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酒店,赵浔已经醉意醺醺。司机驾着奥迪,在门外静候。赵浔思忖了一下,对司机摆了摆手,他想一个人走走。
步行一公里,便是穿城而过的小河了。深秋的风寒已经透衣,河边阒无人迹。天上薄云笼罩,弯月隐没其中,光色朦胧。闹市之中,有这样一片静地,委实难得。赵浔漫步河畔,浴着潺潺流水,心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不知有多久了,赵浔已很少来这里。本来,这里是他过去常来光顾的地方。自从官至处级,身边便总围绕着一千商贾同僚,觥筹交错,灯影榴裙,实在热闹得可以。这小河夜月,宛然已是昨日的梦幻。
赵浔信步走着,什么也不想,只大口吸着沁凉月色。河边的密林里,偶有迷路的夜鸟,带着不安的啼号,寻找归巢的路。
对赵浔来说,这里不也曾是他心灵的巢吗?作为历史系毕业的大学生,那时,他总喜欢在迷离的水波中,触摸历史的遗韵。
手机的铃声突然不合时宜地响起来,耳边飘过一个甜腻的声音:“浔哥,还没忙完呢?也不过来陪人家。”
“哦,我晚上加班,就不过去了。”
赵浔撒了个谎,把手机关了。情人的温柔之乡,他已经有些厌倦了。还是这河水的呢喃,仿若岁月的絮语,是他听不厌的歌谣。
夜越来越深,远处的喧嚣恍若隔世,倦鸟也都安然入眠了。赵浔的酒已经醒了,但他依然没有回家的意思。今晚的闲步,就当是一次记忆的巡游了。
突然,一个身影自林中飘然而来,竟全然听不到足音。赵浔正诧异的当儿,那身影已近在眼前了。借着淡淡月色,那身影长袍高髻,完全是一副古时的装扮。
“赵兄好有闲情啊。”来人冲赵浔拱手一揖。
“你是……”赵浔打量着来人,他并不认得。
“我是伯否。”
“伯否?”赵浔蹙了蹙眉,在发黄的历史底片上,他能想起的只有吴国一个名唤“伯否”的奸臣。难道……
“你一定有些意外吧?其实我们是老相识了,不错,我正是吴国的伯否。”伯否落落大方,一点也没有羞惭的意思,“还记得你上大学时,曾经把我骂得狗血喷头。”
赵浔一时愤起,真是想不到,今晚他竟完成了一次历史的穿越,与这个臭名昭著的家伙狭路相逢。
“是你贪财好色,利令智昏,害得吴国家国沦丧;是你屡进谗言,残害忠良,害死了子胥先生,似你这等卑鄙小人,挨骂活该!”赵浔冷冷地说。
“骂吧,子胥先生临死时不是还骂我为鼠吗?只要你们骂得痛快,过了嘴瘾,我乐得成全。”伯否一脸轻松。
“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你的脸皮还这么厚。”赵浔讥嘲。
“赵兄,这话若放在从前,我坦然接受。”伯否反唇相讥,“但是今天,你不觉得有些底气不足。”
“什么意思?”
“赵兄今日宦海风光,财色不拒,权谋心机只怕并不逊于伯某吧?”
赵浔哑口无言。是啊,这些年官场上一路春风,他还是从前的那个赵浔吗?
“赵兄不必汗颜,做一只官场上的老鼠有何不好呢?”伯否笑容可掬,“似伍子胥那等傻瓜,留个好名声又值几个钱?你我才为谙通世事的同道啊。”
赵浔的脸着火似的烧了起来,这些年,他已很少有羞耻之感,然而,今晚与伯否同道,简直让他无地自容。
突然,伯否打了一个寒噤:“不好,他来了……”
“谁?”赵浔问。
“伍……伍子胥。”
话音刚落,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自水中踏浪而出,口中吟着:“剑光灿灿兮生清风,仰天长歌兮震长空!”赵浔听出来,这是当年伍子胥从楚国逃亡途中过韶关时的拔剑长啸。
此时,天上的薄云竟瞬间散去,一弯明月照得小河两侧亮如白昼。伍子胥形销骨立,眼窝深陷。赵浔不禁一颤,子胥先生的眼眶里并没有眼珠。他蓦地想起,子胥先生自刎前,已拜托公孙雄将他的眼珠悬于城门之上,目睹勾践率兵杀进了姑苏……
“见过子胥先生!”赵浔恭然施礼。
“既是伯否同道,子胥就不还礼了。”伍子胥神色冷淡。
赵浔的心一沉,仿佛被乍亮的月光刺痛了。
“不,我绝非伯否同道!”
“哦,如此甚好。”伍子胥的语气里有了些温度,但他随即喟然一叹,“哎,浮云千载,想我子胥常觉孤单,而伯否之流始终不乏同道,令人扼腕呀!”
赵浔羞愧难当,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月光滔滔,在他心中澎湃。沉默了一会儿,赵浔拉着伍子胥的手,郑重道:“先生,我们去找眼睛吧,你的,还有我的。”
“怎么,你的眼珠也没有了吗?”
“是啊,丢失很久了。’
月光里,赵浔和伍子胥踏上了寻找眼睛的旅途。他们已经忘记了伯否。其实,自打子胥先生现身,伯否就隐匿进了黑暗之中。在他的世界里,最见不得的,就是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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