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看看太阳偏西,午饭也没顾得吃,便更衣进宫。
鲁哀公见到孔子,开门见山地问:“请问夫子,作为一国之君,治理国家,应以什么为大?”
孔子听到鲁哀公问治国之道,甚是高兴,眉飞色舞地说:“主公治国,以政为大。政者,正也。只要主公能明政勤施,黎民百姓就一定能够修身正行;只要主公能率先垂范,黎民百姓就一定能够紧紧奉从。假如主公的行为不正,黎民百姓又怎能奉从呢!”
鲁哀公听得十分感兴趣,着急地问:“请问应该怎样为政?”
孔子慢条斯理地说:“古之政,以爱人为大;能达到爱人,以礼为大;能达到有礼,以敬为大。礼和敬,乃是治理国家的根本。因此,凡是君子,没有不修身的。能修身,则道立;能尊敬贤人,则不易迷惑;能敬奉二老双亲,则兄弟姐妹不致怨恨;能敬重臣属,则不易昏聩;能体谅臣属,则百官报之以礼;能爱护黎民,则黎民勤勉;能发展生产,则国力强;能亲近异国庶民,则四方百姓归顺。”
鲁哀公问:“寡人若想照夫子说的去做,应该怎么办呢?”
孔子肃然,一字一顿地说:“斋戒沐浴,盛服在身,非礼勿动;远离佞臣,抨击谗言,轻财重德。其一,对臣民不论亲疏,应一视同仁,选贤任能,量才而用。其二,广施德,少赋敛。其三,奖勤勉,罚怠惰。其四,想方设法,举办教育。其五,储备粮食,加强军备。”
鲁哀公有些愕然地说:“夫子,你一向主张以礼治国,今日为何又要寡人加强军备呢?”
孔子说:“此一时,彼一时也。周公制定的周礼,完美无缺,无懈可击。若能以周礼治天下,则天下早已成为太平盛世了。谁知人心叵测,诸侯之间每每兴兵动武,把个好端端的周朝江山搅得乌烟瘴气,鸡犬不宁。在这种情势下,若没有充足的粮食和军备,一旦遇到灾荒,或者外国入侵,就极容易一蹶不振,或者对他国俯首称臣。因此,必须储备粮食,加强军备。”
鲁哀公叹服地点了点头。
孔子又补充道:“我不攻伐他国易,若要他国不攻伐我国,那就难了。”
鲁哀公说:“寡人十分佩服夫子的才华!请问虞舜当年戴的什么帽子?”
孔子不悦,沉默不语。
鲁哀公等了许久,又问:“寡人问你虞舜当年戴的什么帽子,你为何不答?”
孔子神情严肃地说:“因为主公不问根本而问枝节,所以我必须考虑好了才能回答。”
鲁哀公瞪大眼睛问:“什么是根本呢?”
孔子说:“当年虞舜为君王,千方百计让黎民百姓生活得好,很厌恶那些动辄杀人的人;千方百计选贤任能,替代那些不肖之徒;其德行像天地一样润泽万物,其政令像四季一样改变万物。因此,普天之下,皆受其恩惠,出现了一派凤翔麟至的祥瑞景象。今主公……”他看了看鲁哀公的脸色,欲吐又止。
鲁哀公省悟道:“夫子直言无妨!”
孔子接着说:“今主公不问虞舜的治国之道,而问他戴的什么帽子,正是舍本而求末,因此,我不知如何回答好。”
鲁哀公从心里钦佩孔子,可是孔子的话毕竟戳痛了他那颗极其虚荣的心,悻然说道:“夫子所言极是,夫子所言极是!”
孔子猜透了他的心思,急忙起身告辞。他的心又笼罩上了一层阴影。“这样的国君,唉,鲁国的前途……”他不敢想下去了。回到家中,埋头整理古籍。
他夜以继日地删述完《诗》,又开始订正《书》、《礼》、《易》、《乐》。满屋子都是竹简,一卷挨一卷,一卷摞一卷,似山成岭。
为了把前人留下来的宝贵遗产准确地传给后世,他不遗余力地一遍遍校勘。这一日,他正在校勘《礼》,编竹简的皮绳突然断了。他只好找来新绳重新编好。这样日复一日地忙碌了半年,他渐渐感到头晕目眩,有些支撑不住了。于是,决定到郊外一游。
时值深秋,他带着学生们奔武城而来。走到城北一座山下,但见满山红叶,煞是赏心悦目。孔子观赏了一会儿,忽然问道:“这是什么山?”
颜回答道:“凤凰山。”
孔子摇着头说:“既不像鸟,更不像凤,为何叫做凤凰山呢?”
颜回说:“弟子听人说:这座山从前经常落凤凰,所以叫做凤凰山。”
“噢。”孔子说,“如此说,这座山定是福地了。”
宰予绘声绘色地说:“这座凤凰山上有许多小而浅的石洞,冬天一到,许多山鸡把头伸进洞里过夜。当地百姓管这叫做百鸟朝凤。”
孔子“扑哧”一声笑了,说道:“这倒很有意思。可惜眼下还不到冬天,不然也可以趁夜晚看看这百鸟朝凤的奇观了。”
宰予说:“此山离都城只有一日路程,到了冬季,老师可特来观赏呀。”
孔子叹口气说:“我老了,行动不方便了。”
师徒交谈着,驾车向前走去。
眼前又出现了一座小山。孔子问:“颜回,这是座什么山?”
颜回说:“梅花山。”
孔子说:“奇怪,既叫梅花山,却为什么没有梅花,尽是松柏呢?”
颜回趋前禀报道:“老师,弟子听人说,这座山上的石头甚为奇异,每当雨后登山,石头上可显出许多梅花似的斑纹,所以称作梅花山。”
孔子说:“世间的奇异之事太多了。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可惜今日无雨,又见不到那奇妙的景象了。”
从梅花山顺大路南行十多里,早已望见了武城城郭。这时,忽有琴瑟之声传入耳际。
孔子禁不住侧耳细听。
在欢快的琴声伴奏下,有人唱道:
人儿来时喜洋洋,
左手捧笙簧,
右手招我去游逛。
真快乐呀,呀嗬嗨!
人儿来时乐陶陶,
左手擎羽毛,
右手招我去游遨。
真快乐呀,呀嗬嗨!
这歌声犹如一阵春风,饱含着芝兰的馨香,吹拂着孔子和学生们的心房。
言偃闻听老师到,也没顾得上套马车,就徒步赶到北门外迎接。
孔子见到学生自然高兴,指着歌声传来的方向说:“言偃,杀鸡焉用宰牛刀!那琴声悠扬,歌声欢快,委实协调、优美。不过,治理这样一个小地方,何必用全套的礼仪呢!”
言偃肃然而立,郑重其事地说:“我曾听老师说过,做官的能实行礼仪,就会有仁爱之心;黎民百姓实行礼仪,就容易听从使唤。今弟子正在按照老师的教诲做,还自愧做得远远不够呢。”
孔子的脸色一红,急忙解释道:“弟子们,言偃的这番话是对的。不管治理多大的地方,都应该加强教育,实行礼治。我方才那句话不过同他开玩笑罢了。”
师徒交谈着,由言偃带路,径直奔向衙署。
孔子一见门庭冷落,顿时兴奋起来,下了马车,快步走进衙署。庭院中,右边一棵槐树,已经开始凋零;左边一棵柿子树,叶子刚刚变红,和累累硕果交相争辉,红黄驳杂。
衙署内,几案上正正当当地放着一架琴。
孔子说:“怪不得武城的黎民百姓善歌善琴,原来言偃在带头弹琴唱歌呀!”
言偃低头含笑。
孔子在上首落座,学生们依次排列两边。
孔子问:“言偃,你治理武城将近一年,门庭冷落,可见诉讼案件不多。这说明你以礼仪治政,颇有造诣。但不知你在武城可曾发现过贤良之人没有?”
言偃兴奋地说:“弟子来武城不久,便结识了一位朋友,复姓澹台,名灭明,字子羽。今年只有十九岁。此人与弟子过从甚密。可是,尽管他就住在本邑内,没有公事,从来不到衙署找我。在弟子看来,他既是个有君子风度的人,又是个公正无私的人。”
孔子说:“如此说,来日你可带我去拜访他。”
言偃避席禀道:“弟子尚未来得及向老师禀明,他正准备投到老师门下求学呢。”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青年人趋步走进衙内,举止文雅,风度翩翩。
孔子用目细看,只见他白皙的面皮,中等身材,眉清目秀。身穿粗布衣衫,脚着长筒布鞋。
言偃起身介绍道:“澹台贤弟,这就是老师。”
澹台灭明大礼跪拜道:“弟子澹台灭明闻听老师来武城,特来衙署拜师求教!”
孔子直呼澹台灭明的名字说:“快快站起来叙话!”
澹台灭明站起身,在一边落座。
孔子将随行的学生们一一介绍过,问道:“澹台灭明,你读过什么书?”
澹台灭明说:“《诗》、《书》、《礼》都读过。”
“《乐》呢?”
“也读过。”
“你擅长弹琴唱歌吗?”
“擅长还谈不上,不过略通一二。”
孔子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笑着问:“读过《易》了没有?”
“读过。”澹台灭明扫了一眼众人说,“只是《易》阐述的道理太深奥,弟子不能透彻地理解其中的含义。”
孔子更加高兴地说:“阴与阳是什么关系?”
“既相依相存,又相克相胜。”
“好!”孔子说。“那么,礼、乐、射、御、书、数六科,你精通了哪几科呢?”
澹台灭明站起身,毕恭毕敬地说:“这六科,弟子一科也谈不上精通。不过粗浅地了解一点而已。”
孔子听了,越发高兴,重新将他打量了一番,说道:“你坐下叙话。”
师徒们一直交谈了一个时辰。言偃命衙役备下晚饭,简单而实惠。孔子看了,分外欣喜。
第二天,言偃引领孔子一行观看了武城内的店铺商行,一应百货用品应有尽有。孔子迈着轻快的步伐到处观看,脸上老是带着微笑。
言偃说:“老师,您老走的路程不少了,回衙署歇息吧?”
孔子说:“我还要登上城楼将整个武城看个清楚。”
言偃便引领众人来到城南门。
登上城门楼,全城景象尽收眼底。一所所茅屋掩映在万紫千红的各种树木之下,鸡鸣狗吠,人欢马叫,全城一片太平景象。
孔子感叹道:“想不到武城竟然如此繁荣。这还不是礼治的威力吗!”梦境中的周天子复礼图又浮现在他脑海,令他禁不住举目西望洛邑,恨不能转瞬间就看到那座普照人间的宝塔的光辉。他惆怅了一阵子,又把自己从梦一般的意境中拉回了现实,对言偃说:“用你的办法治理天下怎么样?”
言偃有些心慌意乱地说:“弟子只有百斤之力,怎能挑万钧重担!”
“用你的办法治理鲁国呢?”
“弟子只有百斤之力,怎能挑千钧重担!”
孔子说:“人说千金难买自知之明,今言偃已经有了自知之明。可见言偃是个聪明人啊!”
回到都城,学生们纷纷传报:“孔鲤病重!”
孔子只有孔鲤这么一个独生儿子,听到传报,好似晴天霹雳,急匆匆返回家中。走进家门,只见全家人哭得泪人儿一样,原来孔鲤早已咽气了。
孔子心头一阵剧烈的疼痛,潸然泪下。这沉重的打击来得太突然了。他望着儿子苍白的面色,有点怨天尤人了,叹道:“夫人临去世时我没能见上一面,儿子临去世时我又没能见上一面。苍天哪!你未免也太不公平了!”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是人生中最不幸的事情,孔子全都摊上了。他哭了好长时间,终于抹掉泪水问道:“他得的什么病?”
南宫敬叔说:“一个时辰前,他还好端端的。”他指着身边一对木水桶说:“这不,他去井台担来这担水,又劈了一会儿木柴。刚坐下来要看书,说了声头痛,就晕倒了。没想到连医生都没请来,他就断了气。”
孔子毕竟是个刚强的人。他受的挫折和磨难太多了。挫折和磨难摧残了他,也锻炼了他。他听南宫敬叔说完,一切都明白了,叹道:“难道真的有什么天意吗?”他抚摸着孔鲤渐渐变凉的头,把他的面孔端量来,端量去,泪水像断线的珠子刷刷落在孔鲤的脸上,好像在说:“孔鲤,我的儿子,为父对不起你。我给你的关怀、温暖、爱抚实在太少了。”
在这个时候,如果能有人大声指责他一通,他的心里也许会稍微减轻一些自责的痛苦。然而,站在他身旁所有的人不但没有一个人这样做,反而陪着他默默地伤心落泪。
这一夜,全家人除了孔仅以外,谁也没合眼。天亮后,买来棺木盛殓毕,准备出殡。
南宫敬叔说:“孔鲤只有棺,没有椁。是否再给他买副椁呢?”
孔子说:“人死如灯灭,活在世上时尚且过着那般清贫的日子,死了以后,何必过多地讲求殡葬的形式呢!”
南宫敬叔问:“把他葬在什么地方呢?”
“就葬在他母亲的墓旁好了。”说着又滚出了泪珠。
安葬好孔鲤,孔子把满腔的热情都投到了整理古籍上。他要在有生之年把这些典籍分门别类地整理好。同时,着手写《春秋》,他决心从鲁隐公元年,即周平王姬宜臼四十九年(公元前722年)开始,用编年体的形式把周王朝的历史记录下来。
孔子有个习惯,确定了目标,就废寝忘食地去实现。他拼命地写,稍有余暇,就教育孔仅。
孔汲自小聪颖无比。这时长得越发可爱。孔子把对亓官氏欠下的做丈夫的责任和对孔鲤欠下的做父亲的责任,由此而产生的歉疚之情,化为一种巨大的力量和炽烈的热流,全部倾注到孔汲身上。这个小孙子也很懂事,时常在祖父面前问这问那。祖孙两人相依为命,时间长了,孔子心头的创伤也开始愈合了。
鲁哀公十三年(公元前486年)春,孔子已经将《春秋》写成了三卷。一天,他带着孙子孔汲和学生颜回、子路、曾参等人,出北门游泗河。望着碧绿清澈的河水,孔子又浮想联翩,他曾用了那么多的比喻来赞美它,如今,他又有新的感触,望着奔腾而下的激流,他发出了时光流逝的感叹。想想不知何时才能完成的《春秋》,他产生了一种急不可待的心情。
在回城的路上,他身不由己地朝自己选择的墓地走去。从老远处就看见了亓官氏和孔鲤高高的坟头。他快步走过去,在亓官氏墓前静默了一会儿,又绕坟头转了一圈。然后盯着坟头上的小草发呆。眼眶不知不觉地湿润了。
子路说:“老师,我们回城吧。”
孔子随口答应了一声,两只脚却一动没动。子路又催促了一遍,他才慢慢转过身,背北面南,说道:“我将来死后,就埋在这里,与亓官氏合葬,一可同她做伴,二可提携孔鲤。孔汲死后,再葬到我的墓前,你们看……”他打着手势说:“我左手领着孔鲤,右手抱着孔汲,可谓携子抱孙了。”
学生们品味着他的话,不声不响地随他回到家中。
冉求早已等候在室内,见到孔子,慌忙禀报:“老师,冉耕病了。”
孔子不以为然地说:“人生在世,伤风受寒是常有的事,何必如此大惊小怪呢!”
冉求解释道:“他的手脚肿胀,皮肤脱落,可能是恶疾。”
“什么?”孔子骤然大惊失色,“难道会是麻风病!”
麻风病在当时被视为不治之症,而且极易传染,病状又能一眼被看出来,人们往往把这种病当成洪水猛兽。因此,孔子听后不知所措,愣了半天才问:“他眼下在哪里?”
冉求说:“在家中。”
孔子果断地说:“套车!”
颜刻闻声而动,把刚卸下的马车重新套好,停在门前等候孔子。
孔子心事重重地登上马车,朝冉耕家中奔去。
村头上孤零零的一所茅屋,冷清、凄凉。
孔子走近茅屋下车,只见冉耕在西间屋窗前目光呆滞地望着他,眼泪涌眶而出,呜呜咽咽地说:“老师,弟子承蒙您几十年的教诲,恩重如山。尚未报答您,竟遭此恶疾,只好到来生来世再服侍您了。”
孔子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地说:“以你之德,是应该有个好报应的,偏偏得了这种病,难道是命中注定的吗!”
冉耕说:“老师,您要多保重,把《诗》、《书》、《礼》、《易》、《乐》整理好,传授给后人……”
孔子听着冉耕这些话,心中仿佛刀绞似的,“怎样宽宽冉耕的心呢?”他想来想去,踌躇了半天才说:“冉耕啊,我叫你的师兄弟们从速到四处打听,寻找名医,决心给你治好病。”说着,洒泪而别。
回到家中,孔子立即让学生们分头寻求名医秘方。可是,半月过后,学生们都扫兴而归。孔子无奈,只好再次去探望冉耕。
冉耕见到孔子,眼睛里闪烁着希望之光。及至看到孔子愁眉苦脸的样子,顿时从头顶凉到了脚后跟。
孔子从窗口拉着他的手,悲怆地说:“冉耕啊,为师我派人四处寻求名医秘方,一无所获。看来……”他用手捂住嘴,硬是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冉耕绝望地说:“老师,您的心都快为弟子操碎了。弟子纵然立即死去,也会永远铭记您的恩情。只是弟子不能报答您的教诲之恩,心中甚是难受!”
孔子说:“您好好歇息吧,为师我回去了。”说着慢慢松开手,向后退了三步。
冉耕又从窗户伸出了双手,凄婉地喊道:“老师,你要多保重啊!”
孔子再次走近窗口,拉着他那双肿胀的手说:“冉耕,为师我也是无能为力了。”
冉耕哭得说不出话来了,紧紧握住孔子的手,久久不愿放开。
冉耕终于慢慢松开了手,用力握住窗户上的木棂棂,涕泪交流地说:“老师,您老回城吧!”
孔子踉踉跄跄地走过马车,回头看冉耕。
冉耕因为身体虚弱,悲伤过度,已经晕过去了。两手虽然抓住窗棂棂,头却歪向了一边。
孔子认为他是怕自己伤心,故意不再看他、喊他,站在马车前注视了冉耕好久,才登车回城。
他已经多日没给学生们讲课了。想起孔鲤已经去世,冉耕不久也将离开人间,心情沉重极了。看看自己的白发,更不免有些凄凉之感。他暗自叮咛自己:“必须在有生之年将《春秋》写完。”他拿起第一卷书稿看了一遍,虽觉有点过于言简意赅,但是,转念一想,要把周王朝和诸侯列国上下几百年的大事一一记录下来,也着实是个宏大的工程,便决定简明扼要地写下去。他好不容易沉下心来,刚想动笔,南宫敬叔又来了。
孔子惟恐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发生,吃惊地望着他。
南宫敬叔说:“原壤的母亲病故了,差人来请您前去帮助料理丧事。”
孔子有些为难了,原壤本是他青年时期的朋友,按理讲,应该去帮助他料理丧事。可是,原壤是个极不拘礼节的人,孔子对他十分反感。经过再三考虑,他决定前去。
经过一连串的打击,孔子觉得不仅精神有些萎靡不振,体力也有些衰退,他不得不拄上拐杖了。
原壤母亲的灵堂就设在堂屋明间,棺材前的帷帘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奠”字。庭院中摆放着许多作为冥器用的陶器。孔子一见这般情景,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
这时,只见一个穿着孝服的人跳上棺材,手舞足蹈地唱了起来。
孔子的头脑猛然一炸,定睛细看,乃是原壤。他只好假装没看见,没听见,检点过治办丧事的程序,走向灵堂,向盛放原壤母亲的棺材深施一礼。
原壤本来以为孔子会向他大发雷霆,不想孔子连理也没理他,倒感到有点无所适从了,从棺材上跳下来,席地而坐,两条腿像八字一样长伸着。
孔子再也按捺不住满腔怒火了,用拐棍敲着他的腿说:“你小时候就不读书,不懂礼节,长大了毫无用处,老了还白吃粮食,真是个害人精!”
原壤并不服气,争辩道:“世上的人各种各样,千差万别,为何非要按一个模式行事呢?”
孔子说:“为人在世,不学礼节,与禽兽何异?你不学礼节倒也罢了,你母亲从小把你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你不孝敬她对吗?她死了,你不仅不伤心落泪,反而跳上她的棺材唱歌,成何体统!”
原壤嬉皮笑脸地说:“我听人说,老丧是喜丧。她老人家八十多岁才死,还不是喜丧吗?”
孔子跺着脚说:“人不可与禽兽同语。对于你这样的不可理喻之徒,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说完,再向灵堂深施一礼,转身走出庭院。一出原壤家的大门口,正遇颜回气喘吁吁而来,孔子浑身打了个寒噤,头脑“嗡”的一声响。
且说孔子气哼哼地走出原壤家门,正遇颜回气喘吁吁地来到面前,以为又有不测之事发生,顿时头蒙眼花了。
颜回说:“老师,卫君派使臣来请高柴回卫国做官。”
孔子忐忑不安的心很快平静了下来,问道:“卫国使臣现在何处?”
颜回答道:“在学堂恭候您。”
孔子说:“快带我去看来。”
师徒来到学堂。卫国使臣深施一礼道:“夫子,主公差遣下官来聘请您的弟子高柴重新回卫国做官。”
孔子说:“高柴已被相国任为费邑宰。若要他重返卫国,尚需向主公和相国禀明。”
使臣抱拳道:“烦请夫子在鲁君和相国面前多多美言吧!”
孔子说:“孔丘理当效力。”当即命颜回送卫国使臣到馆舍歇息。他只身一人到相国府对季孙肥说明。
季孙肥说:“夫子门下人才济济,让高柴去卫国做官,夫子再选一个弟子担任费邑宰也就是了。”
孔子说:“既然相国同意让高柴重返卫国做官,我即刻便去馆舍回复卫国使臣。”
季孙肥点头同意。
孔子当即到馆舍向卫国使臣说明。
使臣感激不尽,再三道谢后说道:“望夫子劝说高柴速赴卫国。我先启程回国禀报主公了。”
送走卫国使臣,孔子回到学堂对子路说:“相国答应让高柴重返卫国做官,我明日便到费邑去,一则劝高柴赴卫国,二则实地看看他将费邑治理得如何。”
子路说:“我为老师驾车。”
孔子笑着说:“不不,你也上了年纪,车前马后的跑,腿脚也不灵便了。还是叫颜刻给我驾车吧!”
曾参闻声凑过来说:“老师,弟子我自幼练就了驾马车的技能。明天就让我为您老驾车吧!”
第二天一大早,曾参为孔子赶着马车,一路观赏着景色向费邑奔去。
进了费邑境内,但见丘陵绵延,梯田叠翠,农夫们正在耘锄禾苗。休歇时,或歌唱,或说笑,十分欢快。
黄昏时分,曾参驾车赶至费邑衙署。他勒马停车,刚想去对门人说明,忽听衙内传出高柴的呵斥声:“你们打家劫舍,无恶不作。罪证俱在,岂容抵赖!”
孔子坐在马车上静静地听着。
衙内传出了被告的声音:“大人,人人都说你清正廉明,秉公执法。今日看来,原来你也是个糊涂官!”
衙役们高声喝道:“大胆狂徒,休得胡言!”
高柴平心静气地说:“尔等休要多言,且听他说个明白。”指着跪在堂前的四个人说:“你们若果真有冤枉,请从实讲来!”
一个大汉说道:“我们四人被本邑富户吴信乾雇用,辛辛苦苦为他做了一年的铜器。他赚了大钱,却不付给我们工钱。我们同他辩理,他起初见我们软弱可欺,置之不理,后来我们催紧了,他便诬告我们打家劫舍。”
高柴问:“你这番话可是真的?”
大汉说:“没有半句谎言。”
“你叫什么名字?”
“申诚。”
高柴又问:“你们三人叫什么名字?”
三人依次说:“申实。”“申仁。”“申义。”
高柴说:“名字都很好!原来你们是兄弟了?”
申实说:“回大人,我们是同族的叔伯兄弟。”
高柴问:“申诚的话是真的吗?”
三人异口同声:“句句是真。”
高柴说:“如此说,你们确实冤枉?”
“我们确实冤枉。”
高柴沉思片刻,突然问:“若案件真是你们所为,当如何处置?”
四人毫不犹豫地同声说:“若真是我们所为,该杀该刮,悉听大人发落!”
高柴说:“无论怎样说,今日是要委屈各位了。”
四人一齐向他投以惊诧的目光。
高柴对衙役说:“让他们热汤热水用过晚饭,暂时押在狱中。”
衙役们答应着把申诚等人押下堂去。
高柴刚想松口气,只听门人报称:“夫子到!”
高柴慌忙出迎,见了孔子,大礼参拜道:“弟子不知老师来敝邑,有失迎迓!”
孔子说:“你有公务在身,又不知我和曾参来此,怎好迎接呢?”
进了衙署,高柴忙问:“未知老师是特地来此督导弟子,还是另有公干?”
孔子说:“卫国国君差使臣来请你重返卫国做官。相国让我来向你说明。”
高柴说:“弟子治理费邑刚刚一年,变化不大。因此,弟子不想离开费邑。”
孔子板起威严的面孔说:“卫君和孔悝都仰慕你的才德,对你寄予莫大的期望,你怎可不去呢!况且相国也同意了。”
高柴说:“老师既有此意,弟子怎敢不惟命是从?只是弟子今日刚遇上一个棘手的案件,需花费三五日时光,查访清楚,结案后,才能离开费邑,赴卫国上任。”
孔子说:“我方才在衙外都听到了。这样的重要案件,是要查办完了才能离开。未知你打算怎么查办?”
高柴说:“吴信乾为富不仁,弟子早有所闻。不料他竟然克扣四个工匠一年的工钱,着实可恶。这件事查访清楚,不会太难。只是连日来有十多户人家连遭抢劫。要查访这件事,恐怕就须多费时日了。”
孔子说:“既然吴信乾咬定这件事是申诚等人所为,那么,这其中一定有些瓜葛。你何不顺藤摸瓜呢!”
“是。”高柴非常自信地说。“弟子明日便去查访,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次日,高柴微服出门,亲自去查访吴信乾的为人。所到之处,人们尽皆谈虎色变,敢怒而不敢言。他心中有了底儿,回到衙署,命衙役立即将吴信乾抓获归案,准备将这出假戏真做,把案情彻底查清。
吴信乾来到公堂,立而不跪,色厉而内荏地吵嚷道:“大人,你拘捕原告却是为何?”
高柴见他乃是一个无赖,不予理会,命令衙役:“将他押进监牢!”
吴信乾破口大骂:“赃官,那些穷鬼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居然这样对待我?”
高柴不动声色地说:“但凭你克扣工匠的工钱,诬陷无辜良民这两条,就足以治你重罪了!”
吴信乾嘴哆嗦,腿发软,没有话可说了。
高柴一摆手,衙吏将吴信乾拖了下去。
高柴再到吴信乾周围查访,人们喜笑颜开,纷纷争相讲述吴信乾的罪恶。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说:“吴信乾多年来横行乡里,贪婪成性,敲诈百姓的财物,克扣工匠的工钱。”
高柴问:“那些被克扣的人不会到官府告他吗?”
老人说:“小哥啊,你也许没吃过官司。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自古而然哪。这不是,申诚他们兄弟四人为吴信乾干了一年活,非但不给钱,还诬告他打家劫舍。邑宰本来挺清明,谁知他也糊里糊涂地把他们押进了狱中。听说吴信乾也被高大人关进了监狱,真是大快人心!可是申诚他们还没有被放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叫人琢磨不透!”
高柴不动声色,心平气和地问:“吴信乾既然如此霸道,就没有人敢同他辩理吗?”
一个青年小伙子说:“他上有官府撑腰,下有地痞助势,谁敢同他较量!”
高柴惊奇地问:“你所说的地痞是指……”
小伙子说:“吴信乾为了搜刮民脂民膏,豢养了一群野狗……”
说到这里,小伙子紧紧闭上了嘴。在高柴身边的人一哄而散。
高柴好生奇怪,抬头一看,一个彪形大汉向他气势汹汹地走来,腰扎宽丝带,脚着武士靴,佩带着一柄剑鞘陈旧的宝剑。他迈着四方步,大摇大摆地走到高柴面前,厉声喝问:“你是什么人?竟敢在这里聚众闹事!”
高柴强压怒火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聚众闹事?”
“这……这……”彪形大汉搔了下头皮。“你一个陌生人,不聚众闹事,为何有这么多人同你说话?”
高柴哈哈大笑道:“清平世界,我也是周天子的黎民,连说话的权利也没有了吗?”
大汉语塞,憋得满脸通红。
高柴气势逼人地说:“想必你也不是正经人。不然,为何这般耀武扬威!”
大汉恼羞成怒,“唰”的一声拔出宝剑,声嘶力竭地吼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快说!不说,老子就宰了你!”
高柴精通礼、乐、射、御、书、数六科,也是练过几路拳脚的,怎能惧怕他这张牙舞爪的人。他轻蔑地笑着说:“看来你是横行惯了。今日也让你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大汉欺他身材矮小,手持宝剑向他刺来。
高柴一闪身,跳出老远。
大汉又疯狂地向他刺来。
高柴一个箭步冲过去,伸手一掌,正中大汉手腕,“当啷”一声宝剑落地了。高柴喊道:“来人!”
等候在远处的两个衙役早已赶到,同声说:“小人在!”
高柴说:“将他捆绑结实,带回衙署处置!”
“是!”
回到衙署,高柴当即审问彪形大汉:“你叫什么名字?”
大汉一见高柴是邑宰,知道自己在太岁头上动了土,惹了祸,浑身的骨头顿时软了,老老实实地说道:“小人叫吴奈。”
“你可知罪?”
“小人知罪。”
“你犯了什么罪?”
“小人不该冒犯大人。”
“你还有什么罪?”
“小人不知道。”
“你是吴信乾的什么人?”
“是他的……是他的……”
高柴一针见血地问:“是保镖,还是打手?”
吴奈瘫了。
高柴一声高一声地问:“吴信乾是如何克扣申诚等人的?又是怎样诬陷他们的?”
吴奈浑身筛糠似的哆嗦道:“小人不知。”
高柴说:“不用大刑你也不知厉害。衙役们!”
衙役们杀气腾腾地答应道:“有!”
“大刑侍候!”
“是!”
吴奈吓得磕头如捣蒜地说:“小人招,小人招!”
高柴说:“暂且免用刑罚。不过,你要从实招来!”
“小人一定从实招供!”吴奈从头说道。“吴老爷……”
高柴生气地“嗯”了一声。
吴奈急忙改口:“吴信乾确实为富不仁。多年来,他一直开办铜器作坊,从周围各地招用工匠,讲好每人每年发给纹银二十两。可是,年终结账时,总是以种种借口,一钱纹银也不给。工匠们惧怕他有钱有势,只好忍气吞声而去。没想到申诚等人不服,从年底一直催要到如今。吴信乾便生出一条恶计。”他说到这里,又停住了。
高柴问:“他生的什么恶计?”
吴奈顾虑重重地嗫嚅道:“他……他……”
高柴高喊一声:“用刑!”
吴奈横下一条心,将吴信乾的老底儿和盘托出来了:“他听说大人您明镜高悬,为官清廉,每每伸张正义。他怕申诚等人前来喊冤叫屈,惊动大人,招来是非。便叫我等各自将自家的门户撬坏,用以诬陷申诚等人打家劫舍。”
高柴说:“你这些话可都属实?”
吴奈说:“句句是真。”
“若吴信乾来到公堂,你可敢作证?”
“这……”
“嗯?”
吴奈只好点头同意:“敢!”
高柴命令道:“带吴信乾上堂!”
衙役们当即将吴信乾押了上来。
吴信乾满不在乎地进了公堂,刚想耍赖,一眼瞥见了吴奈,立即像霜打的黄瓜,蔫然萎然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高柴喊道:“吴信乾!”
吴信乾应道:“小人在。”
“你可知罪?”
“小人知罪。”
“那好!”高柴腾地站了起来,“你把你的罪行原原本本地讲出来吧。”
吴信乾的确世故油滑,一见瞒不过去,便来了个光棍不吃眼前亏,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所作所为讲了一遍。
高柴说:“吴信乾,你一贯蛮不讲理,欺诈工匠,应该重判。”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吴信乾。
吴信乾吓得魂不附体,磕着响头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高柴说:“你是听罚,还是听杀?”
“小人听罚。”
“你的家私共值多少钱?”
“不过三千两白银。”
“受你盘剥的工匠共有多少人?”
“共有四十五人。”
“除了每人二十两白银必付之外,每人还要加罚你四十两,共计两千七百两。你自己尚剩三百两,也足以维持生计了。”
吴信乾苦苦哀求:“大人,我每人只欠他们二十两白银。你就饶小人这一次吧。”
高柴说:“这许多年来,你目无王法,欺诈良民,本应判你重刑,本官姑且念你认罪态度较好,才从轻发落。你若不服,就从严惩处,不仅判你重刑,还要将你的全部家私分给受你盘剥的工匠!”
吴信乾说:“大人饶命啊!小人甘愿每人付给他们白银六十两。”
“必须于三日内全部付清!”
“是!”
“从今以后,要夹起尾巴做人,切不可横行乡里!”
“小人知道。”
“若是再敢为非作歹,加重处罚!”
“小人再也不敢了。”
高柴又对吴奈说:“吴奈,你助纣为虐,本应责打你四十大板。本官念你认罪态度还好,免于处罚。”
“多谢大人宽宏大量。”
“不过,从今以后,要扬善除恶,万万不可颠倒黑白,为虎作伥!”
吴奈说:“小人明白了。”
高柴把手一摆说:“你们退了下去!”接着又差衙役把申诚等四人叫到堂上。
高柴说:“我已将此案查清,纯系吴信乾有意陷害尔等。本官判他向你们每人赔偿白银六十两。你们明日即可前往他家索取!”他顿了一下,面带歉意地说:“本官为了弄清案情,将你们四人暂押狱中,让你们受委屈了!”
申诚忙道:“大人秉公断案,使小人们冤情得以昭雪。感恩戴德,尚且不足表达我等的心情,还有什么‘委屈’可言呢?”
说罢四人再三叩头拜谢,退出衙署。
料理完公务,高柴匆匆赶往客室向孔子禀明。
孔子听后,喜形于色,赞道:“为师我没看错人,卫君也没看错人。你委实有从政的才能!”
高柴说:“老师过奖了!”
孔子问:“如今你已了结了公务,何时动身呢?”
高柴说:“弟子还要多留三日,以观吴信乾的表现。”
“言之有理。”孔子说。“那么,我和曾参先回都城了。”
且说孔子走在回都城的大道上,想起高柴为政清廉,富有才能,心里美滋滋的。突然灵机一动,对曾参说:“此去邹邑不甚远,我们何不去那里看看孔忠的政绩如何?”
曾参自然同意,附和着说:“师兄们离开您老到各邑做官,不免想念您。有了空闲,您能到各邑去转一圈,那真是大家求之不得的了。”
孔子说:“你的话颇有道理。今日先去邹邑。有了时机再去单父。只是端木赐在齐国为汶阳宰,路途遥远,我已是古稀之年,不能前往察看他的政绩了。”
曾参说:“让他抽时间来看望您老好了。”
邹邑在鲁国都城南。师徒两人交谈着奔赴邹邑城。
孔忠闻报,慌忙到衙署门前迎接。
叔侄见了面,另有一番情感。孔子望着孔忠,想起了兄长孟皮艰难的一生,又在他心头激起了层层涟漪。他将侄儿端详了一番,心头得到了莫大的安慰。走进衙署,举目张望,见到一切都很华丽,他的脸色骤然变了。落座后,问道:“孔忠,你赴任以后,有何得失呢?”
孔忠说:“侄儿赴任以来,所得无几,失的却很多:一是政事繁忙,无暇学习。学业不仅没长进,反而倒退了。这是学问上的疏失。二是职位低,俸禄少,自顾不暇,无力照顾亲属。这是骨肉情义上的疏失。三是只顾公务,不能吊死问疾,惹得朋友责怪。这是友谊上的疏失。”
孔子说:“这三失是极容易得到补偿的。第一失,古人说,开卷有益。你只要勤奋肯学,多阅读些书籍,定会获益匪浅。第二失,只要勤俭节省,戒绝奢华,俸禄虽微薄,也足以维持生计。第三失,只要勤于政事,禁绝乡里俗人的恶习,诉讼案件减少,就可以事半功倍,节省下时间来了。”
孔忠说:“侄儿不才,全然没有从政的经验。经叔父这么一说,顿觉心头亮堂了许多。”
孔子问:“你只谈了所失,还没谈及所得呢。难道你赴任以来,没有得意的政绩吗?”
孔忠答道:“侄儿到任以来,亲自督办学堂,千方百计催促十五岁以下男子一律进学堂学习。遇有不照办的,就重罚其家长。因此,多数少年都进了学堂。这是侄儿引为得意的第一件事。第二件事,按律收取田赋。遇有刁民顽夫抗税不缴,则明令收回土地,让给他人耕种。因此,没有敢抗税不缴的。第三件事,遇有盗贼,一旦抓获归案,便从严查办。因此,盗贼也有所减少。第四件事,遇有诉讼案件,必定秉公判断,从未收取分文贿赂。因此,诉讼案件也有所减少。”
孔子问:“黎民百姓可曾交口称赞于你?”
“这正是侄儿大惑不解的事情。”孔忠皱起眉头说。“侄儿自觉忠于职守,秉公办事,黎民却没有称颂于侄儿的。莫不是侄儿的诚信不孚民望?”
孔子说:“你所说的几件事,都没做错。只是你似乎只治标,不治本,所以往往事倍功半。”
孔忠茫然地望着孔子。
孔子接着说:“就以你觉得得意的几件事为例吧。督导青少年学习,固然是件好事。不过,你只知道强逼他们上学,动辄对其家长施以重罚。这便是治标了。你应该精心挑选品学兼优、德高望重之士任教师,用他的行动带动学生,还愁四方少年不来求学吗?若果真这样做了,就是治本了。收缴田赋之事,你只知道对拖欠者处以重罚,这也是只治标不治本。你应该多替农夫着想,挖修沟渠,整平土地,旱能浇田,涝能排水。遇有特大灾害,土地歉收减产,要主动向主公禀明,请求减免赋税。严惩盗贼之事,也是治标不治本。常言道:‘饥寒多盗贼。’你应该想方设法让无业游民有事情做,再教之以戒奢华,行勤俭,使人人有饭吃,盗贼自然而然也就减少了。若全邑没有盗贼,你何须严惩呢!秉公断案也是只治标不治本。你应该教育全邑黎民百姓懂礼仪,知廉耻,上尊老,下抚少,人人相敬如宾,个个亲密无间,诉讼案件自然就减少了。”
孔忠说:“叔父一席话,使侄儿顿开茅塞。侄儿原以为自己行得正,站得直,是个好官吏,不想相差甚远。从今以后,侄儿一定照叔父的教诲去做!”
孔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孔忠命仆人摆上饭菜,请孔子和曾参入席。
孔子一看,脸色大变,用斥责的语气说:“你说你的俸禄少,却为何将饭菜置办得如此丰盛?”
孔忠说:“侄儿平时也是粗食淡饭。今日叔父来衙,又有师弟曾参奉陪,才特意置办得丰盛一些。”
孔子谆谆告诫道:“你身为一邑百姓的父母官,谨身慎行至关重要。奢华之风切不可兴。须知世间有许多恶事皆由奢华引起。就拿盗贼来说吧,世上并没有生就长成的盗贼,都是学坏的。有的人平日不知节俭,富裕时就挥霍铺张,贫穷时就铤而走险,沦为盗贼。”
孔忠连声说道:“侄儿知道了!侄儿知道了!”
于是,各自入席就座。孔子自幼注重起居饮食卫生。他吃饭、睡觉时从不说话。
吃过饭,孔忠说:“叔父,我妹妹无加昨日来邹邑。请您老到后堂少叙如何?”
孔子说:“好。”
孔忠的妻子和无加见到孔子,分外亲热。等孔子坐好,双双请过安,道过万福,在下首落座。
孔子见她们姑嫂和和美美、亲密无间,也从心里高兴。他理了理胡须,刚想开口说几句令她们开心的话,却一眼瞥见了无加头上高高的发结和碧玉簪,遂板起面孔说:“无加,南容丧母只有百日,你在服丧期间,一不可将发结挽得如此高,二不可插碧玉簪。”
无加说:“侄女在家中时,一直是不挽高发结,并用木簪束发的。昨日来邹邑后,才挽起高发结,借用的嫂嫂的玉簪。”
孔子说:“人生在世,以诚实为贵。你在服丧期间,不管走到哪里,都要始终如一。”
无加说:“侄女知道了。待会儿重新结发,换上木簪。”
孔忠的妻子为无加开脱道:“叔父,都是侄媳不对,为无加梳的头,插的簪。”
孔子说:“明日改过来也就是了。知过改过,不谓过矣。”
一家人闲谈了一会儿家常。孔忠引孔子和曾参进客房歇息。
第二天,驾车回到鲁国都城,孔子即刻赴相国府向季孙肥把高柴同意到卫国之事禀明。
季孙肥说:“高柴离任,费邑尚无邑宰。望夫子尽快再物色一人!”
孔子说:“子路倒是蛮合适的。不过,他也在卫国蒲邑任过邑宰,政绩甚是卓着,说不定哪一天卫君也会差人来请他。况且他年事已高,再去任职,我担心他精力不及,体力不支。”
季孙肥说:“夫子的弟子,人人精通六艺,个个出类拔萃,何愁没有人选呢!”
孔子说:“让我仔细斟酌斟酌再回复相国吧。”
季孙肥说:“我静候佳音了。”
孔子告辞回家,立即去学堂看望学生们,望着颜回瘦削的脸庞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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