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志异青年-蛇骨山杀人事件(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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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1998年,中国东北的谷库村,一个家境贫困的少年希望通过读书来改变自己的命运。那一年他十六岁,在镇上读初中二年级,每天沉默寡语,手不释卷。

    1998年6月17日,谷库村以南的蛇骨山下的野树林里,发生了一起震惊全国的少年杀人事件。一个发狂的少年,残忍地杀害了他的四个同班同学。

    上面发愤读书的少年与杀人的少年,是同一个人,名字叫肖夏。

    杀人事件的起因据说是因为田柯问肖夏早饭时会不会吃一个鸡蛋。

    可是这个故事,远远不是一个少年杀人事件那么简单俗套,随着时间的发展,它会变得诡谲失控而难以预料。

    首先是6月8日那天,那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肖夏吃过早饭后,从房门里抬出一辆破自行车。太阳虽已把大地照得一片明亮,不远处也有鸟儿在欢愉地啁啾,但六月早晨的空气还是有些清凉。肖夏把书包夹在车后架上,准备去上学,他的妈妈万雅楠跟他说了一句话。

    当时万雅楠站在窗前的洋井旁,左手端着一个掉漆的搪瓷缸子,正准备刷牙,随口冲一旁的肖夏说:

    “学习要上点儿心。”

    “知道了。”肖夏闷闷地应了一声,飞腿上车,朝院门外骑去。

    肖夏骑出谷库村时,从村庄的另一条巷子里也骑出一辆车子。骑车的是一个头发精短的少年,名字叫马光。

    “肖夏。”马光从后面赶上来,说话声非常清脆有力,“听说了吗?

    又有人失踪了。”

    “听说了。”肖夏的声音则给人以有气无力的感觉,“是宋德家的亲戚。”

    “不是,是宋德家隔壁胡大叔家的亲戚。”

    “是吗?我不大清楚,是我妈跟我说的,她没跟我细说,怎么回事?”

    “是胡大叔的外甥,去河边散步,当时宋德正捕鱼回来,迎面遇见他,还劝他来着,说最好不要一个人去河边。可那家伙不屑地笑了笑,依然独自朝河边走,然后就没有回来。”

    “胡大叔家的人没告诉那小子大河边是很邪的吗?”

    “肯定是告诉过的,再说万鬼河的大名谁没听过?大概就是因为告诉过,就是因为他知道,所以他才好奇的,想去看看传说中恐怖的万鬼河到底是怎么样的一条河,为什么那么多人会在河边好端端地失踪。城里的每个人都口口声声说自己不迷信,你跟他说这种事,他就笑一笑,心里觉得你们愚昧,然后转眼就出事。大多数人遭遇各种意外,出了事,丢了命,都是因为对自己太自信,对这个世界太藐视。”

    “哦。”肖夏面无表情,面色显得苍白疲惫,似乎对马光的感慨以及河边发生的可怕的失踪事件并不感兴趣,他的全部精力和心思都用在了学习上。

    两个少年不单是同班同学,而且还是同桌,他们很快走进闹哄哄的教室。

    肖夏的屁股一坐到椅子上,就翻开了英语书开始背单词。

    不远处的几个少年正嘻嘻哈哈地讨论着什么。

    田柯是个眼睛小得出奇的少年,他留意到教室里那个唯一在上课前会认真看书的肖夏,就对其他几个少年说:

    “肖夏何必还那么努力,都已经是班里的第一了,还想怎么样?再努力也还是第一。”

    “独孤求败。”一个叫毛毛的小个子少年说。

    “还独孤求败呢,书呆子一个。”一个身材高大、面相丑恶的少年鄙夷地坐在书桌上说,“这年头不是谁读书都可以改变命运的,人变得跟傻子一样,将来走向社会也是个被人骗、被人看不起的笨蛋。”

    说话的这个少年外号叫老K,是这所学校里出了名的不良少年。

    “老K这话算说到点子上了。”一个肥胖的叫大朱的少年说,“书呆子挣不着大钱的,走向社会,靠的是交际,说白了,到哪儿办事,都得有关系和背景,肖夏这样的,以后最多给某个老板当个小会计,再娶个小寡妇生孩子过日子。”

    这几个少年摇着身体哈哈大笑起来。

    这几个少年的对话,肖夏其实都听进了耳朵里,听的清清楚楚。他虽然埋着头,却已脸色涨得通红,身体微微颤抖,他那颗自卑而敏感的少年人的心,此时正在猛烈地撞击着。

    马光坐在肖夏身边,厌恶地白了那伙少年一眼。

    “我的意思是怕他累着。”田柯又说,“昨天我们学校不是有个三年级的学生在操场上晕倒了吗?那就是学习累的,身体被累毁啦。”

    “营养跟不上肯定不行,天气又热,容易中暑。”大朱说。

    “如果按照肖夏这个拼命学习的架势,他妈必须得给他做些好吃的。”毛毛说,“我他妈就是因为小时候营养不良,耽误了发育,才这么矮小的。”

    “你那是蛤蟆没毛,随根儿。”老K说,“你妈和你爸只有这么高,你要是长得跟电线杆子似的,你爸该揍你妈了,丫的从哪儿收来的野种,敢冒名顶替。”

    少年们又爆发出笑声。

    “靠,你还说我,再过几年,你肯定比你父母都高。”毛毛红着脸指老K。

    “我这是营养跟得上,我每天早上吃一个鸡蛋。”老K说。

    “最好再喝点儿牛奶,城里人早上都喝牛奶。”大朱说。

    “喂,肖夏。”田柯冲肖夏大声说,“你妈早上给你煮一个鸡蛋吗?”

    肖夏假装没听到,依然没有反应。

    “他妈才舍不得呢。”老K嘲讽地冷笑,“他妈只是一个寡妇,养活他们娘俩就算不容易了,顿顿吃上大米白面就够奢侈的了。”

    “不至于吧。”其他少年笑,“都什么年代了啊!”

    肖夏的身体抖得更加厉害,他在努力压制自己的怒火。

    贫穷也许是最容易让人自卑的,而自卑是任何一颗敏感的心都难以承受的。

    “肖夏,你别跟我们装聋子,说真的,你妈每天早上给你吃一个鸡蛋吗?”田柯笑嘻嘻地问。

    肖夏不作声。

    “让你妈每天早晨给你煮一个鸡蛋,真的,我这是好话。”田柯说。

    肖夏还是不作声。

    这时上课的铃声响了,同学们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准备上课。

    [二]

    6月9日的早晨,肖夏像往常那样推着车子准备去上学。

    万雅楠也像往常那样跟肖夏说话。

    “在学校里学习要用心学。”她说。

    肖夏扶着车把,站在院子中间,看着万雅楠说:“我每天都尽最大的努力了。”

    万雅楠欣慰地点了点头,说:“我知道。”

    肖夏说:“我感到很累。”

    万雅楠说:“我知道,坚持坚持,这几年坚持过去就好了,他们都说大学其实是不累的,人生中最重要的就是这几年,咬咬牙,几年时间很快的,一坚持就过去。”

    这回是肖夏点头,一边点头一边酝酿着什么难以开口的话似的,然后还是说道:

    “你能不能每天早晨都给我煮个鸡蛋。”

    万雅楠有些愣怔,说:“为什么?”

    肖夏说:“我总觉得头晕,怕是营养跟不上。”

    万雅楠理解而同情地望着肖夏,有些犯难地说:“是应该给你吃点儿好的,这样吧,我每两天给你煮一个鸡蛋吧。”

    “最好是一天一个。”肖夏说。

    “咱们家是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可我们家的鸡每天都下蛋,我每天吃一个鸡蛋应该吃得起啊!”

    “这不是能不能吃得起的问题,而是我们不该这么吃。你以为我不心疼你吗?如果有条件,别说是鸡蛋,我每天给你吃一个猪蹄也舍得,可是……”万雅楠哀伤起来。

    “你当我没说过。”肖夏十分不耐烦,骑着车子离开了。

    肖夏的整个白天因为“鸡蛋”这点小事而情绪起伏很大,生活的处境让他感到痛苦,他在上课的时候不断幻想着自己将来的成功,将来的财富。

    马光在上课时一直打瞌睡,频繁点头,点着点着头,忽然注意到了身旁的肖夏,当时的肖夏正用一把匕首割着自己的皮肤。

    “你干吗?你疯了吗?”马光惊讶地说。

    “我发誓我以后一定要有很多钱。”肖夏恶狠狠地说。

    “你到底怎么了?”

    “你知道吗?没有钱,你就是狗,你想活得有尊严,就必须得有钱。”

    肖夏的右手握刀,在左小臂上刻着字,刻的是一个“钱”字,因为字的笔画较多,为了使字看起来清晰,肖夏把字刻得很大,这个“钱”

    字不单是大,还很深。

    马光看着肖夏的表情,就好像他没有疼的感觉,他的手臂上流出很多血,可是他浑不在意。那样的口子一定很疼,马光吓呆了。

    这天晚上,万雅楠发现了肖夏胳膊的异常。她只看见肖夏的胳膊肿了,没有看清胳膊上的字。但是她大为恼怒,她气得把一只碗摔在了地上。

    “你的脑子少根弦是不是?”万雅楠嗓门尖厉地说,“好好的胳膊,往上面刻得哪门子字啊!你知道这会对你的前途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吗?你怎么考飞行员?怎么考军校?怎么考公务员?你他妈的,你要气死我吗?”

    肖夏也有些后悔,他没有吱声,赌气地坐着。

    “你要活活把我气死。”万雅楠哭了,摔了一只碗后,一边抹眼睛一边朝院子外面走。

    肖夏看见万雅楠的背影消失了,他想她一定是找街坊邻居倾诉去了,他想女人是专门负责把家丑外扬的人,也许明天,全村人都会知道他做的蠢事,他们会说,那小子想钱想疯了,竟然把“钱”字刻在手臂上。

    [三]

    6月10日,普通的星期三,学校里的午休时间。肖夏午饭后趴在书桌上,用笔在纸上“沙沙”地算着物理题。

    肖夏身旁的马光在与前桌的一个男生讨论着万鬼河里到底有没有鬼的老话题。

    教室里十分闷热,三个巨大的窗口像三只死鱼的眼睛,空洞而静止,没有一丝风从外面吹进来,白纱布的窗帘因此而一动不动,肃穆地垂着,像是画在窗旁墙壁上的。有些学生趴在书桌上睡觉,有些学生在叽叽喳喳地小声聊天(好像并非是怕惊醒那些睡觉的,而只是热得喘不上气),有些学生在走廊里大声地吵闹或者蹦跳追逐。

    “鬼,谁也没见过,不能说肯定就有鬼。”马光认真地说。

    “那你说,这么多年,那些在河边失踪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前桌同学说。

    “这个嘛,也许是什么怪物呢。”

    肖夏忽然厌烦地叹了口气。

    马光偏过脸看了肖夏一眼,明白是自己说话影响他学习了,便给前桌同学使个眼色,与他起身朝教室外面走去。

    马光走出教室前门的同时,老K等人从教室的后门走进来,各个说话粗声大气的。

    “累死我了。”毛毛用一条湿淋淋的毛巾擦头、脸和脖子。

    他们几个刚打过篮球,浑身是汗,又去水房洗过头,浑身是水。

    “累了就吃个鸡蛋,别晕倒了。”大朱说。

    田柯等人哈哈笑,田柯说:“你们别瞧不起鸡蛋,鸡蛋的营养可大着呢。”

    “靠,谁不知道,连书呆子都知道。”毛毛说。

    众人都把头朝肖夏看去,现在肖夏成了公认的班里的书呆子,一提到“书呆子”三个字,无疑就是在指他,或者说,让人自然而然地想到他。

    “你们不知道吧?”毛毛突然笑起来,特别好笑似的,说,“我妈跟我说的,当时没把我笑死。她说肖夏他妈跟她们聊天,说孩子要求每天吃一个鸡蛋,她可愁坏啦,说知道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家里条件不允许啊,他妈还掉了几个眼泪瓣呢。”

    几个少年放肆地大笑。

    “还跟我们装聋作哑呢,我们的话他还真往心里去了呢。”老K戏谑地说。

    田柯的眼泪都要笑出来了,冲肖夏嚷:“我们那天要是讨论说应该每天吃一只王八,你会不会回家让你妈每天给你炖一只王八啊?”

    “他肯定能。”大朱说。

    “我觉得也能,书呆子就是书呆子。”田柯说。

    肖夏觉得自己是一座火山,就要喷发了,可他还在努力地克制自己。

    他慢慢地转过脸,用愤怒的眼睛瞪着田柯他们。

    “你他妈瞪谁?”田柯立即指着肖夏厉声质问。

    肖夏又转回头,继续盯着练习册,好像是在学习,可手中的笔已经不再发出“沙沙”的声音,笔尖点在纸上一动不动,只是在往纸里狠狠地扎着,笔尖似要把书桌扎穿。

    “妈的,还敢瞪我。”田柯嘟囔。

    肖夏觉得这一刻,他恨他的妈妈,他的妈妈让他当着班里的同学丢尽了脸。

    [四]

    6月11日的早晨,万雅楠与肖夏成为一种习惯的对话失去了往日的平静。

    “学习上点儿心,别心不在焉的。”万雅楠说。

    当时万雅楠正蹲在洋井旁,用一只刷子清理一双粘了很多泥巴的鞋。

    肖夏突然站住脚,扭过来的刀条脸上氤氲着一层怒气,他说;“我怎么心不在焉了?我哪天没有认真学习?”

    009“我没有说你不认真学习。”万雅楠抬起脸,有些诧异地说,“我只是叮嘱你一下,让你别懈怠。”

    “我从没有懈怠过。”

    “你干吗跟我鼻子不是鼻子的,我刚才的话有错吗?”

    “有些话你不该说。”

    “你说什么?你今天吃错药了吗?”万雅楠难以置信地看着肖夏,突然站起来,手里握着那把鞋刷子,挥舞着,情绪很激动,“你怎么这么跟我说话?你说,我不该说什么?我叮嘱你好好学习不对吗?”

    “我不是说你的这句话。”肖夏习惯性地面无表情。

    “我一个女人拉扯你,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起早贪黑地干活,活得像只狗一样,拼了命地供你读书,我还供出了不是,你凭什么这么跟我说话?”

    “我说了,我说的不是那句话。”

    万雅楠忽然就哭了,又快速地蹲下身体,粗暴地把鞋刷子摔在地上,用手背擦着眼泪,一边伤心地哭,一边委屈地说:

    “肖夏,你真让我寒心,真的,你哪里知道我的苦,你根本不知道生活有多艰难,你知道这个世界对于一个无依无靠的中年女人有多难吗?你不知道,我把骨头里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只为你。你还这么不争气,你想一辈子穷困潦倒,一辈子被人看不起吗?你为什么这么不争气?你妈我什么都不会,大字不识几个,只能出卖力气。可你妈有多少力气呢?

    我认命了,死又能怎么样?为了我的儿子将来有出息,我不怕死,死了也值……”

    万雅楠越说越伤心,多少年的委屈全在这一刻爆发了,她哭泣着,诉说着,往日里沉默自觉的肖夏让她没有诉苦的机会,现在她的机会到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本能地宣泄着,像是在疗伤。当她睁开眼睛时,院子里却是空的,肖夏已经离开了。

    万雅楠幽幽地叹了口气,洗了把脸,准备去上班。

    而这一刻的肖夏正喘着粗气蹬着车子,在那条车辆稀少的小马路上,像一个疯子般飞速地奔驰着。

    谷库村与镇子的中间地带,有一条铁路。

    肖夏每天上学都要经过一个铁路口,今天他在经过时,看见老K与毛毛正坐在铁路口两旁的铁栏杆上抽烟。这两个少年是谷库村的,他们的好友田柯与大朱是其他村庄的。老K因为身体强壮,喜欢对人动粗,经常打架;毛毛是嘴巴损,喜欢刻薄恶毒地嘲笑别人,挖苦别人。这两个少年虽然是谷库村的,却总是“窝里横”地欺负谷库村的人。肖夏作为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从小就一直受他们两个的欺负。

    “肖夏,怎么样?今早吃到鸡蛋了吗?”毛毛笑嘻嘻地喊。

    肖夏像往常那样,保持沉默。

    “又装聋。”毛毛捡起一枚石字,朝肖夏扔去,“让你装。”

    石子没有打到肖夏。

    肖夏加速,企图尽快远离他们俩。

    “跑什么!不做亏心事跑什么!”毛毛张开胳膊拦在路中央。

    肖夏不敢撞毛毛,只得从车子上跳下来。

    “我问你,你见着我跑什么?”毛毛用食指点着肖夏的肩膀。

    肖夏躲了躲,说:“我没跑。”

    “那我问你,你今天吃鸡蛋了吗?”

    肖夏偏着脑袋,没吭声。

    “我问你话,你没听到?”毛毛推肖夏,“你不搭理我,就是瞧不起我呗?”

    肖夏还是不吭声。

    “你他妈凭什么瞧不起我?”毛毛一下接一下推搡肖夏。

    肖夏双手扶着车把,不断朝后退。

    “你骂我了,你刚才嘴里是不是嘟嘟囔囔地骂我了?”

    “我没骂你。”肖夏抬起脸,目光中充满了仇恨。

    “你骂我了,你刚才肯定是骂我,我听见了。”毛毛一把揪住肖夏的衣领,凶狠地拽着肖夏的身体,说,“你敢骂我,我打死你信不信?”

    肖夏气愤地说:“我根本就没骂你,你非要诬赖我,那我怎么解释都没用。”

    “呀?跟谁气冲冲的呢?说谁诬赖你呢?”毛毛说,“我在你眼里就是一堆屎是不是?你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啊,说你错了,快点儿。”

    肖夏梗着脖子,紧闭着嘴巴。

    “说你错了,听见没?”毛毛在肖夏的大腿上踹了一脚。

    肖夏还是保持着忍耐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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