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关于一只年轻的鹰的故事。在他还是只黄嘴雏鹰的时候被几个男孩发现了,并带到教区牧师的家里。好心的人们悉心照料他,并渐渐把他当做家里的一员收留了下来。就像童话故事中的丑小鸭一样,小鹰在嘎嘎叫的鸭子、咯咯叫的母鸡和咩咩叫的绵羊中长大,变得又大又肥。就像牧师说的:“真的挺起肚子来了。”
他通常在靠近猪圈的一处旧篱笆上歇息,坐在那儿等着女佣从厨房拿着废东西来。只要老多萝茜一出现,他就会一下子蹿到路面上。摇摇晃晃地以麻袋赛跑似的滑稽步伐走向装满食物的食槽,这种步伐是苍穹之王在地面行走时所特有的。
有时,特别是在起风的日子及雷雨到来之前,一种模糊的渴望就会在这位被囚禁的天空骄子的内心苏醒。他于是会一连几天站在那儿,把喙插在胸前脏兮兮的羽毛中,一动不动,什么也不吃。突然,他张开翅膀,骤然勇猛地冲向天空——可惜这种飞翔通常是很短暂的。他的翅膀被修剪得很好,在笨拙地拍打了一会儿之后,他就会掉到地上,然后困惑地侧身跳上几步,伸长着脖子急忙躲进某个黑暗的角落,好像感到万分羞愧。
雏鹰这样生活了两年,此时老主人得病去世了。这只高贵的飞禽——人们已给他起了个平民的名字叫克劳斯——竟一时被忘却了。他像平常一样摇摇晃晃漫步于家禽院中的其他鸟类之间——和平地,略带些胆怯。因为他已习惯了,每当下决心要在这些庸庸碌碌之辈中维护他优越的天赋时,他就会遭到主人女儿们的拍打。
然而有一天,当新鲜的南风吹来了春天,鹰忽然发现自己站在了一个大谷仓的房脊上。他自己一点儿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像从前常有的那样,他栖息在篱笆上,沮丧地做着梦,突然一阵懵懂的对自由的渴望令他张开翅膀飞翔,可这回他不像通常那样掉在地上,而是一下子被提到了空中。他感到害怕,于是急忙停在了最近的驻足之处。
现在他端坐在高高的房顶上,目眩于所见到的景物。他起劲地转着脑袋,一会儿这边,一会儿那边;然后,无法抗拒飘动的云彩与碧蓝的天空的吸引,他又张开翅膀向上高飞。一开始还小心试探着,很快便显得勇敢、有把握得多了,终于,伴随着一声快乐、野性的尖叫,他扶摇直上,在高高的天上盘旋一圈。一下子,他明白了做一只鹰意味着什么。
突然,他停了下来,周围浩大的虚空令他害怕,他开始搜寻一处可以歇息的地方。
他幸运地到达一块高悬于河谷之上的凸岩,但环视四周,仍有些目眩。为了找到牧师的住宅和谷仓屋脊,他又来到另一处石块上。周围无论朝哪儿看,全是陌生而未知的乡村,目之所及没有一处熟悉的地方,没有一处庇护之所。
在他的头上矗立着层层岩石,陡峭光秃的石墙上没有一处可用来避风。西方,太阳正置身于猩红的晚霞之中,这预示着风暴与暗夜。
当傍晚的薄雾笼罩了远在下面的河谷,一股强烈的孤独感袭上了这只高贵的鸟儿心头。沮丧之余,他看到一群牛伴着尖叫声走在回圈的路上,前面不远就是人类舒适的住所。他收紧翅膀,把喙深深插进胸前的羽毛中,仍然孤零零地立在沉默、荒凉的岩石上。
突然,头顶上传来振翅飞翔的声音,一只白喙的雌鹰正在他和傍晚红色的天宇之间盘旋。
年轻的鹰在原地待了一会儿,伸着脖子考虑着这番奇怪的景象,但立刻他的犹豫便烟消云散了。在健壮的两翼有力地拍击下,他冲向高空,一会儿便接近了他的同伴。
于是开始了一场群山之上野性的追逐。雌鹰总是在前面高飞,克劳斯尽力赶上她,尽管他更沉重而且气喘吁吁。
他们飞翔于群山之间,高高的山峰上仍然披洒着阳光,他们飞过山顶,进入渐趋的黑暗之中。
她是不是永远也不会停下来?他想着他快筋疲力尽了,翅膀感到又累又重。
雌鹰飞得越来越高,离深红色的山峰越来越远,呼唤着,诱惑着他跟随。
他们来到一片广漠的石头荒野,凌乱的巨石相互颓倾在一起。猛然间他们面前的视野敞开了,流动的云端上,如幻景般,绵延着常年积雪的诡秘地域,那里从未被众生污染,是鹰与大寂静的家园。白昼的最后一抹光线似乎在皑皑的白雪上歇息安睡了。
克劳斯吓坏了。他停下来歇息在一块石头上,因寒冷和不适而颤抖。看着这白色的幽灵般的大地,那些硕大的星星透过黑暗冲他眨眼,如同许多恶猫的眼睛。他悲伤地想到他抛下的家,回忆起温暖的篱笆和舒适的家禽院。他的小朋友们现在正在自己的位置上栖息,把头埋进翅膀下安睡。他还想到胖嘟嘟的猪崽们,现在正躺在高高的土堆上,一边做着梦一边吮咂着。他还想起了老多萝茜,每当教堂的钟声宣告太阳升起,她就会从厨房里出来,带来热腾腾的食物。
雌鹰的呼唤透过寒冷的空气传来。但是克劳斯无声地鼓起翅膀,偷偷地回去了,开始还有些踌躇,但很快变得迅速而急切,被他的恐惧、他的热望、他甜蜜的渴盼所追逐——家——家——家!
经过一夜执拗的飞翔,直到第二天早上那可怜的鸟儿才到达牧师的住宅。
他在他所爱的家上空盘旋了一段时间,然后他缓缓降落。
但灾难发生了。一个雇工正巧发现了他,而且他也未曾听说克劳斯不见的消息,他赶快跑进屋子取了枪,藏在一棵树后面,准备在这个被当做家禽窃贼的东西靠近时开火。
枪响了。
天空中飘荡着一些羽毛,死鹰像石头一样笔直地落在粪堆上。
如果他是在家禽院子里长大的话,那么即使是鹰的后代也是徒劳无益的。
绝地之葬
狼是一种群体生活的野兽,它们有着神秘的生活习性。它们出猎捕食等行为,都要听从本群狼王的指挥。公狼王是家族王国的最高统帅。
狼的死亡,除了在生存中发生意外,被天敌或人类捕杀以外,正常的生老病死,它们都要克服种种艰难险阻,到一个固定的地点去死,就是人们常说的狼死绝地。
早年我在大兴安岭做伐木工人的时候,曾碰到过狼到绝地去死的悲壮情景。
那是一个凉爽的初秋天气,我和同伴受命去勘察一个新的采伐点。我们穿过一片高耸入云的混杂林,天近正午时,我俩在林间共进午餐,突然听到一声清脆的枪声。我们顺着枪响的方向望过去,不远处一个年轻猎人正在端着枪发笑。
原来他在行猎中碰到一行五匹的小小狼群,其中一匹老狼体态瘦弱、疲惫不堪,它在四匹壮狼的扶靠下向前行走。猎人的规矩在“小雪”节气之前,是不捕杀皮毛动物的,更何况狼这种当时皮毛并不珍贵的兽类,猎人更不会提前猎取。只因这几匹狼贪婪至极,对猎人背着的飞龙和松鸡垂涎欲滴。有两匹狼几次欲对猎人实行偷袭,猎人不得已才开了一枪。不想这一枪正好击中疲惫老狼的后腿,只见它身子一晃,险些就地栽倒。两匹壮狼不顾危险,赶紧用身体从两侧扶靠老狼,抬着它像坐轿一样向林中走去。另两匹狼则一个引路一个断后,用黄澄澄的眼睛盯着猎人,不慌不忙地撤离。
猎人对我们说,这是四匹壮狼送这只老狼到“绝地”去死的。不信你们顺着血迹往前走,就可以找到那块“绝地”。那地方阴风习习,令人毛骨悚然、脊背发冷,猎人最忌讳去那种地方,因为那是“绝地”。
两天以后,我们在勘察中真的误入“绝地”。那是个林深树密、松涛轰鸣的地方,几棵粗大腐朽的古松,横七竖八互相倾轧躺倒在地上,天然形成一片小小的空旷场地!场地上有一汪汪发着腐臭气味的黑水烂泥,枯枝败叶里掺着一团团乱毛和白生生的骷髅骨架。一匹老狼奄奄一息地躺在烂草上,几只秃鹫蹲在不远处的石崖上,用贪婪的眼光盯视着老狼,不时发出惨然的怪叫。无数只喜鹊、乌鸦在高处的枝头上鸣叫不止。
我们清楚地看到,老狼的臀部和后腿沾满了已经变黑的血迹,眼睁睁地证实猎人说过的话,我们进入了“绝地”!我们顿时感到脊背发麻,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步枪,赶紧倒退着向后撤离。
我们撤出几十米之后,害怕这里掩藏着狼群,赶紧爬上一株直径一米多粗的古松,骑靠在枝头上,用望远镜观察着“绝地”里的情况。
老狼干瘦的肚子还在缓缓地一起一伏,中过砂弹的大腿和臀部还在隐隐渗血,稀疏的青黄色狼毛微微随风闪动。老狼身边布满密密麻麻的狼脚印,附近却没有狼的踪影。
突然间老狼的耳朵竖了起来,随后睁开了黄澄澄的眼睛,果然四匹壮狼从林子后面钻了出来!
四匹壮狼的嘴里叼着松鸡、野兔等猎物,它们来到老狼面前,恭恭敬敬地把猎物放在老狼的嘴边。这时我们还清楚地看到,在老狼的头部附近,散落着各色翎毛,无疑这是老狼来到这里后的进餐痕迹。
可怜的老狼晃了晃双耳,用呆滞的目光看着四匹坐在眼前的壮狼,已经无力把嘴巴张开,对这些鲜美的野味只能凝视。一匹壮狼站起来,以迅疾的速度把一只野兔的皮毛扯掉,叼起鲜嫩滴血的兔肉,送到老狼的嘴边。老狼的眼里似乎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它把舌头伸出来,用舌尖舐了舐兔血,眼里的光辉却突然消失。头部猛然晃动几下,四肢和躯体微微抽搐,棱角分明的肋骨塌陷下去再也撑不起来。老狼留恋地呼出最后一口气息,安然地死去了。
四匹壮狼似乎一阵慌乱,急速站起身子,一齐把嘴巴送到老狼的嘴边,一阵探查嗅闻之后,确认老狼已死,就把嘴巴冲地发出惨烈的悲嗥。四匹狼对地嗥了一阵之后,又仰天齐声哀号起来。
嗥过一阵之后,一只壮狼叼起老狼的耳根,只轻轻一甩就把老狼背在背上。另一只狼跟在后面向树隙间走去。我们赶紧把镜头跟在二狼后面,看它们究竟要去往何处。二狼走了不到四十米,眼前出现了一股清澈见底的溪流。壮狼把狼尸放在溪流中,一齐用嘴巴和爪子梳洗老狼的身体,把斑斑血迹一块块撕咬下去,把泥土和脱落的狼毛洗掉。两匹狼叼起水淋淋的老狼尸体,轻轻放在一棵躺倒的树干上,让林中的秋风吹刮狼尸。
秋风飒飒,片刻之后狼尸被吹干了,壮狼又把它背回原地。这时我们才发现,没走的两匹狼,已经在泥土地上扒了一个很深的坑。壮狼把老狼的尸体放在土坑里,突然从树后蹿出二十多匹野狼!群狼对着老狼的尸体,一齐发出凄惨的哀号,那悲壮而惨烈的嗥叫声,震荡着密林余音不消,让我俩的心情也掠过一阵哀伤。
吼叫过后,群狼一齐上前用四肢扒土,顷刻间就把老狼埋得严严实实。不知是哪匹狼发出一声低吼,群狼立刻停止扒土,在狼坑边排成一行,绕着坑边走边嗥。走了几圈以后,为首的一匹狼仰天发出一声长啸,转身向密林深处走去,群狼无声无息地跟在后面离开绝地……群狼消失之后,崖上的秃鹫、树上的鹰鸦一齐飞下来,疯狂地啄食老狼没吃的野味。有限的野味立时殆尽,它们就开始刨扒泥土,瞬间老狼的尸体就暴露出来,这些鸟雀们又抢啄老狼尸体。当我们从古松上爬下来时,眼见那老狼只剩下一副白森森的骨架。
我俩怕碰到别的麻烦,赶紧提枪离开这个狼死的“绝地”。
短尾鹱的生生世世
与别的候鸟相比,短尾鹱的迁徙无疑是最无奈的——这种体重不到1公斤、身长仅50厘米的小鸟,有着候鸟中最脆弱的肠胃,唯一能被它们消化的食物只有磷虾,而磷虾只在接近南北两极的海域才会出现。为了糊口,短尾鹱每年都会在北冰洋与南极洲之间进行漫长的飞行,行程达3.2万公里。
短尾鹱的繁衍也很艰难,一对成年短尾鹱一年只能产下一枚卵——危机四伏的旅程、脆弱的食物链,再加上孤注一掷的繁殖,它们竟然没有灭绝,这的确是个奇迹!从一枚卵变成一只成年短尾鹱,到底是个怎样艰辛的历程呢?塔加成为了我们的调查对象……
3月,澳大利亚东南海域的一个无人岛屿上深达2米的洞穴里,经过4周的孵化,塔加终于破壳而出,迎接它的,是父亲温暖的胸膛和哺给它的温热食物。短尾鹱吃下的磷虾会在它们的胃里变成一种可以长期保存的油脂储存在胃囊里。所以,当塔加还在蛋壳里熟睡的时候,父亲已经前往南极磷虾密集的海域大肆捕食,并装满了整个胃囊的油脂。
从塔加的出生地到南极磷虾密集区,往返一次需要14天,14天后,当父亲的胃囊已经空空如也的时候,塔加的母亲终于回来了,夫妻俩打个招呼,父亲便急不可耐地直奔南极再次捕猎,哺育塔加的任务由母亲接管。
等到父亲再次回来时,停留的时间便不再是14天,而是7天,它会在7天内让塔加吞下自己携带回来的所有油脂,然后马上再次出发——塔加必须独自在洞穴里等待7天以后母亲的归来。
随后的日子里,塔加的父母间隔一周便会回来一个,并会将一周的猎食成果让塔加在一天内全部吞下——两个月后,塔加的体重便会比父母加起来还重,且全身上下都是脂肪。
太过溺爱了吗?不!当塔加出生满两个月后,随着南极气候转冷,它的父母撇下它头也不回地直飞北半球。塔加必须窝在洞穴里忍饥挨饿两个月,这两个月,它唯一能依仗的,就是自己的一身脂肪。
四个月的时候,塔加终于瘦到可以钻出狭小的洞穴了,它跌跌撞撞走出来,南极吹来的寒风顺利地剥掉了它满身的绒毛,长出灰色的成羽,脂肪消耗殆尽的身体非常轻盈,翅膀似乎也在发痒,它忍不住张开扑腾几下,便慢慢离开地面,学会了飞翔。
在本能的驱使下,它拍着翅膀一路北上,直达白令海峡,8月的白令海正是磷虾密布的季节——在饿了3个月后,塔加这才能吃下自己的第一餐——也是自己独自获取的第一餐。
当营养丰富的磷虾终于让塔加变得羽毛油亮、胃囊丰盈的时候,随着北半球冬天的来临,塔加又得跟随南下的大军,再次飞越太平洋、跨越赤道,抵达南极,捕食赖以为生的磷虾。
再次抵达南半球的塔加,已经被白令海峡的磷虾滋润成了一只成鸟,变成了一个健壮的小伙子,在路过自己的出生岛屿时,似乎冥冥中有个声音在呼唤,它毫不犹豫地降落,开始用自己的爪子疯狂地在地面上挖掘洞穴,当一个深达2米的洞穴终于完工后,它站在洞口,望天发出求爱的召唤,直到另一只被它吸引、羞怯地一头扎进它的洞穴的“姑娘”出现。
当塔加的妻子终于产下一枚卵后,塔加与妻子轮流孵化,一个在洞里等待孩子的出世,另一个就飞往南极觅食。等到孩子终于破壳而出后,夫妻俩不间断地往返,经历四周孵化、两个月喂养,直到将孩子喂成一个肥胖的小球……动物学家无法解释短尾鹱居然能够在地球上存活数百万年而且还在继续繁衍生息的原因,在他们看来,短尾鹱这样的生活习性本该早就导致了它们的灭亡才对。他们最后找到的理由是——短尾鹱长寿。据调查,短尾鹱是鸟类中的寿星,寿命可以达到38岁。
真是这样吗?到底是长寿挽救了这个物种,还是这个物种造就了自己的长寿?
不管怎样,创造着生命奇迹的短尾鹱将永远存活下去。
黄河之鹰
每次去黄河岸边,除了想感受黄河那雄浑博大的气势外,更想看看飞翔在黄河两岸的鹰,如今在其他地方,这样勇猛雄壮的大鸟不易再看见了。登上河岸的崖,便看见了浑黄的河水,在阳光下闪着亮光汹涌地流淌。对岸的山崖在薄薄的雾霭中若隐若现,宽阔的河道,无遮无拦,把昏黄的天际一下子扯得很远、很高,下面的一切景物好像都是平面的,河水、河滩、连同水中那条缓缓驶来的小船,都像画在纸上。一只鸟从水面掠过,飞向对岸。同来的朋友说,那一定就是你说的鹰。
我说:是的,其他的鸟飞行时都是急匆匆的,只有鹰才能飞得那么舒展、优雅、自信,那么有气势。
朋友说:可惜飞到了对面。
我说:别急。
果然,一会儿,苍凉的天空中出现了一个黑点,渐渐大了,在空中盘旋着,一会儿俯向水面,一会儿又腾向天空,那样舒展,无拘无束,整个天际都是它的,白云、蓝天只是陪衬,连下面与它一样雄壮的河,似乎也变成了看客,仿佛只有它,才是这里的主人。
不知是不是看见了我们这两个异类,那只鹰竟朝这边飞来,在我们头顶盘旋缭绕,褐黄色的羽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宽大的两翼发出呼呼的声响。它把我们当成了什么?不怀好意的敌人?远道而来的朋友?还是可以搏杀的野餐?正惊恐之际,鹰飞离了我们的头顶,沿着身旁的沟,朝深处飞去。
朋友说:可惜,这回它飞远了。
我说:它还会回来的,除了这里,它再没有地方可去。
这一段黄河两岸纵深四五里都没有人家,只有这纵横交错的沟壑,豁豁牙牙,渲染出的一片悲凉凄荒的气氛。这可能是只有这里才能看到鹰的缘故。背衬着黄土崖,鹰飞过时就有了一种苍凉悲壮感,让人感到了它的孤独,同时也感到了它的自由自在。我就居住在离河岸仅二十多里的地方,那里的人口并不算稠密,空气也算新鲜,天空中却有十多年没有飞翔过鹰。没有了鹰的天空,少了许多雄壮;只有小鸟点缀的天空,好像变低了,变小了,缺少了旷远深邃的感觉。
那只鹰又飞回来了。再次从我们身边掠过,这一回,它没有再作盘旋,便呼呼飞向了河水那面,在敞亮汹涌的激流上空翻飞。她不愿意飞到有人类居住的地方,那里的天空不会像河边这么纯净,地面也不会像河边这么安宁,鹰选择了一个适合自己生存的地方。
朋友有些惋惜,觉得没能更好地看到鹰的雄姿,临离开时说:鹰为什么总是一只孤零零地飞来飞去?
我想了想,也是,我从没有看过两只一起飞翔的鹰。
无奈的母爱
受朋友之托,替他管理几天“熊庄”。那是位于市西北部山脚下一所隐蔽的别墅,也是朋友养熊的庄园。
是夜,五更时分,我在小楼里辗转难寐。山风不断送入一阵阵恐怖的叫声,像一声声悲泣,既痛苦又绝望。恰在此时,我仿佛听到门上有轻轻的动静,“咯吱、咯吱”,同时还伴着粗重的呼吸。我猛一翻身坐了起来,随手拉开了灯:“谁?”
没有任何回答,沉寂得煞是怕人。我伸手抓起一把笤帚,轻轻走到门边,猛地拉开了房门。哈,门外蜷缩着一只小熊,它胖胖的身躯蜷作一团,毛烘烘的鬃发柔软地蓬松着。它怯怯地望着我,发出近乎谄媚的喏喏叫声,“熊熊,来,来啊。”我张开手,小熊摇摇摆摆地爬到我面前,小掌搭在我身上,用那温暖的舌头舔着我的手,柔软极了。突然,一阵喧哗声从外面传来,小熊眼神一怔,敏捷地钻到了床下面。很快,传来敲门声,我拉开门问道:“什么事啊?”“……熊房刚跑了只小熊,没来打扰先生吧?……”“哦,有啊,在这呢。”我指着小熊躲藏的地方。他们俯下身,一把就抓住了它,粗暴地从里面用力地往外拖着,他们把四只熊腿对足绑定,用一只粗长的棍子穿起来抬走了。小熊在离开房门时,那仰着的头颅弯过来无助地望了我一眼,那是乞求的可怜目光。
天亮后,带班的老张说领我去熊房看看。来到一个有几千平方米的高大建筑里,里面很空旷,平放着六个笼子,每个笼子里都有一只委靡的黑熊。奇怪的是它们身上都箍着一个明晃晃的像兜肚的东西。老张告诉我:“这是取胆汁用的,现在的熊胆汁价格是每克300元。”他带我来到第一个笼子跟前,打手势告诉我:“采胆汁开始了。”我看见两个彪悍的工人麻利地左右绑好熊躯,在那钢兜肚的两侧各拉起一条粗大的绳子,经过一个特制的滑轮,齐喊了声:
“嗨——”只见熊身上的钢兜肚渐渐地收缩着、收缩着。突然,熊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吼叫:“呜——”那简直不是吼叫啊,是变了形的凄哭,只见它拼命仰着头,痛苦地瞪圆了眼睛,四个粗大的掌子在有限的空间蹬抓着地面,发出“滋拉、滋拉”的刺耳声响,瞬间,那腹下的钢管里“滴答、滴答”地流出了碧绿色的液体。操作工人又慢慢松开绳子,接着拉起下一个回合,又是一个声嘶力竭的悲泣,我看到熊的眼泪瞬时淌了下来,它竟然也像人一样咬紧了牙齿,躬起了身体去承受这无休止的痛苦。好悲惨的一幕啊,我不忍再看,扭头走开了。此时,我才明白,夜里那声声悲叫是这些带着伤痛的熊,在难挨的暮色里发出的呻吟啊。
老张跟我到门口,我声音颤抖着质问他:“你们还有人性吗?它们可都是生命啊!”老张淡淡地说道:“没办法,我们干的就是这样的活啊。”情绪稍定,我无奈地问他:“多长时间采一次胆汁?”他回答道:“那要看情况了,胆汁多的一天两次,少的最迟两天要一次,一般一个熊年产胆粉2000克,可以采10年。”我的心战栗了,一天两次,10年,这是个什么样的魔鬼数字啊。也就是说,这样欲死的折磨每天都要进行两次,要在这样欲死不能的刑法里忍受10年,7300次剜心剔骨之痛啊。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熬啊,纵是人的坚强生命力,也肯定难以坚持下来的,我的心痛痛的。
我提出要回去。老张说:“一会要对小熊手术,这个关键时刻你可不能走,你代表刘总,你走了,出了事谁能负得起这个责任!”我只好跟他又回到了熊房。在他的招呼下,四个彪悍的工人围拢到了小熊的跟前,用铁链子紧紧地捆绑起那只小熊。小熊惊恐地望着大家,当它的眼神看到我时,顿时一亮,渴求地望着我。我的眼睛湿润了,此时,它竟然“扑通”一声向我跪了下来,是四个蹄子同时跪下的……老张摆摆手,命令开始手术,小熊失望地朝着屋顶,放声大哭“呜——”那声音凄惨极了,失望极了,是我在这个世界上从未听到过的震撼心灵的呼喊,它简直就是用人类的语言呼喊出来的一个“妈”字,就连那些刽子手般的工人也为之一震。就在此时,一个异常震撼的情景出现了,只见笼子里的一只大熊嘶叫了一声,竟然用那巨掌一点点地撑开了拇指般粗的铁笼子,蹦了出来。吓得那些工人四下逃窜,我顿时呆住了,脚下像生了铅,一步也移动不得。
可大熊没有理会我的存在,飞快地蹦到了小熊的跟前,用那笨拙的巨掌去解那粗粗的链子,可怎么也解不开。它只好亲吻着小熊,勉强把它依偎在自己的怀里,用舌头慈爱地舔去小熊眼中的泪水,哼哼叫着去抚慰自己亲爱的孩子。小熊也像在连连叫着妈妈,“呜呜”地呜咽着,求妈妈救救自己。
突然,大熊狂叫着,用自己的巨掌狠狠地掐住小熊的脖子,吼叫着用尽力气掐着、掐着……直到小熊的身体软绵绵地倒下来,它才松开了自己的巨掌,它看着已经死去的孩子,它呜咽着、哀鸣着,仿佛在喊:“孩子啊,妈妈救不了你,但你再不会去受罪了,妈妈对不起你啊——”它先是撕咬着自己的毛发,接着一把拽下了身上的钢兜肚,那钢管带着半个胆囊飞了出来,肚子上的毛皮顿时被鲜血染红了,汩汩的流淌着,只见它大叫一声,疯了似的向墙壁撞去,“砰——”
墙壁轰然倒塌了。我麻木了,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这个残酷的熊房的。
整整一天,我脑海里都是那悲惨的一幕。我在心中自问:熊妈妈的举动是母爱吗?我想是的,是一种无奈的、残缺的神圣母爱。在此时此地,它没有能力帮助孩子解脱那10年地狱般的痛苦,无奈之下,只有把创造了的爱毁掉,再去冥冥之中陪伴它,寻觅它,唯有如此啊!
致命绝杀
自二十三年前高奎生猫到这深山老林子以来,他再也没见过大山以外的世界。
因为,大山以外的世界对于他来说,早已不再重要。
眼下,这石头和原木垒就的小屋,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石头垒就的小屋坐落在向阳的山坡处,石屋的四周,是用原木围就的栅栏。屋内一桌、一凳、一床,用粗糙的红松树干搭建而成。
石屋北侧的墙上,挂着那把与他相依为命的猎枪。靠南侧墙上,开了一个巴掌大的窗。窗外,就是层峦叠嶂的深山老林。
与高奎生整日相伴的,还有“花头”和“双喜”。
前者是一条斑斓的青蛇,后者是石屋房檐下的两只雏鸟。
先说那斑斓的青蛇。
那是五年前的一个傍晚,高奎生就着一只烤得喷香的獾子腿,畅快淋漓地喝了一碗自己用山葡萄酿制的土酒,正躺在床上迷糊。蒙胧中,觉得石屋天棚原木的缝隙间,探出一个斑斓诡异的大脑袋,两眼发出幽蓝的光。
这一看不打紧,吓得高奎生后脊梁骨“唰”地冒出了一串冷汗。再仔细一瞧,那是一条罕见的大蛇,嘴在张合间,一条游丝般的红芯子煞是阴冷恐怖,发出“咝咝”的声音。
高奎生见过不计其数的蛇,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粗壮的大蛇。
他一激灵,翻身坐了起来,同时哗啦一声拉开了那猎枪的枪栓。但那蛇只是探出脑袋四下环视,并没采取进一步的举动。
此后,这蛇在每天临近傍晚的时候,就探出它那硕大的脑袋巡视,时间长了,高奎生对那生灵竟有了不舍的依恋,还给这蛇起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花头”。直到那天雨后的清晨。
高奎生从来都是在第一缕阳光挤过树木缝隙间的时候动身出猎的。尤其那天,他竟鬼使神差地起得特别早。在他仰着头,自墙上摘那把猎枪的时候,他见到了异常惊恐的一幕。
“花头”正瞪着幽蓝的眼睛,狡黠地窥视着石屋外的房檐处,那里有座盘踞生息已三年之久的、用鸟的羽毛和细树枝编就的鸟巢。里面是两只羽翼未丰的红嘴雏鹰,每天定时光顾这里为它们喂食的,是两只深沉机敏的红嘴老鹰。
“花头”起先只在无声无息地窥视,后来竟慢慢地向那鸟巢靠近,并用肉嘟嘟的身躯将那鸟巢围住,蛇头扬起,自上而下地在那儿逗弄雏鹰。
可以清晰地听见,鸟巢里的雏鸟嘶哑懦弱地躲闪哀鸣……
“花头”终于经不住诱惑,张开了阴森恐怖的大嘴,吐出游丝般的芯子,刹那间,将躁动挣扎的一对雏鹰吞食了进去。有半块雏鹰的翅膀,滴着鲜红的血“啪”地一声掉在高奎生的脚下。“花头”慢慢又缩回了房梁的缝隙。四周顿时恢复了宁静。
晚些的时候,那两只大鸟振翅在石屋的上空盘旋,鸟瞰着四周,终于向南飞去。
此后,“花头”就再也没出现过。
第二年,还是这个季节,上演了同样一幕惨烈的悲剧。
第三年,依然如故。
高奎生萌生了将那鸟巢挪出石屋的想法,他替雏鹰担忧,同时,也隐隐责怪起那大鸟。怪它们不应该将自己的骨肉一而再、再而三地无端葬送“花头”的口中……就在他犹豫不定的时候,又不觉间到了鸟孵化的季节。
还是两只羽翼未丰的雏鸟,仍旧整日无忧无虑地啾啾待哺。高奎生为它们忧虑,因此有三四个日出日落他都守候在石屋的房檐下。
奇怪的是,那两只大鸟两天没见踪影。
高奎生已经下了狠心,再不能眼睁睁看那惨烈的景象。他要彻底制伏那孽畜,然后,再另辟一处造一个同样的石屋。
林子里黑得早,四周渐渐地显现出幽暗的剪影。那斑斓的“花头”终于再次探出了硕大的脑袋,嘴里仍然发出“咝咝”的声响,缓慢蠕动着肥硕的身躯向那鸟巢靠近。
高奎生将身子倚在石屋敞开的门上,屏住呼吸,缓缓举起了填满铁砂和火药的猎枪。
就在这时,高奎生觉得自己四周的林子罕见地摇动起来,一团浓重的红云涌动着自天边而来。紧接着,惊天动地刺耳的呼啸声如同龙卷风般席卷山林。草木飞旋,飞沙走石。一只奇异的大鸟飞扑直下,大鸟的两侧,是那两只同样凶猛的红嘴鹰。就在高奎生摇动着身子,拼命抓住门框想稳住身子的时候,那自天而降的奇异大鸟刀剑般锐利的长嘴,已经迅速地叼住了“花头”,“噗”一声,肉体被撕裂的声音尚未消失,那奇异的大鸟又转过头,掀起石屋房檐的原木和石块。那失去脑袋的“花头”,软绵绵的身躯“咕咚”一声,被重重摔在一棵百年老树上。
林子瞬间恢复了平静,风也不可思议地平息了。
高奎生回过神来的时候,抬头去寻看那奇异的大鸟,却只看到渐渐暗淡下去的红云……
那两只幼小的雏鸟,竟然毫发未伤。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那两只大红嘴鹰悠然地飞了回来,嘴上仍然轻叼着一丝某种小动物的细肉,分立在鸟巢的边缘。
高奎生大半生在老林子里打猎,捕杀过无数的各类大小动物。但他着实惊叹红嘴鹰的忍耐。
这是他一生中亲眼目睹过的,最完美的致命绝杀。
袋獾
2004年6月24日,我们这支野外生物考察队到达了考察的最后一站——澳大利亚西部的塔斯马尼亚州,那里有一片方圆1.5万公顷的广阔灌木林,很多濒危保护动物都隐居其中。威尔逊教授希望能发现一些罕见动物并跟踪它们的生活,多拍一些珍贵的照片带回去。
事情进展得并不像想象中那么顺利。我们在这片灌木林中已经徘徊了3天,食物和水几乎都消耗光了,除了一些动物的脚印外,什么都没有发现。唯一的女生玛丽还被蛇咬伤了。
这天午后,我们正在林中仔细搜索,无意中,发现有一道犀利而凶狠的目光从一棵小树的密叶缝隙中向我们射来。那是只皮毛漆黑发亮的小动物,如同一只短腿猛犬那样龇牙咧嘴、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
大家都转身盯着这个丑陋的小东西仔细看起来。它居然毫无惧色,咧开獠牙满布的大嘴,发出阵阵咆哮声。威尔逊教授和我向前走了几步,那个小动物不但没有躲闪,反而身体前倾,把尾巴笔直地竖起来。这时,一股刺鼻的恶臭传出,我一阵反胃。
威尔逊教授却喊起来:“太好了,这正是塔斯马尼亚‘魔鬼’,一种叫作袋獾的动物,我们能发现它,真是太好了!”
这是塔斯马尼亚州唯一受动物基金会保护的小动物。它的真名叫Sareophilccs(源于希腊语“食肉狂”),也叫袋獾,在动物王国中以恶臭闻名,因此,也有人称这种动物为“恶臭魔鬼”。我和乔动作麻利地拿出了照相机准备拍摄,罗伯森也赶忙拿出捕捉工具。正当大家忙碌的时候,这个小东西忽然尖叫一声,一溜烟扭头狂奔起来,我们连忙紧紧跟上。威尔逊教授见玛丽跑得比较吃力,告诉她原地休息,等我们回来再接她。
我们沿着袋獾的脚印向前追去,可是它跑得太快,我们很快就看不到那个小黑影了。
就在大家休息时,树林里忽然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声,还夹杂着变了调的哭喊,一股令人作呕的怪味扑鼻而来。
“不好!玛丽出事了!”罗伯森第一个冲了回去。昏暗的光线下,只见一群塔斯马尼亚“魔鬼”聚集在玛丽周围,个头最大的那只正咬着玛丽的鞋子狠命撕扯,另外几只撕咬着她的腿部和手臂。玛丽的衣服已经被撕碎,手臂和大腿都被袋獾尖利的爪子和牙齿抓咬得血肉模糊,她试图甩掉它们,可是袋獾死死地咬住不放。
罗伯森一声大吼冲了上去。看到一下来了这么多人,几只袋獾转身就往树林深处跑去。奇怪的是,有一只特别肥的袋獾跑得特别慢,威尔逊教授叫上我一起去追。这袋獾看到就要被追上,一转身凶狠地盯着我们,身上的恶臭顿时浓烈起来。我们惊喜地发现,这是一只母袋獾,它的肚子胀鼓鼓的,好像是怀孕了。
可没料到,那只原先跑开的大袋獾这时不知从哪里又钻了出来,护在母袋獾前面,冲我们龇齿怒吼。
“留神它,”威尔逊教授嘱咐我,“这只很可能就是它的丈夫,小心别被它抓伤”。
我小心而迅速地把网撒开,那只大袋獾猛地跳开了,母袋獾因为身体笨重而被套在网中。我赶忙收紧网,那只发怒的公袋獾对着网猛抓猛咬一阵后,看无济于事,就迁怒于我,冲我的手臂狠狠咬了一口。幸亏我躲得快,它只把我的袖口撕掉了一大块。约翰急忙上前帮忙,这个凶猛的小东西才愤愤地逃开。
母袋獾被我们关进一个小笼子里。它在笼子里放声尖叫,声音异常刺耳,那只大公袋獾居然就在不远处,也发出呼应。
天很快黑了下来,我们首先生了一堆火,用仅存的那点儿食物填了一下肚子,我和威尔逊教授把自己的那份口粮给了怀孕的母袋獾吃。尽管很惊恐,可是它的胃口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连掉到缝隙里的面包渣都被它舔得干干净净,还用乞怜的眼神看着我们,想再多吃一点儿。
“看样子,它很快就会分娩。”经验丰富的威尔逊教授说,“可能就是今天夜里或明天。我们拍的照片一定非常有价值。因为这种动物极难捉到,以前从来没人写过有关它分娩的内容”。他边说边把自己的一件棉衣放了进去,袋獾很快就在上面呼呼大睡起来。
夜深了,劳累一天的我们一个个横七竖八地睡着了。忽然,我闻到一股浓烈的腥臭,还听到几声尖叫。大家都一下子从睡梦中醒了过来,顺着声音看去,好几只袋獾正守在那儿,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火光让它们不敢靠近,可是它们不肯离开,为首的正是那只逃走的公袋獾。袋獾惯于夜间活动,现在它们出来营救同伴了。威尔逊教授低声嘱咐我们。乔甚至拿出一支小火枪,玛丽没有力气,罗伯森小心地保护着她。我和约翰则盯着跃跃欲试的袋獾一动不动,随时准备防卫。就在这时,我们的火要熄灭了。随着红色火焰慢慢消失,袋獾们的胆子也逐渐变大,一步步围了上来。
那只公袋獾忽然扭头跑掉了。难道它要回去找更多的救兵?我不禁紧张起来。一只袋獾猛地朝守在最前面的约翰扑了过去,接着后面的几只一拥而上,把我和威尔逊教授围了起来。
“不要惊慌,不要杀死它们。”威尔逊教授大声喊道。我们奋力地挥舞着手中的木棍,不让它们靠近。乔用枪托击中了一只袋獾的嘴部,它惨叫着退了下去。其余的几只听到同伴凄厉的叫声,没命地向我们扑过来。我的手臂被一只袋獾抓到了,鲜血流了满手。就在这时,玛丽忽然尖叫起来:“快,快看!”原来那只事先跑掉的公袋獾根本没有离开,而是绕了一条路来到母袋獾的笼前,拼命抓挠着笼门。里面的母袋獾已经不再狂叫,它用力地顶着笼子,看着外面的救星,发出温柔的“哼哼”声。
“看好那只笼子,”威尔逊对玛丽和罗伯森说,“一定要拍到它分娩的照片”。罗伯森上去想把那只公袋獾赶走,可是它一见有人过来,扭头咆哮起来。
被几只袋獾纠缠的乔在挂彩后,终于忍不住发怒了:“去死吧!你们这群鬼东西!”他拿起火枪瞄准了一只袋獾,冲着它的腿就是一枪,伴着一声惨叫,它的腿伤了。其余的袋獾受了惊吓,也都尖叫着跑了。余怒未消的乔看到那只公袋獾还在笼子前冲着罗伯森怒吼,忍不住又是一枪:“你也去死吧!”威尔逊教授冲过去试图拦住他,可已晚了,乔的子弹已经射穿了它的左后腿。那条腿在关节处断裂,只剩一点儿皮连着,鲜血汩汩地流了出来。
公袋獾没有躲闪,依旧疯狂地扑着笼子,它的血液不断地流失,可是仍然没有一点儿退却的意思。威尔逊教授和我们走近了它,只见它定定地盯着我们,嘴里还发出“呜呜”的声音,那威胁的叫声已经很小。因为它几乎没多少气力了。
大家想给公袋獾包扎一下,可是谁也不能近它的身,它张着恐怖的大嘴,稍有人走近就疯狂地咆哮。虚弱的公袋獾一直望着笼中的“爱人”,它叫不出声音,只是用眼睛关注着“妻子”的举动,一步也不肯离开,场面极其悲壮。
天明时分,一阵凄楚的叫声传来——母袋獾终于要分娩了。我们将它小心地从笼子里移到外面,放在干草和衣服做成的窝里。很快,两只红色的肉乎乎的小东西随着鲜血掉到铺好的干草上,母袋獾顾不上疼痛,就将两只小袋獾耐心地舔净。它们无师自通地爬到母袋獾的身上,转眼工夫就藏进了它身下的育儿袋。
约翰拍下了这激动人心的时刻。公袋獾挣扎着起身,坐在一边向它的妻子问候,母袋獾用低低的声音应答着。
生产过后的母袋獾看起来非常疲惫,它慢慢地喘息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四处嗅着,先是把掉落的胎衣全都吃了下去,接着又焦急地到处找着什么。公袋獾见了,焦急地大叫起来。
这时,奇迹出现了,只见那只公袋獾拼命地咬着它那条断裂的后腿,准备把自己的腿咬下来给妻子吃掉。
很快,那只公袋獾已经跳了过来,嘴里叼着自己的后腿,然后轻轻地放在产后的母袋獾旁边。急需营养的母袋獾低头看了一下,马上大啃起来。那骨头被咬碎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而公袋獾眯着眼睛卧在它旁边,好像听着动听的音乐。
一支腿骨很快就吃完了,母袋獾和公袋獾依偎着卧在一起休息,两只小袋獾在妈妈的袋子里动来动去。“夫妻”两个都极为疲倦,但表情非常幸福。尤其是公袋獾,它看着自己的“妻子”,眼神是那么深情。
过了一会儿,也许是被乔的闪光灯照烦了,母袋獾吃力地站起来,冲我们大吼了一声。接着公袋獾也站了起来。公袋獾一瘸一拐地走在前面,母袋獾安静地跟在后面。我们谁也没有追赶,就这样看着它们艰难地离去。
天亮了,我们好不容易走出了这片灌木林,结束了考察。关于袋獾分娩的照片和文章,在很多家动物杂志上刊登后,引起了轰动。在每篇文章的后面,威尔逊教授都会加上这么一句话:“我们这次考察最大的收获,并非亲眼看到并记录了袋獾的分娩,而是目睹了一场伟大的爱情。在爱的天空下,再凶猛和残忍的动物都会长出天使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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