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利策-黑暗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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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睛出现问题

    1887年,普利策为了纽约市的一次重要选举日夜奔忙,他不停地演说、写文章、策划选举事宜。

    为了这次选举,普利策不眠不休地奔忙着,凯蒂非常担心他的健康。

    一天晚上,科克里尔走进普利策的办公室,看到他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他的头低低地垂了下来,似乎在小声地哭泣。科克里尔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副摸样。

    普利策慢慢抬起头来,注视科克里尔,他那茫然无助的痛苦表情令科克里尔非常惊讶。最后,普利策总算吐出了一句话:“约翰,我瞎了……我一行字也读不了了。”

    科克里尔赶紧把普利策送回家去,并请来私人医生麦克莱恩及纽约最有名的眼科大夫赫尔曼·克奈普共同会诊。克奈普医生诊断的结果是,普利策一只眼睛的血管破裂了,另一只也在恶化中,他建议普利策找一间光线昏暗的房间,静养六个星期。麦克莱恩也诊断出他的病人不仅眼睛有问题,还患有气喘,他的胃也不好,经常失眠,容易疲倦,而且患了郁燥症。

    当天夜里,科克里尔再次来探望普利策,并遇见了凯蒂和托马斯·戴维森教授。

    “医生说他的视力会恢复的,”凯蒂对科克里尔说,“这么多年来,约瑟夫似乎一直在用一种近乎自我折磨的劲头来工作。医生说他需要完全休息,他不能去报馆了。”

    “我希望他早点康复,我们不能没有他。”科克里尔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因为他看到了凯蒂和戴维森脸上沉重的表情。

    戴维森开口说道:“想想看,这么多年来,约瑟夫是怎么过来的?当他第一次踏上美国的土地时,不过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英语一句也听不懂。当他最需要朋友的时候,他遭到的只有嘲笑和殴打。退伍后他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我遇见他时,他是个饥不择食的孩子,非常渴望友情的温暖和书籍的慰藉。他读起书来废寝忘食,对视力损害非常大。他在《西方邮报》做记者那段时间,简直像个奴隶一样在工作。这几年他更是丝毫不敢松懈下来。很多人羡慕他有钱、有才华,可是约瑟夫所经历过的困苦和忧患,又有几个人体会得出呢?他的这种生活几乎把他给毁了。”

    “我是不会让他回去工作的,约翰。”凯蒂又加了一句。

    约瑟夫和凯蒂前往加利福尼亚州度假。但是此行对他并无多大益处,加州的阳光照得他眼睛疼痛。现在,他又有了新的烦恼,对于他受损的神经而言,任何一点声音都是一种强烈的痛击。

    在返回纽约的途中,普利策顺道在圣路易斯停留了一会儿,他去《快邮报》的办公室看了看。这份报纸发展得很快,现在已经算是相当成功了,可是约瑟夫并不喜欢待在这里,他急着离开。因为这里会让他想起多年前,愤怒的群众围住报馆并攻击办公大楼的一幕。

    这是约瑟夫最后一次探访《快邮报》和圣路易斯。

    返回纽约后,普利策去了报馆几次,但是机器的噪音、谈话声,甚至笔尖接触纸面的沙沙声都会令他感到浑身不舒服。

    有一阵子,普利策很想为《世界报》盖座新大厦,他买了一块地,就是曾因他穿着寒酸而把他赶走的那家法国旅馆所在地。这件事普利策一直没有忘记,他当时就发誓,有朝一日要买下这家旅馆,把它夷为平地,再建一栋新大楼。

    除了建造大楼,约瑟夫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就是恢复视力。他开始去寻访最好的医生。他离开凯蒂和孩子,前往欧洲,麦克莱恩作为医生和朋友陪着他。伦敦和巴黎的医生给他开了同样的处方——远离城市、人群以及任何会使他感到有压力的地方,完全抛开工作,充分地休息。

    他的报纸是发挥他雄心和抱负的地方,早就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了。普利策希望医生能告诉他,他该做什么,而不是他不能做什么。但是有什么法子可以使他平静地休息呢?这是他一直在寻求的答案。

    返回美国后,普利策又有了新的想法,他想乘船环球旅行。他一直认为,一次长期的海上旅行对他的健康会有益处。他一向喜欢水上生活,那会让他有一种永恒的回归自然的感觉。他记得海上旅游时他的健康状况总是比平常要好,他相信这对他的眼睛和精神也会有好处的。

    他和凯蒂开始了一次长期、悠闲的环球之旅,他们去了印度、中国及日本。旅途中,约瑟夫极力地避免去想报社的事,可是这太难了,因为科克里尔会将许多消息用电报传送到船上来。约瑟夫的秘书读电报给他听,并替他回信给《世界报》。

    普利策要他的秘书写信告诉科克里尔——

    除非有必要,否则不必告诉我那些不愉快的事,尽量多发一些称心如意的消息来,不要拿那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来烦我。我不希望我的旅游受到这些事情的干扰。我也不愿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多花钱。如果有真正重要的事发生,切勿迟疑,即使每个字要花4美元,或者40美元,也要立刻发电报告诉我全部真相,不管我在新加坡、大阪还是横滨……

    他对新大厦的工程也非常关心,在一封信中特别指出:“绝不可为了省钱或吝啬而偷工减料,损及大厦的内部结构。”

    他并指示有关人员,要求一家设备公司以最低价将一批新式的印刷机卖给《世界报》,约瑟夫的理由如下——

    首先要告诉这家公司,要懂得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如果接受了我们的订单,以后还有源源不断的订单。因为如果我们抢先采用了这种机器,别的报纸也很快会跟进,就像过去他们模仿我们的新闻报道一样。这点要特别强调……

    这时,还有另外一个人也和普利策一样,正在作环球之旅,她就是《世界报》的女记者妮莉·布莱。

    普利策不仅对新闻有敏锐的嗅觉,他也善于制造新闻。《八十天环游地球》的男主人公菲利斯·佛格为了打赌获胜,开始了全球航行。普利策也决定搞这样一个活动,而妮莉·布莱就是这个任务的执行者。她要缔造环球之旅的新纪录,并打破菲利斯·佛格的纪录。

    妮莉在出发前曾去拜访《八十天环游地球》的作者凡尔纳先生,凡尔纳称赞妮莉是个非常温柔、文静、高雅的女孩,而且美丽得超乎人们的想象。但是听到妮莉的计划后,他还是很担心,认为一个年轻的女士不可能完成这样的任务。

    《世界报》天天报道妮莉的行踪,并想方设法引发人们对此事的争论,他们还举行了一个竞猜,要读者猜测妮莉完成这项壮举所需要的时间。

    这位年轻的女士像一阵风似的,从布林迪西到塞得港,经过新加坡再到香港。种种迹象表明,作家凡尔纳及全世界的人都低估了妮莉小姐的潜能。

    妮莉终于做到了,她在72天内,完成了24899公里的环球之旅。《世界报》以头版头条刊登了这个消息。全美国的人都在谈论这位女士,她使旅行变得容易了一些,似乎也缩短了世界的距离。

    前往印度的途中,普利策搭乘的船只在希腊的一个城市停泊,这时,他收到了一封从《世界报》发过来的电报,电报上提到了报社里刚发生的内部纠纷,普利策看完后勃然大怒,他显然是忘了医生的忠告,他们曾警告过他,任何时候都不能动怒。发过脾气之后,普利策突然对秘书庞森比说:“天怎么一下子黑了?”

    他的声音显得很微弱。

    “没有黑呀。”庞森比迟疑了一下,注视着阳光普照的海面回答道。

    “可是,我觉得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了。”

    秘书没有再说话,他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很长的一段时间,普利策面无表情,茫然地迷失在一个黑暗的世界里——一个没有光亮、没有时间的世界里。

    这个时刻来得太快了,刚刚他还隐隐看到四周的人群、蔚蓝的海水,以及岸上发亮的白色小屋。可是现在,什么也看不到了。他必须独自一人待在黑暗、孤寂的世界里,没有遭遇过这种情形的人很难体会到这种感觉。

    “带我到里面去,我不愿让别人看到我这副样子。”

    眼睛看不到了,对一个正常人来说已够严重的了,对普利策这样一个浑身是病的人而言,这简直是一种恐怖的灾难。

    随行的医生也没有办法。

    “普利策先生必须与任何刺激性的活动隔绝。”

    普利策于1890年10月抵达纽约。那年,约瑟夫43岁。

    纽约的医生告诉普利策,他必须离开家人,因为他没有办法忍受任何噪音,包括孩子的吵闹声、嬉笑声。

    “今后的日子要怎么过,约瑟夫?”凯蒂有些不知所措。

    约瑟夫已经考虑很久了,他总得面对现实。

    “凯蒂,我们必须面对这个问题。孩子需要你,他们需要照顾,需要上学,不可能跟我到处跑,再说我也受不了他们那么吵。我几乎全瞎了,精神上也有问题,我必须为自己重新安排一种新生活。”

    凯蒂同意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约瑟夫。”她说。

    “我想买条船,开到一个宁静安详的地方。等我稍微好一点了,我就回来看你和孩子们,凯蒂。”

    1890年10月16日,《世界报》第一版上刊出了一则启事——

    约瑟夫·普利策先生已经接受了医生的建议,完全脱离《世界报》主编职务。在过去两年中,普利策先生由于视力问题,无法亲自管理他的报纸。《世界报》的工作已经交给一个执行委员会进行管理……《世界报》的变动完全是名义上的,其他有关人事、方针、原则、政策皆不改变。《世界报》将依然在普利策先生的精神引导下前行……

    几天后,约瑟夫登上了新游艇“罗莫拉号”,由纽约港起航。

    天茫茫,海茫茫,今后,普利策要开启生命中最奇特的一段旅程。

    1890年10月10日,纽约最高的一座大楼——普利策大厦完工了。

    这座雄伟漂亮的大厦让人印象深刻,它巍然耸立于公园路上,高过了市政大厦,更不用提矮小的《太阳报》《时报》及《先驱报》大楼。

    这是座20层的大楼,地下室用来做《世界报》的印刷场所,一楼为营业部,二楼至十楼有149间待出租的办公室,第十一层是漂亮的卧室套房,专供加班不能回家的编辑使用。再往上就是《世界报》的枢纽,各部门都在此汇集。镀金的圆形顶楼是普利策的新办公室,屋顶嵌有壁画,墙壁是以皮革浮雕装饰而成的,并设有精美的图书馆及会议室,可惜这位发行人已经没有机会用它了。

    《世界报》以头条新闻刊出了这座大厦的落成典礼,并称这是“一栋真正的人民殿堂,没有一分债务,完全没有抵押贷款”。

    普利策要让人知道,这座价值200万美元的大厦完全是属于他所有,他付清了所有东西的款项,不论是新式印刷机,或是一个钢门的把手,他对银行家素来没什么好感。他崇尚独立,在“完全没有抵押”的标题下,他还刊出了一份官方证明,证明他完全拥有所有产权,可以自由处理所属的房地产,不受任何人的约束。

    这确实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整个华尔街为之震惊,全国的新闻从业者也对普利策赞赏有加。

    普利策的小儿子,年仅4岁的乔代表父亲参加了新大楼的奠基仪式。他在写给姐姐露西亚的信中兴奋地说——

    我们走进了金色圆顶,也参观了爸爸、舅舅的房间以及印刷厂,我看到机器在转动。其中有一部机器叫露西亚,另外一部叫拉尔夫。爸爸曾说过,其他印刷机要取名为乔、伊迪丝及康斯坦丝。

    落成典礼上嘉宾如云,大厅走廊被挤得水泄不通。当州长和嘉宾们在庆祝时,宴会的主人在哪里呢?他已经在前一天乘船到欧洲去了。

    遥控指挥

    《世界报》的销量已经达到每天25万份了。普利策离开《世界报》时,他早已安排有能力的人负责报社的运营。

    虽然普利策懂得如何去挖掘最好的编辑和作家,但是他从来没有把管理大权授予任何人,以至于报社的管理层后来为了利益不能同心协力合作。

    有人认为普利策的成功是由于他运气好,碰巧选对了人,但事实并非如此。经营保质的计划是他出的,人才也是他自己选的,他以独到的天分改革了新闻事业……

    虽然普利策已经变成了一个行踪不定的发行人,但是报社主编约翰·科克里尔却认为,普利策什么也看不见,但是他对银行户头的情形却是一清二楚。每个月的第一天,如果没有大量款项汇过去,那么他一定会针对政策与管理给予严厉的批评。

    别人骂普利策的时候,科克里尔可以丝毫不为所动。但是一旦有人提到《世界报》的成功应归于主编时,他就忍不住开口说:“你要知道,是普利策一手创立了《世界报》及《圣路易斯快邮报》,他是美国新闻界从未有过的伟大人物。”

    普利策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了,但他还不忘为《世界报》招罗人才。他极为欣赏一位名叫哈维的编辑,还特别要求秘书替他写了一封耳提面命的信寄给哈维——

    大概有50种方法可以完善一份报纸,但是没有一种方法比干上一个月的本地新闻编辑、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放过任何细节或琐事来得更有效。如果你能在完成本职工作之余,每天抽出两三个小时指导文字编辑如何精简浓缩,如何避免拼凑,去粗取精,那么你就完成了一件最重要的工作。

    每天晚上睡觉前,你要觉得自己至少已经删除、精简了一个版面——虽然距离两个版面的目标还有些距离。

    每天晚上睡觉前,你要确定你已经教会了你的同事一些东西,这样你将来一定会为自己省掉许多麻烦。

    每天晚上睡觉前,你都要感觉到,你已经一步步成长为一个精简专家了。

    每天晚上睡觉前,你都应该领悟到,一个真正伟大的编辑并不只是知道做什么就行了,他还要懂得教导及训练别人为他做事。

    你应该明白,我之所以对你吹毛求疵,是因为我希望可以把你训练、造就成一个不朽的人。我的个性是,当我认为一个人不可救药时,我会马上停止批评。

    你应当了解,新颖的创意、独到的见解、中肯的批评、合适的意见是一位优秀编辑必备的素质……如果可能的话,你每天还要花六个小时的时间来阅读报纸。这六个小时的阅读会让你得到创意和见解。你还要同主管人员谈话,告诉他们你的看法、建议、批评及构想。最后,你每天还得花两三个小时来看书,以充实你的心灵……

    有一次普利策想为《世界报》招聘一位编辑,朋友为他介绍了来自底特律的法兰克·柯普。后来,这位朋友收到了普利策的回电,内容如下——

    柯普读过哪些美国历史著作?哪些有关宪政、宪法的著作?他的身体怎么样?身高多少?声音粗鲁或悦耳?带他出去吃顿晚饭,仔细观察他在餐桌上的礼仪。他心胸开朗吗?问问他的抱负,是安于现状,还是野心勃勃?不要告诉他我对他感兴趣,只要详细告诉我他的容貌、眼睛的颜色、额头的形状、动作、谈吐、衣着等情形。还要注意看他的脑子里有多少货色。

    眼睛颜色与额头形状似乎跟工作毫无关系,今天的人们也不会以这些来作为选才标准。不过,俗话说“相由心生”,通过眼睛、额头,吃相、谈吐、衣着等,确实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品格及修养。编辑这一职业虽然用不着长得多漂亮或多英俊,但总要态度大方,仪表整洁,这样在跟人打交道或走进任何圈子时,才不会令人讨厌。

    柯普后来见了普利策,经过长时间的测试,从复杂的政治问题一直谈到日用消费品,柯普都表现得很好,他最终被录取了。

    普利策说:“柯普知道的历史知识比我还要多。假以时日,我一定可以把他培养成一位优秀的编辑。”

    普利策还下令让资深老编辑威廉·摩立尔好好训练这位新人,他写信给威廉说——

    因为你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太好,所以你的任务主要是监督、指挥、思考、研究修改、阅稿。多多指导别人,不到必要时候就不要自己动笔,应该像我一样,少写,多思考,提供意见。题材的选择应当力求均衡。你向编辑提供写作题材时,要给他们提供他们想不到的题材。

    你必须知道怎么让别人来为你工作,让他们尽可能地提出意见,付出热诚与勇气;让他们养成独立思考和大胆批评的习惯,引导他们拥有独特的思想和见解。最后,你掌握着判断、决定和责任权。要记住社论的重要性,只要能够写出一篇生动且发人深思的社论,那么其他文章即使枯燥无味,我都可以原谅。好的社论绝对经得起时间考验,即使时过境迁,人们也会在必要时候找这篇社论来读。所以,在写社论的那一天,其他事可以不用管。我可以给他48小时的时间去写一篇社论,如果写不好,就让他重写。

    柯普的社论写得极为出色,他曾收到一封来自普利策的赞美信:“太好了,你这篇文章写得好极了!谢谢,尤其是你写得这么简洁,简洁才是真美。”

    普利策每天要发出十几封信给《世界报》的各级主管,而且每封信的内容都非常详细、深刻,显然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的——

    ……为什么最近的彩色广告效果这么差?这里的人都认为《世界报》是所有报纸中印刷最差劲的……《商情栏》中有3/4的篇幅都是废话,内容要改进,要精简、精简……为什么《先驱报》的销量那么少,广告却和我们的一样多?要争取更多的广告客户。新闻不够好,《世界报》所刊载的报道,当天纽约别家报纸也都有……设法救济穷人,不论赠送冰块,或是其他事情,我都赞成……

    普利策也经常写信给凯蒂,一个刚强的人内心的感情有时是很脆弱的——

    从新年开始,我戒掉了雪茄和红酒,也增加了运动量,但是仍感到前所未有的痛苦……跟在美国时一样,我仍然常常失眠。我不只是度日如年,每个小时我都是数着过的,这条船从热那亚开出,到今天为止,已经走了整整两个星期。

    我每天都在想你,每时每刻都在想你。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你的影子就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我本来想每天写一封信给你,可是这对我有点困难,因为我不打算发太多的牢骚,可是除此之外,我又能写些什么呢?

    有一次凯蒂病了,普利策焦虑不已,立即写了一封信给凯蒂——

    我最亲爱的凯蒂,我希望你知道,我在旅途中一直思念着你。如果我的思念、担心、祝福、同情及悲伤能够减轻你身心的痛苦的话,那就太好了……

    为了使视力恢复正常,此时的普利策四处求医,所以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外漂泊。虽然不能跟家人在一起,但是他仍牵挂着凯蒂和孩子们。但是,由于眼睛和身体的疾病,此时的普利策变得更加喜怒无常,如果他待在家里,凯蒂大概也是忍受不了的。

    但是在1897年,普利策的大女儿露西亚病倒了,她得了伤寒症。普利策为女儿请来了美国最好的医生,可是露西亚还是在12月31日去世了。普利策的秘书写信给戴维森教授:“我简直不敢想象失去爱女会对普利策先生造成多大的影响,普利策夫人也伤心欲绝。”

    与总统的较量

    1896年,《世界报》的销量已经跃居纽约第一。就在这一年,《世界报》碰到了一个不容忽视的劲敌,那就是由赫斯特主持的《新闻报》。

    威廉·鲁道夫·赫斯特的父亲是一名矿业大亨。赫斯特从小生活优裕,慢慢养成了挥霍无度的个性。他19岁进入哈佛大学,但是由于对课程不感兴趣,加上对教授傲慢无礼,他被哈佛大学开除。

    离开哈佛之后,赫斯特曾在《世界报》工作过一段时间。《世界报》是美国最好的报纸,他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发行一份可以与它分庭抗礼的报纸。他后来买下了纽约一家规模不大的报纸《新闻报》,并以高薪将《世界报》的一批工作人员挖了过去。

    不久,《新闻报》就与《世界报》展开了激烈的竞争。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激烈战斗。两家报纸竞相刊登一些煽动性的新闻,掀起了一阵旋风。

    这种状况没维持多久,因为普利策作了一个谨慎的决定,他决定不再刊登这类将事实夸大的煽动性的新闻了。因为如果这种风格持续下去,他的报纸将会失去大众的尊敬。

    与赫斯特这样的人较量实在是件得不偿失的事。虽然赫斯特在新闻报道方面有谄媚和误导大众的嫌疑,但是没有人能够将他逐出新闻圈,何况他还有位富有的父亲做后盾。

    《世界报》始终坚守着本身的原则,慢慢地恢复了良好的声誉,也同时增加了报纸的销量。

    1908年,《世界报》对总统西奥多·罗斯福展开了一次空前的大攻击,也为自己树立了劲敌。几年前,法国准备在巴拿马开凿运河,一家法国财团买下了土地及开凿权利,开始在运河上大筑工事。但是没过不久,法国人就宣布停止这项工程,美国政府于是以4000万元买下这项权利。据说法国政府只收到1200万元,这是法国要求的土地使用权益金。很显然,那些法国生意人在把这项权益转卖给美国时,以少报多,趁此捞了一笔。

    这个法国财团的成员都是些什么人?普利策对这个问题非常感兴趣。《世界报》的记者费尽心思,最终得到了一串名单,像克伦威尔、J.P.摩根、塔夫脱,甚至包括罗斯福家族的一名成员。

    《世界报》提出了这么一个问题:“谁吞了那笔钱?”

    罗斯福总统觉得《世界报》的社论及新闻报道有意指桑骂槐,怀疑他的清廉。

    1909年,罗斯福向美国国会提出一项议案,用来打击普利策及《世界报》。

    现在的问题是:美国总统是否有权查禁一份报纸?那么新闻自由的真正含义又是什么?

    议案通过后,普利策立刻向联邦法院提起了诉讼。

    普利策与美国政府打官司,不仅仅是为他自身的利益着想,他也是为新闻界争取自由发表社论及新闻报道的权利。

    最后,普利策赢了这场官司,美国最高法院判普利策胜诉,法官对此项判决作了补充说明:“一位美国总统曾说过,刊登新闻和告诉人民真相是一份报纸的责任。一张大众的报纸,有责任刊载大众所关心的问题,以及与大众利益有关的事情……”

    普利策为美国报业争取到了他们应有的权利,只要每张报纸都秉着良心,刊印他们认为应该发表的东西。只要他们是对的,他们也可以批评美国总统。

    亲密的一家人

    普利策一家人非常有趣,从每个人的个性看来,可以形成一幅有趣的画面:喜怒无常的父亲,乐观坚强的母亲,加上五个不寻常的孩子。

    普利策现在有三个性情不同的儿子——富有责任感的拉尔夫、热情奔放的乔、叛逆的赫伯特,还有两个女儿——伊迪丝和康斯坦丝。

    普利策一家人都喜欢旅行。有时拉尔夫可能在科罗拉多猎熊,乔留在学校为不及格的功课烦恼,赫伯特在纽约和家庭教师顶嘴,伊迪丝和康斯坦丝前往华盛顿拜访亲友,普利策在自己的游艇上遨游,凯蒂则在大西洋的豪华客轮上向东而行。

    虽然一家人总是聚少离多,但是他们却经常联系。他们一年所耗的邮费和电报费,足可养活一个中产阶级家庭。

    他们有时会为对方邮寄礼物,偶尔也会在巴黎、伦敦小聚一段时间。他们的谈话内容从最近的神秘谋杀案件到名家的艺术作品,再到政治圈的黑幕,天南地北,无所不包。

    普利策因为眼睛和身体的疾病,言辞有时会显得尖酸刻薄,尤其对拉尔夫及乔更是严厉。他的孩子早就知道他们的父亲与其他父亲不同,他们必须迁就他、顺从他。

    长期的心情郁闷造成了普利策极度的自艾自怜以及疑心病。他曾写一封信给乔,信中说——

    你的情形要比我好一千倍。至少你还睡得着觉,你还看得见,你没有烦恼,不用忧虑,不用担心你的孩子,不用担忧你的前途,你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没有事业,没有生病的痛苦,不会想到人生是个惨败,不能体会除了黑暗外一无所有的感觉。

    他给拉尔夫的一封信也是这样。开头几句还显得和蔼可亲,可是接下来就不是这样了——

    ……我得不到家人的同情和鼓励。我日复一日地走进餐厅,在我身边的只有陌生人,以及花钱请来的佣人,再没有别的什么人了。我想知道,全世界还有谁像我一样,被生活孤独地抛弃,被命运捉弄和羞辱,被家人冷酷地对待?

    事实上,普利策的家人都非常关心他,但是家人的过度关切会使他的精神更不安。

    普利策虽然脾气不好,可是碰到他心情好的时候,他就变成了慷慨的圣诞老人。他喜爱送孩子各式各样的礼物——送给拉尔夫一辆汽车,送给乔一艘游艇,送给女儿昂贵的珠宝。女儿康斯坦丝因为肠炎住院时,他会每天派人送花到她的病房。他不断地寄书给孩子,鼓励他们读书、学习、思考。

    普利策喜欢听到孩子们收到礼物时那快乐的叫声。他在孩子们的心目中是个高深莫测,令人又敬又畏的父亲。

    小儿子赫伯特是普利策最喜爱的一个孩子,赫伯特很少挨父亲的骂。普利策患有严重的消化不良症、头痛和失眠,但他一直对赫伯特的教育非常重视。他曾对凯蒂说:“赫伯特是所有孩子中最聪明、最有前途的一个,如果他能接受合适的教育与训练,将来一定是个杰出的政治人物。我有理由相信他可以当美国总统……”

    普利策对大儿子拉尔夫要求最为严格,他希望拉尔夫能接管《世界报》,以减轻他的负担。普利策在写给拉尔夫的信中这样鞭策他——

    请每天细读这封信上的每一个字,连续读一个星期,直到你能把每个字都记在心上,并且严格执行。

    第一,如果你的身体还不错,请每天花至少五个小时在办公室里,集中精力去研究管理、业务及编辑方面的工作。同重要的人交谈,尤其是那三个主管。你应该明白我对你的期望,我已经对你说过一百遍了。

    第二,我不在的时间里就不要写社论了,那会耽误你的时间,使你不能集中全力去做管理工作。管理方面的能力是你最需要提高的,我希望你能专心一些。

    第三,你的内心里应该有这样一个念头,那就是当我死了,你是公司的董事长,拥有最高权力,这样能提高你的能力。而且这是一种很自然的假设,也许为期不远了。

    第四,每天晚上都应将白天的观察心得记录在日记本上,等接到我的电报后再寄给我。这点千万要记住。

    第五,随时都要振作。

    爱你的父亲

    乔比拉尔夫小6岁,普利策对他的要求不像对拉尔夫那么严格。乔喜欢和父亲开玩笑,如果父亲有什么做错的地方,他也会提出善意的批评。他曾写道——

    我很抱歉,我一直没有给您写信。但您也不要忘了,虽然您已经两个星期没有收到我的信了,但是我已经有两个月没收到您的信了。我盼望收到您的来信的心情,就如同您此刻的心情。

    乔是男孩子中唯一身体健康、精力充沛的。他聪慧过人,有不寻常的写作才华,干劲十足,非常热爱新闻工作。以乔的聪慧,做父母的应该非常欣慰。

    普利策让乔去《世界晚报》实习,当个采访记者,他对乔当时的主管说:“把他当成一般的新人一样看待,不要因为是我儿子就另眼相看,一定要照我说的去做。”

    强大的秘书群

    除了遥控管理《世界报》的事务,以及和子女通信外,普利策精神上最大的慰藉来自于书籍。普利策的秘书平均每年为他读100本书,就这样读了21年。除此之外,秘书们还要花大量时间为他读报纸、杂志、信件和报告。

    普利策的知识大多来自于别人的朗读,因此他坚持秘书的声音要悦耳,思路要敏捷。秘书要提前知道每本书的内容,然后读给普利策。

    普利策非常喜欢赫斯默医生为他读书,赫斯默擅长读小说,或讲述事实。波拉为普利策读英文和法文小说及戏剧。孟尼除了演奏钢琴外,还替普利策朗诵德文书籍,每天晚上在普利策上床睡觉的时候,他要在一旁读书,直到普利策入睡为止。另外一位秘书威特负责处理信件。

    普利策也时常要求朋友及《世界报》的主管为他读一些有趣的作品。

    普利策还特约了一家书店,只要新书一到,就立刻寄给他。

    他读过了不少名家的古典作品,像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和泰西塔斯等。他认为不读伟大名著,就如同犯罪一样。有一件事令他非常不愉快,那就是有许多人(包括他自己的孩子在内)由于懒散,对博览群书以增长见闻的事情并不感兴趣。他要求他的孩子们经常向他报告读书心得,并常寄书给他们。他还为露西亚和康斯坦丝推荐一些与音乐、艺术有关的作品,并寄给康斯坦丝一本马可尼散文集。

    普利策还喜欢将非常实用的《世界年鉴》精装本分赠给朋友,书面上还刻有受赠者的名字。他也买过好几套《大英百科全书》送给他的编辑及孩子们。

    他在晚年的时候读荷马的《奥德赛》,特别欣赏“木马屠城记”这个故事,当他发现荷马只用了七句索然无味的诗来讲述这个故事时,他大声吼道:“真气死我了,我恨不得将荷马一脚踢死!”

    除了睡觉以外,几乎每分钟都有人陪着普利策。

    陪他吃早餐的是秘书波拉。吃饭时,波拉会为他朗读英文或德文杂志上的文章。波拉会先把这些文章进行精简,一篇需花15分钟才看完的文章,波拉用不到4分钟时间就口述完了。早餐后,普利策会与他非常信任的秘书顿宁哈姆安排一天的计划,并由顿宁哈姆口述一些私密信函。接着,会有另一位秘书为他读报,不仅是《世界报》及纽约的其他报纸,还包括巴黎、伦敦报纸的重要新闻。

    他还要秘书们把《世界报》上每篇文章的作者姓名告诉他,好让他知道谁值得称赞,谁应该接受批评。对于同一个新闻,他还要秘书们告诉他纽约其他报纸与《世界报》的报道及细节处理上有何不同之处。

    普利策还要求秘书为他朗读一些轻松有趣的新闻,报纸读完后,他会口述一些寄给《世界报》与《快邮报》总编的信件。然后,他或外出骑马,或与一两位秘书开车出游。秘书们都要准备一些有趣的故事或新闻,确保他心情愉快。当他的秘书确实很累,不但要看很多书,还要作笔记,记一些精彩有趣的事情,以备不时之用。

    午饭开始前,他会同秘书散步20分钟。在他散步的时候,通常都是扶着秘书的右手,以免碰到障碍物。

    陪普利策散步的工作并不轻松。秘书爱兰德在刚开始的时候,每天要花上三个小时来准备。他左边口袋里放满了卡片,卡片上的提示可以使他不至于惹老板生气,他还要一边看笔记,一边扶着普利策。

    吃完午餐后,普利策要睡个午觉,并由秘书来朗读一段文章让他入睡。假如秘书咳嗽一声或读错了字,那就少不了挨上一阵骂。

    午睡醒来后又是一阵忙碌,秘书既要为他读报,还得听他口述信件。这些忙完后,就到了晚餐时间。晚餐时间并不好过,因为普利策已经有些累了,脾气会更不好。顿宁哈姆非常了解他,所以特别嘱咐大家,晚餐的谈话内容要轻松有趣。

    晚餐后,他可能会和两位秘书去听音乐会,或者回到书房,让秘书朗读小说或戏剧给他听。此时,孟尼则在不远的地方弹钢琴,一般是弹奏瓦格纳、李斯特或勃拉姆斯的作品。孟尼如果弹错了,普利策马上就会察觉出来。

    对于朗读小说或戏剧的秘书来说,这段时间并不轻松,因为他不但要把内容精简得恰到好处,而且要控制好音量,声音不能太大,以免盖过了钢琴声。

    10点钟的时候,普利策上床睡觉。在没睡着以前,孟尼会用德文读一些轻松小品,好让普利策早点进入梦乡。这时,孟尼还要注意把声调逐渐降低,直到普利策睡着为止。离开房间的时候,孟尼还要放轻脚步,以免惊醒了普利策。

    这是普利策在辛西亚别墅的一天的生活。这种紧凑的生活是普利策刻意安排的,他要他的每一分钟都被好好利用,他可不愿意虚度光阴。失明后的普利策脾气更是出了名的古怪,所以当他的秘书也非常吃力。普利策不但对自己要求严格,对秘书们的要求也相当的高。

    有一次晚餐时间,一位爱说大话的秘书声称自己已经读完了莎士比亚的所有戏剧,普利策立刻放下刀叉,要这位大言不惭的秘书把莎翁剧本里的每一个主角的名字、精彩的场景以及一些著名的选段都背出来,把这位秘书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普利策喜欢考验秘书的心智与记忆力,也爱挑他们的错误,他大概是想显示自己的优越感,以弥补因为看不到东西而产生的自卑感。

    假使有位秘书说自己对某个戏剧非常了解,普利策就会立刻说道:“好,现在第三幕第二场开始了,幕拉开时,有两个人正在旅馆后院里策划一起阴谋,你就从这儿讲起。”即使秘书能接着说下去,可是过不了多久,这位盲眼的专家就会找出他的错误来。普利策并不是个强词夺理的人,他容许别人跟他争辩,但除非那个人的反驳是合乎逻辑和情理的,否则他的嘴是绝对不饶人的。

    普利策不喜欢科学著作,不过他对于一些近代的思想家的作品,如斯宾诺莎、达尔文、赫胥黎等却相当推崇。除了莎士比亚或歌德的作品外,他也很少读诗。

    他读过好几本《拿破仑传》,也拥有三幅拿破仑的画像。他极欣赏蒙田的作品及罗兰夫人的《回忆录》。

    波克总统的日记他才读了一半,就忍不住要破口大骂了,他觉得波克实在是个蠢材。

    也许对他而言,读书最大的乐趣就是研究如何成为一个伟大的人。他喜欢有风格的作品,像马可尼的散文集。他拥有一幅马可尼的画像,并能将马可尼的句子巧妙地应用在日常谈话中。

    对他来说,书籍不仅仅是精神食粮,还能启发他对整个生命的认识。普利策在评价一个编辑或秘书的时候,也是以他们的读书量来衡量的。如果他觉得一本书写得相当精彩,他会买来送给他的编辑或朋友。他曾一口气买了三十几本马可尼的散文集以及《马可尼传》来送人。

    普利策的一生就是一场战斗。现在,这位眼睛看不到的病人与六个既年轻又有活力的秘书在作一场关于智慧的战斗。他脾气火暴,动不动就骂人,尤其在头痛或消化不良的时候。不过骂人归骂人,普利策不喜欢忍气吞声的人,他欣赏敢挺身反抗的人。他很有分寸,当他的脾气发得有些过火时,他总会在事后道歉。

    有一次,他在散步时骂了秘书爱兰德,没过多久,他忽然拍了拍爱兰德的肩膀说:“在我发脾气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你会不会生气,或者讨厌我?”

    “一点也不,普利策先生。我知道我是在照顾一个病人,我也理解您的痛苦,人在痛苦的时候,不必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任。”爱兰德回答。

    普利策说:“谢谢你,爱兰德,我很高兴你这样想。我是个瞎子,大半的时间都是痛苦的,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忘记这一点。”

    普利策的秘书们都理解普利策的疾病与痛苦,他身体上的疾病和痛苦永远不能恢复,他现在只能在自创的小天地里维持自己的生命和尊严。在这个小天地里,他威风凛凛,想做领袖的梦想从来没有破灭过。他的秘书们了解他,也爱他。

    对他的朋友和秘书而言,与普利策共同生活的日子是一种挑战。赫斯默医生也曾是普利策坏脾气的“受害者”,但他从来没有否认过,和普利策的相识是他一生中非常重要的事。波拉与普利策相处6年,他们之间亲如父子。另一位资深秘书施威特说:“当我不再怕他以后,我就开始钦佩他了,不仅是因为他的才华及抱负,更可贵的是他有一种精神,他可以不屈不挠地为大众的利益抗争到底。可是,他却经常遭到别人的误解和批评。”

    爱兰德将自己和普利策在一起的那段时光称为“与天才同在的一段心路历程”,他曾这样说过:“当我想到这么一个通达事理、见识广博、学问精深的人竟遭到疾病的摧残时,我忘掉了他的严格苛刻。我由衷地敬佩他那一套令人折服的任用人才的哲学,省了不少更换新秘书的麻烦。”

    最后的心愿

    普利策生命的最后几个月是在大海上度过的。

    1910年的一天早上,在无边无际的大西洋上,一艘船拖着一道白白的尾巴,徐徐向前驶去。

    船舱里躺着一个人,似乎是在睡觉。这时一阵声响惊醒了他,他将身体移到床边,伸手开了灯。柔和的灯光照亮了整个船舱。

    一个男人静静坐在一旁,仔细打量着躺在床上的人。

    “早安,普利策先生。”

    “早安,顿宁哈姆。一个令人愉快的早晨,我睡得很好。今天是个重要日子,顿宁哈姆。”

    “我知道,先生,普利策太太昨晚已经写信告诉过我了。她完全赞成您所有的计划。”

    “亲爱的凯蒂,当然她会同意的。我们已经在家里谈过这些计划了。”

    约瑟夫·普利策开始穿衣服,凭着敏锐的听觉及触觉,他克服了许多困难。

    他现在63岁了,他生活在一个适合自己需求的世界里。

    普利策开始忙碌起一天的工作了。顿宁哈姆为他朗读《世界报》的新闻,这份报纸出了点问题,需要普利策来解决。

    “难道他们自己就不能把这个问题解决掉吗?为什么要来烦我?他们应该知道,《世界报》是份有格调的报纸,它永远正直,不怕恶势力,而且自由……”他的声音充满着愤怒。

    顿宁哈姆换了一个话题:“爱兰德先生现在很着急,他总觉得自己的工作没有做好。我要不要跟他说,你对他很满意?”

    普利策脸上有些惊讶:“他为什么会这么想?快告诉他,我需要他留下来。可是他也要明白,我需要的是头脑清楚的人,而不是只有一些小聪明的人。如果他要和我谈论哪个主题,他就要彻底了解自己所读的东西。”

    普利策越说越激动:“我希望他们都了解我这种处境,我无法自己阅读,只能通过别人来得到信息。我的秘书就是我的眼睛,我必须靠他们来获知事情的真相,他们等于是我的一部分了。如果他们提供了错误的消息,那我就会吸收这些错误的信息,而且一错到底,那样的话事情就太可怕了!”

    普利策经常这样叮嘱周围的人,每次听完这些话,顿宁哈姆都非常难过。眼睛看不到的人就像一只大野鸟,必须拼命地挣扎着飞翔。普利策既坚强又热情,他还像年轻时候那样在追寻他的目标。

    “我天天鞭策他们读书看报,他们怎么还不明白……”

    “他们明白,普利策先生。他们明白你的工作比他们更辛苦。你必须把所有人的信息都吸收进去,而且还要仔细思索每个问题,反复地回忆谈话的要点,还要给这些复杂的信息作结论。你无法写下所有的东西,必须完全靠记忆。”

    普利策碰碰顿宁哈姆的手臂说道:“我不想让人觉得我又生气或者不高兴了,今天不是生气的日子,我们还有重要的事要做。”

    两人一起走进了书房,四个秘书正坐在那儿读报,普利策走进去的时候,他们抬起头来看着他的脸孔。他笑了,秘书们也相互微笑,想着今天的日子应该会好过点了。

    普利策接下来说的话的确让他们大吃一惊。

    “我们今天取消读书和读报的计划,我有别的任务。”

    “各位,”普利策说道,“我要宣布我的遗嘱。”秘书们听完后都大吃一惊。

    “我请顿宁哈姆为我们朗读。”

    顿宁哈姆开口了:“我,纽约的约瑟夫·普利策,在身心健康情况下,立下此遗嘱……”

    普利策制止了他:“法律条文听来拗口得很,还是让我直接来告诉你们,在我死后,我会怎么分配我的遗产,我也会解释我作这些决定的理由。”

    “我将捐出大约100万美元给纽约爱乐协会,另外100万给大都会国家艺术馆。我要雕一座托马斯·杰斐逊的塑像,放在市政府门前,这笔预算大约是25000美元。我的朋友不赞成我花这笔钱,可是我一直都觉得我们没有给予这位美国的民主斗士——托马斯·杰斐逊应有的尊荣,我非常欣赏他的民主观念——人人生而平等。我一直认为他是我的导师。”

    普利策停顿了一会儿,此刻的他容光焕发,那对看不见的眼睛似乎远离了房间,注视着遥远的地方,他以一种低沉的声音继续往下说:

    “我已经留了一笔钱给《世界报》,使它可以继续办下去。我希望《世界报》能够帮助老百姓,为社会伸张正义,反抗一切恶势力,反抗一切贪污舞弊。我希望它永远不要变成一份唯利是图的报纸。这笔钱也许不能保证《世界报》能永远维持下去,但我们已经证明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一份基于民主信念、为民众发言的报纸一定会成功的。我的生命即将结束,可是《世界报》却是永恒的。”

    在场的人都没有说话,普利策接着说:“我的另一份礼物,就是要帮助新闻从业人员成为真正的报人,并使他们了解他们对读者、对社会所担负的责任。他们必须接受良好的教育,必须不断地努力充实自己。我已经捐赠了200万美元给哥伦比亚大学,用来筹设一所新闻学院。”

    这时,大家都面面相觑,惊诧不已。

    “一所新闻学院?”

    “我要在这个学院立一块碑,以纪念我亲爱的女儿露西亚·爱玛。”普利策微笑地说,“我知道你们的想法。没错,这是一个创举。很多人认为新闻人是天生的,不是后天培养出来的。我明白经验是成就新闻人员最好的方式,一个新闻人必须去体验人生,从别人身上吸取经验,并且要了解什么才算是好的新闻,怎样简洁清晰地写一篇新闻。但是如果一位新闻人员不懂得历史、文学、科学和艺术,他怎么能写出一篇精彩的社论?这就是新闻学院要教给他们的。”

    普利策想了一下又接着说:“为表扬美国作家及新闻人员的杰出表现,我将设立普利策奖,每年评选一次,颁赠给在小说、诗歌、传记、历史、戏剧、音乐、新闻采访报道方面有卓越贡献的人。”

    当众人仍在咀嚼着他所说的话时,普利策对秘书爱兰德说:“爱兰德先生,你不是新闻圈内的人,我想听听你对这个计划的意见。”

    “我觉得这个构想太好了!我认为您为新闻界所做的,就如同莎士比亚对文学的影响。从此以后,新闻从业人员会得到人民的尊重,新闻舆论也会成为除恶的一股巨流。”

    普利策听后心里觉得愉快,他笑着对爱兰德说:“我希望你说的是对的,即使只对了一部分,那么我的生命及事业就不算失败。《世界报》并不是一份完美的报纸,有时候我们也会在支持候选人的时候看走眼。当今的富人越来越有权势,穷人的权利却一点点被剥削,我们难道不应该为美国人民谋求真正的民主吗?我不可能永远活着,但是仍有一份报纸会继续奋斗,一所学院会继续授业,一笔奖金会帮助值得奖励的人。”

    遗嘱宣读完后,顿宁哈姆轻轻碰了碰普利策的手臂。普利策站起身,顿宁哈姆扶着他,步履蹒跚地走出了房间。

    爱兰德目送着普利策离开后,他一直在思索的问题有了答案。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心甘情愿地为普利策卖命?并不是他们同情普利策,也不是因为他的巨额财富,而是因为普利策做出了一个健全的人都无法做到的事。他眼睛瞎了,但他的眼光看得比常人还要远;他的身体不行了,但他的心智总是超人一等;身为富人,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帮助穷人。

    一年之后,即1911年10月29日,一条船停泊在南卡罗来纳州的查尔斯顿港。

    船舱里的约瑟夫·普利策正处于弥留状态,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他梦呓般地以德语说出:“轻轻地……轻轻地……”

    就这样,杰出的报人普利策离开了他所钟爱的世界。船上的每个人都悲恸不已,因为他们失去了他们最敬爱的一位长辈。

    普利策的遗嘱中规定:《世界报》永远不得出售。1931年,美国的大萧条使得这份报纸造成了巨额的赤字,普利策兄弟已经无法支撑了,他们决定保留《圣路易斯快邮报》,忍痛割让《世界报》。赫伯特专门聘请律师,经过一番颇费周折的司法程序,修改了普利策的遗嘱,将《世界报》出售。

    如今只有《圣路易斯快邮报》还掌握在普利策家族手中,并依然是美国最有影响力的大报之一。

    哥伦比亚大学新闻学院也在普利策去世一年后成立,如今已成为美国一家历史悠久、声誉良好的新闻学院,在新闻学界和业界享有崇高声望。此外,学院还主持评选一年一度的普利策新闻奖。获得普利策奖是任何一位文学创作者及新闻从业者的一项无上的光荣。这个奖项为新闻行业树立了更高远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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