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玉儿已是哭得说不出话来,用力点点头,抽泣一刻道:“你我姐妹多年情意,如今说这些岂不生分。你答应过我不会丢下我和赟儿,你在静心斋答应过我的啊。”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终究争不过命啊!”她突然失声哭喊道,那凄厉的声音回荡在翡翠宫殿的上方久久挥之不去。
“姐姐……”
“玉儿,我想将两个孩子托付于你,有你照顾他们,我死也瞑目了。”她恍惚一阵后突然说。
萨玉儿抽泣点头:“你放心,放心……”
“你要……珍重……来生……我们……”她后面的话将永远不能说出,李娥姿的手从她的手中无力垂下,手心里的温热突然被冷气填充,就像她此刻的心一样冰冷如霜。
失了神半晌后,萨玉儿失声痛哭,那种突如其来的痛苦紧紧包裹着她的心,恨不得将这颗心揉碎一般。这般的肝肠寸断,这般的无助心痛,让萨玉儿只能用声嘶力竭的哭喊发泄出少许的悲恸来。整个翡翠宫哀痛的哭声突然此起彼伏,这个漆黑的夜晚愈发冰冷阴森,世间万物似乎也随着李娥姿的逝去而陷入永无止境的黑暗中那般可怕。
她哭着喊着,死命拉扯着李娥姿的手,试图将她唤醒,可是她却面容安详地躺在那里,面色苍白得可怕,眼角的泪痕还未风干,口鼻间已无一丝温热的气息可寻。她走了,陪伴照拂萨玉儿多年的她走了。
萨玉儿站在地中央怔怔的,不再撕心裂肺的哭,只是那泪水似是永无休止一般拼命朝着眼眶之外喷涌而出。看着奴才替李娥姿净了身后换上干净的衣服,然后用白锻素被将她盖住,这一切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噩梦一样。
她颤抖地伸出手,掀开被角看了一眼床上的人,面容依旧精致如豆蔻年华般的她仿佛是在睡着,沉沉的睡着。萨玉儿相信,在她的睡梦中必定有那两个孩子承*欢膝下,她一定是去了一个极美的仙境,那里没有铜墙铁壁的宫闱,没有名利之间的角逐,没有身份地位的牵绊,没有皇上,没有皇后,有的只是百花竞放,芳香四溢,仙女曼舞,仙禽盘旋。
她的睡梦中不会再有痛苦,不会有哀伤,不会有失望。
“姐姐……来生,我们再见。”萨玉儿缓缓放下被角,抱着那个刚刚出世的孩子,在李娥姿的床榻前跪下深叩三个响头。
此生最后一眼竟是这般匆忙,还未来得及告别,还未来得及互诉衷肠,还未来得及相约来世,便阴阳永隔,不复相见。
萨玉儿蹒跚地离开翡翠宫,哀怨的云板声响彻整座宫殿,远方的朝霞如鎏金般辉煌,她踩着日出落在地面上的琐碎细光,一步一顿地走着,不知道要走到何处,眼前尽是李娥姿的音容笑貌。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一言一语从未这样清晰的出现在她的脑中。
她唤她玉儿时的婉约模样,她关切她时的怜悯神情,她在静心斋为她诵经祈福时的悲切目光。
可是从此,李娥姿就要从萨玉儿的生命中彻底离开了,彻底离开……
宫中哀声四起,到处是哭声,有真有假。可是萨玉儿所有的哀伤都堵在胸口,忘不掉,哭不出。她只是走着,她想替李娥姿走到将军府,走回到过去,回到她还是大夫人,她还是玉夫人的时光。
新的一天开始了,可是这一天的日出,李娥姿再也看不到了。她留下的只有那两个孩子,她生命的延续。
萨玉儿突然觉得胃中一阵灼热而后翻江倒海,她扶着冰冷的宫墙呕了一声,猩红的鲜血从口中溢出,沾满唇角,那扎眼的血液落到地面上混着朝阳的金光张扬而又凄美,似是一朵燃烧着生命去绽放的曼莎珠华。继而眼前一片漆黑,整个身体不受控制的朝前倒去,便再也不知其他。
回去吧,我们一起回到过去。
悲悲戚戚,戚戚悲悲。
人生为何愈演愈苦,苦到让人蹙眉,让人齿寒,让人心痛纠葛。
萨玉儿恍惚中醒来,只见宇文邕正坐在床边握着自己的手,周围是烛光照亮的淡红色。这样的安静,她恍惚了一刻,口鼻中腥咸的味道极浓。
“好长的梦……”她舒口气喃喃自语道。
“玉儿……”宇文邕轻声唤着她。
萨玉儿挣扎着起身欲下床,却被宇文邕阻止住:“你要做什么说一声就好,如今身子弱不可乱动。”
“我去看姐姐。”她轻轻推开挡着自己的手。
“玉儿……”宇文邕既担忧又心痛地将她拥入怀中低声哭泣:“我已经追封娥姿为天元皇后,以皇后之礼入葬,还封了赟儿为太子。我很想弥补这一切,可是对不起,如今我能做的,却只有这些了。”
萨玉儿身子一僵,猛然觉醒刚刚以为是噩梦的情景,竟然这样清晰:“姐姐……”
“我知道我亏欠娥姿的太多,多到此生难以偿还,可如今人已经去了,这一切都不可能挽回了,玉儿,为了能让死去的人安心,活着的人更要珍惜生命,若是娥姿看到你这样,也是难以安息啊。”
她轻推开宇文邕,望着他红肿的眼睛问:“为何姐姐会突然临产?是何缘由导致血崩?”
“此事我回头再跟你解释,如今你的身子最主要,其他的事情交由我来处理。”他说着再次将她搀扶躺下。
萨玉儿虽然乖顺地躺在床榻上,可思绪却异常清晰,李娥姿生产之时,太医曾无意间说了句汤里疑似有红花,当时只顾着担忧却忽略了此话。
如今看宇文邕的神情,她心知此事怕是他已经知晓,如今即便是问了他也不见得会说。
这晚宇文邕守在她床榻前一夜不曾合眼,睡梦中萨玉儿看到将军府的花园满是芬芳,李娥姿站在万花丛中对她甜美微笑,那笑容似是可以渗出蜜一样:“玉儿,此后我终于可以心安了。”
她哭着喊着,可是李娥姿却头也不回地走了,永远地消失在她的眼帘之中。
李娥姿病逝的消息同册封太子的诏书一同昭告天下。葬礼办得极为隆重,平日里最为勤俭的宇文邕,在此事上却丝毫不曾迟疑,很是体面风光。
既是以皇后之礼入葬,那么各宫嫔妃自然要披麻戴孝,毕竟是以母仪天下之名。
萨玉儿一身素缟坐在翡翠宫,冷冷清清,空空荡荡。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冰冷萧条,在这里,总让她觉得好像有那个熟悉的身影在徘徊,每一个声音,每一个神情都这样清晰地出现在她的眼前。李娥姿那纤瘦的身影飘渺不定,偶尔翻书偶尔品茶,偶尔垂目微笑偶尔喃喃细语。
看着看着,萨玉儿又是泪眼婆娑,此刻的她早已没有痛哭的力气,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无声无息。
“娘娘,您都在这坐一天了,回去吧。”阿紫低声道。
“是啊,娘娘,陛下已经下令将此宫封锁永不居住,只为先皇后而保留,这已是莫大的恩典。逝者已矣,节哀顺变吧。很多事,注定是改变不了的。”秀娘也劝慰道。
“那汤是怎么回事?”虽是悲痛,可是她的头脑却极为清醒。
秀娘踟蹰道:“听说,那滋补的汤是皇后命人送来的,据萃奴回禀当时她走在半路上遇见了薛嫔的婢女翠儿,因萃奴将皇后赐给淑妃的灵芝落在宫里,遂特意回麟趾宫去取,便请翠儿代她先端着汤食。待淑妃娘娘薨了后,那翠儿便投井自尽了。”
“薛嫔?”萨玉儿起身狐疑道。
“是,后来经查证,薛嫔是已逝兰昭仪的亲妹妹,冒名入宫选为秀女。当时她认下了所有的罪过,承认是自己派人将红花偷偷加入汤中,导致先皇后血崩。”
“她怎会这么巧知道皇后会送汤给姐姐?”萨玉儿的话让秀娘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低头思索道:“况且,那翠儿究竟是畏罪自尽还是被人灭口还是个谜,此事有诸多蹊跷,我要去见见那个薛嫔。”
“这……”秀娘为难道:“薛嫔,已经被陛下赐予三尺白绫,殁了。”
萨玉儿惊得微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可是这诧异转瞬即逝,心中突然明了。她的疑虑宇文邕怎会不知,怎会想不到。只是即便是知道,也只能如此,总不能因此杀了皇后。
毕竟,皇后是一国之母,是母仪天下。
最重要的是,她是突厥公主。
萨玉儿不再说话,环顾这翡翠宫一周,此刻的哀戚与愧疚如同一张从天而降的大网将她紧紧裹在其中,越是挣扎那网便捆得越紧,仿佛可以让人窒息一般。
“姐姐,原谅玉儿,原谅皇上……”
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抬眼望去竟是赟儿。
那孩子好不容易同生母亲近,如今又突遭变故,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他哭着唤萨玉儿:“玉娘娘——”
边喊着边朝萨玉儿扑过来,她蹲下紧紧抱着赟儿,两人已经哭作一团。赟儿小小的面颊上挂满了泪水,眼睛早已变成核桃一样,看着就叫人心疼:“玉娘娘,母妃去哪儿了?我找了宫里所有的角落,都不见母妃。他们说母妃薨了,是真的吗?母妃还能回来看赟儿吗?”
萨玉儿不知该如何来回应,只是哭望着眼前的孩子。
“玉娘娘,你带我去找母妃好不好?赟儿想母妃,弟弟也想母妃……”说着,赟儿便嚎啕大哭起来。
这样幼小的心灵,就遭受这样大的变故,他怎会不知他的母妃已经离他而去,只是这样小的他就知道不愿承认,更何况是萨玉儿。
她紧紧抱着赟儿哭道:“姐姐,你看到了吗?你怎么能忍心丢下赟儿不管?”
过了一刻后,她替赟儿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微笑道:“好孩子,你的母妃是去了一个很遥远的仙境,在那里有仙禽盘旋,有仙女歌舞,有百花吐艳,在那里你的母妃便不会再有痛苦。她临行前交代,要赟儿快乐成长,好好地爱护弟弟,总有一天,你们会再相见的。”
“真的?”赟儿半信半疑地望着萨玉儿,眼睛里透着一丝丝地期盼和希冀。
她忍着泪,强挤出一丝笑意点点头。
“赟儿会很乖很听话,我一定会照顾好弟弟。玉娘娘,你可不可以告诉母妃,让她早点来看我们?”
“好,好,玉娘娘一定会告诉她,赟儿很乖很听话,赟儿把弟弟照顾得很好。”萨玉儿透着哭声再次将他揽入怀中,心中的悲愤和怒火交织在一起,她怒视着门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阿史那玉儿,我必定让这份痛苦千倍万倍地回馈给你!”萨玉儿从未体会过恨,可是此时此刻,她恨不得将阿史那玉儿千刀万剐。
自此之后,萨玉儿将两个孩子带到弘圣宫亲自抚养,同吃同住,每当她看到这两个孩子,都仿佛看到了李娥姿那张绝美的脸。赟儿自那之后变得很是乖巧懂事,惟独不爱与人沟通,小小年纪却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萨玉儿看在眼里急在心底,虽然想给他最好的,却深知有一样她此生都给不起,那就是血缘之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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