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胶着了一般,僵硬而凝滞。终于,床上的病人蠕动起来了,有微弱的喘息,嘴里吐出模糊不清的话语。旁边的人赶紧靠过去听,只听病人的只字片语,最终拼凑成了一个名字:“亚若……亚若。”一遍又一遍。
这个曾经叱咤风云,此时却如虚弱的病牛一样瘫在床上的人,在他生命的最迷离时刻,念念不忘的是这么一个名字。这个老者就是蒋经国,中国近代政坛上无法抹去的名字;而他嘴里念着的名字,章亚若,则是他的情人,也是红颜早逝的爱人。
多深的情感让一个七十七岁的老人在弥留之际还念念不忘?这情感该隐藏得多深才会在生病时无意识的状态里冲破理智喷薄而出?这声音里隐含着多少痛苦和思念?没有人明白,也没人敢去触碰。过了几个月,蒋经国撒手人寰,到另一个世界去追寻他的爱人了。
蒋经国和章亚若,一切都是缘,一切都是劫。
才女选择不了的命运
章亚若,1939年初春出生在古城南昌的章江门外,水城南昌自古就被誉为“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钟灵毓秀之地。众人都知道贾宝玉有句名言:女儿是水做的骨肉。
正是水赋予了章江迷人神韵,才滋养出像亚若这样天生丽质、容华出众的美人。除了出水芙蓉般的天生丽质,更令人惊叹的是她不输黛玉的咏絮才华,可谓淑女才情,风华绝代,难怪让蒋经国一生倾心,临终时还念念不忘。
章亚若出生的书香世家,几代皆有读书门风,她自幼深受长辈熏陶。她的长辈也从来不拘泥于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陈旧观念,对她悉心教导,钟爱有加。说起来章亚若的祖上,是颇有根底的。其父亲章贡涛当过校长、遂川县县长,是个思想新潮的人。民国后,曾负笈北上,在京城政法大学进修了几年,又奉派到遂川做县知事,最后于1933年返回南昌,在佑营街挂牌做职业律师。他和妻子周锦华一共生了十一个儿女。其中四个早夭,只有两儿五女长大成人。
章亚若在兄弟姐妹中排行第三。出生时,父母为她取名懋李。
“懋”是辈分排行,“李”是喻桃李争艳的春天,以纪念她在春季出世。后来的章亚若确实也长得艳若桃李,只可惜红颜薄命,她的生命也如桃李一般迅速陨落了。
父母对章亚若可谓是疼爱有加,而章亚若也确实不负所望。小小年纪就显露出非凡才华。她的父亲国学功底深厚,她跟随着父亲四岁习诗词,五岁练书法和绘画,领悟力极强。三岁时,她已能背百首唐诗。关于她还有个小故事流传:据说她七岁时,父亲给她讲曹植“七步诗”的故事,她听得眼睛一眨不眨。他父亲就笑她说这是古代才子的故事。小亚若不服气地说:“我也能做。”她沉思了一下,就迈开小腿,第一步,开始吟出一句诗:“春兰桃李竞芬芳。”
第二步,又吟道:“夏荷秋菊美家乡。”七步走完,她就吟完了整首诗:“寒冬腊梅开过后,又是幽兰放清香。”这首诗别有乾坤,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她已经将章家姐妹五人“懋兰、懋桃、懋李、懋梅、幽兰”的名字全嵌进去了。斯才惊艳,年纪又小,当下满座皆惊,才名远播,不由得让人怀疑是清照再世。
上了中学,她更是被誉为学校的才女。在校期间,不仅功课门门优秀,课外活动歌唱跳舞等活动一样也不落下。
十二三岁时,她便能帮助母亲料理家务,还善于烹饪和裁缝,俨然已经蜕变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在子女的教育问题上,章贡涛一向开明,不论性别,一视同仁。大女儿上了京都女师大,让二女儿读毕小学,送他分外偏爱的三女儿进了省立的美国教会学校。这个教会学校可称是当时的贵族学校,一贯实施数、理、化、音、体、美的西式教育,使章懋李开阔了视野,领略到了烹饪与女红、吟诗与作画以外的另一个全新的世界。在这个学校里,她的世界观和性格真正地形成了。而大学的时光,也是她人生里的灿烂时光。
由于形容娇美,文采出众,又伶俐聪明活泼,每次校园活动都有她迷人的身影,能歌善舞,擅长演说,她成了学校中的风云人物。每次她走在校园中,长袍婀娜,风吹起长发,引得多少男生梦魂萦绕。章亚若众望所归地被拥为学校校花。
可惜美好的大学时光并没有持续多久。十五岁时,章亚若进入婚姻的坟墓。她的结婚,引起了四周一片惊叹之声,也让学校众多男生的心碎了一地。说起来这都是时代的悲哀。十五岁的章亚若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按照当地的风俗,已可以出阁生儿育女了。由于她才名美名远播,当地大户和章家、周家的亲戚、媒婆踏破了她家的门槛。尽管章亚若热爱学校生活,并不想嫁人,尽管她父亲号称开明,但也无法冲破当时固有的观念和习俗。因为当时社会,女人以嫁人为业,在社会上实在没多少生存空间。于是才女的求学梦碎,走进了婚姻殿堂。等待着她的是什么样的命运?什么样的新郎?
新郎十八岁,比她大三岁,名叫唐英刚,说起来是从小就认识,是她二姑妈排行老四的独生女夫家的堂兄。两家人细攀起来还有亲戚关系,两人勉强算得上表兄妹。但对于这个表兄,她并没有留下多少印象和好感。与她在学校遇到的那些热情似火、潇洒英俊、才华横溢的男同学相比,唐英刚是个保守、害羞、木讷的男人,他和她说一句话都要鼓半天勇气。当然这更是因为他热爱章亚若,她美丽的身影、横溢的才华和活泼的性格如同磁铁一般深深吸引着他。不管她对他如何,他都希望把这个女子娶回家。或许正是这种执着,感动了章亚若的父亲,再加上家世不错,于是就把女儿许配给了他。他们的联姻,自然是由父母拍案促成的。或许章亚若的父亲一开始就看到了章亚若性格中潜藏着的不安冒险因素,特意为她寻找了一个知根知底的丈夫,希望唐英刚能以包容的怀抱,做他所钟爱的女儿的避风港湾。只可惜这段婚姻,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唐英刚性格保守,又未受过高等教育,谈吐才华都比较一般,自然不能博得章亚若的欢心。而章亚若在最好的年华,被迫中断求学梦想,嫁做人妇,过上平淡乏味的日子,心中更是诸多不甘。他们之间,一开始,天平就出现了倾斜,巨大的差异从婚礼一开始就显现了。
章亚若希望按照西式礼仪举行婚礼,穿着长长的白色婚纱,在鲜花和祝福声中走向自己的另一半。而唐英刚则有很深的封建思想,觉得结婚时出现白色是非常不吉利的事情。两人发生了小小的争执,让步的自然是新郎。对于才情四溢的章亚若,唐英刚自然是欢喜到心里头。因为宠爱,古板的唐英刚答应给予章亚若作为一个女人所梦想的婚礼。于是婚礼上出现了一种中和的滑稽场面:章亚若穿着长长的婚纱,捧着鲜花,飘逸如仙子;唐英刚却戴着毡帽,穿着马褂,样子滑稽。两人在贴着碍眼的大红喜字的喜堂举行起了西式的婚礼。新郎唐英刚给新娘章亚若戴上一只红宝石戒指,新娘为新郎套上了赤金戒指。场面有点滑稽,有点诡异。
恍惚间,章亚若忆起中学英文老师的话:“戒指,是落入圈套的象征。”是的,没错,从此她掉进了婚姻的圈套。
即便唐英刚愿意给予她满满的爱和无底线的纵容,也改变不了两人无法相爱的事实。婚后八年,章亚若为唐英刚育下两子,长子叫唐远波,次子名为唐远辉。转眼间,章亚若便从无知的少女摇身变为风韵的少妇。七年过去,她的婚姻开始“痒”起来。这股“痒”来自于她内心的躁动,也是青春激情对她的召唤。
与唐英刚的婚姻七、八年,章亚若像是一只充满活力的小鹿被囚禁在了牢笼里。唐英刚性格古板,不善言辞,章亚若与他四目相对时,看不到火花,只有一堆不知道什么时候早早烧成的灰烬。两人自然谈不上什么闺房之乐。
婚姻里,他是沉默的,她则是压抑的。
这样的压抑,如果没有在沉默中死去,便会在沉默中爆发。
显然,章亚若选择的是后者。既然她无法规劝唐英刚接受正在改变的社会,无法让他从那该死的墨砚中抬起头,那么她就踩着她的小高跟鞋去过自己精彩的生活。
她将自己的眉毛画得很细很细,像柳叶一样。她将华丽的旗袍往身上一裹,立马曲线毕露。她将长长的头发烫成大波浪的卷发,举手投足间,全是她的风情。
这时的章亚若是不甘寂寞的。她不愿意陪伴在那个无趣的丈夫身边,也厌倦了相夫教子的隐忍生活。于是,她决定出去工作。很快,凭着她的才情,她便谋得了在高级法院的差事。此后,她开始了疯狂的交际和应酬。她出入社会上各类舞会和活动,疯狂地结交社会上三教九流的朋友。她喜欢跳舞,崇尚多姿的夜生活,热爱着一切新鲜的事物。
对于这样新鲜热辣的妻子,唐英刚自然看不惯。不过,出于爱,他选择了沉默。只是,他深沉似海的爱和隐忍已无法勒住章亚若这匹疯狂的马儿。
她想要前进,想要进步,想要早早地挣脱死水般的婚姻。
所以,章亚若索性离家出走,回娘家住了三年。相信彼时,章亚若对唐英刚还是有爱。任何女人第一次离开都不是真正想离开,她要的只是一个来挽回她的男人,起码这足以证明他们间的爱情还没死去。所以,章亚若在娘家住的三年里是谨慎的,她规范自己的举止,按时上下班,严格以已婚身份规范自己。
她收起了多姿的生活,估计心底还有一丝丝的期盼。
只是,骄傲而古板的唐英刚并没有召唤她回去,一次都没有。
她也曾幻想过唐英刚忍无可忍地找上门,立马啪啪地甩给她两巴掌,然后很爷们儿地拽着她回家的场景。这样,她的心此生便有可所依,起码可以欺骗自己说:我的丈夫是个纯爷们儿。
只可惜,天不遂她愿,所以她只能决绝。章亚若给唐英刚写了一封信,信里她唤他为表哥,声称两人淡漠多时,不愿他背负上“休妻”罪名,所以自动离开,愿他此后能海阔天空,能幸福一生。内容如下:
英刚:
你我淡漠已三载,看来我不是一个好妻子,可我又无法改变我自己。我想,与其你我相互羁绊,不如各自还其自由,社会日趋开明,你不必背上“休妻”的重负。你我都还年轻,今后的日子还很长。离开了我,你会幸福的。
我只是希望你永远永远是我的好表哥。
你的不贤良的妻:懋李
读完信,唐英刚就自尽了,兴许是哀莫大于心死,兴许是她唤他那声“表哥”,否定了他们所有的前尘过往。所以,他穿上了八年前举行婚礼时穿的马褂,换上一双新的黑布鞋,头发梳得油亮油亮,然后平静地躺在床上死去。他死后,众人发现唐英刚左手日夜不离的结婚戒指不见了,才猜测他是吞金而殁。
这年,章亚若二十三岁,带着辜负一个男人的遗憾,她开始了另外一段传奇的人生。
人生恍若初相见
章亚若离开婆家后,正赶上国难。山河破碎,日寇横行,她们全家和当时的普通民众一样四下逃难流离,她的父亲早已去世,全家失去了经济支柱。而章亚若虽然排行第三,由于性格坚毅独立,又见过世面,便成了家里的主心骨,因而赡养家庭的重任也落到她的身上。只是当时山河狼藉,到处一片潦倒,她一个弱女子上哪讨生活去。于是章家渐渐贫困,陷入困窘境地。
章亚若和蒋经国的初次相识正是发生在这种情况下。
英雄救美人,自古有之,他们的相识也是如此。这次初见可谓一波三折,命中注定。
当章亚若四下寻找职位补贴家用而不得时,她命中的救星和劫数蒋经国出现了。当时蒋经国可谓踌躇满志,春风得意。蒋介石对他抱以厚望,他也是国民党下属心目中一致的继承人人选,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走上那个最重要的位置所做的准备。蒋经国任赣南行政专员时间不长,雄心大、魄力强,准备大刀阔斧整顿吏治、民风,一时间在社会上引起不小的反响,在当地风评极好。他本人更成为青年的偶像,本地和外地的青年纷纷涌向米汁港的专员公署-蒋经国的居住地,希望能为蒋经国效力。章亚若对蒋经国此时的“政绩”当然久有所耳闻,十分想到他的专员公署谋一份差事,这时在当地也只有此处可去了。
才女章亚若便大笔一挥,写了一封毛遂自荐的求职信,寄给了米汁巷1号的专员公署传达室,收件人为蒋经国亲收。
厚厚的信封里,除了过人的才华,更有她纤秀娟丽的笔迹。
一封求职信,如一道坚韧的红绳,把章亚若和蒋经国这两个不同命运、地位迥异的人紧紧联结在了一起。
章亚若的求职信转到蒋经国的手中,蒋经国连续读了几遍,为信中颇见功力的蝇头小楷,为信中如泣如诉婉约动人的文采,更为这写信女子直言不讳的呐喊和情真意切的坦诚所打动。求职者的坦白,表露了新的女性对独立、对事业的执着和追求,也明确无误地表达了对他的信赖和依托。蒋经国为这封求职信所震撼、所感动。此时,章亚若这个名字便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位一贯潇洒自负的官家子弟被深深触动了。
他在字里行间读到这个女子的明慧心智和不息热情,被打动之余非常渴望见到这封信的主人,和她促膝而谈,听听她对他所做所为的见解。官场沉浮,所听到的更多是阿谀之词,或许这个女子能带来一番新鲜空气。然而多年的官场经验和历练,使他按捺住自己,不可冒失行事,只是把这封信转给了下属。整天忙于公事的他特意抽身去接见一名尚未谋面的女子,似乎是有些荒唐,于是他把这个求职女子的初次接待任务交给了他手下的主任秘书徐君虎去办理,一并嘱咐他:“这个女子的遭际很坎坷,却不曾泯灭对理想的追求,想为国为民做点事,这是很不容易的。”
言下之意就是让徐君虎录用她。可见章亚若之才气了得,一封信便打动了蒋经国。
可惜徐君虎这个人却不大开窍。他见蒋经国如此慎重,也越发慎重,专门为章亚若举行了一次郑重其事的面试,约她来公署见面。章亚若为此次见面煞费苦心,专门烫了比平常女子更时髦的卷发,穿上华丽的花朵图案旗袍,足踩高跟鞋,更显娇艳逼人。一来是她的爱美天性使然,二来也是希望能借助出众外貌赢得机会。可惜却弄巧成拙,她的时髦艳丽落在长期戎马生涯的徐君虎眼里,十分刺目。
一见面,他就先入为主地觉得,这种乔装作样的女人,大多是腹中无物的花瓶,而且可能还会有很多不好的习气。
心里这么想着,脸上神色就开始不耐烦起来。
章亚若何等聪明,早发现了徐君虎的神色不对,却不知道为何而起。只是她专门上门来见面,对方却冷冰冰的,令她十分尴尬。自她出生以来,虽然目下境况窘困,但也一直是众人心目中的骄子,亲戚朋友同学乃至死去的丈夫,对她无不钟爱敬佩,几曾遭过这样的冷遇。于是,赌气之下,她也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两人之间,出现了尴尬的冷场,一片沉默。坐着看着桌子,谁也不说话,气氛沉闷。
过了一会,徐君虎才打起精神,例行公事地问了几句,打算就这么走个过场,然后就打发这个女子走了。他问章亚若:“你有什么特长?”章亚若想了下,摇了摇头。才女章亚若没有特长吗?自小七步成诗,书法绘画样样皆通,蝇头小楷曾让蒋经国过目难忘,烹饪、女红更不让须眉,就京戏的青衣角色也称得上做、念、唱、扮俱佳。说她没特长,大约天下的女人都要自惭形秽了。可是由于对徐君虎态度的不满和灰心,她摇头说自己什么也不会,这样一来徐君虎心里更加轻蔑了,问了几句后就打发走了她。然后去向蒋经国汇报,说这个女子外表轻浮,内才全无,招过来的话只会是一个负担。蒋经国听过之后十分诧异,他不相信能写出那种信的女子会这样浅薄。虽然徐君虎一再说不能用,他还是让徐把章亚若招了进来,只不过职务比较清闲,不需要太多能力,就安排她到公署图书馆整理书报资料。徐君虎只得奉令照办,章亚若开始正式到专员公署上班。
章亚若到专员公署上班后不久,与蒋经国的第一次碰面,就犹如生命中的惊鸿一瞥,揭开了两人长达十几年的爱情序幕。
那天蒋经国不知有意还是无心,一个人去了图书馆。
一进门,就看到一个娟秀的影子伏在那里写字。最简净的阴丹士林布旗袍,齐耳剪发,却衬托人气质如春山秋水,明净秀气,让看惯春色的蒋经国觉得眼前一亮,不敢唐突。
经后面赶过来的人介绍,章亚若才知道眼前这位个子不高、肩膀宽厚、脸带英气、平易近人的男子就是蒋经国,心中也不禁一阵悸动。自从她到这里上班后,古板却善良的徐君虎告诉她,蒋经国最崇尚朴素,于是她赶紧换了最平常的朴实装束,以期给蒋经国留下极好的第一印象。在蒋经国逗留期间,他再次感受到了章亚若作为女性的细心和工作的勤勉。自从到了这里,章亚若十分认真仔细地整理书报资料,因此图书馆里到处一尘不染,井井有条,散发出女性的整洁气息,和之前的状况迥异。平时也听人说起过章亚若所整理的抗战时的书报资料提供了众多宝贵信息,今日一见,蒋经国很是满意。
有了好的开端,那么接下来的发展就顺理成章地进行了。除了感受到章亚若的女性特质外,蒋经国更发现了隐藏在她柔弱身躯里的勇气。据说爱情都是盲目的,当蒋经国在公开集会指名道姓地表扬章亚若时,或许他早已深坠情网而不知。
这次表扬是因为章亚若在救护伤者的活动中表现出色,从不害怕伤病呻吟,主动上前,积极帮助伤者。
这样,容貌美丽又才华横溢的章亚若,又有着不让须眉的勇气,这么一个女子,令蒋经国越来越动心。他的妻子蒋方良是俄罗斯人,在他最落魄的时候嫁给他,十分贤淑宽厚,得到蒋家上下的一致称许,也是一位好妻子。然而章亚若身上,却有着自己的妻子所没有的一切:才华横溢、交际能力出众,更重要的是文化上的相互欣赏和沟通,这点更是蒋方良所缺乏的。随着时间推移,蒋经国越来越离不开章亚若了,一天不见就觉得心神不宁。刚好章亚若也工作出色,被赣州专员蒋经国调到专署抗敌动员委员会任书记(文书),不久进入赣州赤珠岭青年干部训练班学习,充分显示出她的多方面才能,并被推荐为蒋经国在青干班的助手。两人接触的机会更多了。
赣州青干班正好是蒋经国担任班主任,学习的课程内容主要是思想政治教育和军事训练。思想政治教育讲授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及时事政治,宣传中国长期抗战“抗战必胜”,“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必胜”。此外的内容主要是发动群众,组织群众,艰苦奋斗,支援前线,同心协力,团结杀敌,为如火如荼的抗战做好后防工作。军事训练在于适应抗日需要,灌输军事知识,操场步法、队形,紧急集合,摔打滚爬,实弹射击,夜行军,防空防谍和救护常识等。
班上除政治与军事两门主课外,每星期安排两次文娱活动,以调剂学员身心。章亚若在教会学校小学、初中阶段,都曾是文娱骨干。现在在青干班文娱活动中,正好能发挥才华和特长,她成了文娱教师的好帮手,带动学员唱抗日歌曲,带动同学跳双人舞、集体舞,上演街头剧《放下你的鞭子》、《三江好》等抗日短剧。待到赣州青干班第二届开学时,蒋经国任命她做了随从秘书,下乡和宣传都带着她。
一场春风化雨的缠绵情事
蒋经国对章亚若的情根或许是一开始就种下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炽烈而不加掩饰。章亚若又极其多情,对蒋经国处处照顾,让其体会到女性的柔情。于是外冷内热的蒋经国深坠情网。在章亚若成为他的助手后不久,他就直接向她表达了爱意,但是遭到了章亚若的拒绝。章亚若对蒋经国当然并非无意,只是考虑到自己的身份,而且对方可能是权势逼人的将来政权执掌者,几番掂量之后不禁黯然,觉得实在相差太大。但是蒋经国锲而不舍,其间章亚若曾经因为感情困扰回了娘家,蒋经国还追赶到家里去。因而也暴露了两人的感情纠葛,遭到章亚若母亲的极力反对。
但是情火根本无法因距离而隔绝,他们很快就冲破所有阻隔在一起了,深深相恋并同居,工作和生活上都形影不离,章亚若被提升为专署秘书兼负责信访接待工作。蒋经国赣州专员的官印及个人私章,都由章亚若保管和监印。
一般例行公事,都由她代拆代行,不少公开场合都随同蒋经国参加。章亚若又常以专署书记和《青年报》记者名义,随蒋经国外出抓赌、禁鸦片或巡视各县。他们一起的足迹踏遍了赣州的山区,她还写成相关报道、文章以“章频”或“懋李”的笔名在《青年报》上发表,有时还配上章绘的水墨画同时发表。此处可以看出章亚若的才情,同时也可见她对蒋经国也有着非同一般的占有欲。
除工作的默契配合之外,感情上更是如胶似漆形影不离,山盟海誓。二人情到深处,连名字都改了-以“慧风”(蒋经国)、“慧云”(章亚若)互称彼此的情名。蒋经国多年的情怀一旦被打开,一发不可收拾,而章亚若寡居已久,情肠炽热,两人卿卿我我,很快便旁若无人起来。周围的人都知道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是刚好赶上抗日,一片忙乱,而且又处在边远地区的赣州,蒋经国对下属一向不错,也深有威信,因此虽然背后颇有不少人议论,却没什么人敢当面质疑。一对情侣在国难当头、战火纷飞的时候,不顾身份悬殊紧密结合在了一起,这种情爱,既有知己的味道,也是男女相吸,又有共患难的意味,两位沧桑的男女之情,分外稠浓。
他们幽会的地点是在章家。当时章亚若家住在赣州城江东庙附近的一幢旧式宅院里,几乎每隔一两天,蒋经国都会在夜幕降临后造访章家,部下也深晓其中玄机,不准任何人打扰他们。其中一位重要下属漆高儒还曾应蒋经国之邀,在章亚若的闺阁内共同用过餐。
很多年后,他在回忆录中说,在感觉上,那是蒋、章两人共乐的小天地,只是作为下属,面上他不便深问。可以说蒋经国虽然未对外正式承认他与章亚若的恋情,但他已不忌讳在亲朋好友面前,公然以行动证明他与章亚若的特殊关系。不论有无婚约,蒋、章两人的婚外恋情发展至此,已是专员公署上下心照不宣的“公开秘密”。一方面证明了蒋经国对章确实挚爱有加,同时也埋下了灾祸的种子。
情到深处,两人不免考虑起天长地久和将来之计。蒋经国为章亚若做了不少周到的计划和安排,后者也不甘愿做一个不明不白的地下夫人。但他的妻子蒋方良为人贤淑有德,因此很受蒋介石器重。而蒋介石又对蒋经国寄以厚望,若他知道儿子在抗战后方大搞婚外情,一定会火冒三丈,立马棒打鸳鸯,搞不好还会累及蒋经国的前程。
蒋经国对当时的后母宋美龄虽然也很尊敬,但到底心中最牵挂和看重的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毛福梅。于是他觉得自己和章亚若真心相爱,即使得不到蒋介石和宋美龄的首肯,但只要自己的母亲毛福梅认可,那么章亚若就是自己相当正式的妻子了。于是蒋经国屡次跟章亚若承诺,要找时间带她去拜见自己在溪口独居的母亲,只要毛福梅承认,那么她就是蒋家正式的媳妇了。
章亚若听了之后也很高兴,并憧憬着那一天的到来。
这时的她已不再是那个天真飞扬的女大学生,或者幽怨的少妇,在蒋经国的爱情滋润下,生命焕发出了新的光彩,犹如一颗珍珠一样明亮动人。
可惜天不遂人愿,就在蒋经国打算带章亚若去见母亲前不久,1941年,日机疯狂轰炸奉化溪口,蒋母毛福梅太夫人不幸遇难。消息传来犹如晴天霹雳,蒋经国连夜赶回溪口丰镐房报本堂奔丧,抚尸痛哭而昏厥,经亲友劝慰,含泪濡墨,写下“以血还血”四个大字,并立誓报仇雪恨。
这次的轰炸表面上看起来只炸死了毛福梅,但是却坚定了蒋家尤其蒋经国的抗日之心,由之前的被迫抗日转入主动抗日,上下一心同仇敌忾起来。这件事也是蒋经国一生中最痛苦的事情之一,其二就是章亚若的死去。蒋经国身为一党领袖,上不能保全母亲,下不能护住情人性命,斯情也是十分可怜,这是后话。
尽管蒋经国悲痛得死去活来,但是为了抗日和报仇雪恨,不能在家守灵尽孝,旋又匆匆赶回赣州,在专署后堂设立毛太夫人灵牌和孝堂,每天举哀祭奠,他对母亲的感情极深,她去世的场景又令他极其痛苦,不能接受。打击之下,不免身形消瘦起来。幸好此时身边有个知心的人儿章亚若抚慰伤痛。
当时蒋经国除按时去办公室处理公务外,下班后即在后堂默哀守灵,有时一坐就是大半夜。一个晚上,他突然发现自己不再是一个人了,章亚若身着素服,悄悄来专署后堂,向蒋母毛太夫人灵牌拜奠,蒋经国接待,陪坐叙谈,并共进夜宵。在灵堂前,两人一起向母亲行礼。生前不能得到承认,死后总算是尽了礼。这桩惨祸把两人的心联系得更加紧密了。
毛福梅已走,从母亲这里打开缺口的想法已然失效。
蒋经国就想先让章亚若和蒋方良接触,希望让宽厚仁德的妻子先接纳她,再说服父亲。正在这时,另一个意外来了-这次是个大惊喜。
章亚若怀孕了。蒋经国一听到此消息乐得一跳三尺高,抱着爱人转起了圈。在他看来这是他们之前爱情的结晶,是两人浓情蜜意的证明。孩子又给他们之间增加了更为密切的联系,把他们的命运紧紧地捆在一起,早有子女的蒋经国,乐得像第一天刚当了父亲的男人,恨不得把章亚若当作宝贝供起来,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嘴里怕化了。
既然有了孩子,他就更希望能让章亚若名正言顺地进入蒋家门,于是他鼓起勇气去找蒋介石。这时蒋介石刚好也听到部下的报道,知道蒋经国在后方玩女人,气得拍桌子大骂,一纸电报召蒋经国前去,准备好好训斥这个不孝子,敦促他早日改邪归正,浪子回头。蒋经国接到电报后即刻动身,不是前去赔罪,而是想为心爱的女人和未出生的孩子讨个名分。
一见到父亲,他就被劈头盖脸一阵骂。骂完之后,蒋介石勒令蒋经国立即和章亚若断绝关系,平息流言,说他的行为在后方已经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平常对父亲极为畏惧很少违抗的蒋经国低头一言不发。最后父子俩开始了一番长谈。这番长谈的内容是什么,后人不得而知,但它事实上决定了章亚若的命运。这场长达几个小时的谈话中,蒋介石的恩威并施并没有说服蒋经国彻底放弃章亚若,而蒋经国也不能说服父亲接受自己的女人。
蒋介石尤为光火的是,这时正战事艰难,国民党在正面战场上节节败退,将士死伤众多,大半河山都被日寇侵占,而蒋经国在后方的“三禁”打黑措施,又招致当地赣州黑恶势力纷纷向蒋介石和国民党元老告状,这时如果贸然和章亚若结婚,可以说是风口上点火的行为。
虽说蒋介石自己年轻时也风流过,但是和宋美龄结婚后,他信奉基督教,本着一夫一妻原则,家风也算十分不错,因此坚决不肯让章亚若进家门。直到最后蒋介石听说有了孙子,才起了怜犊之念,松口说眼下办这种婚事实在不是最佳时机,还是先送她到一个地方去待产吧。
蒋经国懊丧地回到章亚若身边,两人十分苦恼,由于名不正言不顺,章亚若想去打胎,蒋经国花了很大心思哄她,才说服她把孩子生下来。但由于公开身份遥遥无期,而章亚若在赣州的身份又引人注目,于是蒋经国在赣州“张万顺”酒家请几位亲信、好友为亚若去广西桂林待产饯行,席面十分热闹。席上蒋经国和章亚若正式执手,也算是内部公开这门婚事,席后就由亚若的好友桂昌德陪同亚若由赣州去桂林,照顾其孕、产时的身边事务。而在桂林,蒋经国则委托其好友、广西省民政厅厅长邱昌渭关照章亚若待产的相关事务。
章亚若在桂林期间,蒋经国基本每周都会找时间和机会去看她一次。每次前往都十分小心,把专车在几百米外停下,然后蒋经国徒步前往,绕过几个街口,犹如赴约的少年,心中满是春风,步履轻快。蒋经国后来主政台湾,其睿智和雷厉风行令人侧目,而晚年时的开明改革更是功垂千秋。但其人由于自小的特殊身份及早年在苏联时曲折坎坷的经历,因此养成喜怒无常的冷僻性格,虽然也有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可以称兄道弟、谈古论今,但是若论此生,真正能够令蒋经国不戴面具、解除防备、纳入自己的内心世界,一起分享不可对外人张扬的喜怒哀乐,并以真诚相见,视为心灵慰藉的红尘知己,只有章亚若一人。
这段赣州和桂林的日子,也是他戎马半生、政治风雨生涯的一生中唯一的粉色时光吧。而这位红颜知己去世后,他也尘封了自己的情感世界,不再让其他人闯入。
红颜玉殒,公子多情,终是百年遗恨
章亚若在桂林待产不久后就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即是后来的章孝严、章孝慈兄弟。蒋经国闻讯欣喜若狂,不但早早赶到医院待产,孩子生下之后,左拥右抱,马上取小名为丽儿、狮儿,在医院的病房哈哈大笑。他马上电告蒋介石有了两个儿子,因为双胞胎很是难得,蒋介石也十分欣喜,亲自取名为:孝严、孝慈,列入蒋氏族谱,属于“孝”字辈,还嘱咐蒋经国务必办妥这件事。因为章亚若生子,百忙的蒋经国借机在桂林逗留了两三个月之久,陪伴情人和孩子。此时的章亚若对着情郎和爱子,也觉得心满意足,别无所求了。因为蒋经国对她情爱很深,在桂林期间,章亚若也大半以蒋夫人身份自居,平日交往的朋友,大都以“蒋太太”称呼她。偶尔有人私下称呼她为“二夫人”,她也不介意。章亚若又是喜欢参加交际活动的人,为人张扬,如此一来,知道此事的人也越来越多了,这时,祸事也在不远处了。
除了名分外,此时的章亚若可以说是过上了战时的公主生活。两个儿子的出生,让蒋经国对她的爱情达到了顶峰,可以说他的家庭重心已经全部转移到了桂林。一有机会和时间就往这里跑,在家里更是对章亚若百依百顺,他们之前更多的是章亚若关心照顾蒋经国,现在翻了个儿,蒋经国开始照料起刚生产完的情人。但是章亚若并不大领情,想到自己没名没分为这个男人生了两个儿子,自己和儿子的将来都不知道去向何方,想起来就觉得心酸,再加上产后虚弱,每天不禁以泪洗面。蒋经国看了怜爱万分,但是父亲严令在前,时势严峻在外,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竭力用言语搪塞,让章亚若给他时间,容他想一个妥善的办法。他说的所谓办法,只不过是给章亚若开了张无法兑现的空头支票,借以麻醉章亚若,稳定她的情绪而已。
章亚若也不是糊里糊涂的女人,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她从医院回家后就对情人展开了柔情攻势。每次蒋经国来见她,她必定精心打扮,穿上最美丽的旗袍,用蒋经国送给她的化妆品妆扮得分外靓丽,她刚三十二岁,正是女人最丰艳的年龄,略展女人魅力,就把从战火和后方回来的蒋经国迷得更加神魂颠倒,每次来看望她都觉得春宵苦短,离情太长。不仅如此,她还特意在家里准备蒋经国爱吃的食物和点心,为他缝制睡衣和贴身衣物,让娶了异国妻子的蒋经国第一次体验到东方妻子的家室之乐。她还偶尔陪热爱美酒的蒋经国小酌,良宵月下,给他清唱京戏,唱腔婉转飞扬。两人恨不得自比唐明皇和杨贵妃,在天比翼,在地连枝。浓情蜜意之际,她懒洋洋地躺在蒋经国的怀里,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把头靠在他宽阔的胸膛上,用她唱青衣用的婉转柔媚的声音对情人说:“我们……就这样到老,好不好?”正当陶醉中的蒋经国当然连声说好。章亚若乘机进言:“那你娶我进门吧。”一句话把蒋经国的美梦全搅散了。他何尝不想如此,只是现实太冰冷,容不得他做主。
他坐起来,推开她,刚想说几句绝情的话,看见章亚若失望的脸,赶紧咽回去,又伸手把她揽在怀里,用哄婴儿的态度宠溺地说:“当然会啦,以后会的,迟早的事……”在他的声音催眠下,怀里的章亚若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一般,蒋经国也放下了心,可是他没发现,章亚若的眼角悄悄渗出了两行苍白的泪。
这以后很长一段时间,章亚若都闷闷不乐,蒋经国发现了,心知肚明,也不问原因,只能尽量在别的方面给予补偿。为了照顾产后的章亚若,他不但令广西当地的高官对她加以呵护,更让人把章亚若的姐妹接到桂林,贴身照顾她的身体。章亚若产的是双胞胎,产后身体虚弱,蒋经国就令人购买了各种补药给她。可以说除了名分外,尽了一个做丈夫的情感责任。为了表示对章亚若的钟爱和信任,他还给了她一枚私章,章亚若无论想办什么事或需要什么东西,盖上蒋经国的私章就可以差人去办,这种信任,可以说两人已合二为一。章亚若也能体会到蒋经国对自己的情深爱重,一段时间内也能满足于此。只是孩子一天天长大,她又妾身未明,顾虑到孩子的前程和成长,未免是一块心病。
柔情攻势不成,章亚若决心来硬的,逼蒋经国表态。
同时她也是为自己准备后路,开始聘请英文教师教自己英语。她准备向蒋经国摊牌,如果他不能正式娶她,她就带着两个孩子远走海外,不在中国以尴尬身份示人。她原本天资聪慧,英文也学得很快,等蒋经国再来看她的时候,她已经穿着西装,摆出一副强干丽人的架势,不再依偎在蒋经国怀里,而是和他隔桌而坐,以冷静的谈判口吻告诉他自己的决定和忍耐期限。她说如果蒋经国不能在近期公开他们之间的关系,正式接她和孩子进门,她一定会带着孩子远渡重洋,不再留在他身边。这一番话说来铿锵,落地有声。
蒋经国就此陷入两难境地。他刚从俄罗斯回国,国难当头,他本身并无根基,是靠着蒋介石才坐上专员位置的。
蒋介石派他到赣州去原本就是为了积累政绩,他在江西确实也做得十分出色,开展了“建设新赣南”,章亚若也是其中的一分子。可以说蒋经国在赣南的形象是靠“赣南新政”树立起来的,这将是其政治上的光辉起点,而这时候如果出了章亚若一事,不但他的政绩要大打折扣,其他方面也会影响巨大。当前又面临国家危亡,只纠缠于儿女私情难免令人失望。正如他父亲蒋介石所说,原配蒋方良在苏联之时,对他患难真情,为人又贤淑良善,无可挑剔,分手的话他也说不出来。更重要的是,他在赣州新政得罪了不少人,如果他的婚外恋事件被这些人知道,他们一定会借题发挥,让消息登上各大媒体头条,这件事很可能会进一步成为威胁到蒋家政治生命的事件。
故此蒋经国焦头烂额起来,一边是情深爱重母以子贵的情人,一边是仕途和前程,哪边都割舍不下,两边煎熬着。即使他英明一世,一时间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来。叫他舍弃章亚若和两个可爱的孩子,固然是难上加难,她是他一世的知己红颜;但叫他自此放弃仕途前程,那更不是一个出自政治世家的蒋介石的长子的选择。于是他只好叹一口气,采用拖字诀,用柔情和承诺麻痹章亚若,让她相信一定会有将来。而章亚若在有孩子之前只是个柔情似水为爱燃烧的女人,有了孩子后,为了孩子的明天着想,她必须要名分,并不让步。一时间,事情僵持在那里,毫无头绪。
直到一个意外来临,蒋经国才从这种两难境地中解脱。
这个意外,竟是章亚若的猝死-如果可以重新选择,不知道蒋经国又将何去何从?
这场死亡来势凶猛,又毫无预警,是命运巨手的猝然一击。章亚若正沉浸在对孩子和爱人的喜悦中,在桂林过着舒心小日子,有天她去赴一个朋友的宴会,回来之后在半夜突发腹痛。天亮之后,妹妹章亚梅把她送到了医院里,医生诊断之后开了药让她休息。大家都认为这只是个小毛病。
但其实死亡使者已经站在了章亚若的床前。
关于章亚若之死,后世有许多猜想,可以说是个历史悬案,众说纷纭。有人说是蒋经国手下黄中美护主心切,为了蒋经国的前途而擅自下手除去章亚若,这种说法后被证实是假说;有人说是宋美龄和蒋方良让特务暗地下了毒手,但是从宋美龄的地位看无此必要,而蒋方良性格温厚敦良,可能性更不大;许多年后,随着秘密档案的揭开,许多历史谜案才重见天日,但章亚若被害一案,由于当事人都已云散,竟再无真相可寻。章孝严、章孝慈兄弟穷其一生追寻,再加上国民党特务报料,才大体上有个稍微清晰点的轮廓了。
章亚若和蒋经国的拉锯之战在桂林开战之时,各种小报告早飞向了身在重庆的蒋介石。从政多年手段老辣的老头子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寄以厚望的大儿子被这种女人累及前程?他一个电话把陈立夫召到上清寺的官邸,跟他说蒋经国现在深陷婚外情泥潭,可能对个人政治生涯造成致命打击,让陈去处理此事。陈立夫是国民党元老,为人心狠手辣,唯独在男女之事上相当规矩,恐怕是国民党阵营中极少数不拈花惹草的高官之一。他对国民党高官中操守不好、道德败坏者十分痛恨,管不了的没有办法,管得了的一定要管。而蒋经国的婚外情他早有耳闻,十分看不惯,他认为这不是蒋经国一个人的事情,这关系到整个蒋氏王朝的形象,之前还顾忌着蒋经国不敢下手,现在老头子给了尚方宝剑,自然立马布置起来。他派人找到蒋经国的死忠部属,让他们执行对章亚若的谋杀,因为他们最适合担任这个任务-这帮人对章亚若的僭越和对蒋经国的巨大影响力早有不满,又认为她是蒋经国将来的政治障碍,必须除去。于是,从上到下,一张精心编织的谋杀黑网无声撒开。
谋杀开始于1942年8月14日晚,他们先派人去请章亚若赴宴,然后在饭菜里下药,令章腹泻不适去医院就诊。
虽然没什么大事,仍强迫她住院,再暗中派遣医生从中实施谋杀。
桂林的8月,桂花已经开始吐蕊,空气中有了隐约的芬芳,看护章亚若的章亚梅有些疲倦,起身出去拿东西。
她走的时候,回头看了在床上沉睡的妹妹一眼,却不知道此一去便是永别。她的身影刚消失在门口,一个戴着口罩全身包裹严密的医生无声无息地走进来了,向沉睡中的章亚若伸出了罪恶的黑手,在她的手腕上打了一针。他还没离开,床上的章亚若就痛得跳起来,大喊:“哎呀,好疼!”
喊了几声,手脚乱挣一阵,就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了。
听到她喊声赶过来的亲人和医生手忙脚乱,极力抢救,终究回天无力,章亚若香消玉殒,撒手人寰。
守护着章亚若的姐姐心里一阵一阵发冷,她断定章亚若一定是被谋杀的。她顾不上其他,匆匆赶回家跟母亲周锦华说了自己的想法,担心两个孩子被斩草除根。已经上了年纪的周锦华在悲痛和恐惧的夹击下浑身发抖,带着两个孩子躲藏了起来。
噩耗传到赣州的蒋经国那里,他痛不欲生,大哭几场,眼睛肿起老高,见外人时只好戴着黑眼镜。在当时的情况下,他连对情人公开表示哀悼的机会都没有,只好请人代自己去给章亚若料理后事,自己把这份痛苦深深埋在了心里,从此不再提起一字。这场情事,以旖旎多情开头,以血雨腥风落下。爱似烈焰,人类却甘作飞蛾,身葬其中,如果重来一次,不知道两人是否还会如此选择?或许命运原本是不可选择的,章亚若和蒋经国情投意合,默契相知,从感情上说,是上佳的伴侣,只是对的人却在错误的时候遇见,和章亚若相遇之时,蒋经国已经有了贤良的妻子。而彼时蒋经国也并未执掌大权,甚至他自己的命运都掌握在父亲蒋介石的手里。如果章亚若不早死,或许过几年,一切将会不同。可退一步说,章亚若不是宋美龄,她不能为当时的蒋经国带来权倾天下的财富和力量,因此蒋经国也不大可能像蒋介石一样休掉前妻娶她。
章亚若作为一只脚踏进了蒋家的女人,容貌才华都不缺,她缺的或许正是时机和作为女人的独立性。要成为蒋家的女人,除了容貌才华外,更主要的必须有坚毅的性格和独立的头脑,单靠男人的宠爱很难立足于这个家族。蒋家王朝作为纯粹的政治家族,和其第二代的核心继承人恋爱,无论如何不可能绕开政治,这一点是聪明的小女子章亚若所不明白的。她以为凭着蒋经国对她的痴爱,可以堂皇地拥有正式的名分,可惜她纵然精通书法绘画和戏曲,令蒋经国倾倒心醉,却始终不明白,蒋经国首先是蒋氏家族的长子、继承人,其次才是她的情人。这点错误的估计,葬送了她的青春生命。蒋经国后来一步步走上辉煌的政治道路,即使退守台湾,他的政绩也是举世公认,然而无论出席什么活动,他大多孤身一人,夫人蒋方良总是守在家里,曾经陪伴他的章亚若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再不可触。章亚若去世后,蒋经国把这个名字埋在了最深的心底,直到风烛残年,在弥留之际才喃喃道:“亚若,亚若……”她是他生命中挚爱的女人,他的魂灵追寻她去了桂林山水中的坟墓,这一段纠缠不休的爱恨情仇,至此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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