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歌的城邦-无歌的城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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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年头很快就过去了,春天来了又随着燕子走了,夏过去之后便是秋。海都的秋天阳光依然是那么灿烂,它抚照着万物,一切都显得欣欣向荣。在这漫长而短暂的岁月里,每个人的生活都有了微妙而又显著的变化:吴文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网络作家,丽娟做上了采购部的经理,却也形影单只——她一直没有谈恋爱;没变的是,叶岚依然还是跟林老板在一起,吴文依然孑然一身,“冬瓜”和“老鼠”像蒸发了,但那个“天龙帮”却在海都搅得风生水起,他们专门跟欠薪的公司过不去,几乎成了海都打工世界的传说。是的,生活按部就班地像流水一样继续着,曾经的伤痛与幸福像细沙一样沉在生命的流里,留下淡淡而幽远的怅惘。

    当2005年这个炎热的的五月只剩最后三天时,我们的江城终于出狱了。

    接他的只有吴文和丽娟。

    当三人眼神相遇的一刹那,都不约而同地张开双臂飞奔起来,尔后紧紧地、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任凭泪水横流。说不尽的高兴、悲伤、委屈……所有的情愫都在这一刻都尽情地倾泻而出。

    这时候,江城多么希望雷军和强子出现在眼前,还有他亲爱的兄长祝涛,甚至……叶岚。可是,先前亲如手足的朋友和恋人现都已风流云散,如同风中零碎的花朵,飘蓬辗转,各自东西。

    但是江城并不知道,此时此刻,就在监狱对面的一家宾馆里,有两扇窗开着,里面的三双眼睛默默地注视着这里发生的一切。当江城的身影出现在狱门的那一刻,这三人的眼泪顿时像下雨似的流下来。当江城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时,一间房子的两个男人也相拥而泣,而另外一间房子的那个女人早已哭瘫在地……

    这三人不是别人,正是强子、雷军和叶岚。可惜的是,他们同在一家宾馆,却彼此不知,自始至终也没碰过面,就那么擦肩而过。

    江城出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马丽芳的那个小屋。

    海风箫箫,海浪低徊。堤道缦转,绿匝如荫。那间小屋仍在,一切如昔,而故人不再,江城心如刀割。他一寸一寸地抚摸着断垣残壁,就像抚摸着祝涛的脸。这小屋在风雨的侵蚀下已是千疮百孔,正如江城此刻破败的心。

    在小屋逗留了一会后,江城又把吴文和丽娟领到一个涵管前,指着说道:“当年吴文来海都找工作,落魄时就睡在这个涵管里。没钱吃饭,就趁黑夜去偷马丽芳家的萝卜吃。如果不是马丽芳的爸爸搭救他,也许成饿殍了。”

    “怎么,一个名牌大学生都在海都混不到饭吃吗?”丽娟有些吃惊地说。

    “他是一个极纯粹的人,根本不懂什么谋生之道。”江城说,“其实他应该呆在学府里做学问,根本不适合在尔虞我诈的社会上打拚。”

    “他还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丽娟幽幽叹了口气,说,“在茫茫大草原上追寻一个心爱的姑娘,听起来好浪漫,可世上有几人能做到呢?!”说完看了看吴文,道,“你能做到。”

    吴文的心像锹挖似的一痛,婉雪的倩影立即浮现在眼前。“我没祝涛有福气。”他的声音能拧出水来,“祝涛起码还有寻找他心爱的姑娘机会,可我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他抹了抹脸,“祝涛是活在希望里,而我是活在怀念中。”

    “你还有怀念,我连怀念都没有。”江城想起了叶岚,苦涩地笑了一笑,落寞地说。

    丽娟不想他们坠入痛苦的深渊,忙引开话题,问:“城哥,有什么打算?”

    “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站起来,我还是准备从销售做起。”江城说。

    江城又和吴文住在了一起。

    同样的海都,同样的三十一区,同样的租居生活。生活好像回到了吴文初来海都时的起点。这令他们感慨万千,觉得自己就是一只苍蝇,而生活就是一堆发枯发霉的臭狗屎,他们绕得再远最终还是回到了这堆臭狗屎上。

    吴文很快就找到了一份销售工作。

    作为一个销售老手,江城重操旧业是游刃有余,尤其是经过人生的沧桑巨变后,他变得老练和深沉了,初出校门闯江湖时的莽撞与孟浪已荡然无存。

    “再干几年,我还是改行做老板。”他雄纠纠气昂昂地对吴文说,“胜负乃兵家常事。不就是住牢耽误了几百天吗?就当进黄埔军校培训了!”

    江城的状态令吴文极其欣慰。人不怕摔跤,就怕摔了胶着在地上变成扶不上墙的烂泥。既然是打工,那你就要做好被“工”打的准备!

    每到周末,江城、吴文和丽娟都要聚一聚,三个人在异地他乡互相搀扶彼此温暖着,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

    他们无所不谈,但却有两个忌口:婉雪和叶岚。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两个话题,就像步兵规避雷区。于是他们就谈“老鼠”“冬瓜”。这两个凭空消失了的家伙,从来没在他们面前出现过。但是那个“天龙帮”,每隔不久便闹出一些事端,在海都的大街小巷口耳流传。

    在口头抹去一个曾经的恋人也许容易,而要在心底抹去却是难上加难。正是爱恨如芳草,渐拔渐除还生。不知多少个深夜,江城在梦中惊醒。那个可怕的梦境总是在他睡梦中出现,令他冷汗涔涔:在某个早晨或黄昏,叶岚从一座摩天大楼上纵身跳下,一袂白衣如雪莲般在空中绽放,然后像一块晶莹剔透的冰棱砸在地上,溅出姻脂一般的桃花图案,……每到这里江城便一个冷颤惊醒,那无垠的暗夜在窗外的广袤的天宇中奔驰着,苍茫钝厚的黑色像潮水夹裹着他,仿佛要把他拖到洪荒里去。江城不知道这恶鬼一般的梦境预示着什么,一种不可言说和无法遏止的恐惧逼得他透不过气,感觉自己就像睡在一个棺材里。是的,叶岚如同一个幽灵,睡在的他灵魂最深处,住在他密封的心房里,每到夜静独处便冉冉而出,在他脑海里翩翩起舞。江城痛苦地发现,自己还是深深地爱着叶岚。叶岚是他生命中永远不可治愈的痛和伤,就像长附在精神上的红癍狼疮,一遇到记忆的阳光便发作。同时还有一种刀刻斧凿般的羞耻在折磨着江城。叶岚所做的一切和现在的境遇,不都是在为自己的无能埋单吗?每每念及至此,江城作为男人的自尊心就滴血,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比给妓女倒屎尿盘子的男人都不如!

    江城的感受叶岚也同样深切地感受着,这也是她不联系江城的主要原因之一。不能相濡以沫,就相忘于江湖。沧海桑田后,彼此已形同陌路。是的,有谁会在时过境迁之后还在那里等你?

    “哀莫大于心死。”这话用在现在的叶岚身上最合适不过。既然是场交易,那就索性放开多赚一些。因此这三年来,她在林赫身上刮了不少钱。林赫钱多得像手纸,“富贵生淫欲”,玩女人便是他余生最大的人生目标。不过他好像对叶岚有了些真感情,但无法对叶岚专一,于是就以银弹饱和攻击。女人嘛,一是要甜言蜜语哄着,二是要银弹砸着。以林老板玩女人之悠久历史和资深经验分析,只要这双管齐下,天下就没有搞不掂的女人。

    那天叶岚从宾馆回来,林老板发现她面有泪痕,便像警察叔叔盘问小偷似的盘问个不停,但叶岚守口如瓶,逼得急了便说想家了。弄得林老板啼笑皆非,这白痴般的回答简直是侮辱他的智商。但他不点破。玩感情游戏玩就跟玩魔术一样,揭穿就没什么意思了。

    后来林老板终于想明白,那天是江城出狱的日子。不知为什么,他后脊冒起一缕寒意,像一柱冰冷的水银从尾椎骨一直串到百会穴。他知道自己把江城坑得太惨,如果叶岚知道真相,难保不会出什么后果。

    林赫清楚地知道,叶岚的心不在他身上,她爱的依然还是江城。这令林赫有些不爽,感觉叶岚在吃内扒外。但他偶尔良心一闪,自己情人成群,女人成堆,叶岚想想她的旧情人又如何?于是心理倒有了某种平衡。因此从这点看来,林老板在情场上还算个谦谦君子,不是那种“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主儿。

    2005年9月,吴文辞了职,专门当网络写手,月入近万。江城也跳槽到一家音响集团做外贸总监,待遇不菲。丽娟的采购部经理依然当得有滋有味。曾经的苦难与不幸似乎随着时间的流失而流失了,美好的生活仿佛就在前面不远处和他们招手。

    但叶岚的生活却失去了平静。

    自从江城出狱后,她枯如古井的心又泛起涟漪。尘封的往事像火浆一样喷薄而出,与江城的一幕幕不断在眼前浮现,甜蜜的回忆令现实更苦楚,这令她痛不欲生。然而她又清醒地知道,她不可能跟江城回到从前了。不错,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江城,但有哪个男人会容忍自己心爱的女人做小三呢?哪怕这个女人有千万个理由!于是她一次又一次地强压住想见江城的念头。那滋味就像一个超级恋物癖,看见一个喜爱的东西却无法占有。悒郁是把刀,几个月下来便把叶岚削得不成人形。林老板见她未老先衰,人比黄花,已心生厌恶,决定把她踢了。

    时间一晃就到了2005年农历八月初十。为了过一个开开心心的中秋节,林赫决定跟叶岚摊牌。

    这个结局叶岚早就料到了,所以她没一点意外和震惊。一年多灰色不见阳光的日子,她见过了太多这样的人和事。在海都,二奶三奶甚至N奶如过江之鲫,无以算计。在这类人群中,流行着这样一首打油诗:

    “现在女人真可怕,

    跟着男人打天下。

    打呀打呀肚子大,

    生下孩儿没老爸。

    女生回头笑一笑,

    男生集体去上吊。

    爱空空情空空,

    独自流浪在街中。

    人空空钱空空,

    单身苦命去打工。

    事空空业空空。

    想来想去要发疯。

    手机空没钱充,

    生活所以不轻松。

    你是风儿我是沙,

    你是哈蜜我是瓜。

    你是牙膏我是刷,

    你不爱我我自杀。

    我有一首无名诗,

    走遍天下无人知。”

    这首打油诗常常让叶岚泪流满面。她觉得,贫穷让女人变成奴隶,而金钱则让女人变成玩物。在海都,一切的一切,包括权力,都只不过是金钱的附庸。所以自己被林老板抛弃是正常的,不被抛弃才不正常。

    叶岚出奇的平静连林老板很是意外。凡是跟他分手的女人,不是哭就是闹,甚至还有割腕跳楼的,寻死觅活无非就是为一个钱字。

    “你……你有什么要求?”在海都玉皇宾馆里,林赫喝得有了七分醉意,歪眉斜眼地叶岚。

    “林老板看着办吧。”叶岚淡淡地说。说着她突然有了个主意,于是又给林老板倒上满满的一杯轩尼诗,娇言软语地灌了下去。

    这酒不像灌在林老板肚里,倒像是灌进了脑袋,林老板完全晕糊了。叶岚见火候已到,便笑吟吟地问:“林老板,你把人家江城可坑苦了,到底是用的什么高明手法呀?这样杀人不见血的。”

    “江……江城……那……那个傻……傻比……,我……跟他做……做生意,就……就是为把你搞……搞到手。”

    “原来林老板这么看得起我呀!”

    “那……那是……”林老板脸红得像火盆,口齿不清地说:“我……我第一次看到你……就……就迷上了,就下……下定决心要把你搞……搞到手……”

    “可江城那时也是老板呀,虽然没你这个老板大。”

    “所……所以我要搞垮他!”

    “是吗?那你是怎么搞垮他的?”叶岚又灌了他一杯酒。

    “手……手段多的是。像那个加……加拿大的单,我用……用劣质油墨一下就把他搞掂了。”

    叶岚的心突然紧缩起来,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那……那个加拿大客户是你串通好的?”

    “什么……什么狗屁客户……,假……假的。”

    “什么?假的?!”叶岚尖利的声音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根……根本不是什么加拿大客户,是我和生意场上的一个朋……朋友演……演的双簧。”

    几年的怀疑今天终于被证实,叶岚好像掉进了冰窟窿里,全身又冷又软。看着醉得像死猪一样的林赫,她眼里射出仇恨的火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个大胆的念头像条黑蛇钻了出来,盘据了她整个的神经。

    “一切等八月十五见分晓吧!”她想。

    岭南过中秋远比内地要隆重得多。在这个时候,内地的农村还忙着秋收,忙得不亦乐乎,哪里有什么心情和空闲过劳什子节日?顶多是吃几个几毛钱的一个月饼应付了事。而在岭南,在海都,中秋是除了过年以外最隆重、最重要、最热闹的节日之一。每到这天,海都的郊区便响起阵阵热烈的鞭炮声,像大年三十一般。市内禁鞭,但到处张灯结彩,就像一个妓女,打扮得花枝招展处处透露着廉价的风情。差不多所有的工厂都放了假,于是处处人满为患。就像被蓄着的洪水突然猛地放闸而出,遍地漫溢。

    按叶岚的要求,林赫要在玉皇宾馆陪她吃最后一次晚餐。“我们好说好散,不要留下什么不愉快。”叶岚微笑着说。

    这令林老板有些感动。与其他的女人不同,叶岚最大的优点就是善解人意,且从不越权争宠。譬如有的女人当上了二奶就像晋级做大奶,却偏偏忘了自己是个野鸡的角色,是永远不可能登堂入室做凤凰的,叶岚在这点上就极明智,不说争,就是连这个想法都没有。正是种种的好,林老板才把她留在身边这么长时间——这是林老板众多女人之中的独例。

    所以当叶岚提出跟他一起过中秋时,林老板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到华灯初上时,他驾着大奔和叶岚一起来到了玉皇宾馆。

    他们开了一间豪华套房,林老板点了几盘昂贵的海鲜,又要了一支60年珍藏的轩尼诗,烛光摇曳,照着叶岚一袭雪衣,说不尽的浪漫温馨。林老板的嘴巴像拌了蜜,舌头上像开满了玫瑰花,纵使罗蜜欧复活也自叹不如。

    酒过三巡,林老板已有了七、八分醉意,下腹胀痛,便起身上厕所。叶岚见时机已到,赶紧把三包老鼠药倒进他杯里,然后冲上半杯酒,荡了几荡,再倒满,她的手在剧烈的颤抖,以致有几滴酒荡了出来。她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住恐慌,幸好,林老板在厕所打电话,用广东话叽哩咕噜的说着什么。叶岚这才稍稍平静了一点,然后给自己也满满倒了一杯,长吁了几口气,故意催道:“又在泡哪个妞呀,我们来干一炮!”林老板忙回道:“就来,就来。”聊了几句便挂了电话,走出洗手间时说道:

    “人生就像打电话,不是你挂就是我挂。哈哈……”他为自己的这句玩笑话甚是得意,叶岚听了心里却像打了一个雷,以为他发现了端倪。忙端上两杯酒迎上去,说:“林哥,我们喝一杯交杯酒,祝你以后财运广进,艳福齐天!”一边把那杯毒酒递了过去。

    这几句话灌得林赫飘飘然,他接过酒,与叶岚碰了一下杯:“宝贝,我们干了!”

    “干了!”叶岚的声音有些微颤,但林赫丝毫没察觉,仰脖一饮而尽,叶岚见大事已定,也将一杯酒喝得干干净净,冷笑着看着林赫。

    林赫发现叶岚神色有异,那眼里满是毒焰,感觉不妙,问道:“你……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叶岚凄厉地笑起来,犹如深夜枭鸣,令林赫毛骨悚然,“你这个畜牲,为了得到我,不惜毁掉江城,毁掉我,还毁掉了我一帮朋友,你……罪该万死。我今天要和你同归于尽!”

    “你……你对我怎……怎么样了?”林赫一脸惊恐,面色煞白。

    “哈哈哈……对你怎么样了?林大老板,你的肚子痛吗?没什么,我只在你的酒里下了三袋老鼠药。怎么样,舒服吗?哈哈哈哈……”

    “你……你这个蛇蝎妇人……”林赫说着突然朝叶岚扑过去,叶岚早有防备,一闪身躲过了。林赫的肚子这时剧痛起来,忙弯腰用手捂住,豆大的汗珠雨点般冒出。

    “我……对你这……这么好……,你为什么要对我下……下……这样的毒手?”

    “你对我好吗?”叶岚咬牙切齿,“你毁掉了我的青春,我的爱情,我恨不得食你肉,寝你皮!你这个禽兽,仗着几个臭钱不知害了多少女人,你早死有余辜!”她的泪流下来,“我和江城的事业正走上正轨,一下子就被你骗得破产倒闭,我……我跟你不共戴天!”

    此时的林赫已疼得在地上不停地翻滚,想大声呼救却没力气发出声音。叶岚怕他闹出动静被人发现,于是拿起那个轩尼诗酒瓶,“呯”地砸在林赫的头上,林赫应声晕厥,再无声息,只是一抖一抖地抽搐,七窍流出白沫,样子至为恐怖。叶岚看着他又挺了几挺,不一会便头一歪,已然断气。

    不知是因为极度紧张还是极度恐惧,叶岚这时全身软绵绵没一丝力气,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脑里一片混沌空白,毫无知觉。

    时间死光一样的飞驰。叶岚就像一尊石头一直僵坐在那里,连眼珠儿也不转动下。不知什么时候,马路上突然响起尖利的消防车的警报声,叶岚这才被惊醒。她抬台看看壁上的挂钟,时间竟然已是凌晨两点半:自己竟然这样枯坐了四、五个小时。

    在这四五个小时里,世界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在海都,在三十一区,江城在吴文的租房里喝酒,两人回忆起不堪的往事,喝着哭,哭着喝,俱酩酊大醉;也在这四、五个小时里,丽娟没能和江城吴文相聚,她要主持公司的中秋晚会;还是在这四、五个小时里,经久不见的“冬瓜”雷军、“老鼠”强子和一帮兄弟在一间KTV包房唱得嗓子冒烟,喉咙发哑,唱着唱着俩人忽然泪流满面,夺门而出,站在月光底下望着天空发呆。强子感觉那月光如冰屑雪粉,寒气浸骨,不禁激泠泠地打了一个冷颤,嘟哝道:“他妈的,今年中秋怎么鬼气森森的?”

    这四、五个小时叶岚坐得全身的关节僵硬得像机器人,她想站起来,哪里站得起?叹了口气,便去揉关节,感觉血液像蚂蚁一样在血管里游走,微痒痒的似乎要破肌而出,这才觉得灵魂重新附体。

    她懒得动了,索性倒在床上,拿起手机找出丽娟的电话。几年没联系了,不知她是否换了号?“试试吧!”她想,一边拨了出去。

    电话居然是通的!叶岚激动得翻身坐起来,拿着电话的手在微微颤抖。

    “喂!是谁呀?”电话里传来丽娟迷迷糊糊的声音,显然是在酣睡中惊醒了她。

    听到这久违的至亲至近的声音,叶岚的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岚,你是岚吗?”丽娟在电话里听到了隐隐的抽泣,她忽地掀开被子一跃而起,激动地对着电话喊道:“我知道你是岚,你倒是说话呀!”

    “娟,我是岚。”叶岚抹去泪水,竭力平静情绪,“我明天就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你能过来陪我一会吗?”

    “好好好……!”丽娟激动得语无伦次,“你……你在哪里?”

    “我在玉皇宾馆。你打的过来吧。”

    “那我把江城吴文他们都叫上!”丽娟兴奋地说。

    “不了。”叶岚迟疑了一下说,“你先过来再说吧。我在大堂等你。”

    “好,我马上过来。”丽娟急急地道,“你在那里别走开!”

    跟丽娟打完电话,叶岚如释重负。这时的她已心平如镜,在柜头的留言薄上写了一行字:

    “杀林赫者,叶岚也!”

    她冷冷地笑了一笑,将笔扔在地上。转身到浴室洗了个澡,然后小心翼翼地穿上那件白裙,在穿衣镜前梳理了一番,便像幽灵一样闪了出去,乘电梯到了玉皇宾馆的最顶端。

    海都中秋的月亮贴着高仄而尖的楼群间躲闪游走,就像一个刚进城的青涩的山村少女,兴奋与害怕中又夹杂着疑虑羞怯,用了可怜兮兮的目光打探着这座陌生的城市。而在迷濛的西南远方,也有一轮月光如水地照着一个小山村。它冰凉的光华渗不进远隔千里的海都之月,同一个月亮照着两个不同的世界,叫世人永远无法言说。

    “永别了,我可怜的父母,原谅女儿的不孝吧,让我来世做牛做马报答你们!永别了,我的江城,我今生做不了你的妻子,就等来生吧!永别了,我亲爱的吴文、丽娟、雷军、强子啊,我的亲人们,我爱你们,就让我在天堂为你们祝福吧!还有,我的婉雪姐,妹妹来找你了,你在那边等等我吧,妹妹这就来了。”

    当一阵凉薄的夜风吹来,叶岚纵身一跃,雪白的连衣裙像朵雪莲在夜空中迎风绽放,如同一枚蒲公英在临风而舞,当她的柔软的身体接触到坚硬的地面一刹那,生命便微尘似的迸散了,一切在息瞬间归于虚无。

    就在此时,在海都福山区的一个企业高管的公寓里,江城正做梦,梦见和虎子在收割后的菜子田里打野兔——他刚从吴文那里借酒浇愁回来。也在此时,被酒精折腾得毫无睡意的吴文,正凭窗眺月,眼含痛泪,一遍又一遍地低吟着那首伤心词: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

    同在此刻,而丽娟正在赶往玉皇宾馆的路上。九分钟后,她在玉皇宾馆门前看到了血如桃花一样溅开的叶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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