最会寻找理由的残酷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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