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的石头-赵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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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行站占据了临街一幢老楼房一层里的五个房间。两个大工作间,用于报纸的堆放和分类;两个小间,一间是站长办公室,另一间是微机室;还有一间在最里边,因隔着几间封堵了门窗的仓库,从走廊的这头一眼望去,幽暗而深远,仿佛是一条走不到头的夜路,只在路的某一个不确定的地方,隐约有一个小小的窗子散发着微弱的光芒,那就是陈渝的栖身之处,在她来之前也是一间仓库。

    每天早上六点之前,陈渝喝过一杯热牛奶后,便无息地穿过幽暗的走廊上班。她永远是最早的一个。发行站只有十六个人,是个安静的地方。但这里却不缺乏活力,那些走起路来地动山摇的未婚小子声音洪亮、眼神炙热、表情夸张,使空气里充斥着一股亢奋的气息。只要门一开,那种气息便随着他们的到来而渐渐弥漫在屋子里,粘在窗玻璃上、门把手儿上、报纸的字迹间。陈渝不喜欢这种感觉,这让她想起了在家乡X市小广场盘龙柱下的赵川,想起那个穿小白格衬衫的男人绕着柱子大圈小圈地转着,搓着手。他的眼睛明亮而锐利,似乎在急切寻找可以穿透的物体,他周身围拢着一种不可言状亢奋的气息。陈渝走过去,捕捉到了那道目光,心猛然一抖,一瞬间,有什么冰冻了,有什么融化了,有什么飞走了,还有什么到来了……那一刻,陈渝竟有一种要倒下的意念,一直的倒!第一次约会,赵川的眼神穿透了陈渝的心,给她的心灵留下了难以抹掉的深刻感觉。

    这个世界好心人到处都是,特别是女人,这个发行站便有两个这样的人。她们的同情心如夏天飞舞在河面上的蜻蜓,东游西逛地寻觅着,这时,她们注意到可怜的陈渝形单影只。便在私底下这样议论:整天不声不响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兴许有个男朋友陪陪会好吧!对了,给她介绍一个吧!咱们的小魏、小张,还有潘里都成啊。那也不能全介绍给她吧。我看就潘里吧!当她们把这想法说出来时,陈渝却冷冷地说:我不想找!一句很不给面子的话“咣当”掷过来,砸得人心头一颤,仿佛有水溅了一身,让人闪都没地方闪。

    两个女人很快站到陈渝的对面呈观望状态。

    潘里这时却似乎有了感应,时刻努力想走进陈渝的视线。陈渝懒得看,只是沉默。她就有这样一种本事,当潘里实实在在地挡在她面前时,她能洞穿他的身体,穿过他第二个纽扣和羊毛衫错综复杂的针脚的缝隙看到他身后的什么。她关闭了从前最擅长的那条目光交流通道及里面所有的光芒。她坚信那些只属于她与赵川。

    直到有一天潘里才退去!那天和每天也没什么区别。日子对于陈渝来说好象一个连续不继的单音节发声,单调、乏味、没完没了!她与生活断开了。陈渝只有在工作时才感觉到了一点充实,时间在手里流失,往事在时间里流失,母亲与赵川在往事里流失,而陈渝那时什么也不想,认真地面对眼前的报纸,她熟练的分报纸,往晚报里夹彩页的副刊,数完,蹾齐了,码好,放在一边。潘里走过说:“我帮你!陈渝!”有人走过来,看了他们俩一眼。陈渝不语。他看了走过去的人背影一眼,小声说:“别总这样闷好吧!说句话。”又有人走过,朝这边张望。陈渝亦不语。潘里的脸爬上了生涩的红,声音也高了:“哎!我买了两张音乐会的票,托人费了好大劲!”忽然又低声柔柔地来了一句“丫头,给哥点儿面子,行不?”一道白光闪过,那是时光隧道里的光芒。陈渝恍惚地感到真实的赵川,他就躲在她耳朵后边,他说:哎!丫头!丫头!别生哥气了!行不!陈渝忽然伏在桌子上放声哭起来,没有预兆,在潘里惊愕的表情里,在众目睽睽的报刊发行站工作间的中央,让人猝不及防。

    赵川啊!你在哪里!

    赵川对陈渝的昵称是“丫头”,属于赵川式的柔情。赵川恳求与威胁的习惯口语都是“行不”,你只能从口气上加以判断。在他们相识后的很多个中午,赵川打来电话问她:丫头!请你吃饭,行不?或在那些迷醉的夜里,她们躲在赵川租的小巢里,赵川把嘴藏在她的耳后呼出一口又一口炙热的气息,柔声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说:把衣服脱了,行不?赵川的口音悠扬有磁铁的力量,湿漉漉的稠,浓得化不开。陈渝的爱始于赵川的声音,在杨树乔的生日聚会上,在一群杂乱无序的噪音里,赵川天籁般的笑声覆盖了所有,磁性的音质把陈渝心弦里最沉的那根,瞬间叼走!

    潘里声音的尾巴里怎能会有赵川的影子呢?他为什么要学赵川说话?赵川的语调儿是别人学得来的吗?可再看看周围: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的身上有赵川的影子呢?那个背对着她的肩膀,那个侧立着的人发际线边一小缕卷曲的头发,特别是那个人笑时嘴角弧线里的一个褶皱。他们时时让她觅到赵川的踪迹,笑着的、走着的、说着话的,而今潘里让她感觉到了爱着的赵川。

    现在,对于陈渝来说越来越清晰的事实就是:赵川不能爱了!他再也不能爱了!赵川用他的方式背叛了自己!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所以她会在众目睽睽中放声恸哭。她真正害怕了,害怕这个城市和这个只有十六个人的发行站对她过去的发掘。他们为何这样残忍,她都跑出了五百里,他们还不放过她,追过来折磨她!以后她还要跑到哪里?

    潘里知难而退了,但他却很仗义,没有那种得不到葡萄就断定葡萄是酸的浅薄。别人问:你们俩怎么回事啊,是不是她……?他马上打断:瞎说,我们是没有缘分,她人可是非常优秀啊!人们相信他的话,因为潘里曾走近过她,是最有发言权的。其实潘里心里非常清楚,他从来没有走近过她,这个忧郁如古井里最贴近水面的青苔一样的女人。

    一个过去有些解不开的结儿,如今郁郁寡欢的女孩子,是陈渝给这个报刊发行站,乃至这个城市的全部印象。

    也有除潘里之外的人在陈渝凝神之际,递给她一杯茶。这是一个想开启陈渝的人,一个智慧、成熟,有一定阅历的男人,他是这里的站长,在部队时曾任了十年的指导员,做过无数人的思想工作,收效还不错。他曾在三个月前,成功地把废旧仓库改造成一间整洁的宿舍,收留这位无处安身的女子。职工的日常生活问题解决了,现在他有责任关心职工的精神生活。找了一个机会,他放缓了声音,用他特有的和善随意的语气说:“这几个月工作生活还习惯吧!有什么困难尽管和我与大家说,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事,人要往前看,其实人不开心多数是自己想不开……”

    陈渝在他话语里感觉到了另一个人,特别是“人不开心多数是自己想不开”之后的话,那是一种理性的分析与经验式的忠告,很冷!也是侵占了她耳朵近二十多年的唠叨,母亲特有式的。如今这样一种语言在一个四十岁男人嘴里流泻出来。她又忍不住了。这是她在认识赵川之后对母亲式言语习惯性地还击。 陈渝抬起脸直视着那个给他茶的男人说:“如果——你失去了最亲、最爱的人,你有心情说开心两个字吗?”她一字一句,把这句不知好歹的话说得很慢,如认真绣一朵花,轻轻抛给了站长。她的话达到了预期的效果,站长无言地走开。

    陈渝感觉到了一丝满足,她满意自己的表现。如当初为爱顶撞母亲争得的一些东西,而今为摆脱外人得到的一丝安宁。母亲你永远别想靠近我!陈渝在心底说。陈渝知道母亲就站在不远处,站在赵川的身后凝视着她,夜里白天都在,坚定如石头,站立如石头。可陈渝拒绝看她,是母亲让赵川变成了另一块石头。而现在赵川是关键,他卡在她心里。她要先把赵川慢慢挪开!

    赵川是清秀可靠的赵川。可当母亲见过赵川之后却激动万分地说:“……眼里藏着另一个人的眼睛,小心上那小子的当!……”陈渝不介意母亲说赵川的眼神,但她却介意母亲把赵川说成“那小子”,那口吻带有明显的侮辱性。她激烈地反驳母亲。至于说了些什么,她忘记了,只记得当时自己语速快而犀利,有母亲平日里的风格,她在那次以后才知道她把母亲的刻薄也继承了下来,她在心里暗暗惊讶。母亲显然更惊讶,在她心里,陈渝一直是个听话乖巧的女儿。

    那次,陈渝在温暖扑面的夜色里奔跑,她一口气跑到了赵川的小屋里。赵川正用小锅煮着方便面。热腾腾的水气裹着他一脸一手,只留一个后背在外面。他从汽里面探出头来,很惊讶地说:丫头,这么晚了你也敢来?还问她你吃不吃。不等回答便又放了一包面。陈渝站在赵川身后不语。赵川转过身,陈渝便认真地看赵川的眼睛,她看到他眼白里有无数血丝,黑里则有些朦胧的光晕闪动。赵川柔声问:“丫头,你看什么呢?”然后走到陈渝跟前,他已经看到了她眼圈里的泪光,便一把搂过她瘦弱的肩,紧密而小心生怕掉下来什么。陈渝终于还是哭了,她的眼泪洇进了赵川的白色T恤里。赵川感觉到那几滴泪竟是那样烫,身体不禁一颤,说:丫头,你到底怎么了?陈渝说:“答应我!以后不许骗我,不许背叛我!”“我答应你,永远不会,除非我死了!”这几个字,赵川用了一种陈渝不曾听过的声音和语调郑重地讲出来,区别于赵川其它的语言,它们排列在了陈渝心里的最前沿,所以,无论是睡着与醒来,她都深刻地感受着这一句的特别。陈渝在那晚让赵川真正溶入自己。赵川是那样温柔的赵川,温情的赵川,有时又显得手忙脚乱的。他不时腾出手来摸摸她的脸不停地询问:你行不行?害怕吗?疼吗?……他们俩的面早就成了一锅糨糊。

    陈渝在没有感受到“距离的力量”之前,是快乐无比的。她从母亲的视线里溜出来与赵川约会。她庆幸在没认识赵川之前中午就有不回家的习惯,实际这么多年来,她总在找机会远离母亲的注视,可那注视如早年嵌入她身体内的一根刺,表面看已经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疼也早就过去了,可陈渝知道它一直都藏匿着,并且不眠不休地支撑在那里。认识了赵川,她忽视了母亲的注视。在那些个暖和的中午,她早早做完手上的工作,赶到赵川栖身的小屋子里,给赵川做饭。陈渝十四岁就会做菜,这源于只有她和母亲两个人的缘故,有时她觉得要学着照顾母亲,比如母亲生病时。可母亲很少生病,她是一个执拗的人,她身体不舒服从来不说,似乎在她心里没有倾诉两个字,陈渝多希望她的母亲心里或是身体不舒服时能告诉她,用温和一点的口吻说:陈渝,我病了,给我倒杯水吧!这样,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照顾她,可以对她说:听话,把药吃了。可是,这样机会母亲从来不给她,她耳朵边总是母亲经验式的训斥与忠告。

    赵川的休息时间紧,陪陈渝的时间并不太多,两个人在一起也总是忙忙碌碌。赵川说:等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换个工作,我急需有充足的时间疼爱你。说完这话,赵川 “嘿嘿嘿”地坏笑。陈渝知道他的意思,便去挠他的腋窝儿,赵川边笑边躲,陈渝喜欢听赵川延绵不绝的笑声,有时不经意间就会被他某个特别的音质感动得热泪盈眶。陈渝却是不急的,她相信他们以后会有大把时间在一起,一生一世。所以她能在最热的天气里擦着汗耐心而安静地守着一锅降暑的绿豆粥等赵川回来。

    赵川是一个外乡人,在外漂泊好些年了,但奇怪的是仍然做不好一顿饭,他说在这方面他天生智障。陈渝不解地问:“做饭还用智商吗?”当然这点小事并不妨碍他们的恩爱。陈渝做饭时,赵川便在旁边看着她,有时深情地抱住她,让她满是面粉的手乍撒着。她们吃过了饭便做爱。赵川是那样深谙吻的力量。他从她额角的那块伤疤开始,直至她最使她兴奋的耳后。他是那样有耐心,一丝不苟,绵长而深情,似乎省略了性。陈渝觉得这样的爱才是纯粹的,牵住了柏拉图式爱情的衣角,但她又不完全信任柏拉图,因为赵川的深入又使得柏拉图走远。屋子里《夜莺》悠扬的曲调如水流过。赵川式的爱让陈渝彻底沉沦了。

    可距离一直都在那蒙着面纱,等着陈渝揭开。

    陈渝相信一些事情的发生与天气有着直接的关系。那天的上午就不像上午,天色昏暗有种临近黄昏的气息,从一睁开眼,陈渝就有这个感觉:天马上就要黑了。

    赵川难得休班。陈渝在事业单位,工作宽松,早上便到单位请了假,跑到赵川的住处。赵川还没起来,半闭着眼穿着睡衣给她开了门。她习惯性地把《夜莺》打开。然后如只快乐的小企鹅歪斜着脱了衣服钻进赵川温暖的被窝。那天他们一直躲在被子里说话玩闹,破天荒地没有做爱,大概是因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吧。外面阴极了,陈渝几乎有些临近深夜的困意了,是赵川的一声叹息让她清醒了点。赵川已从被子里钻出来抓起桌上的烟,点燃!烟雾一丝一缕地飘过他的发际。凝重布满赵川的脸。在他们相爱的日子里,陈渝总隐约地感觉到赵川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凝重,只是他总能在一瞬间里把这种凝重藏起来。陈渝问:怎么了?赵川说昨夜梦见去世多年的母亲,她在梦里对我说:“来时别把脸弄脏了,顺便告诉你爸一声。”然后头也不回,走了!

    赵川说他不知道这个梦意味着什么,但总觉得心里怪怪的。

    天,真如陈渝想象的那样一点一点的暗下来。暗得如一群马铺天盖地奔过来又跑过去,卷起的漫天黑尘久久不肯退却。过了大约半个小时,赵川的电话响了。陈渝看到赵川的脸色由原来的白皙变得越来越暗淡,简直如屋外的天气一样。

    赵川的父亲,病危。

    赵川带着陈渝坐了整整一天一夜的火车才回到了老家。他父亲没等到他就撒手去了。

    陈渝第一次看到一个真正死去的人,她揣着揪在一起的心小心翼翼地跟在赵川身后进了屋子。一个老头儿躺在地中央,眼睛半睁着,眼角含着一滴类似泥浆状的东西。脸也很脏,仿佛刚风尘仆仆地从田里扛着锄头回来,脸都没来得及洗一把,就躺在那沉睡不起。给陈渝印象最深的是老头脚上穿着一双旧鞋子,小脚指处破了一个洞。前面的赵川叫了一声爹——身子就开始抖起来。陈渝一下子就想到了赵川的那个梦。

    站在姐姐面前的赵川,着实让陈渝吃了一惊,他的那种眼神简直就是另一个人的,令陈渝感到陌生,继而害怕,甚至有一刻她都要避开他眼中的那道寒光。院子角落里的人很少,赵川就那样微弓着身子,脸几乎贴到那个瘦小女人的鼻子上,姐姐靠着墙,人想躲却都没有地方,只眼光闪来闪去显得无处可放。他到底得的是什么病?为什么你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咱爹病了你不给他治?这是赵川愤怒与悲伤所在。后来那个痛哭的女人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她说:爹不让我说,我也没办法,我也没办法……

    这个女人可怜地站在那儿哭,她穿着过时的衣服,衣襟上布满压成了的死褶皱,仿佛用熨斗也熨不开!怀里面抱着一个女孩儿,身后还有一个六七岁模样的女孩紧紧扯着她的衣襟,睁着惊恐的眼睛看着这一切。陈渝还注意到她围了一个粉色的纱巾在颈上。这时,赵川也注意到了,看了足足有六七秒,然后一伸手粗鲁地扯了下来,甩在地上。陈渝拽了一下赵川,他回头看了她一眼,那是一双如此陌生的眼睛,冷冷的目光,陈渝的心不禁哆嗦了一下,手“哗”地松开。赵川从陈渝的旁边走了过去,只几步就越过了人群。他把停放着他父亲身体的堂屋里所有的人都赶了出去,——咣当,关上了门。陈渝试图叫开它,喊了很多声,里面无声无息。

    这是一座农村老式的宅院,旧得凄凉,摇摇欲坠。门前一棵枯树上栖着几只回头回脑的鸡。院子里的人都穿着陈旧的衣裳,裤角与鞋上沾着泥,脸也旧,好象一个旧物市场。人们交头接耳正用一个陈旧的仪式处理一件不但旧而且没有一点价值的旧物——赵川的父亲。可这一切与优秀的、仪表堂堂的赵川有什么联系呢?陈渝迷茫地问自己。

    赵川是很久以后才出来的。他神色阴郁、脸色苍白,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陈渝一直都没有看见他掉泪。他们也一直没有对话。事实上是陈渝一直在找些零碎的话题,而赵川则如石头一样沉默。在那个枯瘦的老头入殓之后,有一刻陈渝远远地看着赵川的侧影觉得从来没有过的遥远与生疏,和刚才看到他眼神的感觉不一样,那只是瞬间,而这一刻的陌生却如几十年——彻底的陌生!转身再看周围的人,她一个都不认识。忽地陈渝鼻子一酸,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来,很快泣不成声。这样的环境泪水只是一个环节,没有人走过来安慰她,因为那时赵川不知在哪个角落里,陈渝感觉与他失散了。

    沉默的赵川坐在火葬场的台阶上发呆,这就是他三天来的常态,他经常要别人呼唤着才能醒过来。

    赵川——去!给你爹喊路!

    赵川——给你爹磕头!跪在这里,对,正中间!

    ……

    赵川是除了那个躺着的人以外一个最重要角色。现在那个人正在化成烟,升到空中,不知道会落到哪里。看着高耸入云的烟囱里冒出的浓烟,他终于可以一动不动了,没人再找他,喊他,赵川不再被需要了。

    “人们都在等待那个结果。人生中,其实只等着一个结果。”赵川的眼睛不动,嘴却动了,声音里有一种遥远的语调,这让陈渝有一种错觉:赵川以醒着的姿势睡去。眼前,这个坐在大理石台阶上颓废的男人悠悠自语,声音却特别陌生:人怎么都是要死的!都要化成一缕烟,一把灰!你、我、他们,一缕烟就是一个灵魂,你说这人世岂不到处是游荡的灵魂?它们浮在我们身边,甚至深入我们的躯体,他们会在某一时刻睁着眼睛注视着我们……

    这个男人是谁?陈渝努力睁着眼睛想看清,但她的眼前山峦叠嶂。那个声音还在继续着,好像一直重复着一件事,一句话,一个寓言,至于说的是什么,陈渝想尽了所有办法就是无法听清,明明那声音就在耳朵边,她怕极了,她觉得自己失聪了,这意味着将再也不能听见赵川的呼唤!陈渝浑身一阵颤栗竭尽全力大喊:“赵川!”坐在三月里冷如冰块台阶上的赵川,恍惚的目光定定地在陈渝的脸上好半天,似乎在辨认什么,在一群人里找一个身影,在纷扰陌生的气息里寻找一丝熟稔,这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可是赵川还是做到了,他转过神儿来,在陈渝虚弱得几乎要倒在地上时及做到了。他猛然拉起陈渝冰凉的小手并紧紧地抱住她“对不起!丫头!没事了!没事了!”陈渝感觉到了来自赵川手的热量,那个细腻温情的赵川终于顺着陈渝恐惧尖利的声音隧道另一端飘了回来。

    这应该是一些梦的片断吧!忘掉它!陈渝在火车上看着身边的赵川想。而赵川则注视着车窗外一片片飞奔而去葱茏的庄稼。陈渝把赵川带回来之后她再也不想记起那个地方!她下决心要更加爱赵川,用她的爱埋葬通往那个地方的路。不管那个地方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每天中午他们依旧快乐的在一起,尽管同事熟人都知道他们的爱情,可他们依旧悄悄地爱,毕竟母亲没有把她的门打开。母亲是陈渝的唯一,这点陈渝很清楚。他们习惯在午饭后做爱,深入浅出中,赵川温存、细腻如初,可陈渝还是觉察到了那些细微的变化,她搞不清楚到底是来自她自己还是赵川,她不敢深究。

    母亲又是什么时候成为一块石头的呢?

    当在同学杨树乔的生日聚会上,遇到赵川之后,陈渝心里才彻底清楚:原来她一直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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