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歌的城邦-祸起萧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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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记者的吴文写新闻有条原则:宁可不说真话,但绝不说假话。

    但其他记者就不同。负面新闻只要有红包,就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令吴文极其不耻,不止一次地在婉雪面前义愤填膺地大骂,说他妈的记者怎么能这么做呢?记者是无冕之王,要铁肩担道义的么!婉雪玉指一戟他额头,说你呀,真是个死书呆!现在世道,还有什么道义鬼义的?钱就是义!就你还认这个死理。埋怨完毕却又在他额上“叭”地亲了一下,说:“不过我爱的就是你这份书呆气!”

    吴文口头说记者是无冕之王,心里却常发虚。《松乡报》只是一个镇级小报,没有国家统一刊号的,严格来说还是份非法出版物。这样一家小报,又哪来的正式记者?——那可是要国家新闻出版总署颁发记者证才算的。但就是这么一群没有牌照的乡镇记者,在松乡镇牛皮哄哄的像托塔李天王,除了政府衙门和地主老财,谁也不入他们法眼。王蒿王大总编有句名言在业界广为流传:“解放军的枪是硬刀子,记者的笔是软刀子。硬刀子杀敌人刀刀见红血,软刀子捅人刀刀见黑血。”

    吴文从没把自己看成是真正的记者,没有那个记者本本是原因之一,最主要的是他不喜欢在《松乡报》只写一些短消息什么的,那一条才几百字的玩意,根本显示不出他这个作家的真正水平。按吴文的意思,要搞就搞像《南方周末》那样的深度报道,那样才能显记者的真水平,读者看这类文章也过瘾,比干巴巴的消息来劲多了。但王蒿王总编却激烈反对此高见,狠批曰版面有限,绝不能上王婆娘的裹脚布那样的文章,不然会砸了《松乡报》的金字招牌!吴文愤然射出第二箭,梗着脖子犟道,一份报纸办得好不好,一是新闻要有看点,二是副刊要办得鲜活。可我们的副刊,有一期没一期的半死不活,有广告就把它充了,把报纸搞得尽是商业味而没有一点文化味。王总编不怒反笑,说吴文啊吴文,我办报的时候你还在青不溜秋地读书呢,你说的这套,都是些陈谷子烂芝麻的观点,都生绿霉了!我搞副刊不搞广告,报社哪来的收入?收入!懂不?收入就是真金白银!文学就是他妈无病呻吟!狗屎,你说哪个重要?!连批带骂,就把吴文吴作家劈得头发冒青烟,汗毛流黄水,恨不得变成蚂蚁钻到地缝里去。可他不长记性,隔不多久又老调重弹,便又遭到劈头盖脸的一顿大骂。这几乎成了《松乡报》社一道独特的风景线,让其他采编人员兴奋不已,比看猴把戏还要快活。

    为此婉雪没少劝吴文,说胳膊拧得过大腿吗?总是讨骂,还被人看笑话!吴文白眼一翻,嘴射白沫,说报纸办得不好我还不能说吗?胳膊是拧不过大腿,但我揪一下让它痛一痛可以吧?至于看笑话,那是因为我吴文阳春白雪曲高和寡。一番歪理气得婉雪张口结舌哑口无言,只好悻悻连骂死书呆臭书呆笨书呆,呆得吴文像泡在蜜罐里。

    这段期间吴文疯狂地迷恋上了网络小说,后来他又发现,那些人气高的网络写手居然还是某些网站的签约作家,照样拿稿费。这使他豁然开朗:自己何不做网络写手赚生活?当即便在一个原创网络文学网站上注册,挂上一部《谁无歌的城邦我的青春红颜》的长篇小说,写了一节二千多字的引子帖了上去,没想到竟一炮红了,首天便点击过万。这给吴文以极大信心,于是每天发帖,人气一路飙升,乐得吴文做梦都发笑。

    有了新的希望,吴文对写消息更提不起劲,但又不敢辞职不干。理想是重要的,但与饭碗相比,它就轻飘得像气球了。人没有理想可以活,但人没饭吃那是绝对活不了。如果曹雪芹穷得连粥都没得喝,看他用什么力气写《红楼梦》!所以在这点上,书呆子吴文一点都不呆,甚至比常人有更清醒深刻的认识:因为他一直以来都受着饭碗的威胁!

    但是写消息对吴文的折磨实在太刻骨铭心了,每天上班就像上坟场,总是带着一脸便秘似的郁闷。他甚至希望发生一起突发事件,将这死水一样的生活打破。

    生活就是这样,你憧憬着幸福,幸福却迟迟不至。而一闪而过的恶兆,坏事就马上降临。

    这天吴文刚上班,手机就响了,一个女人哭哭啼啼的声音传进耳朵:“吴……吴记者,我不活了,我不活了。唔……唔……”

    吴文一听头皮就麻了,说您别哭您别哭,有事慢慢说有事慢慢说!

    “我老公被天一医院医死了!10天花了15万,医院找我陪钱。吴……吴记者救救我吧……”那妇女在电话里泣不成声。

    吴文的声音陡然提高八度,夹杂着愤怒:“什么?你老公被天一医院医死了?10天花了15万?”

    大家唬了一跳,怔怔地看着怒发冲冠的吴文,值班编辑问:“吴文,又谁惹你啦?”吴文也不答,只是嚷:“备车,快给我备车,我要去采访。”值班编辑恼了,说配个卵车啊,采个什么鸟访?吴文双目一瞪,骂道:“妈的天价医疗费还医死人,你说是什么鸟访?”值班编辑心里一轮,暗想这马蜂窝捅不得,这天一医院是松乡镇最大的私立医院,跟政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当下便说:“报社没车了,要采访你自己打的去。”吴文知道在卡他,怒极反笑,说:“看你还像个男人不?就一阉割了的太监,连台车都不敢派!老子打的就打的,还他妈穷死了?”说完摔门而出,摔得众人一愣一愣的。值班编辑骂道:“纯傻×!不派车就是不让你去嘛,小心吃不完兜着走!”

    吴文赶到天一医院,只见门口围着一群人,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瘫坐在地嚎啕大哭。一帮保安拉了一道人墙防家属冲击。

    吴文观察了一会,没见医院领导在场,于是挤了进去,对那妇女说:“我是吴记者,我想先了解一下情况。我们借一步说话好吗?”

    据吴文探知,死者叫王双喜,贵州毕节人,今年47岁,一家人都在松乡打工。一周前,王双喜突感肚子剧痛,被送到天一医院,检查出是急性阑尾炎,当晚就动了手术。

    “没想到这么一个小手术,竟把我爸爸的命动没了。”王双喜的女儿泣不成声。她说动手术后的下半夜,王双喜突然情况恶化,当即被送进ICU重症监护室,从此再没出来。

    王双喜的女婿产生了怀疑,一个小小的阑尾炎手术,怎么会让人死于非命?断定是医疗事故,于是要医院给个说法,几经交涉,医院终于答应赔两万元钱。这下更引起了王双喜女婿的怀疑:如果不是医疗事故,医院为什么会赔钱?分明是做贼心虚!便要医院先赔5万,以后视情况再定,但被一口拒绝。第二天院方给了他们一份医疗总清单,医药费竟高达15万多元。王双喜一家彻底懵了,人死了,还欠下医院一屁股债。15万多,就是王双喜两口子打一辈子工也挣不到这么多钱啊!这时医院开出了一个条件:他们索陪的5万块钱,可以在医疗费里冲掉。如果家属不到医院闹事,出于人道主义精神,余下的10万多元欠债也可免掉,但要家属写下保证书!

    王双喜的女婿认为这是赤裸裸的敲诈,断然拒绝,于是双方彻底闹僵,医院狂妄之极,放下狠话:“有种你们告去!我们有的是关系。”逼得王双喜老婆爬上医院楼顶要跳楼,幸亏被保安拦下。

    吴文听后胆囊气炸,肝肺俱裂,呲目怒骂:“这还了得?什么狗屁白衣天使,分明是白衣魔鬼!”塞给王双喜老婆500块钱,说:“我这就去找天一医院,看他们怎么说。我就是拚了这条命,也要帮你们讨回公道!”

    医院听说是镇报社的记者,已知其来意,便派了个副院长来接待。那院长见吴文面若寒霜,想打出去的哈哈硬是噎住了。吴文也不跟他客套,将录音笔的对话放出来,院长的一张脸拉得像驴踢的,说吴记者我们天一医院可是镇里的纳税大户,也是你们《松乡报》的广告大户,这事你最好不要插手,否则于大家都不利哦!这话就明摆着威胁了,吴文气往上冲,心想他妈的难道我是吓大的呀?你们平时吃人不吐骨头,老子今天便要做根刺卡卡你们的喉咙。于是冷笑一声,说:“我今天只有两个问题请教:一,王双喜的死是不是医疗事故?如果不是,医院为什么随意赔偿2万元钱?二,住院10天共花15万多医疗费,这是否天一医院合理的收费?”

    院长的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来,他早对吴文的刺头有所耳闻,今日交手,果是名不虚传。他不敢正面回答,只好嚅嚅地含糊其词,嘴里像含了根烧胡萝卜。吴文见状,早已明白十之八九,便起身说道:“既然院长没有什么介绍的,那我就告辞了,我将如实报道。”院长慌了,忙说吴记者有话好商量有话好商量,掏出一个鼓鼓的信封塞给吴文,附耳说道:“这是2000块钱,是我们医院的小意思,吴记者拿去吃个便饭。”吴文勃然大怒,一把推开:“我吴某人的人格难道就值区区2000块钱?”拂袖而去。

    回到报社已快下班,吴文对婉雪说:“你跟我打个快餐,中午我加班赶一篇稿子。”值班编辑不怀好意地笑道:“吴大作家又逮一个猛料啊!”吴文怪眼一翻,回道:“那是,我这个猛料就是你抢去了恐怕也没水平写得出。”把那编辑呛得一梗一梗的落荒而逃。婉雪批评说:“你说话就不能这么刺吗?”吴文头也不抬,说:“我挨过多少白眼,才等到今天的嚣张?我以前不是什么都让着他们吗?看把我吃进屙出的!从现在开始,我是谁都不让,谁碰我,我就扎谁,做个刺猬人!”一句刺猬人把婉雪逗笑了,说吴文同志还真变成斗士了啊!你斗别人可以,可千万别斗我。

    吴文用一个中午写了一篇长篇报道:《女子医院小手术送命,住院10天花费15万》,洋洋洒洒5000多字,酣畅淋漓。

    把稿子写完,吴文交给社会版的编辑,编辑说这稿子不能发。吴文一听就火了,说这稿子为什么不能发?

    “是重大负面新闻,影响太大。”社会版编辑说。

    “什么叫舆论监督?这就是舆论监督!”吴文激愤得满脸通红,“这种稿子不发,还发什么稿子?人命关天的事知道吗?”

    “这事你去找老总,我做不了主。”

    正吵着,王蒿王总编睡意阑珊的来上班了。原来这王大总编近年来有一大嗜好,午休非得去洗脚或按摩,不然就痛苦得睡不着,心里像猫爪子挠。这天他又在日日按摩院找了个大波妹,美美地爽了两个小时后,才意犹未尽地开着广本来上班。刚进报社,就听吴文在办公室大声地嚷嚷,王蒿还沉醉在那个大波妹丰满的胴体上,被吴文发出的噪音扫了兴致,一股邪火按耐不住,“呼”地窜上顶门。这吴文,这久像吃了枪药似的,谁碰炸谁,是该治治了。于是双眼一瞪一声,一声沉吼:“吴文,你又在咋唬什么呢?”

    吴文正像头发怒的公牛地盯着编辑,蓦听到老总的声音,好像农奴遇到解放军,三步并作一步抢到王蒿面前,说:“老总回来正好,我正要找您汇报呢!”

    “什么屁事这么吵吵闹闹的?隔十万八千里都听到你的声音。”王蒿细眯双眼,寒光熠熠。

    吴文也不顾,尾着老总的屁股屁颠屁颠地进办公室,如此这般把情况汇报了一遍,王蒿说:“你把稿子给我看看。”吴文窃喜不已,恨不得对着王蒿高吟三声阿弥佗佛,乐滋滋地回到座位静侯佳音。没过五分钟,就听王蒿喊:“吴文你进来。”吴文听声音像块含水的抹布,沉沉地空中拖曳,心里一沉,感觉事件不妙,忐忑不安地蹩进去。只见王蒿王总编硕头枕椅,肥脸朝天,口叼大中华,烧窑似的吞云吐雾。吴文怯怯地叫了声王总,王蒿隔半天才冷冷用鼻孔哼了一声,算是礼贤下士。等到把一根烟抽完了,缓缓地转动脸,问:“谁叫你写这稿子的?”

    “我接到了报料,觉得是一条好新闻,就过去采访了。”

    “那你说什么才是好新闻?”

    “担当正义和良知的。”

    “狗屁!”王蒿陡然一拍桌子,把稿子摔在吴文身上,满脸溅朱地吼道,“什么是好新闻?领导喜欢的就是好新闻,领导不喜欢的再好的新闻都是坏新闻。你知道这个稿子的严重后果吗?搞不好我们报社的人要全他妈滚蛋!”

    吴文猝不及防,倒吓了一跳。这王总,发脾气总是无丝毫预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长驱千里,直唬得下属屁滚尿流,哪敢分辨半句?只有俯头授首的份儿。

    吴文呆若木鸡地怔了片刻,脑里“嗡嗡”直响,心里一团火球冉冉往上升腾,一个声音说:“反了!反了!”但是又一个声音同时说:“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王蒿看见他的脸忽红忽白,像阳光下的玻璃镜变幻不停,也怕这个愤青爆雷霆之怒,便挥了挥手,说:“你走吧,这稿子没得谈。”

    吴文冷笑一声,说:“王总编,你们报纸不能发,我发网上去可以吧?”

    “你说什么?你要发到网上去?”

    吴文架住他的目光,说:“不行吗?!”

    “你敢!”王蒿声色俱厉地吼道。

    吴文的怒火终于“腾”地冲破天门盖,吼道:“我他妈什么不敢?从现在起我他妈就不是你报社的人了,你管得着吗?”

    王蒿料不到吴文会来这么一手,只气得眼珠上插,双瞳白的多,黑的少,像一条死了没闭眼的鱼。以往的怨愤这时像长江之水滔滔不绝的拍上吴文的心头,他背着手在王蒿的办公室里踱来踱去,一边大放厥词:

    “本人觉得,在你们《松乡报》辞不辞职,首先是个智商问题,其次是个良心问题,最后才是能力问题。我吴某人之所以跟你们同流合污好几年,那是生存问题。”一指王蒿,“你,两个小时内跟我把工资结清,这个鬼屋,本作家不愿多呆一分钟!”说罢一扭屁股,撇下气得一塌糊涂的王蒿回到座位上。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静得能听出蚊子打喷嚏的声音。除了婉雪,人人脸上都挂着沉重的幸灾乐祸的表情。吴文也不理,这时他感到全身从未有过的轻松,心里坦坦荡荡得像一颗太阳落进了胸膛。他开始整理电脑里的个人资料,然后全部拷到U盘里。这时那个妇女悲凄无助的面容不停在他面前闪晃,吴文的心阵阵绞痛,他感觉自己是那么渺小和无能,所谓的正义与良知,在金钱和权势面前原来是如此的不堪一击。一股无法排遣的悲凉像冰冷的海水一样吞噬了他,他觉得四周有堵无形而巨大的墙围着,没有人能够打破它。

    王蒿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敲着吴文的桌面说:“这是报社电脑,你现在没权利用它了。”吴文也不瞅他,说:“放心吧王大总编,我不会用报社的电脑发帖给你带来麻烦的。”王蒿的脸居然红了一红,嘴张了几张,想说什么却没发出声音,默默退了。

    结清工资出来,有几个同事假惺惺地送行,说吴作家以后常回家看看啊!吴文头也不回,说行啊,等哪天你们的良心让狗叼回来,我吴某人自然会回来祝贺你们重新做人!几个人被呛得上气不接下气,又不敢再接茬,便找婉雪投诉。婉雪正一肚子气,一摔书本站起来说:“你们有完没完?吴文被你们欺负了几年,他临走都还要冷嘲热讽。现在他走了,你们这下该称心如意了吧?”一顿冰雹砸得几人鼻青脸肿,搭讪着悻悻散去。一个人低声嘟哝道:

    “像这样的傻×不失业谁失业?他不失业都对不起失业这两个字!”

    愤青吴文理所当然地成了无业游民。

    但在吴文自己看来,离开《松乡报》,那是他的文学重新获得了自由。

    “写材料是写作的天敌,写新闻是扼杀文学的摇篮。”吴文不厌其烦地跟婉雪灌输他的写作观,灌得婉雪耳朵起茧,头皮生疮。所以当吴文与王蒿闹翻时,婉雪并没有阻止吴文。“大不了我养他写作。”这时他们袋里已颇有余粮。正所谓“手中有粮,心中不慌。”何况婉雪还坚信,吴文要不了多久就能走出来,赚稿费生存。更重要的是,在对待天价医疗费这个事件上,婉雪完全是赞同和支持吴文的所作所为。知识分子是社会道德沦丧最后的一道防线,如果连知识分子都已堕落,那么这个社会的道德就已分崩离析。在婉雪心里,吴文也许不是一个真正的知识分子,或者说只是一个小知识分子,可是他身上的正义与良知,正是这个社会所最稀缺的。

    而正义,有时是要付出代价的。

    吴文失去工作,只是付出代价的开始。

    从报社辞职后,吴文晃到江城的工厂,把前前后后的事都跟江城说了。江城一拍大腿,说那个变态报社,辞了才是最最正确的选择。呆得久了,好人都会跟着变态!又问吴文有什么新的打算,要不一起来打天下?吴文说我要闭门谢客写一部书,暂时还没其他的考虑。

    “你想靠稿费生存?”江城诧异得脸皮要飞上天,“你不是做梦吧?”去翻吴文的眼皮,“我看你的眼是睁开的么,怎么还说瞎话?”

    吴文打开江城的手,说:“你小子别狗眼看人低,我就不能靠稿费生活吗?”

    “这个我还真看低你。据山人所知,中国作家完全靠稿费生存的,除了巴金,还真不知道还有谁。现在的那些所谓名家大腕,有几个不是在什么文联作协拿工资写作的?”

    “你知道个屁!”吴文一脸的不屑,说,“现在的网络写手月入上万,知道吗?”

    江城双眼睁得像窟窿,“有这么牛的人?”接着恍然大悟,“你也想走这条路?”

    “别人走得,我就走不得?”吴文摇头晃脑地说。

    江城喋喋怪笑不止,说,“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哦!原来是阿Q说的!”

    吴文道:“别打闹了,我跟你说个正事。”接着把那个天价医疗费的事说了。

    “你在网上发帖,他们肯定会报复你的。现在的资本家,可比旧社会的资本家更万恶。”江城担心地说。

    “管不得那么多了。他妈的我还就不信正压不了邪!”

    当天晚上,吴文就在天涯论坛上把《女子医院小手术送命,住院10天花费15万》的帖子发了出去,真是一语惊坛,引得全国各地的网友口诛笔伐,到第二天早晨,竟有数万条跟帖。吴文心想:“现在是人可欺,网络不可欺。看你天一医院还牛×不?”

    吴文的帖子一下就把天一医院推上了风口浪尖,各家媒体蜂涌而至,整得天一医院狼狈不堪,恨不得跪地求饶。但记者们偏偏是属于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你愈遮遮掩掩就愈往深挖,挖得天一的老板肝胆俱裂,恨不得跟太上老君学了藏身术,躲避这些无孔不入的记者。躲来躲去躲得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恨不得活剐吴文皮,生啖吴文肉。于是命手下找来一帮黑道混混,让其教训教训吴文。

    铺天盖地的报道也给吴文相当大的压力。江城说的没错,当今的富人,并不比旧社会万恶的资本家善良多少。自己毁了他们的饭碗,他们就有可能毁了自己的性命。太多这样血淋淋的现实告诉吴文,这不是杞人忧天,他的人身安全处在严重的威胁之中。

    为了不出意外,吴文很少出门,关在屋里写《谁无歌的城邦我的青春红颜》。这天中午,他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一个男子嗡声嗡气地问道:“你是吴文吧?”

    “请问你是哪位?”吴文警惕地问。

    “你小子胆子不小,敢跟天一的老板斗,小心我用刀砍死你!”说完“啪”地挂断了。

    吴文赶紧冲到窗前,果然见一个剃光头的膀大腰圆的汉子正晃晃荡荡地离去,走到拐弯处,那汉子回过头,瞧见了窗后的吴文,居然咧嘴一笑,接着做了个劈刀的手势,吴文仿佛听到“嚓”的一声,感觉双腿有些发软。

    他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与紧迫性,于是打电话给婉雪,并叫她带张新电话卡来。婉雪一听头皮发紧,惊惶失措地给江城打电话,让他带几个男工过来保护吴文。江城听之大怒,骂道:“还真他妈反了!生下来的人没有怕死的,怕死的都他妈没生下来,所以谁都别他妈的装横!”在电话里拍着胸脯跟婉雪保证,“没事的,我这就弄十几个人过去保护吴文,鹿死谁手还不知!”婉雪就在电话里“呸呸”个不停,说谁要你们打打杀杀了?什么鹿死兔死的,一点都不吉利!又叮嘱,“你过来接我,我们一起过去,然后去报警。”

    大伙赶到吴文的宿舍,却见他像一棵树长在椅子上,对着电脑动也不动。“老鼠”探头探脑地走过去一看,见吴文在流泪。吓了一跳,说:“文哥你怎么啦?哭什么呀?”吴文如梦方醒,吓了一跳,说:“你们什么时候进来的呀,像群鬼似的,一点声音都没有。”丽娟道:“我们这么多人进来,好大的动静,你都听不到啊?”江城一拳擂在他肩膀上,说:“你不是被天一医院吓哭啦?”吴文一脚踹过去,骂道:“我吴文一身铁骨,有这么无用吗?”解释说是写小说写的,读者没被感动,倒把自己先感动了。“冬瓜”惊叫一声,“文哥,我是越来越服你了,又开始写砖头一样厚的书。像我,很久不读书,书都不认识我了。”“老鼠”接口说:“书不认识你算什么呀?像我,很久不写字,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了。”

    婉雪让吴文换了张新手机卡,催促他打电话报警。江城道:“我们直接到派出所报案,电话里说不清的。”众人皆称有理,于是簇拥着吴文上派出所。刚出得门来,就发现周围有几个形迹可疑的人在鬼头鬼脑的游荡。江城掏出手机偷偷拍了几段视频,然后故意大声说:“兄弟们,咱们上派出所找警察去。”那几个人果然尾随在后,直到看见吴文他们走进派出所才离去。

    报了案出来,大家都为吴文的安全担心,建议他换个地方住。吴文说:“是祸躲不过,除非我离开海都。我就不相信天一医院的老板能把海都的天翻过来!”

    闹到傍晚,婉雪请大伙吃饭以示谢意。在饭桌上,江城对吴文说:“要不我把‘冬瓜’和‘老鼠’留下来照顾你?”吴文摇头道:“不用这么夸张吧?我们都报了警,他们应该不会轻举妄动的。”江城坚持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这帮人渣什么都干得出来……”正说着,吴文的手机响了,原来是派出所打来的。饭店里太吵,吴文握着手机“喂!”“喂!”地踱到门外,原来是派出所找到了视频上的那几个监视吴文的人,然后与天一医院进行了沟通,问他们是否对吴文进行了人身威胁,天一医院矢口否认。吴文听得暗笑不止,想他妈的这帮警察真笨得有国际水平,哪有贼子不打自招的?正嗯嗯啊啊地说着,忽然看见玻璃门上反映出那个跟踪的光头,拿着一把三角刀朝自己后背捅来。吴文忙一闪,但没完全躲过,只觉左腰一凉,一阵刺痛霎那间透骨浸漫全身,忍不住大叫了一声,右手本能地将手机砸了过去,正中光头额头,这厮“唉哟”一声,拔出刀子,吴文感觉血像喷泉一样涌出来,忙死死捂住。这时光头已窜上一辆小面包车,疾驰而去。这时一个送菜的服务员蓦然看见流血的吴文,“咣当”一声,盘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遇到鬼似的直声叫:“有人被刀捅了!有人被刀捅了!”店子里一下炸了锅,江城等人听到外面的叫声,像群野牛冲了出来,只见吴文后腰血流如注,下身染得通红,地上一滩血迹在灯光的照耀下发出骇人的光芒。江城一把抱住了吴文,说不要动不要动,一边喊,快打120!婉雪带着哭腔呼叫起来,“老鼠”“哧”地撕破衬衣,用布条将吴文的腰捆上,这时恰好一辆巡逻摩托车闪着警灯开过来,丽娟几个人齐声高叫,三个巡逻员应声下车,看到吴文的模样,忙用呼叫机呼来警车,呜呜地把吴文送到医院。

    是那扇玻璃门救了吴文一命,让他及时发现并闪了下腰,没伤着肾脏,却将左腰肌捅了个对穿。

    大伙见吴文只是皮肉之伤,悬在半空的心这才放回来。手术过后,警察做了笔录,然后保证说一定能够抓到凶手严惩。江城没好气地说道:“那是。我们上午报案,下午就遭人捅。歹徒的工作效率,可比你们警察强多了。”噎得几个警察一愣一愣的,像被灌凉水的猴子。

    每个人都憋着一肚子气,想不到天一医院竟如此猖狂狠毒,简直是无法无天。“老鼠”红着眼骂道:“老子总有一天会把天一的老板废了!”

    两年多后的某个午夜,天一医院的老板在天都大酒店使用完一个日本小姐出来,爽歪歪地打道回府,车到半途,右窗玻璃“咣”地一声被砸开,那声爆响在静夜里格外瘆人。黑色奔驰像条醉汉歪歪扭扭的撞在路边的护栏上,“嘎”地一声被挂住。天一老板还没回过神,就被从车上扯出,小腹上早挨了一脚,“噔噔”地后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天一老板懵懵地问了一句:“谁啊?”只听一声怒骂:“谁你个老母!”一拳砸在鼻梁上,一股鲜血小溪一样淌出,天一老板又痛又吓,瘫成一堆鬼哭狼嚎。陡然觉得脸上一凉,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贴在颊边,一个低沉的声音咬牙切齿说道:“你再叫,老子就阄了你!”说着匕首移到了胯间。天一老板下身一热,小便开闸流出。血眼朦胧中,发现五六个蒙面的黑衣人,狼一样地围着他。只听一个声音骂道:“你狗日的诊死人不算,还要捅死人!老子今天就捅你几刀,让你尝尝挨捅的滋味!”话音刚落,两瓣肥屁股上早挨了几下,天一老板吓得哭不出声,一身膘肉抖索得起波浪。幸亏这几人好像并不要他命,只在屁股上扎几下就住手了,一人叉腰戟指骂道:“老子不打你,你不知道我文武双全!听着,你狗日的要是报警,老子就让你天一医院天天不安生!爷们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堂堂天龙帮便是!”说罢搜出他手机砸烂了,坐着一辆面包车唿哨而去。

    书中暗表,这帮江湖好汉不是别人,正是以“老鼠”“冬瓜”为首的天龙帮。正是此役,令天龙帮在海都黑道上声名鹊起,威名远震。

    “老鼠”“冬瓜”走入黑道后,吴文痛不欲生,苦口婆心地相劝。奈“冬瓜”两人已心如磐石,说道:“文哥,不怕黑社会,就怕社会黑。是现实的社会,毁了我们一个做好人的机会!”

    从此吴文与“冬瓜”“老鼠”渐行渐远,虽彼此心中牵挂,却已相忘于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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