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微录-灯塔骑士(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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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你知道吗?我曾经被外星人劫持过。”

    顾远山和我说这番话的时候,我正在用手机玩植物大战僵尸。由于前期没有及时种植足够的豌豆射手和冰西瓜,导致我的坚果墙在大波僵尸的攻击下岌岌可危。他的话音刚落,我的防线就崩溃了。

    “是说话像蚊子叫的嗡嗡星人吗?”我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上一次说被外星人劫持这个话题的时候是午饭前,劫持他的凶手是一种来自半人马座的嗡嗡星人。据他的描述,这种身材高大的外星人的后背有一对很小的透明的膜翅,不能用来飞,但可以用来发声。高低不同的嗡嗡声构成了不同的含义。除此之外,还有叫章鱼头和青面兽的外星怪物一直想要杀死他。

    自从他的病症加深,这种莫名其妙的想象和如同梦话般的自语就变得越来越严重。如果你不接他的话茬,他就会暴怒起来,用一种没人能听懂的方言破口大骂。

    2

    顾远山是我血缘上的祖父,但在情感上,我和他之间只比陌生人稍微熟悉一点。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间,我从未见过他,也不知道他的存在。然而一个月前,顾云海,也就是我爸,突然打电话告诉我,有个患了阿尔茨海默病的爷爷在南城的疗养院,让我有时间去看望一下。

    放下电话的第一个念头是顾云海在和我开玩笑,但开玩笑这种温馨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发生在我和顾云海之间的。自从我青春期之后,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从原本和谐的父子,慢慢地演变成了互相看不顺眼的陌生人,进而变成了恶语相向的敌人。最开始的起因或许是因为躁动在骨子里的青春期叛逆,但慢慢到了后来,这种叛逆成为了一种习惯。我讨厌他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对我的人生横加指责。只要有我们两个在家里,永远都是在争吵,为了我头发的颜色、衣服的风格、朋友的种类、成绩的好坏、我的兴趣和志向,为了我的一切……直到有一天,顾云海喝酒之后打了我一个耳光。从那之后,母亲总算是不用夹在我和顾云海之间疲惫不堪地劝说,因为我离开了家。随后的一年中,我再也没有回去过。顾云海一怒之下和我断绝了父子关系,并禁止母亲给我钱。他以为凭借经济的封锁能让我屈服,却没想到我靠着课余时间打工养活了自己。那段时间,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一年之后,我和顾云海的关系开始趋于缓和,虽然依旧是彼此互相不待见,但终归能够心平气和地共处一室。主要是他意识到了没办法控制我,不再对我横加指责,加上母亲锲而不舍地居中协调。好吧,我承认主要是因为母亲,在我和顾云海的战争中,最受伤的无疑是她。

    顾云海电话打得匆忙,前后不过两三句话就挂断了,估计是又赶上什么重要的会议,所以我只能打电话给母亲。

    然后,我没有料到会听到一个,呃……怎么说呢,有些狗血的故事。

    3

    顾云海半岁的时候,我的祖母死于一场车祸。

    车祸的罪魁祸首是祖父顾远山,他喝了酒,驾驶着一辆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面包车冲下了公路,直挺挺地撞进了路边一米多深的泄洪沟。祖母在车上,当场死亡,祖父只是断了两根肋骨,好在当时顾云海并未在车上。车祸之后,顾远山因为酒驾造成严重事故被收押,顾云海被送到祖父顾远山的哥哥家寄养。半年后,祖父被释放,却做了一件令人震惊的事情:他从监狱中出来,回到哥哥家,抱起已经会蹒跚走路的顾云海,噙着泪水凝视良久,放下,转身对他哥哥说,这孩子我不要了,过继给你吧。说完,祖父转身离开,就这样,顾云海成了养子,而祖父则孤零零地回到西林镇,独自经营着一家叫作灯塔的旅馆。

    祖父的哥哥家里一直没有孩子,把顾云海视若己出。随着时间的推移,顾云海逐渐长大,偶然中得知自己的身世,那时他已经是一名品学兼优的高中生。但凡是被收养的孩子,心里永远都有一个无法化解的心结,那就是亲生父母为何要把自己抛弃。顾云海也不例外,不敢去问继父母,只能旁敲侧击地打听,大约是用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从不知多少人的只言片语中,抽丝剥茧地还原出当年那件事情的原委。于是,那个叫顾远山的男人终于从重重迷雾中显露出来。

    那是一个阴雨连绵的周日,年轻的顾云海从学校偷溜出来,把记载着地址的纸片郑重地揣进衣服口袋。换乘了两趟车,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从市区赶去西林镇。整个旅途,顾云海的心情必定是忐忑的,虽然道听途说了不少关于那个男人的不堪说辞,但心里还是残存着一些“慈父”的幻想。直到被引着来到镇子最边上那座已经显得破败不堪的院落,见到那个醉醺醺的、邋里邋遢的亲生父亲时,才豁然意识到自己那些想象出来的幻象是多么可笑。眼前这个男人别说抛妻弃子,就算是更下作的事情恐怕也是做得出来的。说明了来意之后,父子相逢抱头痛哭或者什么“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戏码显然是不曾发生过的。母亲转述的也是父亲当年曾经和她说过的话,只有短短的一句,“他冷着脸对我说‘你和我没有任何关系’,然后就把我赶走了。”可以想象这一句话后面究竟蕴含着多么深刻的冷漠和绝情。顾云海的心必然是被伤得透透的,那么多的怨念和忿恨,就算经过十几年的时间冲刷也未必会减少几分,否则也不会一直把我蒙在鼓里。不得不说,在怨恨这一点上,我确实和顾云海是一脉相承的执拗,他当年扇我一耳光时的情景,至今仍顽固地攀附在我记忆中,挥之不去,并会在每一个我想要放弃那怨恨的时候可恶地跳出来,提醒我它的存在。

    打发我来看望顾远山,我不知道顾云海心里是怎么想的。私下里阴暗地揣测,可能是为了应付他那点还未被铜臭侵蚀完全的良心。我自然是无所谓,反正我现在没什么事情做,母亲说这样有助于改善我和顾云海之间的关系。为了宽母亲的心,就算是做样子,我也得来看望看望。

    4

    有一天早上,顾远山开始找他的勋章,他说他是一个骑士,骑士都有自己的勋章。找了一会儿没有找到,他就开始发起狂来,在床上折腾着,大吼大叫,我叫来了两三个粗壮的护工才把他制服。后来我在床头柜的下面,找到一块黑黝黝、沉甸甸的粗糙铁片,难道这就是他说的勋章,看起来分明像是旧时铁匠炉打造犁铧之类的东西剩下的边角料。

    结果我把这东西拿给他的时候,他顿时双眼放光地抢了过去,珍宝一样郑重地捧在怀里。

    果真,那就是他的勋章。

    我问他关于那铁片的事情,他告诉我说,他是一个骑士,职责是守卫灯塔。当然所谓的灯塔就是那间他经营了半辈子的灯塔旅馆。在20世纪末期的时候,省道从西林镇穿过,每天都有数不清的车辆经过西林。如果把西林镇比作一个人的话,那十几年绝对是他生命中最巅峰的时期。也就是在那段时间中,顾远山在镇外的省道边建起来汽车旅馆,据说当时生意火爆得一塌糊涂。不过好景不长,后来,更高级的高速公路建起来,只有四条车道的省道开始被冷落,连带着西林镇也慢慢变得荒凉起来。镇民们逐渐搬离,顾远山的旅馆也无法维持下去,但却从未关闭,直到一年前他被送进疗养院。

    顾远山这个骑士是祖母阿兰册封的,两个人白手起家,一砖一瓦盖起旅馆,名字也是祖母起的。或许是开玩笑,旅馆落成的那个晚上,盛宴结束,宾客散去,两个人手牵手站在院子里看着只有二层的小旅馆,祖母忽然从地上捡起一根长长的木条,然后让祖父单腿跪在面前,她将那木条搭在祖父的肩上,然后问:“您愿意成为我的骑士,永远守护我和这座旅馆吗?”祖父怎会不愿意,祖母加上旅馆,那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5

    阿尔茨海默病是老年痴呆症的学名。这种病,几乎没有痊愈的可能,患上病的人,能够存活的时间或长或短,但随着病程的逐渐加深,无一例外会变成像祖父那样,失忆,大小便失禁,臆想重重。最后在某个晚上或者白天忽然陷入昏迷,然后或者能依靠维生装置活几天到几个月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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