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婷然……”陷在熟悉的来苏水儿味里,我知道这还是医院,是不断地给我妈妈承诺的地方,虽然他们的承诺总是轻飘飘的,但妈妈还是充满信心地带着我东奔西走,不放弃任何希望。婷然就是我的名字,妈妈说这个名字很美,看上去那么像我,安安静静的,让人心疼,而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不知道我是瞎的。
医院里不知道多少个人夸我长得漂亮,虽然我不知道长得漂亮该是什么样子,不过也许像妈妈,我摸过妈妈的脸,和我的差不多。
我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在医院中央的小花园的直廊上跌倒了。
“你没事儿吧?”一个男孩子的声音很柔和地向耳边飘过来,听着似有止痛药的功效,膝盖的疼痛略有减缓。我轻轻地向发出声音的方向笑了笑,算是表示我的谢意。从他那里散发过来和医院里一样的来苏水儿味,想来他在医院待了不少时日了,后来的谈话证实了这一点。
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一种默契发生在两个人身上,那走廊上长长的椅子,总是坐了我们两个,一开始的刻意相逢慢慢变成了一种习惯,一种相知的表达方式。我们坐得很散,感觉他的声音绕过来荡过去,絮絮的,轻音乐一般,却总是没有气力,轻飘飘的,像棉花。
认识这么久,我只知道他叫小伟,我能猜到他一定也是病人。坐在那里,小伟娓娓地和我说他的故事。他说他小时候是在乡下长大的,那里有着他的童年。他说那里有清亮的总是游动着鱼的河流,有高而深邃的蓝色的天空和无边无际的金黄的油菜花地。
他说金黄的油菜花的时候,我问他:“金黄的油菜花是什么样的?”其实他说的清亮的河和蓝色的天我也没有见过,可是我对金黄发生了极大的兴趣。他想了一下,说:“冬天里晒太阳的感觉你知道吗?”我笑了,我第一次能那么准确地把握一种颜色。他沉默了好久,然后轻轻地握住我的手:“婷然,知道白色是什么样子吗?”我摇了摇头。“那是一种很纯洁很淡然的感觉,有点儿像你,那是天使的颜色。”那个下午,他开始给我描述所有的颜色,用所有我能感觉到的东西形容。
于是,我知道金黄色就是和阳光一样温暖的东西,见到金黄的油菜花也会有温暖的感觉。蓝色很高很高地挂在天上,很沉静,很悠远。“是吗?”我惊叹着这个世界的丰富。“你什么时候看不见的?”小伟问。“我生下来就看不见东西,妈妈说只要有新鲜的眼角膜移植给我,我就能看见东西了,所以我大概要一直在这里等了。”我慢慢走到花园,摘了一朵花,回到长椅旁,问小伟这朵花是什么颜色的。小伟说是粉色的,就像平时喝的草莓奶昔。“小伟,你说我会有看得见东西的一天吗?”他不说话了,我看不见他,只是感觉到他还坐在我面前。
他的呼吸在充满药味的院子中央,像温暖的风。
“没关系,”我低头闻着花香,“至少我还可以闻到花的香气,你怎么了?别为我难过,好吗?”我摸索着他的方向。半天没有说话的他伸过手来,握住我,说:“你可以的。”声音虽然还是那么轻,但是很坚定,那一刻我觉得就算是以后看不到东西,我也是满足的。当妈妈告诉我医院终于有眼角膜可以移植的时候,我尽量做出高兴的样子,心里却依旧是淡淡的,没有兴奋也没有激动,因为妈妈总是对我说我的眼睛能看见了,后来却还是黑漆漆的一片。
“小伟,我……我能在手术前摸摸你的脸吗?那样我就可以想象着你的样子进手术室。”
风轻轻穿过走廊,他牵起我的手,放在他的脸上,我的手冰得令他打了一个冷战。“凉到你了吧?”我不好意思地问。我感觉到他的嘴角向脸的两边弯了弯,他笑了:“没关系。”
他大概很瘦,颧骨很高,鼻梁也高,很直。眉毛是粗的,生得很杂。眼睫毛很长,一眨一眨地扫过我的手指。额头很光滑,应该是很年轻的样子。嘴唇紧紧地抿着,也许因为太瘦,可以感觉到唇边的纹路。
“小伟很丑吧?”听得出他在尽量使自己的语气轻快一点。我笑着摇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怎样的是美,怎样的算丑。小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婷然,你的眼睛能看见东西的时候,会永远记得小伟吗?”“……当然会啊,能看见的时候,除了妈妈,我第一个就要看看你的样子,然后要你领我来看看这个花园,尤其是像草莓奶昔的花。你怎么问这个问题?你要出院了?”“不是,随便说说的,手术前别紧张哦,好了,回去休息吧。”小伟像兄长似的在我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我突然有一种强烈的不安,但终于还是被更强烈的兴奋和害怕冲得无影无踪了。
纱布一圈圈地解了下来,我能听到我的心怦怦地跳着,妈妈一定也很紧张,几乎连她的呼吸也听不到。医生鼓励我睁开眼睛,我却还是紧紧地闭着,害怕希望过后仍旧是失望。医生轻轻地笑着,开导着我,那温和的声音让我想起了小伟,我急切地想看到他的样子,慢慢地睁开了眼。其实当时房间里百叶窗已关上,光线不是很强烈,我还是感到一阵头晕,赶快又闭上了眼睛。可是这些光线是那么吸引我,压住了我强烈的恐惧,我忍不住再次睁开了双眼,先是模模糊糊的一片,好多影子围在四周,渐渐变得清晰。
先是一张妇人的脸,喜极而泣的样子,满眼的关切,我知道这一定是妈妈,我的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我终于看到了17年的关怀来自哪里。妈妈紧紧地拥住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反反复复地抚着我的头,最后竟控制不住地呜咽起来,辛酸和喜悦夹杂着迸发出的泪滴滚烫地渗透我的衣服。
那个温和的声音又响起来,我心里一惊,一转头,那份难掩的失望堵在心里,紧紧地压住喉咙,不得不紧紧咬住嘴唇。这不是小伟,这个医生长得那样富态,我把手抬起来仔细看了看,似乎在上面看到了小伟的脸,于是狠狠咬住了手指。
百叶窗打开的时候,阳光毫不顾忌地挤进房间,我眯起眼睛,终于看到了温暖的颜色,不由得好奇油菜花又是什么样子的呢?我跑到窗前,贪婪地让眼光四处扫射,我看见粉的花、穿白褂的医生护士、穿着条纹服的病人、绿草地,还有那片长廊!我猛地一回头:“小伟呢?我要见小伟!”妈妈一句话也没有说,旁边的妇人却呜呜大哭起来——从我能看见开始,这个妇人就坐在旁边的人群里看着我,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
“这是小伟的妈妈,小伟的眼角膜现在就在你的眼睛上。”那个妇人哭得更厉害了,“那……那不……小伟呢?”我的心忽然被一种战栗紧紧地攥着,无法保持话语的连贯。
那份录像带开始播放的时候,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给了一份属于我自己的空间。那张年轻而苍白的脸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很祥和,我的心情一阵莫名地激动,忍不住跑到屏幕前闭上眼睛用手去摸,无棱无角,光滑一片。
“婷然,等你看到这些的时候,也许我已不在人世了。其实我一直很消沉,就在我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医院的诊断书也到了——绝症,我是被判了死刑的人。于是,我每天在花园游荡,看着万物的生机,感觉那份椎心的痛。
“直到那天,你的沉静打动了我——一个失明的人处事竟那样淡然!最重要的是,从那天开始,我觉得我不再仅仅是一个等待死亡的人,我可以把我会的一切都教给你,教你认识颜色,看到你满足的样子,我的心也慢慢平静。很多事情是天定的,也许我属于这个世界的时间太短了,可是最后的时刻还是有人和我分享,我欣慰了。
“当我决定移植眼角膜给你的时候,我妈妈是不同意的,说那样死得太不完整,她伤心地哭了好久。我对她说其实那就像是我的重生,她可以看到我的眼睛在另一个脸上闪耀,也许偶尔可以找得到熟悉的目光。而且眼角膜对于你是重生,我带着它就是死亡,没有任何意义。看到这里你别哭,你如果哭,打湿的可是我的眼睛。”说到这儿,小伟笑了笑,那张脸瘦瘦的,唇边果然有纹路。我的泪落得不受控制,无声无息,我不想打扰小伟说话。
“记得我的样子了吗?我记住了你的样子,深深地印在了脑海里了,这张脸会像天使一样带我去天堂的。复明之后见不到我也不要难过,我很幸福,真的。”电视上雪花点哗哗闪着,妈妈和小伟的妈妈走进来,这一次,我是真心实意地跪在了小伟的妈妈面前。“妈妈,从今以后让我有两个妈妈吧,我有小伟的眼睛,小伟的妈妈也是我的妈妈。”小伟的妈妈扶起我,带着泪笑了:“是啊,这双眼睛多像小伟,好孩子。”
所有和小伟走过的地方,我开始慢慢回顾。长椅上我好像看见小伟清瘦的身影闪过,那草莓奶昔似的花开得正艳,粉红粉红。我还是习惯闭上眼睛回忆小伟的样子,似乎还可以摸到那光洁的额、高高的颧骨和鼻梁、长长的睫毛和紧闭的唇。录影带我不敢再看第二遍,那张脸渐渐模糊……
那朵火焰很美
那一天在朋友家里做客,朋友的妹妹缠住我,让我给她讲一个美丽的爱情故事。她才18岁,正值渴望爱情的年龄,望着她虔诚而纯洁的目光,我答应了她。
“不许瞎编,得让人相信。”她提出了条件。
“日子仿佛都是一样的,一天一天缓慢地过去,在寂寞中,在孤独里。有一个男孩儿默默地在寂寞中长大了,他读了高中,又读了大学;他懂了友情,又懂了爱情。就在他刚刚走上工作岗位的时候,一次命运的捉弄改变了他今后的生活。这是一个可怜的男孩子。”
“闭了灯吧!点一只红蜡烛。”我对她说。女孩儿默默地做了,然后轻轻地伏在桌前听我讲述。
“那个日子对于他来说是刻骨铭心的一天,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天,也就在那一天,他遇见了一位梦中的灰姑娘,他被她的美征服了,陶醉了。可是,他们素昧平生,上帝没有安排一场机缘让他们在此相识。小伙子就眼巴巴地望着灰姑娘从身边走过了,他不敢去叫住她,怕被人家误以为是坏人。就在那个街口,他两眼喷着火,也就在短暂的一瞬间,灰姑娘就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之中了。
“从此,每天上下班的时候,他都要早来一个小时,在那个街口耐心而宁静地站着,企图能够再一次邂逅那个灰姑娘。无论严寒还是酷暑,风雨无阻。街口有一个售书亭,他每周都要买几本诗集或小说来读,就这样,他默默地等了两年,读完了几百本书。可他却没有再见过那个女孩儿,他心中那美丽的梦破灭了。
“后来,小伙子谈恋爱了,姑娘叫媚。她的容貌与身段很像那位灰姑娘,他就是按那女孩儿的标准找的。这姑娘对小伙子很痴情,两人很和谐。就在小伙子马上要与媚姑娘结为连理的时候,偶然一天他又遇到了那个令他朝思暮想、刻骨铭心的灰姑娘。他偷偷地尾随在她身后,才发现他的爱就在那街口的拐角处。
“灰姑娘家是个普通的工人家庭,父母都已经退休了,哥哥也结婚了,她在一家纺织厂做工。小伙子还知道了灰姑娘在两个月前就有了男朋友,是她厂里的技术员。他比较了一下,觉得那个青年无论在哪个方面都不如自己,可是他却没有去打扰灰姑娘,而在等待着什么。他希望等到灰姑娘与技术员分手后,再去追求她。
“他等啊,等啊,自己与媚的婚期一拖再拖。媚含着泪弃他而去了,他依然耐心地等待着。一年后,灰姑娘跟那个技术员结婚了,小伙子不再等了,怀着一腔苦水疲惫地回到了宿舍。他开始喝酒,醉了三天三夜;他开始抽烟,希望自己能中尼古丁毒死掉。他脆弱的精神支柱坍塌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上的灰姑娘成为别人的新娘,他的心碎了。他恨自己无能,等能等到幸福吗?他恨自己虚伪,心里有爱却不敢对她说,不敢跟人去竞争……他永远也不能原谅自己,他对婚姻一下子变得淡泊了,心如槁木死灰,再没有了爱的渴望和青春的躁动。”
“后来呢?”朋友的妹妹含着眼泪轻轻地问。
“小伙子发誓终身不娶了,至今仍孑然一身。每天晚上他不点灯,就像现在这样点燃一支红蜡烛,那朵火焰很美很美。一圈朦胧的光晕映红了他憔悴的脸颊,他说灰姑娘就在那朵火焰里呢……”
红蜡烛流泪了,少女也在流泪。
“他说终会有那么一天,他会得到灰姑娘的,那就是在等他的灵魂与肉体脱壳后,他的一切也将融化在这朵火焰之中,那时候,他与灰姑娘就可以结合在一起了。”
少女的手帕已经湿透了,她擦了擦泪水,眼泪汪汪地望着我:“那可怜的男孩儿是不是你?”
“不是,我不会那么傻气。”我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告诉我,他在哪儿,我要去找他,告诉他,我就是他的灰姑娘。”少女激动地站起来,美丽的脸蛋楚楚动人,“你告诉我,求求你,他太可怜了”。
“同情和怜悯都不等于爱情,你以后要记住,当你真正地爱上了一个人,就应该大胆地走到他面前告诉他,不要害怕丢面子,也不要有太多顾虑,幸福要靠自己努力……”
一根红蜡烛已经燃烧得很矮了,那朵火焰依然很美,很美……
飘雪的日子
窗外,又飘雪了,雪花一片一片地斜着飘落下来,默默地盖住草坪上那不合时机生长的小生命。天地静静的,睡吧,因为冬天已经到了。
她叫雪,也像雪,穿着那洁白的素裙,默默地站在飘雪之中,伸出手,数着那落在手心的雪花。一片、两片……十片、二十片……一百片、两百片……只因为曾经有人说过,当天上的飞雪化成红色的时候,他会回来,回到她的身边。
“为什么你还不回来呢?”一场不大的事故夺去了雪的视力,她牢记着的,只有这句话,这句刻骨铭心、永远无法忘记的话。
“该回家了,雪!”哥哥在叫她了。
“哥哥,雪变成红色了吗?”雪问。
“别傻了!雪是不会变成红色的!他也是不会回来的,他在骗你而已!”
哥哥的话已不止千遍,可是雪只是等着,等着她心中的人。
“他不会骗我的,当雪变成红色的时候,我又可以见到他了。”
雪进屋了。自从那次事故之后,无论发生什么,她从没有哭过,因为她知道,她一定能见到他,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当雪花化作红色之时,他一定会来到她的身边,拉着她的手,说“我来了”。
“唉!你真是个傻女孩儿。”哥哥拉着她走进了屋子。雪还是不死心地向外望了一下,虽然什么都看不见,却也很满足。
三年了,每逢下雪的日子,雪都会跑出去,站在雪中,不停地询问:“雪变成红色了吗?”“现在的雪是红色的吗?”
一次又一次,然后回来就生病发烧,让哥哥急得快要死掉。骂她傻女孩儿,她笑;说她是疯子,她笑;说他不会再来,她还是笑。白色的素裙,在雪中的询问与微笑,就像精灵一样。即使路过的人,也会不由得被她所吸引。
然后一次又一次,雪老是遇到危险,却每一次都会被人救起。“他一定在某个地方看着我的,然后偷偷地笑我。”雪告诉哥哥,“等到下红雪的时候,他一定会从我后面跑出来,吓我一跳”。哥哥只有叹气。
自从那次事故以后,雪的亲人只剩下哥哥一个了,虽然有时会怪他不让自己去等那个人,可是对雪来说,他们都是最重要的。如果一定要在那个人和哥哥之间选择,自己一定会不知所措。可是她知道不会的,因为哥哥永远不会给她太难的选择,每一次,只会给她温柔。
窗外,又下雪了,雪偷跑失败,被哥哥捉住了:“哥哥!让我出去看看吧!或许雪已经变成红色了,他看不到我会着急的!”
“别傻了,他已经死了!不可能回来的!”哥哥终于忍不住大吼一声。
“他没死!”雪也急了,“那天他既然能在大火中救出我,他自己一定也不会死的!”雪大吼,“如果他真的死了,那你告诉我呀!他的身体在哪里?在哪里呀?就算死了,他也应该会有……尸体吧?他答应过我红雪之日会回来,他一定不会失约的!”
“你要找他的身体是吗?这样你就会相信,就会忘了他?”哥哥的语调平静下来,“好!我带你去。”
在哥哥的搀扶下,雪慢慢地走着,短短的时间,对她来说,却如过了好几十年。为什么呢?自己的心好乱,难道自己不信他吗?一天一天,三年来没有过一丝动摇的心,为何现在突然会跳个不停?为什么?
哥哥停了下来,路似乎已经走到了尽头。
“不要!”这是雪说出的最后一句话,然后便晕倒在地上,倒在了那布满雪花的地上,那只有白色的雪地上。
醒来的时候,哥哥坐在身边,可是雪却没有了感觉,连心痛的感觉也没有了,只知道有水珠不停地从眼角流下。水珠?是什么颜色?是红色吗?不,还是白色,那死寂的颜色。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讨厌白色,如此地讨厌那宁静得感觉不到生命的颜色。
“别哭了。你现在该忘记他了吧?”哥哥问。
“已经不用了。”雪的声音没有丝毫的颤抖与悲伤,她只是说,“我的心会跟他去,或许,那个地方的雪会是红色的吧。”
“别傻了!”哥哥猛地抱住雪,“不许说这种傻话,不许,连想也不可以想!”
“对不起,哥哥,我们来世再做兄妹好吗?”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不要,我不要!”哥哥呼喊着,“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忘了他呢?
他真的这么重要吗?”
“不是重要,”雪的笑容总是这么美,即使现在也一样,“是一生相随,永不变心”。
“一生相随,永不变心。”哥哥默默地重复着这句话,“那好吧,我有话告诉你,如果听完之后,你还是要死,我不会拦你”。
雪不知道哥哥要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听着。
突然,哥哥的声音变了,不再是以前那种因烧伤而沙哑的声音,而是她最熟悉的、最盼望的声音,他说:“记住了,小雪,不管以后我会去哪里,当天空下红雪的时候我就会回来,回到你的面前,我们约定了。”
“笨小雪,做相爱的人是要一生相随、永不变心的!你做得到吗?”
最熟悉的声音,轻轻地重复着曾经最熟悉的话,温暖的体温,抱着雪的身体,不是梦,这真的不是梦!
雪猛地扑了上去,哭着说:“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装成我哥哥?为什么不告诉我?当我等你的时候,你一定在笑我吧?你故意捉弄我吗?你明知道,你明知道……”
“对不起,对不起!可是捉弄我的人是你呀!”他紧紧地抱紧雪,只怕她会从怀里跑掉,“当初和我在一起,你不停地告诉我,你有多爱你哥哥,告诉我你哥哥有多么优秀,其实那个盒子里的骨灰是你哥哥的,我只是怕你经受不住打击才骗你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当我变作你哥哥之时,你却总是说你有多爱我呢?为什么不忘掉我?”
“我在乎哥哥,却更在乎你。我只知道,你答应过绝不会离开我,你不会食言的。我爱你,对哥哥是亲情,对你却是真爱,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懂吗?”雪将他搂得更紧,更紧。
雪还是在下着,无意中望出窗外,是红色的呢!红梅飘落,不是一场最美的红雪吗?当白雪化作红色的时候,有一对恋人,正相拥坐在屋檐下,就让那飘落的红梅为他们作证吧!
一生相随,永不变心……
星愿
夜未眠,叶满天,风吹红叶落,翩翩舞风中。
今夜未眠,只为看一场雨,一场难得一见的雨——流星雨。
他已经不在,那个要陪我看流星雨的人。
记得认识他的时候也有流星雨,而当时和他聊到流星雨的话题很简单,只是因为那场流星雨。他说是天蝎座流星雨,而我说是狮子座流星雨,结果呢?我们都对了,是在天蝎座日期里下的狮子座的流星雨。
他说,对着流星许一个愿望,愿望就会实现,而在流星雨里许愿无疑是最容易成功的。于是他便有了一个陪我看流星雨的理由,一个笨笨的理由。
那夜如今夜,红叶满天,夜凉如水。我们坐在枫树下,数着还没有开始滑落的繁星,星星无语,而我们也无语,两个人只是默默地坐着,看着那没有月亮的夜。
我忍受不了夜的寂寞,想找一个话题,于是我问:“今夜怎么没有月亮?”
他傻傻地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我只好又问:“你知道流星是什么吗?”
他终于回答了,回答了一句可以让我记一辈子的话。
“流星是月亮的泪。你看,月亮躲在一个无人的角落,偷偷地流泪。当她的泪落在了凡间就会化作流星,这就是流星雨。月亮静静地看着别人的伤悲,让人感觉竟然是如此美丽。知道她为什么流泪吗?”
他的话已经让我开始发呆了,所以我没有回答。
“当人们看着那轮美丽的圆月时,有谁知道月亮的寂寞。当她的寂寞达到无法忍受的时候,她只好选择流泪,于是她给夜空带来了美丽,即使是在她伤悲的时候。她的眼泪给我们带来希望,看——流星。”
一颗美丽至极的流星划过,然而我此时已没有了看流星的心情。他闭上了眼睛十分专注地许愿。看着他专注的表情,我忍不住也闭上了眼睛许了一个愿,我的愿望是——希望他的愿望可以实现。
当天空中满是流星的时候,我依稀看到他眼角的星光。“你许的是什么愿?”我还是忍不住问他。
“我的愿望是——希望我永远都看不见流星雨,因为它来自月亮的伤悲。”
我静静地愣在那里,看着他。他对我笑了笑,憨憨的。
现在他的愿望实现了,他再也看不见流星雨了,而我还能看见。
流星落尽夜将尽,只愿此夜无人悲。
那时,痞子蔡的《第一次亲密接触》正流行,于是我对他说了曾让我最感动的话。
“如果我还有一天寿命,那天我要做你女友。
我还有一天的命吗?……没有。
所以,很可惜,我今生仍然不是你的女友。
如果我有翅膀,我要从天堂飞下来看你。
我有翅膀吗?……没有。
所以,很遗憾,我从此无法再看到你。
如果把整个浴缸的水倒出,也浇不熄我对你爱情的火。
整个浴缸的水全部倒得出吗?……可以。
所以,是的,我爱你……”
接着,他说了一些成为我今后永远的痛的话。
“如果我还有一天寿命,那天我要做你男友。
我还有一天的命吗?……我有。
所以,很幸运,我今生可以成为你的男友。
如果你有翅膀,你一定会从天堂飞下来看我。
你有翅膀吗?……没有。
所以,只能靠我自己,我会上去看你。
如果把整个浴缸的水倒出,也浇不熄我对你爱情的火。
整个浴缸的水全部倒得出吗?……可以。
所以,是的,我爱你……
希望你成为我的妻。”
泪水滑落,但不是因为伤悲而是因为喜悦。“我爱你。”我对他说,说出了我一生只会对一个人说的话。我认定了,那个人就是他。
夜好凉,已经无人帮我披上他那件还留有体香的衣服,虽然我穿了好多衣服,但是再多的衣服也抵挡不了心冷的感觉。我好冷,你可知道?流星还没有开始滑落,时间没有让你的样子模糊,反而让它更加清楚。慢慢地,关于他的事情再度浮现……
从那天起,我便成为他的女朋友,同时也度过了自己最幸福的时光。然而幸福的日子总是短暂的,我的不幸缘于一场车祸。其实那根本不能算是什么车祸,因为他只是擦破点皮,但是我还是很紧张,于是我带他到了医院,而后大夫和他说了些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从医院回来之后,他对我特好,他甚至请假陪我去了杭州,去看西湖。不过他变得很容易累,但是他还是把他以前对我承诺过的事情都做了——陪我去西湖划船,陪我看日出、看夕阳,他那个时候真的对我太好了,甚至每天都对我说:“我爱你!”后来他对我说:“我不能在什么场合都对你说我爱你啊,我们来个约定好不好?只要我对你做同样的三个动作,就算是对你说我爱你了,比如说敲三下桌子什么的。”我当然说好了。我们照了好多好多的相片,我当时还认为他太花钱了,因为我们都不富裕,现在我好后悔没有多照几张。
从西湖回来后,他忽然变了,变得好快,变化好大。他变得喜欢自己静静地发呆,他变得不喜欢理我,甚至开始厌烦我了。我看了一本书,书上写着,爱情只可以维持18个月,而我们那个时候正好认识了18个月。难道他不爱我了吗?
我好害怕。
后来,他一下子多出来好多缺点,但是我都忍了,因为我爱他,爱得好深好深,直到——那天!
那天我去他家看他,结果一开门(我有他家的钥匙)就看到他竟然和一个女子躺在一张床上。一个女孩儿可以容忍他的男友有任何缺点,却不能容忍和别人一起分享他。我终于忍不住了,我向他提出分手,他竟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我当时并没有感到诧异,只是对他没有做任何努力来挽救我们18个月的爱情而感到伤心。我离开了,离开了这个令我伤心的城市。
直到他的母亲打传呼给我。传呼上只有三个字,但是这三个字足以让我重新踏上我发誓一辈子也不回来的城市——他死了。
当时我头脑一片眩晕,他母亲从来没有骗过我什么,但是这次我却希望她是在骗我。我用最快的速度去了他的家,那个我所熟悉的地方。当我看到他的遗照时,我知道我再也无法挽回什么了。
他死了,他真的死了。我无法相信。
“其实他在出车祸之后就知道自己得了绝症,所以之后的事情都是他做给你看的。”他母亲对我说。
我好恨,恨自己,恨自己竟然没有从他的反常中看出来什么,恨自己竟然在他最后的时光里离开了他!
“他有封信给你,但是要你先答应这张字条上的事。”他母亲把字条给了我。
“好好活着,我爱你。”我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
“我答应。”他母亲把一封信给了我,对我说:“这是他留下来的三样东西之一,现在都可以给你了。”一件衣服,一张我们在西湖拍的照片,和那封信。
我打开了信,上面写着:
如果我还有一天寿命,那天我要做你老公。
我还有一天的命吗?……没有。
所以,很可惜,我今生仍然不是你的老公。
如果我有翅膀,我要从天堂飞下来看你。
我有翅膀吗?……没有。
所以,很遗憾,我从此无法再看到你。
如果把整个浴缸的水倒出,也浇不熄我对你爱情的火。
整个浴缸的水全部倒得出吗?……可以。
所以,是的,我爱你……永远爱你。
眼泪再次滑落,也是最后一次滑落,因为它滑落的同时我发誓不再流泪,因为他最不喜欢看我流泪。
今夜有月亮,这让我怀疑今夜是否会有流星出现。明天是天蝎座的他的生日,电视里说流星雨会在1:15分开始,也就是在他的生日里出现。我会看见的,如果这次流星雨不是月亮的伤悲的话,那么就是我的伤悲吧。
随身听里放着周惠的《约定》。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我还记得,每天我回到家中都会开关三次灯来告诉你——我爱你。你还记得吗?吃饭的时候饭桌上不但有你的筷子,我还会敲三下桌子告诉你,我爱你。每当我路过我们曾一起走过的地方,我都会敲三下什么东西来告诉你,我爱你。因为我记得这是我们的约定。
从皮包里拿出了你的那件外套,把它披在身上,虽然上面已经没有了你的体温。天真的好冷,我把我的手放进了你的兜里,本来那里还应该有一只大手来握住我的手的,但是里面没有,里面只有一张纸,薄薄的,我以前从来没有发现的纸。
我打开它,而我的手在发抖。在手电微弱的光下,我看清了上面的字: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生与死
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而是明明知道彼此相爱
却不能在一起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明明知道彼此相爱
却不能在一起
而是明明无法抵挡这股思念却还故意装作丝毫没有把你放在心上
我爱你我的妻,爱我的话对着流星许个愿让我知道你爱我
我抬起头,眼角没有泪,但是有些红。天空滑落今夜的第一颗流星。我闭上眼许下我的心愿——我的最爱,让我知道你爱我。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整个天空只出现了三颗流星,排得很整齐的三颗流星,逐一而落,逐一而灭,同一个方向,划过同样的距离——我知道,那是你对我所说的三个字——我、爱、你,终于眼角滑落了一滴晶莹的泪,它是为你而流的,我的爱人。
天空的流星不断地出现,越来越多,我知道,那是你用自己的泪来照亮属于你我的夜。对着流星许个愿,让流星来帮你实现。今夜无人伤悲,而我躲在你的怀里,安然入睡。
人生若只如初见
娟是我初中的同学,就坐在我后面。她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学习尖子,也是全班公认最漂亮的女生。她的睫毛很长很密,很像封面上的大明星,唯一的区别是娟的长睫毛是真的。一对美丽的大眼睛又黑又亮,有一种奇特的魅力,当她没有看你的时候,你的目光会被不自觉地吸引过去,然而当她看着你的时候,你却不敢与之瞬息对视,否则会被灼得脸红心跳。
1977年,我们上初三了。也许是由于学习还好,能时不时帮哥们儿一把,我在男生中还是颇有威信的。老师让我当了小组长,指望我能管住组里几个包括我自己在内的调皮捣蛋的男生。那个年代,十五六岁的男女中学生之间是不说话的。实在不得已时,也要尽可能避人耳目,以免被同学取笑。在这种情况下,作为班委的娟实际负起了带领组里几个女生的责任。
那年夏天,学校照例停课两周,到附近农村去帮农民收麦子。为了干得快,老师让我们各组之间展开竞赛。我简单地向组里同学交代了几句,就身先士卒地干了起来。别看我们组的男生平常淘气,学习不行,干起活来还就数这些淘气包干得快。当然了,女生在娟的带领下也顶起了“半边天”。不久我们组便遥遥领先,率先干完了分给我们的那一块地,在其他组同学惊讶的目光中转移到另一块地去了。
虽然时值三伏,但为了防止被麦秸扎伤,同学们都穿着厚棉布做的制服,连凉鞋都不敢穿。一阵猛干下来,大家都是又累又热。这时,几个男生开始跟我商量:“该歇会儿了,反正咱们已经领先了。”其实,我何尝不想歇一会儿,只是……
我用征询的目光望了娟一眼,她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一下,冲我调皮地一笑,算是默许了。我一下子愣了,这是我们第一次四目相对。我的心腾地一热,直烧到脸上。
她显然发现了我的表情异样,羞涩地低下了头,依然浅浅地笑着。毛茸茸、黑漆漆、亮晶晶的大眼睛闪烁着羞怯、娇嗔与友善,晒得微黑的脸上泛着红晕。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制服显得有些短小,却更充分地勾勒出她那少女的曲线,赤着脚穿一双白塑料底布鞋。朴素的衣着衬托着她的天生丽质,近乎原始的劳作更给她增添了几分野性的美。
天蓝得没有一丝云,金黄的麦浪送来田野的芳香。微风悄然地吹拂着发烧的脸,舒畅,怡然。我默默地望着她娇羞的面庞,好美好美,只想就这样永远地看着她,看着她,清丽娇柔,淳朴自然。四周静止了,时间凝住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少年心中荡漾着。从那天起,这幅田园少女图就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中,并伴随我浪迹天涯,从未被磨平过。
两周的劳动结束了,同学们又回到了平静的校园。娟依旧是那样酷酷地漠视着男生们的“注目礼”。
那时学校老师抓学习的积极性非常高,数学老师组织了数学小组,不时出点难题让大家解。娟是学习尖子,自然是其中一员。我的成绩还算上游,且善解难题,所以也侥幸入选。一次数学老师在楼道里碰上我,就把一份数学题给了我。我做完后把题传给了坐在我后面的娟,她做完后,连题带解答又都传回给了我。我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打开了她的作业本。
娟的字很漂亮,且颇有几分男孩子的豪放,一如她本人,娟秀而任性。直到现在我都认为,她本是个无拘无束、活泼调皮的女孩子,只是因为长得太漂亮,又天资聪慧,从小就受到大家的呵护、老师的喜爱,一直当着班干部,才成为一个好学生的吧。
我飞快地浏览了一下她的答案,发现有两道题做错了。那天刚好我们组作值日,放学后,我趁着大家都在打扫卫生的时候,鼓起勇气,走到她身边悄声地说:“你的题有两道好像做错了。”说完,我就把我的数学作业本递给了她。
第二天交作业时,她把我的本和她的本放在一起交给了我。我打开一看,吃惊地发现她在我的解答后面密密麻麻地写了整整一面。我的脸一热,赶紧合上本,看看左右没人注意,这才打开仔细地读起来。
前面简短地写着一段话:
谢谢你!我仔细地看了你的答案,你的是对的。以前,我总以为你只是个顽皮的孩子,现在才发现其实你真的很聪明。你应该努力学习,争取入团,我会帮助你的。
我这儿还有几道题,你帮着解一下,好吗?
接着,下面是6道数学题。
我的心狂跳不已,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收到女生写给我的东西,而且是来自她,我心中仰慕的女生。只是,她将这些直接写在我的作业本上,叫我怎能再交给老师判?我只好新换了个数学作业本。也是因为如此,娟写给我的第一张条才得以保存至今。
吃完晚饭,我把自己关在屋里,向这些题发起了进攻。这些题都不是教科书上的,连题型都没见过。如果是老师给的,我八成是要交白卷了,但这是娟给我的。那天也真是神了,也许就是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之间的两性相吸、两情相悦所产生的力量吧,我仅用了一个多小时就解出了五道题,剩下的一道我又做了一个多小时还是解不开,灵机一动竟找出了个反例说明此题不成立。
第二天,我带着答案去了学校。由于娟是学习委员,有些科目没有课代表,就由她代收作业,交给老师。这种时候,就由我先收齐本组同学包括娟的作业后,再连我的一起交给她。我回过头,引过娟的视线,然后将答案夹在我的作业本里,放在全组的最上面交给了她。
从此,我们开始了我们之间奇特的交往。娟不知从哪儿搞到各种古怪的题目,就夹在她的本里交给我,我做完后又夹在我的本里交还给她。渐渐地,我们笔谈的内容越来越多了。她还时常鼓励我,并为我的每一点进步而高兴。
在同学们面前,我们仍然不说话。但当我们的目光相接时,我不再躲闪了。其实,任何话都是多余的了,在默默地对视中,我们已经传递了信息。
“哎,你好吗?”
“很好,谢谢你的题。”
“也谢谢你的解答,本里又有条儿。”
“知道了。”
我心里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娟,但我从未向她表白过。在那个年代里,我们受的是最正统的教育,无论是学校还是社会都告诉我们,早恋是不健康的,会影响学习。当时我们所能见到的文艺作品都是没有情没有爱的题材,那时连“伤痕文学”都还没出现。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我怕失去她。我认真地解答她给我的每一道题,学习也努力起来,我要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人有时真是奇怪,无论师长如何教育你,你总是无动于衷,而心上的姑娘几句话却能改变你的人生。
尽管我们已经无话不谈,但我们都在小心地回避着那个话题,竭力劝说自己这只是男女同学之间纯洁的友谊。我们在用我们的方式默默地表达着相互的关爱,用心体验着这份纯情似水的爱意。
这种关系维持了将近半年。初中临毕业之前,我收到她最后一张条,告诉我她父亲即将从部队转业,她准备报考护士学校,好保住北京市户口。我心里很难过,我多么希望能够和她一起上高中,一起考大学。
中考发榜那天,我和几个男生一起去的学校。校门外是一条笔直的大路,远远地,我们就看到从校门里涌出了一大群女生。当时我们离校门口尚在百米开外,我却一下子就在人群中发现了那对熟悉的黑眼睛。“那不是娟吗?”我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
我放慢了脚步想落在后面,但是不行,同行的男生已开始在看我。最近,同学之间已经开始议论关于我们俩的关系。虽然从未有人截获过我们的纸条,但在大家的想象中,里面一定是充满了热烈的字眼。
我当时心里矛盾极了,多想停下来和她说几句话,问问她考到哪儿了,但看看她身边的一群女生,再瞧瞧我身边的男生,我终于没敢停下来。我们越走越近了,我看到她若即若离的目光,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一阵冲动。突然,她的脸一红,低下了头,我的勇气也彻底消失了。直到我们走到几乎面对面的时候,两人才又一次四目相交,她幽幽地看了我一眼,就擦身而过。当时我怎么也没想到这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多年以后,我仍时常回想起那对美眸中含着的一丝幽怨。两颗年少的心曾是如此地贴近,并为对方的吸引而激动不已。然而竟是这样轻轻地一擦而过,就沿着各自的轨道远远离去了,再也不曾相会。
分别后,我继续上高中,后来又考上清华。大学毕业后,我成了家,又漂洋过海,流落他乡。妻直到一年多以后才拿到护照,得以和我团聚。在那段孤独寂寞的日子里,我常常回忆起往事。我惊异地发现,最常出现在我心中的,除了爱妻之外,竟还有一个她。只是一个是有缘千里聚清华,经历一场轰轰烈烈的青春热恋后终生相许;一个是无缘对面竟无语,轻轻地擦身一过,便消失在茫茫人海,只留下几许痴男怨女的青涩。
缘分,难道真的有缘分吗?
我常想,如果我们不是相逢在那个年代,如果我们不是相识在那个年龄,如果我再大胆些……我们也许最终会一起浪迹天涯。但命中注定的是我们就是相逢在那个年代,相识在那个微妙的年龄。她那时是我心中一尊冰清玉洁的偶像,我不敢对她有丝毫的冒犯。
尽管二十多年音信渺茫,回忆起中学时代那段情谊,对她,我仍充满感激。虽然我们从未提到过一个“爱”字,甚至连手都没握过,但那种少男少女之间朦朦胧胧、心慌意乱、欲言又止的纯情在我的人生路上留下了美好的一页,也改变了我的人生。
“你现在还好吗?我真的一直好牵挂……”
现在,每当我独自驾车在高速公路上疾驰的时候,我常常反复地放着这首歌。我的心又漂回了大洋彼岸,梦中的故乡,难忘的田野,朴素娟秀的少女……
如果把人的一生比作一本书的话,那么,童年的欢乐、少年的纯情、青年的热恋、中年的奋斗、老年的安逸,构成了各章的美。
我把少年的这一章献给了娟——我的初恋!
风铃
我要搬家了。在房间里收拾自己的衣物时,忽然被一个很精致却满是尘土的盒子吸引住了。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破碎的水晶风铃。
学校附近的公园里,刚刚失恋的我抱着一个男孩子哭了起来。他——就是岩。“别哭了!那种男孩儿不值得你为他哭!”岩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无论什么事,我都会找他商量,找他解决。而我对于岩来说,似乎不只是朋友。岩向我表白过三次,但每次都被我拒绝了。而每次岩都会告诉我:“我会等!等到有一天你喜欢上我!”有岩的日子很快乐,也很充实。
带着愉快的心情,拖着疲惫的身体,我回到了家。可刚坐到沙发上门铃就响了,我无奈地走到门前,刚刚打开门,就被一阵震耳欲聋的“生日快乐”声给吓了一跳。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好友们就已经破门而入了!突然,我被岩的当头一弹给弹醒了。“今天你生日都不知道?!你是傻瓜还是白痴呀!”岩边说边往屋里走。岩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管我叫“白痴”“傻瓜”的人,这似乎是他对我的爱称。
大家就这样给我开了一个热闹的Party。
最后,在所有人的要求下,我将大家送我的礼物都一一拆开了,有香水、手表、项链、玩具……但我最喜欢的还是岩送我的风铃:一只可爱的水晶小兔子懒洋洋地躺在月亮上,手里还拽着三个胡萝卜……总之,很可爱就是了!
大家走后,我小心地把风铃挂在床边,时不时就会听到它那清脆的声音。
“月,来一下!”下课后,岩把我叫了出去。
原来,因为岩父母工作的原因,全家要到上海居住。当然,岩也要转学到上海。
听了这个消息,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挽留他,却没有挽留的理由;让他去,又舍不得……就这样,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了,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祝福岩一路平安。
岩走了,我不知道以后的生活会怎样。我从没试过没有岩的日子,没有他,我感到生活是如此无味和空虚。
没有了岩,我每天的必修课就是看着风铃发呆,快乐、不快乐的事我都会告诉风铃。似乎,风铃就是岩。
终于,我收到了岩的第一封信,看着熟悉的字体、熟悉的称呼方式,我开心地笑了。朋友们说,这是岩走后我第一次发自真心的笑。
岩的每封信我都会小心地收起来,时不时地拿出来回味一下,想想当时岩的傻样儿。
等待岩的信的日子是最难熬的。每当我的回信寄出去以后,时间就像停止了一样,让我坐立不安!也许,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表现吧。
当我决定面对我对岩的感情时,岩的信也寄到了。我兴奋地打开信封,看到的却是让我将我的这份感情深深埋在心底的话——我交了一个朋友,很可爱,很开朗。
我好后悔自己为什么这么迟钝,为什么这么晚才肯承认这份早该承认的感情!
暑假到了,我终于等到了暑假。因为,岩说暑假要回北京看我!
不久,岩回来了,当然,随之回来的,还有那个可爱、开朗的女孩儿。
我把岩接到了自己家中,我们还是像以前那样闹来闹去、打来打去。唯一不同的是,岩不再是只属于我的朋友了,岩的身旁多了一个长发飘飘的可爱女孩儿。
晚上,我回到房间,看着那个陪了自己近一年的岩的“替代品”,心里酸酸的。于是,我小心地将它放进了一个盒子,小心地把自己的这份心酸藏了起来。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岩要回上海了。
那天,我来到机场送岩,看着岩的眼睛,我能给的只有祝福,永远的祝福。
就要登机了,这时,岩的女朋友向我走了过来,对我说:“我……”
“啪!”我被一阵摔碎东西的声音惊醒了!拿在手里的风铃掉在了地上,我伸手去捡,却被碎片划破了手。
“你傻呀!碎了就扔掉吧!还去捡?!白痴!”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回身紧紧地抱住了他。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轻轻地拍着我的头。
“……可以叫你月吗?嗯……我和岩已经分手了!虽然我很舍不得,但他说,他最喜欢的人还是你……”
与你擦肩
已近深秋的风不时向我袭来一阵阵的凉意,双臂下意识地握紧了自己单薄的身体。泛黄无力的树叶不知从何处被风卷着落到了脚边,踏上去时迎接着我的是一声声咝咝的迸裂。周围的一切都在静谧无言地注视着我,肃穆而惨白的墓碑笔直地从我脚下蔓延开来。眼前的容颜如此熟悉而又陌生,亲和温善的笑容仿佛能驱散所有的阴霾。眼眶已被呼之欲出的泪水浸润,微微颤抖的手指轻缓地抚摸着墓碑上的遗容。他就这样默默无声地离开了我,匆忙得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甚至没有一个清晰完整的影像……
那时的我才大二,就遇上了建校50周年的庆典。庆典活动的余波整整延续了一个星期,最后一天的节目安排我们各院系的学生和一同而来的其他院校的学生联谊活动。也许是因为学哲学的缘故,沉静内敛占据着我的整个性格,父母的婚姻破裂在我童年的记忆中过早地投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因而使我看上去多了那么一份不易亲近的漠然。十几年过去了,我依旧从心底抗拒着这种情感,根深蒂固般耿耿于怀。
母亲总是试图抚慰我的伤痛,对我的内疚更甚于离婚给她自身造成的伤害。父母的相识直至相爱经历了太多的波澜,他们却奋不顾身地抛开了世俗的纷扰,毅然决然地并肩走到了一起,是那么相濡以沫地爱着彼此。可就在我——他们爱的结晶6岁大的时候,父亲终于获得了他祈盼已久的公派出国工作的机会,于是他再次毅然决然地抛开了他曾钟爱过的一切。
“阿诺,你怎么又在发呆了,联谊会都开始了!”同寝室柯盈的高分贝声音唤回了我早已纷飞的思绪,愉悦的氛围从未能真正唤醒我已近沉睡的意识。她一身的亮丽活泼,俏丽的短发格外抢眼。
我漠然地回应着,转身整理着书桌上散乱的书本。“哎呀,我说你还理什么书啊,快选件衣服换上,你总不能这么就去吧!”她一把夺过我手中的书,拽着我站到了衣柜前。
端详着镜中的自己,素雅的容颜未施一丝脂粉,晶莹湛黑的双眸透着近乎空洞的迷茫,素白的衣裙使我瘦削的身体更添了一份清澈淡然,只有倔强的双唇微弱地挤出一丝生硬的笑容。
“你真美,就是太伤感忧郁了!”柯盈一只手轻搭在我肩上,她的话再次牵动了我的嘴角。
我们到时联谊会已开始了好一会儿。舞池里滑动着一簇簇翩翩飘舞着的人影,炫目迷离的灯光辉映着他们犹如魅影一般。柔畅悠扬的华尔兹如同泉水敲击着石子般倾泻而下,渲染着极为煽情的浪漫氛围。我找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了下来。
“你快去吧,不用管我了,这里有人都快等不及了。”我朝柯盈调皮地使了个眼色,她转身欣然接受了叶澄的邀请。
握着冰凉清爽的矿泉水,望着如痴如醉的人影,我也试图感受着他们的欢欣。忽然,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眸将我的眼神定格在了那一刻。我无意识地游移在那张陌生的脸上,率真坦然的微笑让我觉得至诚可信,更默许了我的鲁莽,挺直的鼻梁透着微妙的刚毅,瘦削的下巴却又显得有些孩子气。他以同样的方式回应着我的鲁莽。
“喂,阿诺,你在看什么呢?快来和我们一起跳舞啊!”柯盈气喘吁吁地挡住了我的视线,一把夺过我手中的矿泉水仰头一饮而尽,不知何时音乐已变成了激情澎湃的迪斯科了。
我知道你叫许诺,很特别也很好听的一个名字。我们见过的,还记得那次的联谊会吗?你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了,我们只是匆匆地见过。你也许会问,既然只是见过一面为什么我会给你写信呢?请你原谅我的冒失和鲁莽,我只想和你成为朋友。我是学历史的,很可惜却不是在你们学校。我已经大三了,算起来你也该叫我一声学长吧。我知道你是学哲学的,而且还是系里公认的才女,我平时也喜欢看些哲学方面的书,却也只能算是粗通一二,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帮我再多懂一点儿吗?
联谊会过后的一个星期,我收到了这封末尾署名“卓翼平”的来信,我又再次记起了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只是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雾般记不太清楚了。浅蓝色的信纸上落着遒劲却不失娟秀的字迹,透出一股浓浓的书卷气。温婉恳挚的语气平添了不言而喻的亲切,真诚自然的措辞令我无法抗拒地回了一封信。
我可以称呼你翼平吗?你的信我已经收到了,我想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你说是吗学长?历史可比哲学有趣多了,说真的,我倒很羡慕你呢。记得在中学时我就对历史很感兴趣,也想要念历史系的,可最后还是选了这在现实生活中几乎没有“用武之地”的哲学。既然你对哲学也感兴趣,我倒是很乐意成为你的课外导师,而且是分文不取的,你看如何?
也不知自己是出于何种缘由给他回了信,内向且不善言谈的我并没有太多的朋友,一直以来我采取的都是封闭的自我状态,抑郁伤感始终感染着我身边的每个人。望着信纸一遍遍地细读,我试图找出不可信、缺少诚意的蛛丝马迹,可这一切都是徒劳,整封信贯穿始末的只有真诚和善意。也许是当初那匆匆的一眼,我只凭直觉就作出了判断。
风又一次落到了我的脸上,比起刚才干涩了许多。苍白的脸上滚落着剔透的泪珠,晶莹地绽放着。“为什么上天要这么折磨我们呢?为什么你竟走得如此匆忙呢?”我一遍遍地问着自己,手指重重地摩擦着冷硬的墓碑。脚旁的白色雏菊漠然地祭奠着那陌生的容颜。
“阿诺,你变了,你好像不是你了!”柯盈神秘兮兮地盯着我上下打量着。
“什么话嘛,哲学书看多了啊,你什么时候说话变得这么难懂了?”我头也不抬,继续埋首于信纸中。
“又在给你那位‘神秘人’回信啦,你没事吧?”她如临大敌般的关切神情不禁让我笑出了声。
“我既没有生病更没有失常,我们只是在交流,一种心与心之间无距离的交流!”
“他到底是什么人啊,说真的他对你的作用真的很大,你比以往开朗了许多,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你多少透露一点儿嘛,让我来帮你好好分析一下。”
她仍不死心,探头探脑地张望着。
“拜托你别这么‘三八’好不好啊?还是多关心你的那位叶先生吧!”我佯装生气地合上了信纸,这才击退了她的好奇心。
这已经是我给你写的第56封信了,我想这时你也一定在给我回信吧?不知怎的,和你我仿佛总有诉说不尽的心声,而你总是能细心地聆听着我的倾诉。从第一封信到现在,我们相识都快一年了。虽然我们只见过那匆匆的一面,可总觉得我们的心从未有过距离,我始终都能真切地感受到你的气息,是那样自然清澈,说句老土的话,阿诺,我好像已认识了你很久!我时常会为那次匆匆的一面没有能将你看清楚而懊悔不已,我还有机会将你看得真切一些吗?
一封封地翻看着翼平的来信,将近一年多的书信交往使我们彼此有了较全面的了解,虽然除了那匆匆的一面外始终没有再见过面。我们的话题涉及面很广,简直是包罗万象。他有着哲人般的冷静理智,真挚淡然地看待世间的纷争,慎思细致的待人处事原则着实令我欣赏。可是,我已经快半个月都没有收到他的回信了。突然毫无预告地中断联络,这在以往是不曾有的,因为就连最为紧张繁忙的考试都未能阻碍我们的通信。他是生病了还是……我简直不敢再往下想,期待和焦虑终日萦绕盘旋不散,我惊诧于自己的担忧和关切,不停地告诉自己这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
“阿诺,有你的信!”柯盈上气不接下气地闯了进来,寝室的门被她甩得简直“震耳欲聋”。
“什么?我的信?快给我!”我惊呼着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急忙去夺她手里的信。
“这么容易啊,我可是在传达室翻了好久才找到的,”她轻巧地闪到了一边,“看,我可是大汗淋漓,口干舌燥,心力交瘁……”
“还鞠躬尽瘁呢!知道你辛苦,好柯盈,别闹了啊!”我一把拉住她不停地左右摆动着她的胳膊,头摇得像拨浪鼓,好不容易才把信“夺”了过来。
我弟弟承平,我跟你提过的,他去澳洲留学的签证终于办了下来,所以这半个月来我们为他的事忙得团团转,整天东奔西走地张罗,空下来眼皮就直打架,三言两语反正也说不清楚,所以就给耽误了。哲学我一直就很喜欢,可历史考古方面更是我的兴趣所在,承平他就是学考古的,和我一样,大四了。以前听你说你也挺感兴趣的,我总觉得这两样在潜意识中是存在着某种联系的,历史探讨的虽然是人类的过去却富有很直观的哲理性,纵观哲学史,不也正是一部人类内心兴衰荣辱的历史吗?
握着同样的浅蓝色信纸,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相同的字迹写下的却是不一样的感觉,恳切真挚的措辞有着以往从没有过的惬意潇洒流露。半个月的书信中断后的恢复着实令我雀跃不已,可潜意识却告诉我翼平有着不同以往的变化,细微却无法忽视。
风不停地撩拨着我的长发,散乱得迎风摆动着。冰凉苍白的脸上早已泪迹斑斑,模糊地蔓延着。身后响起了一阵隐隐约约的脚步声,熟悉得几乎用不着回头。愈来愈重的脚步声无情地撞击着我的意识,记忆的潮水再一次奔涌而下,溃不成军……早晨的阳光如同浅淡的颜料涂抹在身上一般,温暖中带着舒爽。茫茫人海中游走着我期待的焦灼的目光,不远处的一个身影吸引了我的全部视线,这情形让我觉得如此熟悉和真切。我清晰地告诉自己他一定是翼平,矜持却让我举棋不定,犹豫地低下了头。
“你就是阿诺吧?”清澈的嗓音透着不言而喻的期盼,一双真挚灼热的眼眸迎了上来。
“你是翼平?”眼前的身影颀长挺拔,纯白的衬衫呼应着我的一身素白。
依旧是那么坦诚自然的微笑,却隐隐透着一股陌生的忧伤。
“真的很高兴能亲眼看到你,也许今天我们才算是真正认识吧?”
“虽然我们今天才认识,却已经……”
“神交已久了嘛!”他的话轻而易举地牵动了我的嘴角,“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笑容犹如阳光般灿烂”!
他的话顿时绯红了我的双颊,我低着头沉吟不语。
“虽然是第一次真正清楚地看见你,可感觉很真切自然,仿佛相交已久的知己!”一丝期待的惶恐从他眼中一闪而过,却没能逃过我的眼睛。
“难道你不觉得我们已经是真正的知己了吗?只是没有真正看清楚罢了,你说呢?”从他那双深邃犹如幽潭的眼中,我望见了自己的羞涩。
“我想从现在起真正感受你的灿烂!”他说着一把牵起我的手,温柔细致的举动令我无法抗拒。
那一刻我放松了所有的戒备,真诚地向他展开了我的内心。一天中我们参观了博物馆、美术馆,共同探讨着艺术家们创作时的内心世界,在我们看来,他们更注重的是艺术的实质而并非内容和形式。在茶坊里,我们又一次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面对面的接触更多了一份诉说不尽的直观和坦荡。时间在这时显得那么吝啬,一分一秒飞快地从指缝中溜走。
“我该走了,已经很晚了。”我幽幽地低语着,心里有着说不出的不舍。
“我还有机会再见到你吗?”他轻轻地盖住我的手,眼中流露着同样的不舍。
“我们不是已经迈出了这第一步吗?”我真切地感受到他的手心正微微出着汗,滚烫得感染着我。
“我要你告诉我,我们还有机会再见面的!”说着他一把握紧我的手,显得有些孩子气,却透着一丝固执的刚毅。
“下个星期的今天我在这儿等你!”我说着忙低下头,意识到自己的脸仿佛在燃烧。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不加掩盖的兴奋和期盼充斥着他的双眼。
之后的日子对我而言无疑是最愉快的,我们彼此有空的时候便会相约携手一同漫步。他带给我的感受每次都不同以往,彼此都用心交流体会着。他领着我真正地从父母婚姻破裂的阴影中走了出来,迎接着我们的是一道道和煦而灿烂的阳光。
身后的人影忽然挡住了我的视线,他同样重重地摩擦着冷硬的墓碑。我无力去看他,那张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庞。
“阿诺,别这样折磨自己好吗?你知道我看了会心痛的!”他一把握住我扶着墓碑的手,轻柔地摩挲着。
“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你到底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啊?”我一把甩开他的手,泪水仿佛溃堤一般倾泻而下。
“我知道不该瞒你,不该骗你!翼平他为了替我办签证却不幸发生了车祸,后来我无意中看到了他写的日记,他是那么爱你。看着你写给他的信,我知道你也爱他,你叫我怎么忍心把这么残酷的事实告诉你呢?”他的声音哽咽得几乎沙哑,狠狠地揪着我的心。
“不忍心?所以你就来冒充他,就来代替他,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你是卓翼平,可你偏偏是卓承平!”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本想等哥哥的事冲淡了以后再告诉你的,可我万万没料到自己会越陷越深啊!”
“别说了,我不要听,你走,你走啊!”我突然失去控制般地推着他,冰冷的风无情地撕裂着我的意识。
“阿诺,你冷静点!”他一把拉住我,试图让我平静下来,“你爱翼平,可那都是在信上,那是虚幻的啊!难道你忘了吗?在现实中,真正交往的是我们,你真正爱的应该是我,是我,是你自己在骗你自己啊!难道哥哥是我们之间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吗?你该走出哥哥的阴影了”!
“我对不起翼平,我对不起他啊!为什么我真正爱的偏偏是你啊?”承平一把将我拥在怀中,虚弱的我倚靠着他温暖的胸膛。
“一切早已经过去了,哥哥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愿。你用不着自责,要说错,这一切都因我而起!”他紧紧地拥着我,仿佛包容了一切,“就让我在哥哥面前来证明对你的爱吧”!
“不,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都明白,我明白的是你们两个!”我无力地靠着承平,心里有着诉说不尽的感动。
风似乎渐渐地消逝了,脚旁的墓碑依旧无声无息地蔓延着,白色的雏菊璀璨地怒放着。望着眼前两张极为相似的容颜,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也许在我心中,他们压根就是永远都不可分割的整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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