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长安城热闹非凡,家家户户都挂起大红绸带,殷红灯笼。宫里自然更加繁忙,各种各院都紧张地布置院落,打点贺礼。宇文邕身着一身大红金龙新服,面上却毫无喜色。
云和殿内早已装扮一新,阿史那玉儿按照大周朝的礼节,身着大红霞帔头顶纯金凤冠,金线流苏遮住她羞涩的面庞,手中持一端殷红帛花绸带,另一头是宇文邕。二人在司礼官的指引下走入殿内,跪拜天地,跪拜太后……
此刻的宇文邕感觉自己便是木偶一般任人摆布,他的脑海中尽是同萨玉儿大婚时的情景。而此刻的萨玉儿正率领各宫妃嫔十余人,恭敬地站在殿内看着她的夫君,迎娶另一个女人。
礼成之后,萨玉儿站在各宫妃嫔之首,带领她们跪在宇文邕和阿史那玉儿面前,恭恭敬敬叩首,她的脑海同样是和宇文邕大婚时的情景,如今竟这般清晰地浮现出来,历历在目。
那晚,萨玉儿身穿朝服在弘圣宫的院子里站了许久,不说话不吃饭也不动。
秀娘担忧地走过来道:“娘娘,夜深了安置吧。”
“秀娘,把我的笛子拿来。”
秀娘点点头,回到房间取来白玉笛交给萨玉儿,她望着天空一轮狡黠的明月,心如刀割。这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她却这样难过。她毫不犹豫地阔步离开弘圣宫,没有带任何随从,直奔紫轩宫走去。
想必不眠之夜一定不止她一人,所以便找来库汗银瓶和芳苓一同去静心斋探望李娥姿。从库汗银瓶和芳苓还未换下的衣服看来,萨玉儿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对的,与其一个人在宫中暗自感伤不如聚在一处彼此安慰。
对于她们几人的到来,李娥姿自然惊喜万分。
“我带来笛子,今日既是大喜之日,我们也该好好庆祝才好。”萨玉儿说着便命人准备小菜美酒。
李娥姿本是迟疑,可是萨玉儿说:“皇上只是降低姐姐的封号,却从未说过不许我们来探视,所以何必这样谨慎,此时的皇上怕是没有功夫理会我们是否坏了规矩的。”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有些失落。
库汗银瓶听闻后命人取来白布屏风,李娥姿也取来自己珍藏起来的古筝。
美酒过后,萨玉儿奏起一曲《子夜》,李娥姿以筝和之,芳苓轻声吟唱起来:高堂不作壁,招取四面风。吹欢罗裳开,动侬含笑容。
反覆华簟上,屏帐了不施。郎君未可前,等我整容仪。
开春初无欢,秋冬更增凄。共戏炎暑月,还觉两情谐。
春别犹春恋,夏还情更久。罗帐为谁褰,双枕何时有?
叠扇放床上,企想远风来。轻袖拂华妆,窈窕登高台。
含桃已中食,郎赠合欢扇。深感同心意,兰室期相见。
田蚕事已毕,思妇犹苦身。当暑理絺服,持寄与行人。
朝登凉台上,夕宿兰池里。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子。
暑盛静无风,夏云薄暮起。携手密叶下,浮瓜沉朱李。
郁蒸仲暑月,长啸出湖边。芙蓉始结叶,花艳未成莲。
适见戴青幡,三春已复倾。林鹊改初调,林中夏蝉鸣。
春桃初发红,惜色恐侬擿。朱夏花落去,谁复相寻觅。
昔别春风起,今还夏云浮。路遥日月促,非是我淹留。
青荷盖渌水,芙蓉葩红鲜。郎见欲采我,我心欲怀莲。
四周芙蓉池,朱堂敝无壁。珍簟镂玉床,缱绻任怀适。
赫赫盛阳月,无侬不握扇。窈窕瑶台女,冶游戏凉殿。
春倾桑叶尽,夏开蚕务毕。昼夜理机缚,知欲早成匹。
情知三夏熬,今日偏独甚。香巾拂玉席,共郎登楼寝。
轻衣不重彩,飙风故不凉。三伏何时过,许侬红粉妆。
盛暑非游节,百虑相缠绵。泛舟芙蓉湖,散思莲子间。
芳苓的声音犹如百灵鸟一般清脆悦耳,库汗银瓶随着悠扬的乐声早已在屏风上留下一副传神的满池碧莲。窈窕淑女泛舟芙蓉湖上,白鸥振翅欲飞,彩霞飞度云端,薄雾笼纱,翠山渺渺堪称绝色之境。
她们苦中作乐,喝得酩酊大醉,酒醉后各个泪流不止,各怀心事。
而苦,却是一样的苦。
宇文邕一身新服伫立在正阳宫,何泉催促他入洞房,都被他呵责出去。他站在月下,想着许多事情,如今将阿史那玉儿娶进宫中,将来如何对待她?更如何对待同突厥之间的关系?
麟趾宫里,阿史那玉儿的心从紧张羞涩渐渐变为不解疑惑,直至天色放亮红烛燃尽,她的心便如同这夜一样冷了暗了。
她的陪嫁婢女萃奴走过来关切道:“公主,您还是歇着吧,再过两个时辰就要去拜见太后了。”
“他为何没来?萃奴,你说他为何没有来?”阿史那玉儿拉着萃奴的手急切问道。
“皇上日理万机,许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要处理。公主别多想了,皇上今日一定会过来。”萃奴嘴上虽这样安慰她,可心底却替她难过。
她摇摇头自言道:“新婚之夜,究竟有何要紧的事情需要他去处理呢?”
“公主,那不奴婢去催一催吧。”
“别去!”阿史那玉儿连忙拉住萃奴的手说:“别催他,此时此刻我怎么能沉不住气呢。你派人悄悄地去打听一下,看看他究竟在哪,在忙些什么?千万别让他知道。”
萃奴点点头,连忙跑出去。阿史那玉儿紧张的双手冰冷,紧握在一起。
一盏茶的功夫后,萃奴愁眉苦脸地回来,欲言又止地模样让她更为着急。
“怎么样了?”
“这……”
“说啊!”阿史那玉儿急得猛站起身来道。
“听说昨日皇上留宿在自己的正阳宫,今日天还未亮,他便匆匆赶到静心斋,将醉酒的贵妃抱走,一路抱回弘圣宫,然后就一直留在弘圣宫不曾出来。”萃奴的声音极小,她却听得真切。
“贵妃?”阿史那玉儿瘫坐在床榻边,吓得萃奴一阵惊呼。她自言自语道:“什么贵妃?就是,昨日带领妃嫔跪拜的女子?”
萃奴点点头。
她心底一阵酸楚,昨日只是觉得那个女子貌若天仙,体态轻盈,即便她看了也心生怜惜,却想不到宇文邕竟如此在意她,在意到这种地步。
萨玉儿昏昏沉沉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过来,许是酒喝得多了,起来后便觉得头疼欲裂。她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起身唤着阿紫要水喝。
她的眼睛微睁,看到面前一只手端着杯子,便立马接过来一饮而尽,整个人跟着清醒了许多。抬起头,正迎上宇文邕含笑双眼。
她一惊立马跳起来道:“你怎么在这?”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宇文邕接过她手中的杯子,走到桌前又倒了一杯,抬头便喝下,丝毫不在意这是刚刚萨玉儿用过的。
萨玉儿沉吟一刻,回想起昨晚的事,睡梦中好似有人将自己揽入怀中,还以为是在做梦,如今看来应是真的。那么,昨晚他没有去麟趾宫?想到此处,她惊惶道:“你昨晚就在这里?”
宇文邕点点头,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
“那麟趾宫……”
“怎么?难道你希望我去洞房吗?”他低头凑近她的面颊坏笑问道。
也许这样有些矫情,可此刻的她却是对麟趾宫的新皇后心生愧疚。当年自己嫁给宇文邕也曾独守洞房花烛,可那次是他出兵打仗不得已,而如今却是他故意而为之。
见她蹙眉一副愁容,宇文邕将她揽入怀中叹息道:“我不能再伤你了,不能啊……”
“去吧,她毕竟是突厥公主,不看僧面看佛面,若此事被突厥可汗知道,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你的心我明白。”
“今日是阿史那拜见太后的日子,你在弘圣宫等我,陪她拜见过太后我就回来陪你用午膳。”他柔声道,手不停摩挲着她滑顺的青丝。
她点点头,宇文邕放开手恋恋不舍地离去。
阿史那玉儿端坐在镜前,任凭婢女为其梳妆打扮,可是再华丽她都不觉得开心。她始终觉得宇文邕待自己是不同的,他明明应是动了情的,为何如今竟这样对她?她真的想不通。
“皇上驾到——”何泉尖锐的声音从宫外传来,阿史那玉儿整个人仿佛突然有了灵魂一样,立马从座位上跳起来跑出去接驾。
宇文邕阔步走进屋内,她跟在他的身后有些不知所措,上次一别过后,想不到两人再见竟然成了夫妻。她只在昨日婚礼之上见透过金线流苏见过他,依旧俊朗挺拔,气宇轩昂,眉眼中有着不可比拟的霸气和英姿。
“可用过早膳了?我命人准备了些突厥特色点心,你尝尝。”阿史那玉儿微笑道。
宇文邕面无表情地问:“今日拜见太后都准备好了吗?”
她羞涩点点头,然后站在原地慢慢转了一圈小声问:“除了昨日婚礼,这是我第一次穿你们中原人的衣服,好看吗?”
他微微颔首,她便兴奋不已。
“既然准备好了就走吧,太后不喜欢等人。”说着他便欲起身。
“等一下。”阿史那玉儿急忙叫住他,然后又问:“我初来,很多规矩虽然宫里的婢女教过,可还是怕会出错,我不知太后的喜好,只准备了从突厥带来的雪灵芝,送给太后补补身子吧。”她的语气柔和得简直不像她,宇文邕望着阿史那玉儿的眼睛,蹙眉点点头。
她立马命人将准备好的雪灵芝一同带着,然后随着宇文邕乘着龙撵赶去含仁殿。路上,她双手紧握在一起,心底紧张而又兴奋,自从她和宇文邕分开后,多少此她都梦见自己能够这样坐在他的身边,哪怕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也好。
如今,她的梦成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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