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说:“是我弟子颜回的。”
季孙肥颇觉奇怪,又问:“颜回不过是你的弟子而已。他死了,怎么会使你如此伤心?”
孔子沉默不语。
季孙肥似有所悟,望着孔子的面孔再问道:“在你的三千个弟子中,谁最好学呢?”
孔子郑重其事地说:“在我的弟子中,最好学的就是颜回,不幸短命死了,而今就没有这样的人了。”
季孙肥把孔子的这番话告诉了鲁哀公。鲁哀公说:“夫子门下人才济济,好学者不乏其人,岂止颜回一个呢!”从此,他一直把这件事记在心中,准备当着孔子的面验证一番。
一日,鲁哀公把孔子宣进宫中,和颜悦色地问:“你的学生中,哪个最好学?”
孔子肃然叹道:“有一个叫颜回的学生非常好学。他从不拿别人出气,也不再犯同样的错误,不幸短命死了。如今再也没有这样好学的人了。”
鲁哀公的眼神中充满了疑惑,问道:“寡人听说你有弟子三千,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可与颜回相比吗?”
孔子点头道:“是,没有一个人可与颜回相比。”
鲁哀公大惑不解。
孔子解释道:“颜回的心能够长久地不离开仁德,其他学生只是短时间地偶然想起一下罢了。听我说话始终不懈怠的,只有颜回一个人啊!我只看见他不断地长进,从没看见他停滞不前。”
鲁哀公问:“夫子一生所追求的是什么呢?”
这一问,勾起了孔子错综复杂的心情。他激动非凡,本想慷慨陈词,趁机将自己的主张和抱负淋漓尽致地说个痛快。然而,他毕竟老了,便平心静气地说:“我所追求的目标是道,根据的是德,依靠的是仁,终生游憩于礼、乐、射、御、书、数六艺之中。”
鲁哀公又问:“夫子一生以什么为最大的乐趣?”
孔子感叹道:“学过的东西经常温习它,有朋友从远方来,都是我的乐事。”
鲁哀公突然把话题一转:“夫子也有忧虑吗?”
孔子答道:“品德不培养,学问不讲习,知道义在哪里却不能亲身去实行,有了缺点错误不改正等等,都是我所忧虑的事情。”
两人正在交谈着,南宫敬叔趋前说道:“启禀主公,叔孙氏的车倌钽商在武城打猎,捕获了一只不知名的怪兽,众人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想请夫子前去辨认。”
鲁哀公说:“如此说,我们改日再叙谈。夫子赶快去辨认吧!寡人也一起去看个明白。”
孔子问南宫敬叔:“钅且商现在何处?”
南宫敬叔说:“在您府上。”
鲁哀公乘上华丽的马车,由南宫敬叔引路,来到孔子门前。
围观的人们见到鲁哀公,急忙闪开了。
孔子望着中箭身亡的怪兽,失声惊叫道:“这是麒麟啊!麒麟似鹿非鹿、似马非马,它是祥瑞的象征,只有圣明君王在世的时候才会出来。如今它刚出现,又被射死了。这不是个好兆头啊!”他躬下身,用双手抚摸着麒麟的角和头,最后捂住它身上的箭痕,久久不肯离开,恨不能施展起死回生术让它重新获得生命。
公良孺见他伤心过度,把他搀扶了起来,安慰道:“老师,这只麒麟已经死了。您老不要太伤心了!”
孔子眼睛模糊地盯着麒麟,悲愤地长叹道:“麒麟乃仁兽也!如今出而被害,看来我的道完了!”
听他这样一说,鲁哀公也闷闷不乐,没精打采地登上了马车。
孔子把鲁哀公送走,悲怆地闯进家门,一眼望见几案上自己正在写着的《春秋》,更加触景伤情,遂提笔写道:“鲁哀公十有四年春,西狩获麟。”然后搁下笔,再也没有心思继续写下去了。至此,一部没写完的《春秋》就结束了。
这年六月,齐国大夫陈恒发动政变,一举杀死了齐简公,另立简公之弟骜为齐平公,陈恒独揽国政。
孔子闻讯,气得毛发倒竖,沐浴过之后,匆匆忙忙奔进宫廷,对鲁哀公说:“主公,鲁国和齐国唇齿相依,齐国有些风吹草动,就会波及鲁国。况且两国还有姻亲关系。今齐国大夫陈恒杀死了国君,另立新君,主公应该发兵讨伐陈恒才是。”
鲁哀公怎有这种胸怀。闻听此言,吓得面色蜡黄,嘴角抖动了半天才嗫嗫嚅嚅地说:“夫子,鲁国的情形你又不是不知,军队都掌握在三家手里,要讨伐陈恒,你去同他们商量好了。”
孔了一听,顿时全身都凉了,淡淡地说:“因为我曾任过鲁国的大夫,参过政,所以不敢不来告诉主公。主公叫我去找他们,我就只好去找他们了。”他说着退出宫廷,一刻不停地到了季孙肥家。
季孙肥听他说完,冷冰冰地说:“而今鲁国国势衰弱,自顾不暇,怎有力量去管齐国的闲事呢!”
孔子愤然走出相国府,又到孟孙何忌和叔孙州仇家说过,都一一碰了钉子。回到家中,眼望苍天质问道:“进出房屋谁能不从房门经过?为什么没有人从我这条路上行走呢?”
他愤懑、痛苦,大声疾呼,闹腾得孔仅像只胆怯的小黄雀,一声不响地躲在屋角里。
突然传来了敲门声,孔仅像得了救似的跑到庭院去开门。
原来是子贡。他一见孔汲便问:“老师在家吗?”
孔子听出了子贡的声音,急忙从室内走出。
子贡“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不孝弟子拜见老师!”
孔子说:“端木赐,快站起来叙话!”
等子贡从地上爬起,孔子将他端量了一番,问道:“你治理汶阳可有建树吗?”
子贡仍然不改锋芒毕露的特点,洋洋自得地答道:“弟子按照老师的嘱咐治理汶阳,果然取得了明显的政绩。汶阳的黎民百姓还专门集资为弟子修建了一座庙宇呢。”
孔子激动地说:“黎民百姓能自发地为你修建庙宇,足见你的政绩卓着。有了你们这一班弟子,将来我即便死了,恢复周礼也大有人在了。”
子贡说:“前不久齐国大夫陈恒发动政变,杀死了齐简公,另立了新君。”
孔子长叹一口气:“这事我已知道了。不知你此次回来是专门告知我这件事,还是要回卫国省亲?”
子贡说:“依弟子之见,齐国将来还会有大的动荡。我已经辞去汶阳的邑宰职司了。”
孔子一怔,停了许久才说:“那么你今后将做些什么事呢?”
子贡早已考虑好了,直截了当地答道:“仍然经商吧。”
孔子惋惜地摇着头说:“像你这样有从政才能的人,怎可不为改变世道效力呢!”
子贡解释道:“弟子一则学识浅薄,二则没有从政的才能。在眼下兵荒马乱的情势下,确实无能为力。既然不能扭转乾坤,就图个洁身自好吧。”
孔子再叹道:“太可惜了!”
子贡说:“老师,您老的一生早已证明:在人们普遍崇尚武力的情况下,恢复周礼太难了。您老何其聪明,何其多识,到头来还不是……”
孔子说:“端木赐啊,你以为我是靠努力学习才具有那么多知识的吗?”
子贡毫不含混地说:“对呀,难道不是这样吗?”
孔子挺直腰板,用拐杖捣着地说:“不是的,我有一个基本思想来贯穿我的行动。”
子贡瞪大眼睛点了点头。
孔子又说:“依据个人的利益而行动,终将会招致很多怨恨的。”
子贡说:“弟子知道。”停了一会儿,他反问道:“老师,您晚年还将做些什么事情呢?”
孔子把钮商西狩获麒麟,请求鲁哀公发兵伐齐的事告诉了子贡:“麒麟不遇盛世是不出现的。今虽出现,却被杀死了,足见我一贯主张的道是行不通了。齐国陈恒杀了国君,却没有人去讨伐他,可见伦理纲常都变了。”
子贡说:“面对这种情形,如之奈何呢?”
孔子自信地说:“我恢复周礼的志向永远不会改变。虽然会遇到艰难险阻,然而我总是要坚持到底的!”
子贡发现孔子的心情矛盾重重,一连数日陪他闲谈。
一日,子贡问:“老师,应该如何交朋友呢?”
孔子回答道:“忠心地劝告他,好好地引导他。他若不听从,也就罢了,不要自寻苦恼,自取羞辱。”
两人正在交谈,忽闻季孙来访。孔子匆忙出迎,问道:“相国大人驾临寒舍,莫非有什么吩咐?”
季孙肥说:“近来国中盗贼为患,我是特来请教夫子如何对待这件事的。”
孔子直言不讳地说:“盗贼皆因贫穷而起。假若你让黎民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的幸福日子,就是奖励他们去偷去抢,他们也决不会去干的。”
季孙肥脸色涨红,转换话题问道:“如果杀掉坏人,去亲近好人,怎么样呢?”
孔子板着面孔说:“治理政事,为何要用杀戮的手段呢!政者,正也。您只要带头使自己的言行端正,黎民百姓就会仿效。打个比方说,执政者的作为如同风,黎民百姓的作为如同草,风向哪边吹,草就向哪边倒。所以说,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季孙肥又问:“要使黎民严肃认真,尽心竭力和互相勉励,应该怎么办呢?”
孔子说:“你对待黎民的事情严肃认真,他们对待你的政令也就自然而然地严肃认真了。你孝顺父母,抚爱幼小,他们也就会对你尽心竭力了。你重用好人,教育能力弱的人,他们也就会相互劝勉了。”
季孙肥说:“夫子在卫国住了多年,想必对卫灵公十分了解。请问卫灵公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孔子不假思索地说:“是个无道的国君。”
“那么,”季孙肥顿了一下,望着孔子的脸说。“卫灵公既然是个无道的国君,他的国家为什么不衰亡呢?”
孔子说:“他有仲叔圉接待宾客,有祝鮀管理祭祀,有王孙贾统率军队。这些人不仅读书知礼,而且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他有这么好的臣属,尽管他自己无道,怎么会使国家衰亡呢!”
季孙肥无话可说了。
孔子接着说:“齐景公当年有兵车千乘,何其显赫!可是,他死了之后,谁都不觉得他有什么好的行为值得称道。相反,伯夷、叔齐两个人饿死在首阳山下,人们到如今还称颂他们。这说明了什么呢?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吧!”
季孙肥的脸色红了,一直红到耳根后。他觉得孔子这些话好像是针对自己说的,是有意借故指桑骂槐,无奈是自己问话引出来的,只好忍受下来,含含糊糊地说:“夫子所言极是。正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说完,便悻然告辞了。
孔子送走季孙肥,刚想坐下来清静一会儿,不料子路又慌里慌张地闯进屋说道:“老师,弟子听人说,卫公子蒯聩在戚地集结兵力,正准备再次向他儿子用兵,夺取君位呢。”
孔子听说,既不惊讶,也不叹息,平心静气地说:“这本来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假如卫灵公不那么昏聩无能,南子不那么任性放荡,蒯聩也不会刺杀南子,这同室操戈的悲剧也就不会发生了。”
子路说:“弟子身为蒲邑宰,我想重返卫国,去助卫出公一臂之力。”
孔子严肃地说:“仲由,凡事要三思而后行。你一生豪爽、粗鲁。须知鲁莽是祸根之一。”
子路说:“我做过卫国的官,食过卫君的禄,难道可以眼看着卫君有难而不救吗?”
孔子说:“你虽然曾在卫国做过官,可是已离开卫国多年了,怎好去管人家父子之间的事呢?”
子路不同意孔子的话,反驳道:“蒯聩和卫出公虽然是父子,但是他们不同于一般的父子关系,乃是国君同乱臣贼子的关系。”
孔子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还是呆在鲁国吧,别去自寻烦恼了。你也已过花甲之年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当年我和南宫敬叔在洛邑观周公庙时曾看见金人铭日:‘强梁者不得其死,好胜者必遇其敌。’你要仔细琢磨琢磨这其中的含义。”
子路品味着孔子的话,终于不再争辩了。
再说蒯聩在戚地困守了十多年,无时无刻不在准备攻进帝丘,夺取君位。他吃过一次亏,有了教训,虽然心急如焚,却再也不敢轻率从事。他把希望寄托在赵简子的帮助和孔悝的内应上。孔悝是他姐姐的儿子。自从他姐夫病故后,他姐姐便爱上了仆人浑良夫。这件事曾在卫国惹起了轩然大波,许多人认为像她这样尊贵的女人,丈夫死了,要严守节操,不能另嫁,更不能嫁给仆人。孔悝也极力阻挠母亲改嫁。蒯聩却大力支持她的行动。
一天,他派手下人给姐姐送信,说明他的打算,他姐姐和浑良夫当即商定,答应在都城内想法接应。
蒯聩闻报大喜,昼夜兼程到晋国拜访赵简子,搬来战车二百乘。
经过长时间的筹备,蒯聩怀着必胜的信心,于鲁哀公十五年(公元前480年)冬季的一天夜里,率领全部兵马向都城进发。在离都城四十里路的地方安营扎寨,威摄卫出公。
卫出公闻报,大惊失色,急忙命令全城兵马奋力抵抗。
蒯聩却不急于攻打都城。他下令按兵不动,每日只是杀猪宰羊,犒劳全军将士,单等他姐姐的音信。
一天中午,蒯聩烦躁不安地坐在军帐中。
忽有士兵报:“回禀公子,帐外有人求见!”
蒯聩惊喜若狂,顿时长了精神,忙道:“有请!”
进来的是个农夫打扮的青年人,跪拜道:“启禀公子,小的受令姊差遣,前来送信。”
“信在哪里?”
“令姊怕小的有闪失,只让我口述,并没有书信。”
“讲!”
青年人凑到他面前,低声说了一阵。
蒯聩喜形于色,不停地点头。
这天傍晚,三个挑柴担的人风尘满面地来到城门外。守城士兵将他们仔细打量过,未发现任何可疑迹象,便放他们进了城。
三人进城后,绕了两个弯,拐进浑良夫住的胡同。看看天色已经昏暗,也没发现有人跟踪,便径直闯进了浑良夫家。
姐弟俩一见面,百感交集,彼此叹息了一番,姐姐说:“为防夜长梦多,突生事端,须赶快行动。”
蒯聩说:“孔悝是你的儿子,我的外甥,眼下又身居相国的要职,若能得他鼎力相助,此事易如反掌。他若铁心助辄,恐怕还会有许多麻烦。”
姐姐喘了一口粗气:“孔悝这孩子因为反对我改嫁,从不登我的门。要想说服他,只怕比登天还难。”
浑良夫有一身好武功,当下攥紧拳头说道:“待我带几个人去把他抓来,硬逼他站在我们一边。”
蒯聩沉思再三,仍然拿不定主意,只用眼睛望着姐姐。
他姐姐皱紧眉头盯着油灯,好像那忽闪着的火焰中有什么良药秘方似的。
浑良夫沉不住气了,愤然说道:“两虎相斗,必有一伤。你不杀他,他就要杀你。难道你们要坐以待毙不成?”
蒯聩打了个冷颤,对姐姐说道:“既然孔悝对我们不甘心相助,那就只好逼他就范了。”
姐姐把牙根一咬,下了决心说:“好,就这样办!不过……”她转身对浑良夫说:“你要谨慎行事,既不要让你的手下人伤了他,也不要让他的手下人伤了你!”
浑良夫憋在肚子里的闷气像爆炸了似的从嘴里喷出一句话:“你放宽心好了!”说完,立即带领着四个武士朝相国府奔去。
孔悝闻听浑良夫来了,决心不见,并寻求对策,以防不测,怎奈心情紧张,居然乱了方寸,惊吓得肠转胃翻,便一头闯进了茅厕里。
浑良夫进了相国府,东搜西寻不见孔悝,最后还是从茅厕里找到了他。浑良夫说“我是奉你舅父和母亲之命来请你去商量事情的,请赶快跟我走吧!”
孔悝说:“我须要知道了是商量什么事情才能去。”
浑良夫眼睛一转说:“遗憾得很,商量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
孔悝倒吸了一口冷气,反问道:“我若不去呢?”
浑良夫身后的四个武士不约而同地从腿上拔出匕首,威逼道:“相国大人,这事可就由不得你了。”接着连推带搡地把孔悝架到了大门外,推进早已准备好的马车里,一溜烟回到浑良夫的家。
蒯聩和他姐姐见到孔悝,又惊又喜,默默地相视了许久,蒯聩说:“赶快找个地方歃盟。”
姐姐跺着脚说:“唉呀!我把这些规矩都忘了。到哪里去找盟台呀?”
浑良夫说:“就到菜园里筑土为台吧。”
蒯聩急于当国君,也不顾那些细枝末节了,听到浑良夫这样一说,频频点头:“使得,使得!”
众人推着孔悝匆匆来到菜园。
浑良夫手举火把,命武士们筑了一个土台。他首先登上去,用低沉的声音说:“公子辄篡夺君位,逼迫亲生父亲离开宫廷。幸苍天有眼,让其父重返都城。此乃天意,谁也不能违抗!”
蒯聩也手持火把登上土台,语气坚定地道:“世人岂有父亲在世儿子做国君之理!犬子辄大逆不道,上违天意,下悖人情。我要亲手将他杀掉!”
孔悝吓得浑身发抖。
母亲走到他跟前,高声说道:“从今日起,凡与公子蒯聩齐心协力、同舟共济的,将来定会得到封赐;凡与他为敌作对的,只有死路一条!”
浑良夫命令武士们:“把牛牵过来!”
一武士跑过来说道:“启禀大人,时间紧促,无处寻牛,只找到一头猪。”
浑良夫说:“没有牛,用猪代替也行!”
武士们将猪抬到土台下。
蒯聩烧上香,亲手摆开四个陶碗。
浑良夫一摆手,一武士会意,将一把明晃晃的刀刺进猪的脖颈,盛上一碗冒着热气的鲜血,挨个倒进四个碗里。
蒯聩端一碗给他姐姐,浑良夫端一碗给孔悝,孔悝不接。武士们手持刀剑向他围来。他只好勉强把碗接过去。
浑良夫说:“为使卫国国君名正言顺……”
蒯聩的姐姐说:“为把辄杀死或者赶出卫国去……”
蒯聩说:“为了国泰民安……”
三人同声:“歃血为盟!”说完,一饮而尽。
孔悝的手在颤抖,碗中的猪血几乎要洒出来。
蒯聩向他身边一个武士使使眼色。
武士会意,一手扶住孔悝的头,一手硬将碗中的猪血灌进了他的口中。
蒯聩见大功告成,登上土台子说:“赶快周知四方守城兵士,打开城门,迎接我们的将士进城!”
浑良夫说:“我早已下令让他们进城了!”
蒯聩狂笑道:“如此说,大功告成了!”
话音刚落,只听有人高喊:“你们不要得意得太早了。我来也!”
众人定睛看时,乃是子路。一个个莫名其妙。原来子路听说蒯聩向晋国搬兵,要杀进都城,夺取君位,便背着孔子来到卫国。当他走到离帝丘三十多里路程的时候,忽然发现一道河堤旁有好几百只乌鸦在上下腾飞、鸣叫。他怀着好奇的心情走了过去。走着走着,有一股难闻的臭味飘来,他加快脚步走过去,原来是一具腐烂的尸体,近前一看,他认出来了,是阳虎。他兴奋极了,用脚狠狠地踢了他一下,说道:“果然恶有恶报啊!”他犹豫起来了:“是挖个坑埋了他呢?还是让乌鸦把他吃掉?”他围着阳虎的尸体转了一圈,用宝剑戳了戳冻得像石板一样的地面,知道挖坑不行,又怕耽误了大事,便丢下阳虎的尸体,仍旧顺大路奔向帝丘。当他来到卫国都城东门时,天已黑了,城门紧闭着。他想了解城内的情景,找个饭馆用过饭,又来到了城门外。
与此同时,高柴得知了蒯聩和浑良夫挟持孔悝的事,便决定离开卫国,躲开这个是非之地,只身一人朝东门跑去。
这时,蒯聩的兵马已经控制了四方城门,高柴不知从哪里出城好,站在城门里兜圈子。
“高大人!”黑影里有人喊他。
他走近一看,是郈标。
郈标说:“高大人,眼下蒯聩的人马正在搜捕孔大人的人,城墙那边有个豁口,你赶快从那里逃走了吧。”
高柴说:“君子不跳墙。我不能从那里逃走。”
郈标说:“这边有个小屋,你在里面暂避一时吧。”
高柴无奈,只好到里面躲了起来。
等蒯聩的兵马搜查了一阵之后,郈标说:“高大人,趁现时无人,我打开城门放你出去吧!”
高柴说:“当年我下令砍去了你的脚,使你终身成了残废人。方才正好是你报复我的好机会,为什么反而救我呢?”
郈标说:“当年大人惩罚我,是我罪有应得,若不是大人用心搭救,为我想得那么周到,我就成为刀下之鬼了!”
高柴说:“不管怎么说,你毕竟也是我的救命恩人。请受我一拜!”说着跪倒在地。
郈标也急忙双膝跪地说:“大人,你这样做,岂不是诚心要折煞小人!”
两人相扶站起,郈标说:“大人,我打开城门,你赶快逃走了吧!”
高柴刚跨出城门,恰巧和子路相逢,他扯着子路的手就跑。
子路说:“我要进城。师弟何故如此慌张?”
高柴说:“蒯聩已经挟持了孔悝,看来……”
子路说:“师弟食孔大人之食,受孔大人之禄,孔大人有了危难,岂可逃之天天?”
高柴说:“蒯聩和孔悝、浑良夫毕竟沽亲带故,我等则不同,师兄莫往火坑里跳啊!”
子路说:“你逃你的,我还是要进城搭救孔大人!”说完一头闯进城门内。他一口气跑到浑良夫家的菜园中,喊出了前文那句话。
且说子路冲进浑良夫家的菜园里,高声说道:“你们不要高兴得太早了!我来也!”
浑良夫直呼其名道:“仲由!这是我们卫国的事情,与你一个鲁国人有何相干?”
子路说:“你们要篡夺君位,篡夺就是了,为何非要拉孔大人歃血立盟?我受过孔大人的俸禄,只求你们放了他!”
蒯聩哈哈大笑道:“仲由!亏你也是个读书知礼之人。孔悝是我姐姐的亲生儿子,又是我的亲外甥,他帮我办事,正是名正言顺,合情合理,有什么可非议的呢?”
子路情知他们已经将生米做成熟饭了,急得捶胸顿足,猛然发现菜园南头有一堆干草,便高声说道:“你们若不赶快放孔大人,我就要放火了。”说完,点燃了柴草垛。
蒯聩命令身边武士道:“你们去把他杀掉,或者赶跑!”
有两名武士闻风而动,手持长戟向他奔来。子路慌忙拔剑迎战。三人你进我退,我攻你守。约计斗过三十多个回合,子路一来年老力衰,二来一剑抵双戟,渐渐感到力不从心,勉强战到五十个回合,感到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了。一武士一戟刺来,他躲闪不及,被戳掉了帽缨。另一武士紧跟一戟,刺中了他的左臂。他奋力挣脱开,大声说道:“古人说,英雄好汉临死的时候,帽子还是要戴正的。请让我把帽子戴好。”他把宝剑放在地上,拾起帽缨,双手在帽子上结好,重新戴在头上。当他踉跄着脚步从地上拿起宝剑时,两武士奋力将长戟插进了他的心窝。其他兵丁一拥而上,转眼功夫就把他剁成了肉泥。
蒯聩兴奋得连声音都变了,得意忘形地喊道:“将士们!赶快冲进宫廷,杀死逆子辄!”
将士们领命而去。可是搜遍了宫廷,也没找到辄。
原来孔悝被挟持时,他的家臣栾宁正在烤肉喝酒,也没等肉烤熟,就慌慌张张地找来了一辆车,跑进宫廷,拉着卫出公辄,一边吃着半生不熟的肉,一边加鞭催马,仓皇地路经鲁国奔向了齐国。
将士们搜不着辄,只好回复蒯聩。
蒯聩说:“逆子既已逃跑了,暂时可不管他。众位爱卿,快随寡人进宫议定治国大计吧!”至此,他终于夺取了卫国的君位。这就是卫庄公。
再说孔子听到卫国发生了政变,立即想起了子路,急忙派人去找他,听说子路已经去了卫国,孔子预感到不幸的事情就要发生,叹道:“我从来都不主张赤手空拳地去同猛虎搏斗,也不主张不做任何准备就盲目地过河。此次卫国之难,高柴还可以回来,仲由必死无疑。他回不来了!”
不久,子路被杀的噩耗果然传来了。孔子听到后,在庭院中放声大哭起来,哭了好大一会儿,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送信人说:“被蒯聩手下的人用枪挑刀劈,剁成肉酱了!”
孔子越发悲痛,赶快命人把黄酱罐盖了起来。从此,他再也不敢看、更不敢吃黄酱了。
一天狂风过后,天空阴云密布。黄昏时分,鹅毛大雪飘然而下。孔子木然地望着孤灯出神。灯光下仿佛有一个人影在晃动,他失声喊道:“仲由!”
夜来了,寒风怒号,大雪纷飞。子路的身影老是在孔子眼前晃动,神情忽而天真无邪,忽而憨厚可爱。子路的一生一幕幕、一场场,令他宽慰、欣喜、伤情、悲哀。他觉得头重脚轻,有点支撑不住之感,急忙用棉被裹着下肢倚到床头上。
他听着风雪声,心中稍稍有点宽慰,自语道:“让这洁白无瑕的雪埋葬仲由的血肉吧!”学生们的脸庞一个个在他眼前出现。他望着他们,不停地描绘着他们的特征:高柴愚笨之中有聪明,曾参迟钝之中有灵敏,颛孙师偏激之中有全面,仲由鲁莽之中有……“唉!”他长叹了一口气:“就是这个鲁莽害了他啊!”
他不愿继续想下去,想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可是眼睛中偏偏像扎进了刺一样,痛痒难熬。一直到拂晓时分,他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天亮后,大雪仍在下,风却小了许多。他刚穿好衣服下床,曾参前来问安:“老师,天阴下雪,夜冷风寒,您老休歇得可好?”
孔子说:“自从听到仲由惨死以后,我感到心闷气短,六神无主,几乎整夜未能成眠。”
曾参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您老还是多保重身体吧!”
孔子眼圈湿润了,声音沙哑地说:“仲由是我最早收下的弟子之一,一生相伴于我,同我亲如手足。如今他死得那样惨烈,我怎能不伤心呢?”
曾参急得直搓手,不知用什么话语才能宽慰老师的心。
这时,孔汲从西间屋里走来,爷爷长爷爷短地问了一大堆事情:“爷爷,为何冬天下雪,夏天不下雪?若是夏天下雪,在雪地里玩,那该多痛快啊!”
孔子望着他那充满稚气的面孔,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庭院中老槐树上的麻雀喳喳叫了两声。
孔汲触景生情,又问:“爷爷,麻雀不穿衣服,蹲在树上,为何冻不死呢?”
孔子仍然无心回答。
孔汲扯着他的衣襟撒娇道:“爷爷,这雪是谁从天上撒下来的?”
孔子看着他那天真烂漫的样子,终于笑了起来。
曾参轻轻地吸了一口气,退回学堂学习去了。
孔子怀着抑郁、悲愤、懊恼的心情度过了一个冬天。鲁哀公十六年(公元前479年)初春的一天,他对子贡感叹道:“端木赐啊,我一生东奔西走,南跑北颠,周游列国,历尽艰辛。结果却落了个空有满腹学问,而总是不被各国国君重用的下场。当今这个世道啊,唉!”
“是啊!”子贡附和着说:“世道太不公平了!老师您有那么多的学问,却没有实行的机会,而那些不学无术的国君们,居然可以随便向臣民发号施令。”
孔子说:“我已经习以为常了,看来怨天尤人,也无济于事,退一步往宽处想,我一生刻苦学习,有了如今这些成就,还教了你们这些有作为的学生,也可以聊以自慰了。”
子贡知道他的心情不好,就顺着他的话茬儿说道:“是啊,老师一生收徒三千多人,这已经是前无古人了。”
孔子走到庭院,默默地望着面前的桧树,久久不肯说话。
子贡凑到他跟前,极力想法宽解他的心,像平时请教事情一样问:“弟子听说卫国大夫孔圉死后谥号为‘文’。请问老师,凭什么给他这样一个谥号呢?”
孔子说:“孔圉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所以用‘文’字作他的谥号。”
子贡说:“老师您关于天文方面的学问,我从没听到。”
孔子说:“天道坦坦然,荡荡然,昭然若揭,全然不用讲解。”
用过早饭,孔子拄着拐杖到了学堂,举目张望,全是一些比较年轻的学生,感叹道:“当年跟随我在陈国、蔡国之间忍饥挨饿的人,都不在我这里了。”他刚想给学生们讲课,突然感到一阵昏晕,便急忙后退两步,倚到墙上,直到眼不花、头不晕,才走到桌前,两手扶着桌面,高声悲叹道:“凤凰久久不飞来了,黄河没有图画出来了。”停了一会儿又说:“我许久梦不见周公了,看来我这一生就此完结了!”
曾参趋前扶着他说:“老师,你满腹的学问还没全部教给我们,怎可说这种话吗?”
孔子说:“我有学问吗?没有啊!曾经有个庄稼汉问我事情,我深感知道甚少,空空如也。我无奈,从他问的那件事情的首尾两头去盘问,才知道了其中的一些道理,然后尽量地告诉他。”
学生们还想问他事情。他猛然心悸难忍,额头上滚动着豆大的汗珠。
曾参问:“老师您身体不舒服吗?”
孔子脸色蜡黄,胸抑气短地说:“心跳过速,而且一阵急,一阵慢,看来我是不行了。”
众学生大惊失色,纷纷向前,不由分说地抬起他,往家中送去。
孔子躺在病榻上,一连数日滴水不进。学生们四处奔走求医。可是,当医生得知孔子的年龄和病状后,都连连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孔子静静地躺着,有时昏迷,有时清醒。往事阵阵涌上心头。和哥哥一起学习时的甜蜜,向外祖父求教时的刻苦,任委吏和乘田吏时的秉公执法,任大司寇时的叱咤风云,周游列国时的重重灾难,老年回家后的穷困窘迫……酸甜苦辣,样样俱全。
学生们轮番来问候、侍奉他,使他不时泛起阵阵甜蜜之感,稍微好受些时,就同他们交谈。
这一天,孔子病情更有好转,精神清爽多了,从床上坐了起来。忽见高柴风尘仆仆地来到屋里,跪在床前:“老师,弟子不孝,没能尽早来看望您。”
孔子伸出无力的手,拍着他的肩膀说:“高柴啊,我的病好多了,早就盼望你来!不知卫国发生政变后,你这些时日是在哪里度过的?”
高柴深感内疚地说:“弟子从卫国逃来鲁国,听到师兄仲由被害后,觉得自己当时没能拦挡得住他,负有罪责。因此,自愧没脸来见老师,便从鲁国回到了齐国。在家中想念老师,今日是特来看望您老的,不想您老已经病成了这个样子。”说着潸然泪下。
孔子含着热泪说:“仲由粗鲁、莽撞,仗着自己的一勇之躯,去暴虎冯河,岂能不惨死呢!他的死,不能怨你啊!”
压在高柴心头的重石落地了。他从地上爬起来恭恭敬敬地说:“敢问老师,到底应该如何从政呢?”
孔子说:“你在卫国和鲁国做官从政,颇有建树。为何倒不知如何从政了呢?”
高柴说:“弟子微才薄能,只可勉强治理一邑,老师您则有治理天下、扭转乾坤的雄才大略。因此,弟子想问个明白。”
孔子仍然不答。
高柴又问:“敢问老师,为官从政,应以道德礼教为主呢,还是以政法刑罚为主?”
孔子说:“用政法来诱导黎民百姓,使用刑罚来整顿他们,百姓只是暂时免于罪过,却没有廉耻之心。若是用道德来诱导他们,使用礼教来整顿他们,百姓不但有廉耻之心,而且容易做到人心归服。”
高柴想起了自己从政时的所作所为,觉得面颊火辣辣地难受。
曾参说:“老师,以弟子之见,您是集古代圣人之大成者。敢问人和道的关系如何?”
孔子说:“人们能够把道发扬光大,却不是用道来把人扩而大之。”
颛孙师问:“老师,假若有一个人,众人都厌恶他,我应该怎么对待他呢?同样地,假若另外一个人,众人都喜欢他,我应该怎么对待他呢?”
孔子说:“众人都厌恶的人,你一定要去亲自考察他;众人都喜欢的人,你也一定要去亲自考察他。不能人云亦云。”
眼见天色将晚,学生们都陆续散去了。高柴想同孔子多呆一些时间,便留下来侍奉孔子。
这一夜,孔子仍是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三更后,才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高柴用老羊皮袄裹着身体,偎依在他的床边。
孔子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了。
高柴急忙问道:“老师,你睡得可好?冷不冷?感觉如何?”
孔子眉头一皱,长叹道:“夏代人的棺材是停在东阶上的,周代人的棺材是停在西阶上的,殷代人的棺材是停在两个柱子中间。我昨天夜里做了一个梦,是坐在两柱中间,受人祭奠呢。我祖上是殷人,看来我大概活不多久了。”
高柴听后,吓得目瞪口呆,跑到学堂对师兄弟们说:“老师病情加重了,正在说胡话呢!”
大家蜂拥挤进孔子的卧室。孔子觉得诧异,问道:“你们为何用这种目光望着我?”
学生们谁敢说实话,一个个低头不语。
孔子从床上下来,拄着拐杖走到庭院中。他仔细端详着每个学生的面孔,横找竖找不见子贡,便问道:“为何不见端木赐?”
颜路说:“弟子已派人去卫国找他去了。想必近日便可来到。”
话音刚落,只见从门外闯进一个人来。
孔子定睛一看,正是子贡,又惊又喜,话音温和却带着几分指责地说:“端木赐啊!你为何来得这么迟啊?你为何来得这么迟啊?”
子贡像请罪一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说:“弟子不知老师病成这样,所以来迟了。”
孔子疼惜地说:“端木赐,快起来,快起来!”
等子贡站起来,孔子又问颜路:“还有谁没来呢?”
颜路说:“没来的,我也都派人去告知他们了,想必近日都会来的。”
孔子望着满院子的学生们,用最大的声音说:“弟子们,自从周文王奠定周朝大业后,武王一举建立了周王朝,历经六百多年,日渐衰微。我本想辅佐诸侯恢复周礼,振兴大业,建立一个统一、强盛、富庶的周王朝。不想各路诸侯皆诉诸武力,以致我率领你们周游列国,到处碰壁,虽然历尽了磨难,却是劳而无功。难道说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天意吗?”他面对学生们唱道:
泰山要倒了,
梁柱要断了,
哲人要像草木那样。
——枯了,烂了!
子贡和颜路把他扶进室内,让他躺在病榻上。这天是公元前479年农历2月初4日。
学生们不分昼夜地侍奉他。一天,颜路守在他床前。孔子说:“我一生设教授徒,教育了三千多个弟子,其中有很多人才华横溢,前程远大。后人了解我、认识我,除了一部《春秋》而外,大概就要通过你们了。若说这是份功劳的话,首先要归功于你了。”
颜路不解,眼神中充满了问号。
孔子说:“我之所以能创办私学,和你有很大的关系啊!如果不是你逼我收你为徒,我还想不起来聚众讲学呢。”
颜路说:“老师知识渊博,通古达今,诲人不倦,德高望重。即使我不首先来门下求学,也会有另外的人来开这个头的,正所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嘛!”
孔子说:“看来我不久便要长辞于人世了,不知你们之中谁愿意继承我的事业,继续聚众讲学?”
颜路说:“以弟子平素观察,曾参继承您老的教学事业最为合适。他不仅学习刻苦,对众多经典着作也领会得深透,而且老成持重,堪称为人师表。”
孔子正在琢磨着颜路这番话,恰巧曾参小心翼翼地迈步走进屋来。待他请过安,孔子问:“曾参,你的志向是什么?”
曾参稍加思索,直言答道:“弟子有幸拜在您老门下求学,虽然造诣不深,倒也受益匪浅。我想……”他紧盯孔子的眼神,慢吞吞地说:“我想仿效老师,收徒讲学。”
“好啊!”孔子好像病体康复了似的,高兴地说,“有你继承我的事业,我就可以含笑九泉了。”
曾参说:“老师的功德可与日月争辉,弟子只能效法一二,不敢有更多的奢望。”
“话不能这样说。”孔子摇了摇头,“你只要能像我一样学而不厌,诲人不倦,孜孜以求,不耻下问,就能够创造一番光辉业绩。”
曾参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孔子说:“古人提倡当仁而不让于师。你既然有这个崇高的志向,就要不遗余力地去做好它。”
曾参说:“弟子一定不辜负老师的期望,竭尽全力做好!”
孔子长舒一口气,说道:“这样我就放心了!”停了一会儿,他引颈喊道:“孔汲!”
“哎!”孔仅像一只敏捷的小鹿跑了过来。
孔子板起面孔说:“爷爷我已经活不多久了。趁我在世的时候,你要拜曾参为师,务必把学习当成乐事,争取学有所成!”
孔汲铜铃一样的声音答道:“是!”
孔子又说:“赶快拜师!”
孔汲纳头拜道:“弟子孔汲拜见老师!”
曾参双手将孔仅扶起,转身对孔子说:“老师……”却见孔子的额头一皱,双手捂住胸口,忍受着疼痛的折磨。
学生们默默地站在他面前,为他祈祷、祝福,希望他能尽快恢复健康。
孔子的病情重一阵,轻一阵。病情加重时,痛得额头冒汗,牙关紧闭。病情减轻时,就同学生们交谈学习和治国之道。过了几天,孔子病情又有好转,鲁哀公突然来看望他。他分外激动,一定要挣扎着下床迎接国君。
鲁哀公来到他床前,用手按着他消瘦的身躯,嘱咐道:“夫子,你不要动!”
“主公!”孔子眼含热泪,“您日理万机,担负着兴鲁复周的重任,还来看望我,教我如何担当得起呀!”
鲁哀公说:“孔家世世代代效忠于鲁国,对鲁国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绩。你病到这步田地,我怎能不来看望你呢?”他顿了一下,接着说:“你满腹经纶,通古博今,论文能文,论武能武。我有心重整朝纲,振兴鲁国,又不知应该做些什么事情?”
一听国君有心兴邦治国,孔子立即有了精神,仿佛他的病去了一大半,他掀动着干瘪的嘴唇,声音不大却语气坚定地说:“依丘之见,夏、商、周三代的礼仪,以周代最为完备,所以我一生都主张克制自己,恢复周礼。就是要抑制住自己的欲望,使自己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符合周礼的要求。”
鲁哀公说:“夫子同人交谈,每每不离一个‘礼’字。请你给我详细讲讲礼如何?”
孔子说:“民之生,礼为大。非礼则无以节事天地之神焉,非礼则无以辨君臣、上下、长幼之位焉,非礼则无以别男女、父子、兄弟亲疏之交焉。因此,大凡古之君子,没有不谨遵礼制行事的。”
鲁哀公问:“今人为何不能谨遵古礼行事呢?”
孔子说:“今人好利无厌,淫行不倦,虐杀刑戮,恣行无忌,怎能遵守古礼呢?”他越说越激奋,心脏猛跳一阵,又一次觉得气短胸闷。
鲁哀公感到情况不妙,说声“夫子好生歇息”,就退出屋去。
大约半个时辰过后,孔子又平静了下来。然而,他觉得中气不足,放大声音喊道:“孔仅!”
孔仅答应着跑了过来,偎依在他身边。
孔子用极其低沉的声音说:“孔家就留下你这么一个独苗苗。你一定要努力学习,精通六艺,一旦有了机会,尽全力报效国家!”
孔仅说:“孙儿知道。”
孔子又说:“我奔波了一生,空有一身学问……”他的眼眶里滚出了两颗浑浊的泪珠。
学生们站在旁边静静地听着,有的低声抽泣。
孔子在学生们小心翼翼地帮助下,才翻过身来。“你们大伙……”他举起无力的手划了一个小小的弧形,“都要奋发上进,报效国家,为恢复周礼……”
学生们都哭了。
“你们都不要哭,应该笑才对。你们看……”孔子用手指着墙壁,“周公来了。他在向我微笑。你们赶快整好衣冠,肃立两边,迎接他!”
学生们向他指的方向望去,是一堵黑糊糊的土墙。
闵损打了个寒噤,把冉求和颜路拉到一边,耳语道:“老师开始说胡话了,赶快准备后事吧。”
颜路说:“棺椁都已备下了。”
冉求说:“其他未尽事宜我来办。”
当他们三人再次返回室内时,孔子用手指着屋顶说:“宝塔,宝塔,那里有一座光芒四射的宝塔!唐尧……虞舜……成汤……文王……武王……周公……周公……武王……文王……”他几乎这样叨念了一夜。第二天早晨,一道金光洒上窗户,他又一次兴奋地说:“一座光芒四射的宝塔!”
学生们不知这话的含义,一个个痴呆呆地相望着、揣度着。
孔子似乎没有痛苦了。他用手示意让学生们帮他仰卧躺正后,坦然地微笑着说:“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说完,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停止了呼吸。这是鲁哀公十六年(公元前479年)农历2月11日早晨。
孔子的灵堂就设在他住宅的正堂。学生们披麻戴孝,守护在他的棺材前和庭院中,一个个泣不成声。
曾参抹去泪水说道:“师兄师弟们,老师是当今的圣人,应该请个有身份的人作祭文才行。”
话音刚落,忽听门外有人说道:“作祭文的人已经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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