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精卫第2卷:粉墨登场-杜月笙从中斡旋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重庆,因高宗武和陶希圣对汪精卫集团的背叛,全城笼罩在一片欢腾之中。

    一月六日的各家报纸,都在显著地位刊登了国民党中央通讯社从香港发来的专电,分别以《汪兆铭集团“后院”起火》、《汪伪两常委不愿明珠暗投毅然离沪》、《欢迎高陶二先生来渝抗战》的醒目标题,报道了高宗武和陶希圣离沪赴港的大致经过。一时间,这则头号新闻成为街头巷尾的舆论中心。

    八日晚上八点左右,蒋介石在他的黄山官邸云岫楼,听取戴笠关于高宗武、陶希圣离沪赴港的汇报。在座的有宋美龄、钱大钧、陈布雷、宣传部长叶楚伧和中央通讯社社长萧同兹等人。

    “今晚请诸位来,唵,听取戴先生的汇报,这个这个,关于高宗武和陶希圣,唵,弃暗投明的情况。”蒋介石脸上没有笑意,但语气里充满着兴奋,“另外啦,唵,陈公博,他已明确向宋子文先生表示,也决定在适当的时候重返重庆。这样一来,汪兆铭的九个常委,这个这个,那就跑了三分之一啦,唵!”他终于控制不住,哑然失笑了。

    “这样一来,实际上只剩下三分之一了。”宋美龄高兴地插言说。

    “只剩下三分之一?”蒋介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两眼直愣愣地望着妻子。

    “除了汪兆铭两夫妇和他们的姐夫褚民谊,不就只剩下周佛海、梅思平与何世祯了。”宋美龄冷笑一声。

    “噢!嗯,嗯。”蒋介石点点头。停顿少顷,他继续说:“雨农你,唵,再想想办法,如果能够把周佛海拉过来,这个这个,日本人的,唵,汪兆铭的,唵,这场傀儡戏就唱不成了!”

    “从种种迹象看,周佛海已死心塌地跟着姓汪的走,要把他拉过来,除非委座和夫人出面。”戴笠感到棘手难办。

    “你先试试看吧,唵,时间不宜过急,选择适当的时候与他联系。”蒋介石嘱咐说,“等到你与他联系之后,事情有几分成熟了,这个这个,我可以给他写信,唵,夫人也可以出面。高宗武就是这样被拉过来的啦,唵!”

    “好,好,我在适当的时候先试试看。”戴笠话说得很响亮,但信心不足,“下面,我向委座和诸位汇报。”

    “高宗武和陶希圣,唵,从上海去香港的经过,这个这个,报纸上都有了,不要讲了。你就讲其他的情况,唵!”蒋介石又嘱咐说,“比如说,他们从汪兆铭那里带走了一批绝密文件,这个这个,唵,是些什么内容,雨农你说说。”

    “说个大概就行了。”宋美龄担心戴笠啰嗦。

    “好。”戴笠顺从地点点头,“绝密文件的名称叫《日华新关系调整要纲》和十多个附件,除了承认伪满洲国以外,还允许日本在内蒙、华北、长江中下游地区和华南地区驻兵,允许日本在这些地区有经济利用和开发的优先权。一句话,除了委座控制的西北地区和西南地区,其他地区的主权都掌握在日本手里,是个彻头彻尾的卖国要纲。”

    “什么?什么?这个这个,我们只控制西北地区和西南地区,唵?”蒋介石十分生气,“你怎么这样说,唵?”他脸色煞白。右手表示了一个恼怒的动作,眼里闪烁着一股无法遏止的怒火,“难怪,唵,日本人说我们的重庆政府,这个这个,是个地方政府!怎么你也这样认识,唵?”

    戴笠万万没有想到他这句带概括性的话,会引起蒋介石的雷霆大怒,顿时被恐惧笼罩着和围困着。惊悚使他的两肘缩紧在腰旁,使他的双手畏瑟地搁在大腿上,恐惧使他的每根骨头都发抖。

    在这种特定的环境里,戴笠是孤立的。

    “戴先生的失言,无意中给日本帮了忙。也就是说,承认了日军在中国,除了西北和西南以外地区的侵占!”宋美龄的话使戴笠的心一震,“只有不怀好意的共产党和汪兆铭他们,开口闭口说我们失去了半壁河山,失去了大半个中国!”

    “也是无意中瓦解自己的士气。”钱大钧立即帮腔。

    “在内蒙、华北、长江中下游地区和华南地区,还有我们的三百多万军队,这些地区基本上控制在委座手里呢!”陈布雷的话既不伤戴笠的感情,又使蒋介石满意。

    “在这次对日军的冬季攻势中,我们之所以打得比较主动,正因为这些地区基本上控制在委座手里。”叶楚伧附和着说。

    “我们说话,写文章,做宣传,要经常牢记委座的教诲:灭日军的威风,长国军的志气。”萧同兹看了诚惶诚恐的戴笠一眼,“刚才雨农兄之所以失言,就是因为忘却了这一点。”

    该说的都说了,大家把注意力集中在蒋介石身上。

    “如果,唵,说你雨农是书呆子,你并没有啃过多少书本。”蒋介石的话仍然带刺,不过语气已缓和下来,“说你头脑简单,也不是。这个这个,唵,还是书读少了。今后啦,唵,多读点书,说话办事,要讲究策略,唵!”

    “委座的话,一针见血地指出我刚才说错话的根源。今后,一定牢记委座的教诲,多读点书,事事处处讲究谋略。”戴笠神情很狼狈,心仍在惊悸。

    “好!你现在说说,绝密文件中的,唵,那些附件是什么内容。”蒋介石说。

    “附件是汪兆铭与日本政府合伙办的一批股份有限公司的密约。”戴笠仿佛一蔸经过严霜的野草,没有一点生气,强打着精神说,“如水电公司,铁矿公司,国防矿产公司,铁道公司,航空公司,航运,通讯,包括上海恒产,都计划与日本合办公司。从天空到地上,从江河到内地,一切自然资源的利用和开发,都承认日本有优先权。”

    “娘希匹的,唵,卖国贼!”蒋介石气愤地骂道,“这个这个,十足的卖国贼!”

    “这些绝密文件是全文,还是摘抄本?”宋美龄见丈夫怒气冲冲,有意转过话题问道。

    “是全文,不少于两万字。”戴笠已忘记了刚才的难堪,脸上又呈现出笑意。

    “这就好!”宋美龄愉快地笑着,“到时候,把汪兆铭他们的这些叛国内幕,统统在《中央日报》上登出来,叫他们成为中国人民面前的一只只过街老鼠!”

    “今天,唵,请楚伧、同兹二兄来,就是想听听你们的意见,这个这个,对这批秘密文件如何利用,唵,也就是怎样见报,怎样写社评,怎样组织人写评论文章,这个这个,唵,要对汪兆铭他们造成一个,唵,强大的政治攻势!总之,唵,要群起而攻之!”蒋介石望了萧同兹一眼,把目光停在叶楚伧脸上,“楚伧兄是中央宣传部长,你先说说,唵!”

    “好!我说点个人浅见。”叶楚伧神情严肃地说,“等高、陶二位从香港来重庆之后,我们先将那批绝密文件认真地读一遍,将其中的卖国言论和出卖国家主权的行为,理出若干问题来,然后组织若干篇论文进行评论。这是一;其次,中宣部和外交部联合举行一次中外记者招待会,向记者们宣读那些绝密文件,揭露汪兆铭集团的卖国实质和日本的侵略阴谋,使国际国内识破他们的所谓和谈停战完全是个幌子。同时,请委座发表书面讲话,表明政府的严正立场和抗战决心,希望中外记者先生协助我们进行宣传和评论,使汪精卫集团陷于狼狈不堪的孤立地位。”他两眼盯着蒋介石,“这样做行不行,请委座定夺。”

    “行,唵,我看行!”蒋介石感到满意,“我的书面讲话,请彦及兄给我拟个稿,唵!要言简意赅,不啰嗦,这个这个,要观点明确,不含糊!”没等陈布雷回答,他又面向萧同兹吩咐说:“同兹兄,你啦,唵,明天动身,这个这个,以中央代表身份去香港,把高、陶二位接回来,唵!”

    “噢,萧先生明天去太早了点!高、陶二位有这个问题没有解决好,也就是我要向委座和夫人,以及在座诸位汇报的第二个问题。”戴笠心慌意乱地说。

    “你说了半天,唉,唵,高、陶还有个问题没解决!什么问题,唵?”蒋介石有点不高兴了。

    “高、陶的家眷还在上海,被控制在汪兆铭的特工总部手里。”戴笠把情况简要地说了一遍。

    “这件事,唵,雨农你办得很不利落,拖泥带水啦,唵!”蒋介石很不满意,也很不安,“汪兆铭他们很可能,唵,迫使高、陶返回上海!如果他们知道高、陶带走了那批绝密文件,这个这个,肯定会以交回秘密文件为交换家眷的条件呢,那不等于一场空欢喜,唵!”

    “既然戴先生知道高、陶的家眷被扣留,你就应该将秘密文件带回重庆来。”宋美龄带着责备的口吻说。

    “报告夫人!我这样要求过,但是高、陶怎么也不同意,他们一定要先在香港的报纸上发表!”戴笠申辩说,“他们认为这样做影响更大。”他暗暗叹息一声,沉默了。

    “嗯,将那些绝密文件,唵,先在香港报纸上发表,这个这个,影响是会更大些。”蒋介石心情烦躁,“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面临高、陶的家眷被扣留,大家说说,该怎么办,唵?”

    “报告委座,我有个想法。”戴笠说,“我下午五点回到重庆后不久,军统重庆特区姜绍谟向我汇报,说他们今天下午三点左右,侦破了一起汪兆铭派来重庆的间谍组织,当场抓获了林之江和万里浪两人,我们可以将这两个人作为人质。”

    原来,两个月前,汪精卫根据西尾的意见,派遣一批特务打入新四军和蒋介石部队,以及重庆国民政府中央机关,刺探情报,掌握电报密码,破坏抗日战争。林之江、万里浪等十个男女特务潜入重庆之后,利用甘乃光和彭学沛等人的关系,除为首的林之江以外,其余的人分别打入中央政治会议、行政院办公厅、交通部、无线电系统、中国航空委员会监听室和重庆市党部行政处等单位。万里浪学过无线电技术,他打入无线电系统之后,很快掌握到“555”为指标的三位数字密码,加减三位乱数本的密码电报本。去年十二月初,西尾他们就是根据这个密码本破译蒋介石催促各部队速报冬季攻势的战略部署的密码电报的。

    去年三月,林之江去河内谋杀汪精卫时,与那个冒充龙云夫人顾映秋的妓女王咏兰结下了不解之缘,成为露水夫妻。王咏兰从河内回重庆之后,经陈恭澍和余乐醒的推荐,被戴笠派往重庆特区任第二情报组组长,从此结束了妓女生活,成了一名职业特务。林之江来重庆时,被汪精卫任命为特工总部重庆别动队主任,因为他没有打入具体单位,就一直与王咏兰住在一起。王咏兰开始对林之江的到来,感到很害怕,后来经过林之江的劝说,答应半年之内带她去南京,让她当情报处长,她才与林之江密切合作。于是,她在上清寺附三二五号的家,就成了林之江一伙特务的秘密联络点,与林之江更是厮混得难分难舍。但是,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三天前,家住在上清寺三五八号,曾经与万里浪在军统上海区工作过的周君之,发现万里浪从王咏兰家出来,马上将情况密报姜绍谟。三个钟头之后,姜绍谟带领十多个特务,日夜潜伏在王咏兰住宅周围。今天下午三点左右,万里浪打扮成商人模样,因向林之江汇报情况,又一次来到王咏兰家里。他刚与林之江见面,还来不及说话,就与林之江一道被捕了。同时被捕的,还有王咏兰。

    “姜绍谟他们对这三个人审讯了没有,唵?他们一共来了多少人,干了些什么,唵?”蒋介石惶惑不安地说。

    “报告委座,姜绍谟说他们已经审讯过一次,但没有什么结果。林之江和万里浪都说他们想弃暗投明,要求王咏兰找我说情,允许他们重返重庆。王咏兰也是这样招供的。”戴笠微皱着眉头说,“但是,他们的招供是不可信的。”

    “不可信,唵,绝对不可轻信!雨农你,亲自审讯他们,只要他们把真实情况招供出来,这个这个,可以不杀他们!”蒋介石说着说着,动肝火了,“你们军统,唵,还有警察局,唵,还有陪都卫戍部队,都无能!你们这么多的人在重庆,这个这个,居然让汪兆铭手下的间谍分子打进来了!这是对你们工作的讽刺,唵,天大的讽刺!”他气愤得满脸通红,一直红到耳朵根,鼻翼也随之大大的扩张开来。他面向陈布雷,吩咐说:打电话,唵,通知卫戍司令和警察局长来我这里开会,雨农你也参加这个这个,全城戒严,进行搜查,把一切可疑分子统统抓起来!

    蒋介石的高腔高调一停,仿佛静夜里一阵惊雷过去,房间里显得格外寂静。“大令!营救高、陶的家眷问题,等到对林之江等人的进一步审讯和戒严搜查之后,再做研究,建议散会。”大家见蒋介石板着面孔,已经默许,除了戴笠之外,其他的人就起身告辞了。

    后来,经过戴笠对林之江等人的几次审讯,都被打得遍体鳞伤,仍然一无所获。经过一天两夜的戒严和大搜查,虽然抓到了可疑人物近百人,但汪精卫派来的特务,除了打入行政院办公厅当译电员的女特务沈翠容,从甘乃光那里获悉林之江、万里浪被捕的情况,并由甘乃光亲自护送去机场,逃回上海向汪精卫报讯之外,其他七人安然无事,依旧以各自的职业做掩护,继续潜伏下来从事特务活动。十日上午,蒋介石把宋美龄、陈布雷和戴笠叫到身旁,继续研究营救高宗武和陶希圣的家属问题。“我同意,唵,将林之江和万里浪作为人质,这个这个,将高、陶的家眷营救出来。”蒋介石无可奈何地说。

    “高先生的妻室和陶先生的妻室,以及陶先生的五个子女,一共是七个人,只怕以林、万两个人为人质,作为交换的条件,汪兆铭他们不会干。”戴笠脸上泛起一层愁云。

    “万一不行,唵,再花点钱。”蒋介石沉思着说,“诸位看,派谁去上海与汪兆铭他们交涉好呢,唵?”

    “我建议请杜月笙先生出面。”陈布雷说,“杜先生与委座是好朋友,又是上海的名人,由他出面,汪兆铭他们不会等闲视之。其次,他与汪兆铭、陈公博、周佛海、褚民谊等人也有过交往。所以,他是最理想的人选。”

    “可以,唵,可以。”蒋介石点点头,“我给杜先生写个信,雨农你带着信马上去香港,唵,请他帮忙。这个这个,一切开支,由你们军统负责解决,唵!”

    “雨农照办。”戴笠端坐着,头重重地往下一沉,表示遵命。

    同一天,在上海。

    早饭后,汪精卫、陈璧君、周佛海、褚民谊、梅思平、何世祯等人,站在汪精卫住宅门口的地坪里,为陈公博去香港送行。

    “过几天,我们准备赴青岛与临时、维新两政府举行最后一次会议,希望陈先生在近几天把家眷接来上海,与我们一道去青岛。”汪精卫心情十分沉重,“到了香港,如果找到高、陶的下落,请劝说他们回来,我们不咎既往。”

    “我一定争取参加这次会议。”陈公博用真挚的表情和恳切的语意,掩饰内心的隐私,“到香港之后,我将努力通过在香港的朋友打听高、陶的下落,若能找到他们,尽可能地劝说他们回上海来。”他与送行者一一握手告别,“再见,再见!”他亲热地挥手致意,心中却涌起一股打算分道扬镳的特殊感情。

    大家送走了陈公博,一齐来到汪精卫的办公室,正准备研究青岛会议中将会涉及到的人事安排问题时,负责监视陶家的茅子明打电话来,说陶希圣的妻子万冰如要求见陈璧君。征得几个常委的同意,陈璧君在自己的办公室接见万冰如。与万冰如同来的茅子明也在场。

    冰如比丈夫小十五岁,已是五个子女的母亲,她那鼓胀的腹部,说明又一个小生命在子宫里孕育着。本来已经发福的躯体,经过五天的痛苦和惶恐的折磨,变瘦了,反而显得苗条了。

    她是个有文化素养的女人,见到陈璧君,双手抄在腹部,艰难地把身子俯下去,向对方深深一鞠躬,刚喊了声:“君姐!”就潸然泪下,发出阵阵幽咽声。

    “陶夫人不要过于伤心难过,请注意保重身体。”陈璧君拉着万冰如一只手,“坐,请坐。”

    过去,陈璧君亲热地称万冰如为“如妹”,今天却称“陶夫人”,万冰如意识到这种官场礼节应酬中,有着一层看不见却触得到的隔膜,使她变得难过和拘谨了。当陈璧君把一杯茶递过来时,她赶忙起身,又把腰弯下去,抽泣着说:“谢谢,太感谢了!”

    “陶先生走了,你打算怎么办?陶夫人。”陈璧君望着面容憔悴的万冰如,轻声问道。她本想再追问陶希圣是否带走《日华新关系调整要纲》及附件抄本的事,见茅子明已追问过好几次,万冰如总是哭哭啼啼发誓赌咒,只好作罢。

    “希圣他,不声不响的这么一走,害得我和孩子们好苦啊!”万冰如强抑止住的眼泪又流出来了。

    “陶先生走,难道陶夫人真的不知道?”陈璧君冷冷地说,“那么,四日那天,你在家里忙着清点行李,又是为的什么?”她见对方很尴尬,又说:“陶先生走,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不必说了。你来,有什么事,请直截了当地说吧。”

    “我决定到香港去,连劝带拉,要希圣回上海。”万冰如声音凄切。

    “这我做不了主,要问汪先生,看他是否同意。”陈璧君推辞说。

    “我这回去,只带两个小的孩子,三个大孩子仍留在上海。”万冰如恳求说,“麻烦汪夫人去问问汪主席。”她感到称“君姐”已不情投意合,也改了口。

    “好吧,我去问问。”陈璧君起身走了。

    不一会,汪精卫和陈璧君来了。他阴沉着脸说:“陶先生与我共事十五年,我究竟有哪些地方对不起他,居然不辞而别?如果他与高先生把一些文件抄写带走,将来交给蒋先生,以此种毒辣手段打击我,不是忘恩,也是负义!”

    “如果陶先生这样做,也太不近人情,太不够朋友了!”陈璧君心中充满了愤恨。

    “陶夫人想去香港把陶先生劝说回来,这可能吗?”汪精卫悻悻地说。

    没等万冰如回答,林柏生闯了进来,将一封信递给汪精卫。

    “从邮戳看,是从香港寄来的。”林柏生说罢,向万冰如和茅子明打过招呼就走了。

    汪精卫一看信,脸色大变。原来,信是陶希圣寄来的。信的大意是,希望汪精卫保证他的家属的安全,如果汪精卫要陷害他的家属,他只有一条路:走极端。

    “这‘走极端’是什么意思?”汪精卫默默地琢磨着:是自杀吗?不会。想必是倒向重庆吧!看来,陶希圣还在徘徊,尚有劝说他回上海的一线希望。他把信递给万冰如,淡淡地说:“这是陶先生写给我的信,陶夫人你看看。”

    “我不识字。”万冰如不接信,假装文盲。她从汪精卫的神态判断,她丈夫的信并没有使他与汪精卫之间的僵持局面获得缓和。这信,她不看为妙,免得多费唇舌。

    “陶夫人想去香港把陶先生劝说回来,有把握吗?”汪精卫把“这可能吗”改为“有把握吗”,思想转了很大的弯,语气也变得温和了。

    “我不是文墨人,少知识,算不得贤妻良母。我只是想,当丈夫站在十字路口,走东还是走西,闯南还是闯北时,有责任尽力劝说他不要去重庆。”万冰如说得情真意切。她已从汪精卫的话语中意识到了什么,试探着说。“不过我有个要求,希圣回上海后,不跟汪主席去南京,不再当宣传部长和担任别的职务,住在环龙路当个顺民百姓,希望保证我一家居住在上海的安全。”

    “可以!只要陶先生不去重庆,什么条件我都可以接受。如果陶夫人去香港能够见到高宗武先生,请转告他,我对他同样如此。”汪精卫说,“陶夫人到了香港之后,希望你在一个星期内先回我一个确信。”

    遵照汪精卫的吩咐,茅子明给万冰如买了船票。第二天上午,她带着四儿晋生和五儿范生准备离家乘法国邮船离沪赴港时,女儿琴薰、大儿泰来和二儿恒生一齐痛哭失声。

    “你们姐弟三人不要哭,妈妈会回来的!”万冰如自己却哭了。她牵着两个最小的孩子向停在地坪里的小轿车走去,一步一回头,一步一牵引,心里阵阵作痛。这一去,是生离还是死别,她无从预知,越哭越伤心。

    万冰如到达香港之后,决定先去见杜月笙,找到丈夫的下落。高宗武和陶希圣在香港都有原来住过的寓所,她考虑他们害怕汪精卫手下的特务找麻烦,不会住在原来的地方。于是,下船后直奔九龙柯士甸道中国赈济委员会华南救济区、中国红十字会华南分会所在地。因为杜月笙是赈济委员会常委兼华南区主任,又是红十字会副会长兼分会会长,他一家老小来香港后就住在这里。

    杜月笙听说万冰如来了,立即与今天上午抵香港的戴笠接见她,并派人到九龙尖沙嘴亚叙里道去接躲在那里的高宗武和陶希圣。由于多妻妾的生活,杜月笙未老先衰,五十二岁的人仿佛已年过花甲。他一脸病态,两腮的肌肉深深地陷下去,使本来就生得略高的鼻梁显得更突出,很不协调,给人一种累赘感。他听了万冰如关于陶希圣离开上海后,她多次受到茅子明的审讯,以及她怎样来香港的情况之后,用安慰的语气说:“陶夫人带着两个小令郎来香港之后,就不要回上海了。至于仍留在上海的令爱和两个令郎,以及高夫人,我负责把他们营救出来,你只管放心好了。蒋委员长十分关心你们,特地派戴先生来香港,委托我出面营救,我一定负责到底。”

    从一九二七年蒋介石在上海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开始,杜月笙就成为蒋介石的忠诚朋友。当时,蒋介石以北伐军总司令的名义,给予杜月笙以少将军衔,由他指挥上海的青帮分子,配合周凤岐的二十六军,对共产党领导的工人运动进行血腥镇压,在短短的三天内,就有三百多人被杀,五百多人被捕,五千多人失踪。这次事变,使杜月笙既成为蒋介石的亲密朋友,也成为一名恶棍和刽子手。这回,蒋介石委托他出面营救高宗武和陶希圣的家属,他自然不遗余力去办。

    “谢谢蒋委员长,谢谢杜先生和戴先生!”万冰如起身向杜月笙和戴笠各鞠一躬。但她想到汪精卫的吩咐,又犯愁了,“汪先生要我在一星期内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这怎么办?”

    “等会儿,给姓汪的拍个电报,就说陶先生即将返沪。”戴笠说。“就按戴先生说的办,这样可以暂时把汪兆铭他们稳住。”杜月笙表示赞同。杜月笙说到这里,守卫在会客室门前的保镖前来报告说。“陶先生和高先生来了!”

    坐在会客室的人一齐起身迎接他们。陶希圣最小的儿子范生一见陶希圣,忙冲上前去,伸出双手紧紧拉着他的裤腿,一个劲地说道:“爸爸,爸爸!姐姐和大哥、二哥还在上海,都放肆哭哩!爸爸,你还回上海吗?”

    陶希圣抱起范生,悲喜交集,眼泪在眼眶里打滚,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与孩子亲着脸,过了好一阵才说:“回,回,回上海,回上海接姐姐和哥哥。”万冰如将刚才向杜月笙和戴笠说过的情况,又向丈夫和高宗武重复一遍。陶希圣想了想,同意以妻子的名义马上给汪精卫拍电报。“陶夫人,你知道桑奴的情况吗?”高宗武惦记着妻子,关切地问。“我每天从早到晚,受到那么多人的监视,不能给高夫人打电话,又不能出门去看望她,她的情况一点也不知道。”万冰如伤感地说,“高夫人的处境肯定与我在上海时一样,受监视,受审讯,没有自由,日子不好过哩!”“高夫人该不会招供你们带走绝密文件的事吧!”戴笠不安地说。“不会,即使受到严刑拷打,她也不会招供。”高宗武很自信,也很痛苦:

    “唉!陶夫人在上海时,身边还有五个孩子,精神上总算还有点寄托,可她,孤独一人,日子更加难过了!”他的眼眶湿润了。其实,施桑奴并不孤独,每天有情夫李圣五陪伴她。在汪精卫收到万冰如的电报约半个小时后,李圣五又一次驱车来到施桑奴家里,以进一步追查高宗武是否带走秘密文件为由,向守卫在这里的吴四宝打过招呼,就上楼去施桑奴的卧室。

    “刚才汪主席接到陶夫人的电报,说陶先生会回上海。”李圣五走过去,将坐在皮沙发上胡思乱想的施桑奴抱在怀里,“看样子,你那个名目上的丈夫也很可能回来,我亲爱的奴!”

    “真的?”施桑奴不知是惊还是喜,睁着两只杏眼望着情夫,“你昨天对我说过,陶先生回上海之后,不再在汪主席手下任职,一家仍住在上海过安闲日子。如果他与陶先生回来,我也希望他这样做。这年头,不论在蒋先生手下当官,还是在汪主席手下当官,都不得安宁。我只希望过安闲日子。当然,我家的积蓄没有陶先生家多,但只要日子过得安宁,清苦一点也心情舒畅。”

    “只要你们不去重庆,我保证每月从经济上支持你,绝不让你过清苦日子。”他把她按倒在床上,像剥香蕉皮一样,把她身上的衣服剥得精光。顿时,仿佛有一种刚削皮的苹果芬芳,从她的裸体上喷射出来,他如饥似渴地扑了上去。

    “如果他不回上海,你就跟我去重庆……哎哟我的妈!我甜蜜极了,舒服透了,真过瘾!”她紧紧地抱着他,快活得浑身发颤,锁眉歪嘴,俏丽的脸蛋,因极度兴奋,因性刺激带来的无限陶醉而变了形,“我亲爱的五!如果你真的需要我,你就跟我去,跟我去重庆去。”她的音色非常动人,充满了狂热的激情。

    “去,去,跟你去,跟你去!”这时候的李圣五,就是施桑奴要他去死,他也会满口答应。可是,他从床上爬起来穿上衣服,话就不同了。“如果他坚持去重庆,你就留在上海,正式做我的夫人吧!”“做你的夫人?”她撇了撇嘴巴,“除非你的老婆死了,你的几个孩子死光了!”

    “你跟你那个病夫去重庆,等于守活寡。你才三十二岁,熬得住?”他说。

    “过去没有遇到你,我无所谓。”她对着镜子梳理刚才被弄乱了的头,“我的性欲是被你激发出来的,一见到你就不得了!今后一旦到了重庆,没有你在旁边吸引我,也就不想了。”

    “这样,我会痛苦一辈子。”他喟然长叹一声。

    “那你就下决心跟着我走吧!”她柔声说。

    “不!我总认为汪主席坚持的和平事业是大有前途的。”李圣五把事业放在第一位。他沉思片刻又说,“如果你去重庆,希望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你说吧!”她放下梳子,挨着他坐在皮沙发上。

    “我们每年在香港见两次面,每次至少同居半个月。”他向她射去淫荡的目光。

    “这同样是我的要求,我们真是心心相印。”她欣慰地笑着,充满了柔情。

    “如果我们一旦分手,我送什么东西给你做定情之物好?是金耳环,金手镯,金戒指,还是三件东西都要?”他把她的右手拉到嘴边,在手背上甜甜地吻着。

    “这都是身外之物,我一件也不要。”她嫣然一笑,“我需要长在你身上的东西。”

    “长在我身上的东西你怎么能带走?”他痴情地望着她,大惑不解。

    “你看你,又想入非非了!”她伸出一个指头,在他右腮上揪了一下,“你剪一束头发给我,我也剪一束头发给你,这才是最宝贵的定情之物呢!”

    “你立意新,想得深。”他甜滋滋地说,“你真是个才女,可爱的浙江才女!”

    十六日下午四点左右,汪精卫、周佛海、丁默邨和李士群等人聚集在汪精卫的办公室,开会研究青岛会议期间的安全保卫问题时,卢英来了。他将一封信递给汪精卫,接着说:“信是杜月笙先生转交给我的,他说是高、陶写给汪主席的。”

    “楚僧兄在哪里见到杜先生?”汪精卫感到杜月笙是个不可小看的人物,顾不得看信,惊疑地问道。

    “一个钟头前,杜先生在我家里坐了约二十分钟,他说他是受蒋先生的委托,特地从香港来上海,就如何使高、陶的家眷离开上海的问题,与汪先生和周先生交换意见。”卢英说。

    “噢!看来高、陶不回上海了?”汪精卫一怔,赶忙看信。

    高宗武和陶希圣的信写了三个内容:一是他们离开上海时没有带走任何文件;二是他们决心退出政治舞台,既不回上海,也不去重庆,今后定居香港,从事学术研究;三是恳求汪精卫看在过去的情分,允许他们的家属离开上海去香港。

    汪精卫将信念了一遍,两眼射出充满疑窦的目光,恼怒地说:“如果高、陶不答应去重庆,老蒋会派姓杜的来上海吗?这完全是欺骗!”

    周佛海犹疑了一会,说道:“对这种不坚定的动摇分子的离开,没有什么值得惋惜的。只要他们没有带走什么文件,即使他们去了重庆,对我们的影响能有多大?至于他们的家属,可以作为人质,如果重庆方面能够让林之江,万里浪安全回来,我们允许他们的家属离开上海。”他望着汪精卫,“这样做妥不妥,请主席酌定。”

    汪精卫的火气消了一点,说道:“同意佛海兄的意见。但是,作为人质,必须一抵一,二抵二。除了万冰如和她的两个小孩已去了香港不算,陶还有三个子女,高还有施桑奴,共有四个人在上海,只能交换其中的两个人!”他望着卢英问道:“杜先生打算在什么地方与我们交换意见?”

    “杜先生说,汪主席和周先生都住在日本驻沪宪兵司令部,他不便去见你们。他的意见,双方见面的地点或在他家里,或在我家里。”卢英正经地回答。

    “看来,高、陶没有将我们的确切住址告诉杜先生,这一点还够朋友。”汪精卫似笑非笑,“那就确定在楚僧兄家里与杜先生见面吧!”想到卢英住在市警察局,那里比较安全。

    “汪主席和周先生确定什么时候与杜先生见面?”卢英问。“杜先生只不过是上海的一个社会名流而已,又不是什么非凡人物。我看,这件事就不必劳汪主席了,由我出面吧!”周佛海尊重汪精卫的领袖地位,“时间定在明天上午八点,请楚僧兄通知杜先生。”汪精卫很高兴,笑着说:“好!该怎么处理才恰当,佛海兄你斟酌办吧!”他嘱咐卢英一句:“要保证周先生的绝对安全。”

    “一定,一定,请汪主席放心。”卢英连连点头。

    第二天上午,周佛海和陈春圃与杜月笙和徐采丞准时会面。

    周佛海任蒋介石的侍从室副主任期间,蒋介石曾多次请杜月笙吃饭,他几乎每次都出席作陪。杜月笙有事要求会见蒋介石,也多由周佛海负责联系。

    因此两人见面后,杜月笙说话也就直来直去。他说,“高先生和陶先生写给汪先生的信,周先生一定看了,我的来意,卢先生也一定对周先生说了。希望你们高抬贵手,宽宏大量,允许高先生和陶先生的家眷离开上海。”

    “我们是宽宏大量的。陶夫人要求带两个小孩去香港,我们不仅同意,而且还派人给她买船票和派车送她母子三人上船。”周佛海平缓的语气里充满了沉痛的感情,“读了高、陶二位的信,他们明确表示不愿意回上海,我们对他们的家眷仍然宽宏大量,妥善安排他们的生活。”他顿了一会,“但是,让他们留在上海的四个家属离开上海,必须有一定的条件。”

    “请周先生直说。”杜月笙和善地微笑着。

    周佛海说:“第一,如果军统能够让他们关押的林之江、万里浪回上海,我们允许施桑奴和陶琴薰去香港。林之江和万里浪什么时候抵达上海,她们什么时候离开上海。第二,陶泰来和陶恒生,每人交一千五百两黄金的赎金。什么时候交来三千两黄金,他们什么时候去香港。外加一个附带条件,保证以汪先生为首的新的中央委员会全体委员在上海的绝对安全。”

    “条件太苛刻了,太苛刻了!”杜月笙吃惊地望着周佛海,像是要察看一下他的头脑是否反常。

    “不苛刻,一点也不苛刻!”周佛海凝视着杜月笙,“杜先生知道,高、陶的出走,对汪先生为首的和平事业带来的损失,纵使是三千万两黄金也无法弥补!而蒋先生,获得政治上的胜利,也不能以三千两黄金来衡量!”

    “这些条件还有商量的余地吗?周先生!”杜月笙开始讨价还价。

    “没有。”周佛海强硬的语气里,包含着对两个背叛者很深的愤慨。

    “我们是老朋友了,难道真的没有一点通融的余地!”杜月笙感到对方的要价太高。“正因为是杜先生出面斡旋,我们才大大让步。”周佛海奸笑一声,“如果是别的什么人来,哼,对不起!”“哈哈!”杜月笙发出一声狂笑,“难得周先生看得起!好,我做主,你们所提的条件我一概接受。”接着,陈春圃将这些条件写成条文,一式两份,由周佛海和杜月笙签字后各保存一份。

    六天后,徐采丞携带着三千两黄金的支票,领着林之江和万里浪,从香港来到上海杜月笙寓所。大约过了两个钟头,陈春圃领着施桑奴和陶希圣的三个子女,驱车前来与徐采丞见面。

    施桑奴等人抵达香港的第三天,香港《大公报》发表了《日华新关系调整要纲》及若干附件和高宗武、陶希圣的公开信。他们的信揭露了汪精卫集团与日本侵略者签订这些卖国条约的内幕,奉劝汪精卫一伙“悬崖勒马,勿再受日阀之欺骗与利用。”

    紧接着,是重庆各报的纷纷转载和刊登一系列的批判文章,以及各种形式的愤怒声讨。

    汪精卫气急败坏地把丁默邨叫到跟前,愤恨地说;“你马上带批特工人员去香港,要想方设法找到高、陶两个畜牲,把他们干掉!”

    周佛海在日记里咬牙切齿地写道:“高陶阴险成性,实无可恕。”“高陶两动物,誓当杀之!”

    在丁默邨等人赴香港的同时,陈春圃以汪精卫的随从秘书长名义发表声明,矢口赖账,说什么“高宗武和陶希圣发表之文件,只是交涉中间之日方片面提案,既非日方最早之要求,亦非最后折冲之结果。”

    这时,日本政府正面临内外交困和阿部内阁辞职,以及新内阁的组成、对高宗武和陶希圣的背叛无暇顾及。十六日新内阁组成,米内光政任首相,有田八郎重新出任外相。米内在内阁第一次会议后发表声明,表示坚持政府一贯方针,对于即将成立的汪精卫政权予以支持和援助。高宗武和陶希圣在香港公布密约的消息传到东京时,裕仁天皇正兴高采烈地在听取米内和有田关于签订《日华新关系调整要纲》和附件的汇报。顿时,他被惊得目瞪口呆。

    “不要禀告了!”裕仁愤怒地瞪着两只充血的眼睛望着米内和有田,“《要纲》和附件已经公布于世,汪先生的随从秘书长又发表了否定的声明,还有什么值得禀告的!”他这种怒火冲天和尴尬难堪的神情,通常只有在赌桌旁的赌徒身上才有。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