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中正

    鸽子受伤了。它飞到那个山坡上就再也飞不动了。

    鸽子不想死去，双眼仍旧睁开着。一只小花狗正经过山坡。蹦跳着的小花狗看见了鸽子，鸽子振翅，再一次飞起，飞不多远落了下来。小花狗朝那只鸽子跑去。这是村后的一个山坡，太阳刚刚露出红红的脸。

    一双手把鸽子快速地捧了起来。那是袁四的一双手。袁四不知道自己的这双手在这样的早晨会这么有力。

    袁四出门的时候还在抱怨自己的那双手。那手很臭，简直是一双臭极了的手。去年秋天，他骑着车子，手没有掌好车把，快要进村的时候，出了事，伤着了人家。他在心里骂自己，怎么会有这么一双臭手。

    袁四看见那只鸽子，就有了捧起它的想法。尽管自己的手臭，他还是伸出了双手。那只鸽子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地让他捧。

    小花狗没有靠近鸽子，也没有靠近袁四，静静地站在一边，嘴里汪汪个不停。袁四一跺脚，小花狗吓跑了。袁四还朝那只小花狗一阵紧迫，小花狗吓得一溜烟跑远了。

    袁四停下脚步，看了看那只鸽子，很可爱。它有双红宝石般的眼睛，灰黑色的嘴，墨绿色的脖子，浅紫色的胸脯。鸽子在袁四的手上就是一幅完美的画。

    袁四看看天，看看村庄，就回家了。

    袁四一路走一路想：好好地待鸽子吧。

    袁四是被女人骂出门的。袁四骑车伤了人家，赔了不少钱。女人天一亮就骂他，天黑了还在骂。袁四觉得委屈，钱赔了还可以再挣，用不着天天骂。

    袁四下了决心，打算离家出走，再也不想见到骂自己的女人了。他曾想：骂吧，有一天我走了，你就不骂了。

    袁四希望这一天早点到来，走得越快越好，走得越远越好。

    袁四脚步沉重地回来了。

    女人看见袁四，骂声又起。袁四不理女人。

    袁四就这样打发着日子，再不离家出走。他从草垛上抱来一些柔软的草，在自己的屋里给鸽子设置了一个干燥的草窝。然后，他把鸽子放在草窝里。鸽子的眼睛静静地闭上了。

    鸽子需要安静。

    女人看着袁四做的这一切，然后发话，袁四，往后你就跟鸽子睡。

    袁四听了这句话，仍不理女人。

    袁四拿出一个碗，在水缸里舀了半碗清水，让鸽子喝。

    袁四再让鸽子吃下那些豆子和谷物。

    晚上，鸽子的精神好起来。

    鸽子的伤势也逐渐好起来。

    袁四女人的心情却坏了起来。

    那天早晨，袁四用那些绿豆喂鸽子，他把一粒豆子喂进鸽子嘴里的时候，女人提出了离婚。

    袁四不假思索地说，离。

    鸽子把那粒即将吞进肚里的豆子快速地吐了出来。

    袁四再喂，鸽子抿嘴。

    袁四的眼里流着泪，说了一句，等鸽子的伤好了就离！

    袁四擦干了泪。

    不出一个月，鸽子恢复了健康。鸽子可以在蓝天上飞了。鸽子在天上飞过一阵后，打一个漂亮的旋儿，如一片好看的叶子歇落在袁四的禾场上，然后在地上寻找食物。

    袁四看见那只会飞的鸽子，说，鸽子，你飞吧。

    不一会儿，鸽子就飞了。

    袁四的女人要走。袁四不拦她。袁四问了一句，那把砍过柴的刀还在吗？

    女人说，当初你放在哪儿还在哪儿。

    女人走之前看见袁四在磨那把刀。

    他把那把刀磨得雪亮。

    袁四在女人走了一个时辰后才开始追赶她。袁四跑的速度很快。他的眼里一切都在模糊。

    女人眼里的一切更加明亮，蓝天空旷，大地空旷。女人在地边缓慢地行走。

    袁四追上了女人。袁四的刀挡在女人的胸前。那刀寒光闪闪，闪闪的寒光刺伤了袁四的眼睛。

    袁四说，你走不了。

    女人也不害怕。女人认得那把刀，她看清了刀上的寒光。

    女人抬起了头，再不骂袁四。

    袁四跟女人的目光对视。他们的四周是空前的安静。袁四的耳朵里传来鸽子飞动的声音。

    突然，那只鸽子落在女人的肩头。

    看见那只有着宝石般眼睛的鸽子，袁四下不了手。

    袁四收回了挡在女人胸前的刀。

    袁四失望地走回来。

    袁四看了看身后，女人站着没动，歇在她肩头的鸽子刷的一声飞向蓝天。

    袁四藏好那把刀出来，看见鸽子在禾场上出现。他在仓里抓出一把金黄的谷子撒在地上。鸽子认真地吃着那些谷子。

    袁四知道，是鸽子让他重新做了一回人。

    没两天，女人回来了。

    女人像换了一个人，再不骂袁四。

    袁四知道，是一只受伤的鸽子让他回到了从前，也让女人回到了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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