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从背后张开了大嘴,将丰尧牢牢裹住,无论他如何张牙舞爪,失声怒吼,再也无法从黑暗的桎梏中挣脱出来。而夏夜,却在裂缝闭合的那一刻,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时候,她不敢看安阳玉,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哭。
咬着舌尖逼自己转身,一股腥甜滋味在口腔里弥漫开去,咸咸涩涩,流淌进嘴缝,夏夜知道,她终是哭了。
在大雨的冲刷下,梧桐园的血腥味始终没有那么浓,如今,暴风雨过后,来之不易的平静当中,却是藏了多少人的血泪和心碎。
凛抱着喵骨,身后跟着雨降,最后还是离开了梧桐园,带走了那一大片停留太久的暴雨。临走时,他看着始终背靠着梧桐树的安阳玉,很久很久,安阳玉终究没有回过头来看他一眼,他只是轻声地说了一句,再见。
也不知道凛听没听见,或许,连安阳玉自己都没听见。
他坐在那里已经三天三夜了,期间,百里摇光来看过他,狸凉也曾坐在湖塘边的大石头上,远远地陪着他。可他看起来,一点也不需要人陪,他只是想就这么陪着夏夜而已,陪她说说话,就算,不能抱着她了。
“夏夜,今天的太阳很不错。”
“夏夜,我们什么时候再出去逛街吧,说不定又能碰到像喵骨那样的小猫哦?诶,还是算了,喵骨太麻烦了,你说是吧?”
“夏夜,绯卿又把巫阁子丢下了,你可不能学他啊!”
“夏夜,百里摇光现在一天到晚追着西竹姐姐不放,你说他俩要是在一起,是不是得天塌地陷啊?”
“夏夜,今天可好笑了,灯无终于跟狸凉表白了呢!你猜狸娘什么表情?呵呵,可好笑了,狸凉整张脸红的跟煮熟的虾子一样,我头回见他这样,哈哈哈……”
“夏夜,凛又去舞姬汀了,今天我让巫阁子去买了蛋糕来,你尝尝?”
“夏夜,今天是我生日。”
“夏夜,你什么时候回来?”
……
安阳玉背靠着梧桐树干,除去夏夜那天妖力散尽化身梧桐树镇守封印之后,她就再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安阳玉就只是每天那么说着话,也不管夏夜有没有听见,说着说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哭着哭着眼泪就流干了,然后吸吸鼻子,擦干净脸,接着说。
前院客厅里,众人好不容易将梧桐园整个翻新了一遍,折腾得死去活来,老校长也扶着那一把老腰从床上爬起来了,推开窗的那一刻,眼前被一大片郁郁葱葱的梧桐树叶占满了视线。
他吓了一跳,随后听灯无说了之后的事情。
老校长并没有多说什么话,只淡淡看着那棵梧桐树,轻轻说:“他们的时间还很长。”
灯无不置可否。
随后,老校长一巴掌拍在了灯无脑袋上,怒其不争地骂道:“你小子都这么久了,连白都表过了,怎么还没把小狐狸拿下?!”
“我……我不知道……”灯无低着头,极度委屈。
“笨死了!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徒弟?!”老校长恨铁不成钢,扶着老腰“哎哟哎哟”叫唤着走出房间,灯无讪讪跟在后面看着他,免得他脚下一软又摔个马趴。
那一日大战,夏衣之所以没有来,是因为被突然醒来的夏柔一掌劈晕了,等他醒过来的时候,酒吞楼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唯有丰尧设下的幻境,将他困在了里面好几天,直到丰尧被封印之后过了没多久,幻境才渐渐失去效用。
夏衣赶到梧桐园的时候,只能看到一片狼藉,夏柔也重新进入昏迷状态,直到老校长能下床走动了,夏柔也还没有醒来。夏衣每次坐在他床边的时候,就只会唉声叹气,老校长去看过几回,也搭过脉,脉搏跳得很缓慢,但又感觉不出什么来,只能摇摇头,静静等着夏柔自己醒过来。
犬神和棉花糖在那次之后,就暂时离开了梧桐园,至于去了哪儿,明眼人都知道,丑媳妇总归是要见公婆的,虽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很不愉快,但这次,两个人是高高兴兴一同上路的。
狸凉也舍得棉花糖跟着犬神离开,只默默叹了口气,有种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的淡淡哀伤。那个时候,灯无揽着他的肩,不容抗拒地力量桎梏着他,眼睛虽没有看着他,却是明明白白透着霸道。
丰尧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乖地待在封印里,总是在梧桐园所有人都进入梦乡的时候,在下面大吼大叫,他是没有了妖力,但他喊叫之后带来的震动效果却是极度分明的。
也得亏梧桐园的人一入睡就全都自动进入死猪模式,不然还真就蛋疼菊紧了。
不过最可怜的,就属阿刺了,每天晚上躺在水底睡得正香的时候,就被丰尧一嗓子嚎醒,然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只好爬上岸,到梧桐树下趴着去,也学着安阳玉白天时候的样子,对着梧桐树絮絮叨叨说着一大堆废话,说完了之后又爬回去睡觉,也不管夏夜会不会嫌他太唠叨。
那样的日子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久到所有人都忘了当初夏夜是怎么回到梧桐树的模样的,也久到他们忘了,莫西竹是人类。
当她毕业离开学校,当百里摇光跟着她走,到最后百里摇光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回来,没有人再看到莫西竹。他们只知道,百里摇光回来的那天,将自己锁进了房间,重新走出来的时候,眼底两个青黑的印记,面色苍白着,却并不是没有精神。
“狸凉,你说,我要是真得下定决心跟西竹姐姐在一起了,你会怎么样?”这是百里摇光走出房间之后,对狸凉说得第一句话。
狸凉愣了愣,与坐在对面的灯无对视了一眼,随后说:“你是我兄弟,我只会义无返顾的支持你。”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百里摇光的眼睛闪了一下,随后扯了扯嘴角,说:“谢谢。”
“把谢字收回去,不然把你吊起来打。”狸凉淡淡地说,嘴角扬起一抹微笑。
那之后,百里摇光就迅速回房把自己折腾了一遍,然后精神抖擞地快步离开了梧桐园。
“红茶好了,这次,我放了半杯牛奶。”灯无将一杯他亲手调好的红茶递到狸凉嘴边,在狸凉伸手去接的时候,他低头,喝了一大口,侧过脸,覆盖上他的唇。
猝不及防的慌张,口腔里涌入那丝丝甜意,狸凉无声地笑了笑,反手握住灯无抓着他的手掌,很暖,很宽,很让人安心。
很久很久,直到犬神带着棉花糖和小棉花糖回来,百里摇光都音讯全无。
“夏夜,今天犬神回来了,他说,他不再是狼王了,他现在只是棉花糖的丈夫,小棉花糖的爸爸。你说,我们要是生了宝宝,应该叫什么名字呢?肯定得跟我姓,好吧好吧,要是你坚持跟你姓的话,那咱们生两个?嗯?你说好不好?”安阳玉仰起头,嘴角的笑容很刺眼,阳光从梧桐树叶的缝隙里射下来,将他明黄色的眸子里照射的透亮,映出两个圆圆的光点。
那两个光点,好似刻在他的瞳孔中,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竟然放大了开去,到最后,那光点变成了一个人的模样,从远处慢慢走来,一袭白裙,三千乌发,嘴角的笑容温暖而熟悉。
她说:“安阳玉,你是我见过的最爱哭的男人。”
眼泪,还是落了下来,这回,嘴角是扬着的,星光点点,明亮着,刺痛,却快乐。
“你……终于回来了……”安阳玉张开双臂,脚下摇摇晃晃,却是坚定不移。
温暖阳光下,梧桐树叶下,浅浅淡淡,浓浓密密,他拥着她,她揽着他,一切都显得那么恰如其分。
当时间过去太久太久,他们仍然说着那些最简单的话语,那些却是刻在骨子里最深的情话,如纹身,如烙印,如那半只手掌心里的明黄色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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