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手印鉴定结束了。
戴着奇特假面的人就是佐清。佐武和佐智的怀疑——某人乔装成佐清,也不过是空中楼阁。
但为什么无法释然的空气依然笼罩着房间?为什么每个人的脸色都像是嘴里塞了什么一样?
大概是这样。两个手印也许是相同的,可指纹上说不定有什么手脚。即使指纹上没有手脚,说不定整件事又有什么隐情。
从犬神一家充满恶意的脸色中就能读出无声的抗议,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连松子看起来都有些混乱,这是怎么回事?
那里坐着的确定是佐清无疑——鉴定科职员藤崎下结论的一刹那,松子脸上瞬间露出无法理解的疑惑,到底是因为什么?
松子到底是个难以对付的人,马上收起了疑惑,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环顾四周,以强硬的口气说道:“大家都听到了吧?有人还有异议吗?要是有就在这儿说出来。”
大家都有异议,可是不知道怎么抗议才好。众人默默无言,松子又重复道:“如果什么都不说,就是没有异议,大家都认为这个人是佐清。局长,谢谢您。佐清,我们走吧……”
假面佐清跟着松子站起来,脚跟有些不稳。可能是长时间跪坐令腿脚发麻的缘故。
就在这时,金田一耕助再次看到珠世好像要说什么,微微张开嘴唇。
金田一耕助感到奇怪,手心出汗,凝视着珠世的嘴角。然而珠世再次闭上了嘴……然后一直低着头。
松子和佐清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珠世到底想说什么呢?两次都要开口,从她当时的脸色来看,好像要说什么不同寻常的话。正因如此,金田一耕助对她的犹豫感到一股莫名的焦躁。后来耕助想,当时应该让珠世开口,那样犬神家一案的谜团至少就能解开一半,对于后来将要发生的犯罪也许能防患于未然。
“虽然指纹是相同的……”犬神家的众人三三两两地离开房间后,橘局长松了一口气,“明确戴假面的人的真实身份,也算向前迈了一步。整个案子就像剥洋葱,只能一个一个地解开谜团,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从湖水中浮上来的佐武的尸体当天就被解剖,然后交予犬神家。根据解剖结果,死因是从背后到胸部的贯穿伤,死亡时间在昨晚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
值得注意的是,从伤口的形态来看,凶器鉴定为短刀之类。
金田一耕助听完报告,非常感兴趣,因为短刀虽然可以夺人生命,但砍下脑袋就难以办到了。所以凶手准备了两样凶器,短刀和斩首的工具。
佐武的尸体已被交还给犬神家,当晚,犬神家有一个形式上的守夜。犬神家信奉神道教,所以所有的事情都交给大山神官长操办。
金田一耕助也参加了守灵仪式,席上,从大山那里听到了一件奇特的事。
“金田一先生,我最近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东西。”大山肯定是喝醉了,否则不会主动和金田一耕助说这些话。
“什么?”
金田一耕助刚问完,大山微笑道:“不,虽说是有意思的东西,其实是故人……佐兵卫的秘密。不对,说是秘密,其实也是公开的秘密,这一带的人都知道。我最近掌握了铁证。”
“佐兵卫的秘密是什么?”金田一耕助被勾起了兴趣,不由得问道。
大山堆满脂肪的脸上浮起笑容,笑得令人厌恶:“就是那件事。您不知道吗?不能吧。提起佐兵卫,最后肯定要加上这个故事。”他略带鄙夷地说道,“就是珠世的祖父野野宫大贰,和佐兵卫之间有同性恋关系。”
“什、什、什、什么?”金田一耕助不禁叫出来,但马上意识到失态,看了看四周。所幸守夜的人都围坐在对面,没人注意到他。他慌忙把杯里的茶喝干。
对于金田一耕助来说,大山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因为这件事没有写入《犬神佐兵卫传》,耕助这是第一次听说。
耕助太过吃惊,反而吓了大山一跳,他直眨眼睛:“金田一先生,这么说来您不知道这件事?”
“不知道,毕竟《犬神佐兵卫传》上也没写。佐兵卫和野野宫的关系,书上还写得挺详细的……”
“那当然,这种事怎么能放到台面上来!可这一带的人都知道。古馆先生没说吗?”
古馆律师是一位绅士,大概不会随便透露别人的秘密吧。
但这件事——野野宫大贰和犬神佐兵卫之间有同性恋关系,好像给这起案件提供了线索。
金田一耕助茫然得如同目视深渊,思考了许久之后,终于抬起头来:“嗯,您刚才说掌握了铁证,那是什么?”
大山好像这才发现自己的不谨慎,但还是忍不住想把自己的发现向人炫耀。
“是这样的。”他正了正身子,喷着酒气讲了起来。
大山最近整理了那须神社的藏品,发现了一个古老的唐柜埋在堆积如山的杂物下面,落满灰尘。他以前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唐柜,仔细一看,箱子和箱盖之间还郑重地贴着封条,上面有墨字。箱子非常古老,封条也发黑了,开始怎么也辨认不出写的是什么。费了一番工夫,终于读出来了,文字如下——野野宫大贰、犬神佐兵卫两人共同封印,明治四十四年三月二十五日。
“明治四十四年三月二十五日……读到这里,我吃了一惊。看过《犬神佐兵卫传》就知道,野野宫大贰是在明治四十四年五月去世的,所以唐柜是在大贰死前不久由两人封印的。恐怕是大贰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和佐兵卫一起把什么东西封存在唐柜里……我是这么想的,所以……”
“您打开了封印?”金田一耕助语气尖厉地问道。
大山慌忙摆了摆手:“没有没有,不能说是打开了封印。我刚才讲过,箱子非常古老,封条也全被虫子蛀了,破不破坏封条,都能把箱子全打开。”
“哦,然后您就看里面了吧?里面到底有什么?”
“是大量的文书,满满一箱子文书。有书信、流水账,还有日记和备忘录……因为是以前的东西,全是用日本纸写的,全是那样的东西。我拿了一小部分信来读,原来是情书。大贰和佐兵卫老先生之间的……不,老先生那个时候还是娇嫩欲滴的少年呢。”
大山神官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随后就辩解道:“金田一先生,您要是认为我是完全受好奇心的驱使,那可就错了。我非常尊敬佐兵卫老先生,甚至是崇拜。佐兵卫老先生不仅是我们那须的恩人,还是信州第一伟人。我想了解伟人真实的面貌。如果有机会,我想写一本传记。不是像《犬神佐兵卫传》那样为尊者讳的传记,而是赤裸裸地写一个人。我想这绝对不会伤害传主,反而能传播他真正的伟大之处。从这个意义上我才打算彻底调查唐柜,也许从那里能得到其他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珍贵文献。”
大山说着醉话,自己也陶醉其中。他其实对自己所说的并不确信,但他猜中了。
不久,大山从唐柜中发现的秘密极大地影响了一系列事件。事后金田一耕助每念及此,就不由得心生寒意。
石榴
如今,基本上没有哪个家庭会真正地守夜,一般晚上十点或十一点就结束,即通常说的半守夜。
像犬神家这样成员间互相憎恨的家族,除了死者的父母和妹妹,没有人打算整晚都待在那里。而且待在一具头颅和身体分开的尸体旁边,谁都不会心生快感。所以古馆律师提议守夜在十点结束。
当时风暴虽然停歇了,天空还密布着墨汁一样的黑云,残雨还会突然横着掠过来。
金田一耕助跟着古馆律师冒雨回去。此后,犬神家又发生了一件事。
这件事和昨晚佐武的案子以及后来发生的两起杀人案相比,一眼看上去似乎微不足道。但后来才明白,其中包含着非常重大的意义。
此事的中心是珠世。
守夜结束之后,珠世马上回到自己的房间。忘了说明,珠世的房间也在一座偏宅,和主屋用走廊连接。这座偏宅和松子与佐清住的偏宅一样,有五个房间,还有独立的大门和浴室,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这座偏宅的主体是西式风格。珠世数年来都和猿藏住在这里。
珠世回到偏宅后,小夜子也跟来了,似乎有什么话想和珠世谈。珠世从早上就处于持续不断的紧张中,非常劳累,想泡个澡尽快睡觉,可又无法拒绝小夜子。于是她把小夜子请到客厅。她们谈了什么呢?
“我只是想问一下哥哥的事。听说我哥哥被杀之前去见你了,我想听你亲口说一下当时的情况。”
第二天接受警察调查的时候,小夜子是这样说的。珠世也做证确实如此。可是,一个知道犬神家内情的人透露,两人的谈话不止这些。
小夜子是来询问珠世的想法的,想问问珠世对佐智的态度。
小夜子是个可怜的姑娘。她并不丑,如果只看她一个人,也是百里挑一的美女。但是,因为和珠世这样的美人住在一起,而珠世有着无与伦比的美丽,她的美貌就明显暗淡了,就像月亮旁边的星星失去了光彩。
佐兵卫的遗嘱公开之前,小夜子在珠世面前还没感到太自卑。不,应该说是不太把珠世放在眼里。
珠世确实美丽,可她不过是一个孤儿,是靠他人怜悯才能生存的食客。自己也许在容貌上比不过珠世,可是其他东西应有尽有。作为佐兵卫的外孙女,肯定会获得大量财产。所以如果让男人比较自己和珠世,只要不是傻瓜,肯定会选择自己……小夜子对此深信不疑。事实上,佐智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她。
小夜子从小就喜欢表哥佐智,长大之后,这种感情就变成了爱情。而佐智是怎么应对的呢?他肯定也不讨厌小夜子。
佐智的感情有没有小夜子的那么热切,这值得怀疑,但他接受了小夜子的爱情。他狡猾的父母为了尽可能多获得一些犬神家的财产,认为让他和小夜子结婚更好,说服他去讨小夜子的欢心。
可如今局势陡然一变。小夜子原本被当作能下金蛋的鸡,现在完全没有用处了。相反,原先不被看好的珠世,一下子散发出光辉。浅薄的佐智父子对小夜子翻脸不认人,也就可以理解了。现在佐智对珠世开始摇头摆尾。
小夜子来见珠世,就是为了这个问题,想打探珠世内心的想法。这对小夜子来说肯定是难以忍受的屈辱。但她不得不来,因为这天早上以来她已经身心俱疲。
佐武死后,珠世选择佐智的几率就大大增加了。因为剩下的两个候选人里,佐清的容貌极其恐怖,让人不敢直视。
在珠世的客厅里,两个女人之间有什么谈话,现在永远不可能知道了。让小夜子自己说,比让石像开口还困难。珠世这样谨慎的女子,也不会故意触及小夜子的耻辱。
她们大概说了半个小时。珠世送走小夜子后,马上回到客厅旁边的卧室,打开了门。珠世的客厅和卧室都是西洋风格,除了从卧室通向客厅的门,没有其他出入口。
珠世困倦不堪,马上打开卧室的门,按下墙上的电灯开关。一瞬间,一声恐怖的尖叫从她的喉咙里迸发出来。
珠世第二天接受橘局长的询问时说道:“是的,我打开开关,点亮电灯,有人从卧室里跳出来。实在太快了,没看清楚。是的,肯定是个穿军服的男人,戴着军帽,用围巾蒙住脸……两只眼睛特别有神,我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他像阵黑旋风一样,向我猛扑过来……我吓得大叫一声,那个人放开我,从客厅跑到走廊。后面的事,请您问其他人吧。”
“珠世,那个人为什么藏在你的卧室?对此你有什么看法吗?”
珠世答道:“我想是这样的。昨晚我回来的时候,因为是和小夜子一起,没注意到,后来发现好像有人翻动过客厅。倒是没丢什么东西……我想那人可能是在找什么,因为我和小夜子回来了,才躲到卧室里去。您看,卧室只有一个出口,没有其他的门,窗户全都锁着,打开会弄出声音。所以没办法,小夜子离开之前他就一直躲在卧室。”
“嗯,这样就说得通了。那个人在这里找什么呢?你有什么他要找的东西吗?”
“这我也不知道。但不管那个人要找什么,肯定是一个很小的东西,比如戒指、耳环之类放在抽屉里的东西。”
“什么都没丢?”
“是的。”
那么,潜入者从珠世的卧室出来后干了什么?
珠世的尖叫传遍了犬神家的各个房间,有意思的是,因为这声尖叫,犬神家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佐清当时在自己的房间,即松子的偏宅里。不光松子,大山神官长也可以证明。大山当晚住在犬神家,当时正和松子说话,听到了尖叫。
回忆当时的情况,大山是这样说的:“是的,大概十点半左右吧。我在松子夫人的房间里说话,突然听到一声女人的尖叫。我吓了一跳,站了起来,佐清从旁边跑进来,说是珠世的叫声,光着脚跑到院子里了。我吃了一惊,也跑到檐廊上去看,已经看不到佐清了。昨晚特别黑,当时不巧还下着大雨……”
佐武的父亲寅之助正和妻子在儿子的尸体旁边守夜。不只妻子竹子,还有三个女佣可以证明,女佣们当时在收拾守夜后的座位。寅之助听到尖叫,并没有站起来。
佐智和父亲幸吉听到尖叫的时候正在自己的房间,打算睡觉。梅子和铺床的两个女佣可以证明。
佐智听到尖叫,脸色骤变,不听母亲的劝阻跑了出去。幸吉也追出去了。
听到尖叫后离珠世最近的是小夜子。她离开珠世的房间,走在通往主屋的走廊上,听到尖叫后吓了一跳,马上折返回去。她来到珠世的客厅前面时,看到走廊尽头有两个人影纠缠在一起。
一个是穿军服的男人,另一个是猿藏。
“啊?什、什么?猿藏和军服男人扭打在一起?”
听到这句证词,橘局长一惊,不由得重新问了一遍。这也难怪,他本来怀疑穿军服的男人就是猿藏,如今怀疑被一举粉碎了。
“是的,肯定没错。我不仅亲眼看见,之后还马上问过猿藏。”小夜子肯定地说道。
当时和猿藏扭打的军服男人找了个空当,一下跳到走廊外面。走廊的尽头是法国风格的窗户,他跳出窗户,从露台跳到院子里。
“当时我要是想追他肯定能追上,但担心小姐……”猿藏这样叙述当时的场景,然后又讲述了当晚自己的行动:犬神家的气氛很不平静,他四处巡视着宅院。他以为守夜要持续到早上,并不知道已经结束了,也不知道珠世已回到偏宅。突然,他听到了那声尖叫。
“我吓了一跳,从露台翻进窗户,一下子撞见那个穿军服的男人……但没看到长相,他用围巾包得很严实……”
猿藏和小夜子来到客厅,照顾珠世,紧跟着赶来的是佐智和幸吉。众人正议论纷纷,突然又听到一声惨叫,声音尖锐,尾音又拖得很长,还夹杂着风雨声。
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是男人的声音。”珠世说道。
“在瞭望台那边。”佐智胆怯地瞪着眼睛小声说。
“可能是佐清哥哥。”小夜子颤声说道。
珠世像被弹起来似的倏然起身。“去看看吧,大家都去。猿藏,你带着手电筒。”
大雨下个不停,众人挤作一团,跑在雨中,寅之助和大山从对面走过来。
“刚才的声音是怎么回事?”寅之助咬着牙问道。
“不知道。或许是佐清。”佐智答道。
众人向瞭望台跑去。
发出惨叫的果然是佐清。他躺在瞭望台的台阶下面,珠世第一个跑到他身边,蹲下来神情恍惚地喊道:“快来人……猿藏,用手电……”
手电筒的光照亮了佐清的脸庞。一行人全都忍不住叫了出来,并纷纷向后退了一大步。
佐清没有死,而是被一记重击打昏过去。假面具在倒地时脱落了,露出一张极其可怕的脸!从鼻子到两侧脸颊全是黏糊糊的红色肉块,像石榴一样四分五裂。
小夜子看到这里,啊的一声捂住眼睛。珠世却相反,睁大眼睛看着那张恐怖的脸。
佐智伸出魔爪
第二天,金田一耕助被叫到犬神家,听局长讲述昨夜发生的事情后,陷入了沉思。
“局长,佐清怎么说?”
“佐清说听到珠世尖叫后跑出去,看到那人跑向瞭望台,就追了过去,在楼梯下面被猛地打晕了。”
“这样啊。”
“佐清今天早上非常沮丧,因为他在失去意识的时候被人看到那么丑陋的面容。别人还好说,最让他难过的是被珠世看见了。”
“局长,关于穿军服的男人,查出下落了吗?”
“现在还没有,可是这城市这么小,应该马上就能抓到。”
“听说发现了那个男人的痕迹?”
“是的,珠世的客厅和卧室里有许多鞋印,但是房子外面就非常难找了。昨晚还在下雨,足迹都被冲走了,所以他躲在哪里又逃到哪里,不是很清楚。”
金田一耕助默默地思考着,不一会儿轻轻地挠了挠头发,说道:“局长,昨晚这件事对我们来说意义非常重大。蒙着脸的复员军人……这个人不是犬神家的,但确实存在,昨晚已经得到明确的证明了。并不是像我们之前所想的那样,是家里的某个人假扮的,而是另有其人,确凿无疑。”
“我也是这么想。金田一先生,这究竟是什么人?在这个案子里究竟扮演什么角色?”
金田一耕助轻轻摇头:“我也不知道。如果知道,或许这案子就解决了。可是局长,不管怎么说,此人肯定和犬神家有极深的渊源。他在旅馆登记的地址是犬神家在东京的住所,昨晚又在珠世的房间找什么东西……”
局长吃惊地看着金田一耕助:“是啊,他对这房子的构造相当了解。”
“是的。说到这房子,您也看到了,结构相当奇怪复杂。我来了两三回也弄不清楚。如果他就是要来珠世房间里找东西,则对房子的情况很了解。”
局长沉默地思考着,然后大口呼吸,自言自语般断言道:“管他呢,只要抓住他就明白了。对,关键在于抓住他。我们以前以为他是家里某个人假扮的,没有放开手去调查。现在弄清楚了,肯定马上就能抓到。”
可是,事实并不像他想的那么顺利。
那个蒙面的复员军人来自哪里又去了何方,在警察竭力搜索之下,依然杳无踪迹。
不,应该说他来自哪里不久就弄清楚了。
十一月十五日——即佐武被杀那天的傍晚,有许多人看到一个那样的男人在上那须下了火车。那是从东京出发的下行列车,所以那人可能是从东京来的。还有许多证人看到,那人从上那须走到了下那须。
这样想来,那人真正要去的地方是上那须。因为下那须也有火车站,如果要去下那须,应该在那里下车。可是那人徒步走到下那须,住进了柏屋,可能是因为上那须的旅馆有什么不方便。
那人在离开柏屋之后还曾被几个人看到,其中三人证实,在后面的山里见到过他。警察因此非常兴奋,搜遍了湖周围的山,却徒劳无功。
可能那人当天离开柏屋之后,在后面的山里藏了一天,晚上来到犬神家,然后潜入珠世的房间,又打昏了佐清逃了出来。之后就全然失去了踪影。
五天过去了,七天过去了,在警察的焦躁中,时间到了十一月二十五日,正是佐武被杀后的第十天,发生了第二起恐怖杀人案。不可思议的是,这起案件的核心依然是美丽的珠世。
十一月二十五日,山国的湖畔已完全是一派冬日景象。隔湖远望,连绵的山峰上每天都会多些白色。每天早上,湖岸边还结着薄冰。
没有比这个季节的晴天更惬意的时候了。这是一年之中最爽朗的季节。虽然多少有些风,但在向阳的地方,浑身上下都会暖洋洋的。
这天珠世沐浴着日光,在湖里划船。当然她是瞒着猿藏一个人出来的。自从上次小船出事以后,猿藏严禁珠世划船。珠世像小孩子偷偷跑出去玩一样,悄悄地划船出来。
自佐武被杀以来,珠世内心一直非常忧郁,每天都被疑心重重的警察询问,还要忍受犬神家众人对自己憎恶、敌视和嫉妒的目光。她心力交瘁。
其中她最不能忍受的是佐智一家的攻势。
以前看都不看自己的佐智父子,最近像牛皮糖一样黏住自己不放。珠世想想都觉得直打冷战。
珠世许久都没到湖上玩了,心情因此变得轻松不少。她想放空自己,忘掉一切,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划船。
风有些冷,阳光却温暖舒服。珠世不知不觉远远地划到了湖心。
捕鱼的季节结束了,湖面上几乎看不到钓鱼的小船。除了下那须附近有一艘渔船在撒网,此外再无船只。一个多么安详平静的午后。
珠世放下桨,仰面躺在小船里。天空逐渐变得又高又远,令人吃惊。长时间地望着天空,感觉整个人都被拉上去一样。珠世闭上了眼睛,眼中渗出浅浅的泪水。
不知待了多长时间,直到远处传来摩托艇嘈杂的马达声。一开始珠世没有在意,渐渐地声音到了身边,她才坐了起来。
坐在摩托艇上的是佐智。
“原来在这儿啊,我找了你半天了。”
“有什么事吗?”
“局长和金田一耕助来了,说有重大的事情要说,让马上集合。”
“好的,那我马上回去。”珠世拿起了双桨。
“划船回去太慢了。”佐智说着,把身子靠到摩托艇一侧。“坐我这个回去吧。局长非常着急,分秒必争……”
“可这小船……”
“过后让人来取吧。快上来,磨磨蹭蹭的,不知道局长会发多大的火。”
佐智的态度和言辞没有任何不自然的地方,说得好像确有其事。珠世上当了。
“这样啊,那就麻烦了。”珠世把小船划到摩托艇旁边。
“你把船桨放上去,漂走了就麻烦了,我扶着小船。你行吗?注意点……”
“不要紧的。”珠世敏捷地走过去,可小船突然剧烈地一晃。
“危险!”
珠世一个踉跄,倒向佐智的胸口。一刹那,佐智趁机猛地捂住了珠世的鼻孔。他手中握着湿漉漉的手绢。
“你、你干什么!”珠世拼命反抗。可是,佐智的胳膊紧紧地箍住她,控制着她的身体。那块湿漉漉的手绢更猛烈地压住她的鼻孔。
一股酸甜的味道从鼻孔进入脑袋。
“啊,啊,啊啊啊啊啊……”珠世的反抗渐渐微弱,最后她在佐智的手臂中沉沉地睡着了。
佐智轻轻抚摸珠世的乱发,然后轻轻地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口,露出了狡黠的微笑。
他的两只眼睛燃烧着情欲的火焰,闪闪发光。他咽了一口唾沫,像野兽一样舔了舔嘴唇。
他让珠世睡在一边,猫着腰开动了摩托艇,朝着犬神家相反的方向……
天空中有一只鹰盘旋。没有人发现这里发生的事情。
影子
那须市对岸约四公里处,是一个叫丰畑村的贫寒村落。
这里素来贫穷,生丝行情高涨时得到过一些好处,最近生丝出口不景气,整个村子都一蹶不振。当然这不仅仅是丰畑村的问题,而是那须湖畔一带普遍面临的困境。
这个村子的西边尽头有一条小河。小河注入那须湖的地方突起了一块大三角洲,面积每年都在变大,因为小河带来的泥沙常年堆积在这里。现在三角洲满是干枯的芦苇,十分萧条。
佐智来到这里,降低了速度,将摩托艇停在生满芦苇的河口,用狐狸般的眼神打量四周。目光所及之处,只有随风摇曳的干枯芦苇,一派萧瑟,收获完的稻田和桑田里也不见人影。
天空中盘旋的那只鹰守望着这一切。
佐智为自己的幸运暗自得意,猫着腰避人耳目,驶入芦苇。不久,苇穗中忽然现出一座西式建筑。这建筑已异常荒废,但能看出过去相当宏伟。
这样的地方有这么一座建筑——第一次看到的人都会觉得有些奇怪。但如果知道来历,就不会觉得不可思议了。
丰畑村是犬神家的发祥地,芦苇间的建筑是佐兵卫最初建的宅邸。由于丰畑村交通不便,他把事业重心移到了上那须,在那里建了新的宅邸。丰畑村的住宅不再有人居住,成了无用之物,只作为犬神家的一个纪念物保存下来。随着战争爆发,渐渐疏于修缮。看家的男佣被抓去当兵,只好任其荒废。特别是犬神佐兵卫去世后,没有人留恋这座古老的建筑,荒废的同时,最近还被称作鬼屋。
佐智要去的就是这里。
这座建筑以前应该是临湖而建,但因为三角洲每年都在扩大,现在已经远远地离开了水面,被遗忘在萧条的芦苇丛里。
佐智溯流而上,在洋房外面的芦苇丛里拴住摩托艇。这一带水浅泥深,无法驾驶。
佐智好不容易才拴好,迅速登上三角洲。突然,从芦苇深处飞出两三只鸟,把他吓了一跳。
“可恶,吓我一跳。”
佐智咂了咂舌头,拽着缆绳拖起摩托艇,想藏到隐蔽的地方。将其完全拖进芦苇丛后,他才松了一口气,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看着昏睡在船上的珠世。
一股让他牙齿打架的战栗涌上全身。
无邪地睡着的珠世真是太美了!刚才被迷药迷昏的时候,被弄乱的秀发还斜挂在双眉之间,但丝毫不损她的美丽。芦苇间流泻的阳光在有些汗渍的脸上闪现出金色的斑点。佐智的呼吸逐渐变得粗重。
佐智咽下一口唾沫,然后慌张地环顾四周,仿佛害怕其他人觊觎这份美味大餐。
佐智在芦苇丛中蹲了很长时间,端详着船中珠世的睡姿,一方面是因为怎么看也看不够,另一方面是他还没有彻底下定决心。
他蹲在芦苇中不停地啃指甲,一边看着珠世,就像恶作剧的孩子在最后时刻犹豫是不是要做一样。对方实在太美了,反而削减了他的勇气。
“管他呢,有什么关系,反正早晚都是我的。”
他自嘲般地嘀咕了一句,伸开双臂,把珠世抱了起来。摩托艇微微摇晃,像泥鳅在芦苇里钻来钻去。
咕咚——珠世温热的体温,如新鲜水果般的处女芳香,娇嫩肌肤下血管的跳动……佐智已经受不了了,强忍着沸腾的血液。
佐智双眼充血,抱着珠世,拨开芦苇。他汗流浃背,满脸汗水,虽然是在十一月的寒冷空气中。
穿过芦苇丛有一道残破的墙,涂着白油漆的木栅栏大部分都坏了,满是泥土。墙里面也是一派萧条的干枯芦苇。佐智抱着珠世一路小跑,来到墙后。
佐智身子压得极低,像趴在芦苇中一样,逐步靠近了空屋,仿佛口中叼着猎物的狐狸。佐智不想被别人发现,也不能被别人发现,他在湖面上的时候也时刻注意着陆地上的情况。
佐智喘了一口气,伏身在芦苇丛里。他长时间地抱着珠世,身体像石头一样僵硬,观察着四周的情形。
好像有人在看自己!他强烈地感觉到。
一个瞬间——又一个瞬间——
佐智心脏狂跳,沾在额头的汗珠被风吹干了。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四周恢复了寂静,只有随风摇曳的芦苇叶发出摩擦声。
佐智抬起头,胆怯地看向对面洋房的窗户。刚才他确实感到窗户里有东西在动。
一阵风吹过。没有玻璃的窗户内,发黑的破烂不堪的窗帘啪嗒啪嗒地晃动着,拍打着窗户。因为窗帘破得不成样子,才没有被偷走,还留在古老的建筑里。
佐智懊恼地咂了咂嘴,重新抱起珠世,再一次侦察了周围的情况。他像脱兔一样钻出芦苇,从古建筑的阳台跳进了大厅。
霉味刺鼻。蜘蛛网从墙壁和天花板上像流苏一样垂下来。
湖水中有无数小虫子,为了捉虫,蜘蛛在所有地方都结了网。佐智踏进去的一刹那,粘在蜘蛛网上的还活着的虫子一起晃荡起来,垂着的蛛网如同遇见风暴一般剧烈地摇荡着,同时一股腐鱼的臭味强烈地刺激着佐智的鼻子。
佐智背过脸,看着大厅,走上楼梯,随即又猛地吃了一惊,站住了。
最近肯定有人上过这楼梯,上面清晰地印着鞋印……
佐智好像碰上了恐怖的东西,屏息凝神,马上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鞋印不止一种,从大门口到走廊,到处都是不同模样的新鞋印。
佐智想起,最近警察为了搜寻复员军人调查过这座空楼。这些足迹不就是他们的吗?
佐智摸摸胸口,蹑手蹑脚地上楼梯。稍微踏出脚步,整个房子都发出开裂的声音。他每走一步都冒出一身冷汗。
二楼也不比楼下好多少,一样非常恶心。所有的窗户都没有玻璃,连门上的合页都残缺不全了。
佐智好像事先有所准备,踢开一扇门,走了进去。这个房间没有任何装饰,很简陋。房间的一角放着铁床和结实的椅子,床上放着露出填充物的草垫子,当然没有被褥一类的东西。所有东西都符合萧索废墟的特点。
佐智把珠世放在草垫子上,一边擦汗,一边用狐狸一样的双眼不停地观察四周。
一切都很顺利,没有人知道佐智把珠世带了到这片废墟,一切都将在此时解决。事成之后,不管珠世怎么哭,都得听他的。那时他就将同时拥有美色、金钱和权力了。
佐智全身颤抖,像战士临阵一般。因为激动,他口干舌燥,双膝发颤。
他哆嗦着解开领带,然后扒掉外衣,脱下衬衫,把衣服扔在椅子上。窗户上既没有窗框,也没有窗帘,天色过于明亮。
他咬着指甲环顾房间。
“还犹豫什么,又没人看见……而且她又睡得那么死。”
佐智趴到床上,一件一件地脱去珠世的衣服。柔滑的双肩下出现胸部隆起的曲线,佐智再也按捺不住兴奋。
他指尖不停颤抖,喘着粗气。
正在这时……
佐智像蚂蚱一样从床上跳起来,做出一副防备敌人来袭的姿势,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但他再也没有听到声音。
他仍然担心,走出房间,在房子里四处走动。哪里都没有异常,只有厨房的角落里有个田鼠的巢穴,母鼠正在分娩。
什么啊!原来是这东西发出的声音……
佐智懊恼地登上楼梯,正要推开门,突然吓了一跳。
刚才出去的时候门应该是敞开的,现在却关着,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什么自己关上的?
佐智抓住把手,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房间里好像没有什么异常。他松了口气,走到铁窗前,顿时脑袋里像被钉入铁钉一般,吓得浑身筛糠。躺在那里的珠世的胸口上盖着一件上衣!
佐智的腿像被吸在地面上一样,一动不能动。他本来就不是个胆大的人。不不,甚至胆小如鼠。所以他今天能有这样的举动,是下了相当的决心,动手之后也总是畏畏缩缩。
佐智出了一身冷汗,口干舌燥,喉咙要被烫伤似的。他想说什么,舌头却不听使唤。
“谁……谁在那……”他终于说出这句话。仿佛是在回答他,通向旁边房间的门的对面,发出吱的一声摩擦地板的声音。
啊,有人……在旁边的房间……刚才从窗户里窥视的眼睛,那果然不是错觉……他在这个房子里,而且就藏在旁边的房间……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
“是谁?出来!藏在那儿的是谁?”
门打开了,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佐智马上看到了站在那里的男人。
一个压低军帽,用围巾蒙住脸的复员军人。
过了一个小时。
犬神家的猿藏接到了一个奇怪的电话。
“猿藏吗?是猿藏对吧?肯定是你。我是谁无所谓。我想提醒你珠世的事情。珠世现在在丰畑村的空屋里,就是很久以前犬神家住的房子,她在二楼左手边最里面的房间。你马上去接她,但不要告诉其他人,否则会让珠世蒙羞。一切都由你一个人来做可以吧?珠世可能还在睡,这点请不用担心,药效过了自然会醒来。那就拜托你了,请尽快来。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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