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由于多种多样的原因,致使这个越来越显赫、越来越张扬、越来越庞大的群体鱼目混珠、泥沙俱下,令人真伪难辨,社会口碑欠佳。
公允地说,确实有许多厂长为国家的经济腾飞,为企业的长足发展竭尽才智、心力,立下了汗马功劳。我们今天要写的银川市新城建材厂厂长韩光霞,就是这样的一位厂长。
工地上,一位60多岁、头发花白的女工特别引人注目。她时而抱起一大摞砖头疾步向前,忽而又推起一辆装满砂料的架子车。她的手臂上被划了一道,渗出血迹。呀,原来她就是韩光霞厂长。
事先电话联系,说好下午去厂里采访韩厂长。
午后,我们早早出发了,尽管那时太阳十分炙热。好不容易赶到建材厂,却见一溜儿办公室静静伫立着,空无一人。咋搞的,说好等我们,怎么一个人都没有!正在此时,远处一位在废铁堆上不知捣腾什么的老工人走了过来,问清了我们的身份和来意后热情地告诉我们,他们厂正为扩大生产而建一个烧耐火砖的窑,韩厂长和办公室的人都在工地上干活呢。“我现在叫去。韩厂长说你们一来就去叫她。”
我们不忍心麻烦这位老工人,便顺着他的指点,径直向工地走去。
厂区颇大,沿途有多处生产场所,隆隆的机器声中,不少人在忙碌地干着活儿;空场地上码放着如山的建材产品;拉货的汽车出出进进,装车的小伙子喊着号子,将一块块大型预制块抬上汽车。远远看到,厂区东南角有一伙人正在热火朝天地奋战,建筑物虽只起来大半,但已显出雄壮的规模。
走到近前,场面显得更加壮观:几十个甩掉外衣的男女老少在大热天里汗流浃背地苦干,汗水在沾着尘土的脸上、胳膊上冲出一道道鲜亮的印痕。其中一位大约60多岁、头发花白的女工特别引人注目,她一边吆喝着,一边抢着与小伙子抱同样多的一大摞砖,屏住气鼓着劲儿疾步向前,忽而又推起一辆装满沙料的架子车。
就在我们愣怔之际,这位“女老将”看到了我们,“腾腾腾”大步迎上来。呀,原来,她就是我们要采访的韩光霞厂长。
“你们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说好让他们叫我的。对不起,对不起!”爽快的韩厂长热情地伸出了沾着泥污的手,又不好意思地缩了回去。我们注意到,她不仅脸面上爬满深深的皱纹,眼睛里布满血丝,头发又脏又乱,青筋暴现的左臂上被什么东西狠狠划了一道印子,印痕深处,表皮已经擦掉,渗出血迹;打过数层补丁的线手套的10个手指头又都磨开了洞。寒暄中不由打量她——与现实中频频亮相、体面风光的厂长形象相去甚远,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老工人。
“这样吧,”韩光霞厂长说,“我让人带你们到办公室,先喝点水,我这儿安排一下就过来。仙桃——”随着韩厂长的喊声,一位俊俏而略带羞涩的姑娘(也许是小媳妇)从干活的人丛中跑了过来。她姓赵,是厂里的出纳员。
回到办公室,小赵让我们略坐,她沏茶去。一转眼工夫,从隔壁过来的她已大变样:脸洗得白白净净,鲜艳的连衣裙替换了又脏又旧的工作服,笑盈盈地端着两杯茶。
我们一边喝着茶,一边与她谈起了他们厂和他们的韩厂长。小赵说,他们的韩厂长是最好的厂长,他们都非常敬佩她。比如参加劳动,韩厂长是最积极主动的一个,从来是排头兵。她充满情感地说:“就说这次建窑吧,这么热的天,年轻人都受不了,可是我们韩厂长那么大年纪,在近一个月的会战中,天天在工地,脏活儿重活儿抢着干,中午和晚上与大家一块儿加班。我把你们要来采访的事儿说给她后,我们都让她在这儿等着,可她还是又去了工地。我们理解她,她是怕工地上出什么事,希望工程尽快尽早地完成,那样就可以早一天投入生产。可你们知道,工人再苦再累,下班后就没事了,就可以踏踏实实睡觉、休息,可韩厂长没法休息,她还要考虑、处理厂里许许多多的事呢!”
小赵对韩厂长参加劳动有许多埋在心里的话。她说,韩厂长只要有空闲工夫就到车间去劳动,多少年都是这样。他们的车间大部分是高温场所,一进去热浪扑面而来,连塑料鞋都能烫化了,皮手套都能烧焦了,又有刺鼻的化学气味,可大家都好像习惯了,出入自如。为什么?因为厂长都去干活了,而且干得那样卖力,其他人好意思不去吗?久而久之,他们厂部的人在办公室里都有工作服,有了空闲就换上工作服进车间干活,干活时和厂长一样下苦力抬呀、抱呀。不是谁的思想境界都那么高,也不是开始就都那么自觉自愿,谁不知道待在办公室舒坦、轻松?但厂长的精神、行为深深感动着人、教育着人,使你不得不那样做。而在干活儿的过程中,越来越品味出了真正的顺心、快乐。
在新时期的厂长中,这样实实在在坚持参加体力劳动的,并不是很多。不管对这一事实有怎样不同的认识,但毫无疑问,韩光霞这样做的目的是尽最大的努力提高厂里的生产能力和经济效益,其心可鉴,品格超群。
她曾是一呼百应的大队党支书,年轻精干,名声远扬。她只带一封组织介绍信从操作工干起,临时负责峥嵘顿露,厂长生涯励精图治,成绩卓著。
韩光霞原籍江苏,20岁出头就是一呼百应的大队党支部书记,并被评为优秀党支书,声名远扬,很受县里重视。1972年随军来宁夏时,县上起先不放她走,后来考虑到他们生活中的实际困难,只好忍痛割爱。办关系时,县委组织部本来是要好好给做个鉴定的,可她不让做,说不愿躺在过去的荣誉上,要在新的地方做出新的成绩,只要了一张组织介绍信就登上了北上的列车。到宁夏后,先被安排到银川市新城区一个只有10来个人的集体小厂当操作工。她年轻力壮,聪明好学,又不惜力气,很快就成了厂里最出色的技术工人。一年后厂子要搬迁,厂长带着精干的人盖新厂房去了,留下些老弱病残归她指挥,期望他们力所能及地完成部分生产任务,不料他们魔术般的只半年时间就完成了全年生产任务。大大出乎意料的成绩让新城区有关部门的领导惊异,又听说韩光霞特别会调动人的积极性,特别会安排活路,于是决定对其人“外调”一下,摸摸底细。一调查,好家伙,这是藏着的一条龙啊!要重用,还要放在更适合的岗位“挑起革命的重担”。正好,新城区建材厂的工作上不去,她就被调往该厂任指导员兼革委会主任,成为独当一面的主将。
建材厂坐落在新城西北角的荒滩上,当时四周还没什么建筑物,孤零零地处于一片荒草泥沼中。厂子只有40来人,5间厂房,1间办公室,5间棚子,都是土坯建的,占地不到100平方米。厂子虽开办两年,但还只能靠弄点零散原料生产少量的保温瓦、保温砖,质量也不过关。韩光霞从组织宣布那天起就决心把这个厂子办好,到任后,立即带领职工搞革新改造,搞土建,扩大生产规模,提高产品质量。很快,他们的产品数量剧增,质量也有明显的进步,供应到宁夏的大部分建设工地。其后,他们又根据宁夏建设中全部要使用外地产的珍珠岩砖、珍珠岩粉的情况,派人到北京学习,引进了一些技术人员,建立了珍珠岩车间。到1977年,他们的珍珠岩产品已占领了宁夏的全部市场。
韩光霞领导的建材厂雄心勃勃,越干越起劲,根据建筑业的需要,他们在加强保温砖、石棉瓦等建筑材料生产的同时,又建起了耐火材料车间,大批量地生产耐火砖、耐火土等。现在,他们可以生产不同品种和型号的建筑材料和耐火材料。砌墙用的、管道用的、铺地用的、吊顶用的,需要什么就可生产什么。他们的产品不仅满足宁夏市场的需要,还打进了甘肃、陕西、内蒙古等省区。
另外的显著变化是,自力更生建起了整排的办公室、多处厂房和车间,厂区比原来扩大了十几倍,还有2栋职工住宅房;购置了许多机械化设备,厂里的生产由过去的手工作业变为机械化操作;职工增加了一倍多,最多时达138人,现时虽已有70人退休,但加上临时工,职工总人数仍超过110名。
最可观的是经济效益。从1987年韩光霞承包以来,他们厂每年都上缴利税几十万元,且呈逐年递增态势。如今不欠银行一分钱贷款,厂子完全靠自力更生扩大、发展,固定资产大幅度增加。
也许有人说:“几十万利税算什么,人家有的厂子一年几千万、上亿元的利税呢!”可你不知道,这是一个既无多少家底,又是以老头、老太太、待业青年组建起来的集体小厂,不是大中型企业,取得这样的成绩已经十分不易。
全厂职工缘何均以厂里的工作为重?是一个谜,又不是谜。
现今存在的集体企业有两种,一种是过去遗留下来的街道办的“老集体”,另一种是改革开放进程中创办的“新集体”。两种集体企业情况截然不同:前者负担重(大部分负担有大量退休工人),工人素质不高(因相当一部分人是过去政策性安置的人员),工艺落后,生产艰难;后者无牵无挂,人才与技术力量强,在生产和经营上灵活多变,得心应手。二者之间的另一明显差别是,前者具有共患难的氛围,厂子里保留、环绕着一种独特的家庭亲情般的气氛,而后者主要注重的是金钱。
韩光霞领导的建材厂虽然摆脱了困境,但那种老集体企业浓浓的家庭氛围仍在。在这样的环境里,韩光霞是厂长,又似家长。职工病了,或是有什么事不高兴,她都记挂在心,设法帮助解决。从外表看,韩光霞是个一心为公、敢挑重担、有胆识、有魄力、十分刚强和耿直的女人,似乎看不出多少作为女人的细腻与柔情(她说她始终记不住自己孩子穿多大尺寸的鞋),也从不像普通女人一样拉家常,可她对职工的关心却很周到。有一个女工家里闹矛盾,她看出来了,但自己忙,也似乎不善于和风细雨地做思想工作,就特意委托一个有这方面特长的女同志代她前去过问。这样的事不只一次两次。她也许真的“糊涂”了,把职工都当成了家庭中的一员,而自己家里的事却往往疏忽了、忘记了。她的孩子从小到大她很少管,其中一个甚至赌气地说:“我们没有妈!”家务事基本由爱人负责,她偶尔做一顿饭却又难合家里人的口味。究其原因,韩光霞说她也弄不清楚,总觉得厂里人多,100多口人要吃饭,组织又把这副重担压在了自己肩上,于是心就老牵挂在厂里了,不知不觉地忽略了自己的家。
韩光霞的这种“错位”也引得厂里众多职工一起“错位”。比如,韩光霞每天第一个上班,最后一个回家,不少时候是天黑了还没回去,儿子便经常会又关切又不高兴地前来找她。有时韩光霞还对儿子使性子:“不看我正忙着!”其他一些厂领导和职工也早来晚归,家里人找来时也会训斥:“不看我正忙着!”
为开拓市场,韩光霞跑遍了全宁夏的各县各乡。一次在甘肃挨门逐户开拓产品用户,她曾一气儿走过了8个公共汽车站牌,引得其他推销人员也都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搞推销。但有一样其他职工一直没能跟上趟,那就是韩光霞经常打扫厂区和家属区的厕所。
新城建材厂的职工都以厂子为重,齐心协力搞好厂里的工作,是一个谜,又似乎不是谜。
“我没有别的所求,只有一个目标:圆满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使企业发达兴旺,多做贡献。”
采访韩光霞中,笔者头脑中一直有个疑惑。韩光霞确实一心为厂子,苦干实干,可仅仅如此就行吗?市场经济条件下,企业领导者更不可缺少的是对人才、技术、信息的重视,对市场行情的了如指掌,具有相当的管理能力和卓有见识的宏观决策水平。可这些……她都具备吗?似乎不太具备。可说他们的效益纯粹是苦干出来的,也不尽然。
我们以现代企业领导者所应具有怎样的素质为话题,想委婉地找出答案。没想到,看似不像企业家的韩光霞居然说出了企业家的“行话”。她侃侃而谈,诸如决策是关键的关键,信息格外重要,人才是企业发展的基础等等,说得我们又惊又喜,目瞪口呆。看来,确实不可以貌取人。韩光霞似乎也从我们的探询中感觉出了什么,微微一笑,告诉我们,她是在抓好管理和做出决策的基础上参加劳动的;她与一些理论界、经济界人事也有相当密切的联系;企业管理方面的书她也读了不少(这又使我们心里一震,她文化水平并不高),当厂长不懂管理是根本不行的。还举例说,他们扩大耐火材料生产之前做了充分的市场调查,得知宁夏邻省的偏远县耐火材料的需求量很大,于是他们一边加紧组织生产,一边派人打开市场,效果非常好。他们还进行了企业内部的改革,精简机构,压缩非生产人员,搞计件工资等,都取得了好成效。她还说,她们搞的是土、洋结合,“土”的是艰苦奋斗的精神,“洋”的是资金、管理、设备,“洋”的是市场、质量、信誉。这些话还真耐人寻味呢。
采访中,厂保管员张惠秋、技术车间的赵永华等职工告诉我们,他们格外佩服韩厂长的廉洁奉公。外面的车都想给他们厂供应和拉运建材生产原材料,韩厂长认定一条“死理”:必须拉来好料!司机不敢到她家去,因为她把人家往外撵,说工作上的事只能在厂里谈。有个司机为了能收他拉的料,硬着头皮给她送钱,被她生硬地赶出了门。
在撰写这篇稿子的时候,我们又一次想起了建材厂邢运廉副厂长那又痛又惜又无可奈何的神情,想起了她的话:“韩厂长这个人哪,心里只想着集体、大家,唯独没有她自己。其实她只有54岁,硬是操劳成了现在那个样!”我们也想起了韩光霞那坦诚、动人的表白:“我没有别的所求,只有一个目标:圆满地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使企业兴旺发达,搞好职工的生活福利,把厂子的家底留厚点,多做点贡献。贡献,是人生最好的纪念!”
我们依稀又看到了韩光霞厂长,在明丽的色彩中,她穿着灰暗的工作服,苍老的脸上浮现着欣悦的笑容向我们走来——这个曾担任中国共产党宁夏区委委员、银川市委委员、新城区委委员,多年被评为银川市和新城区先进工作者,并获得全国“三八红旗手”和“巾帼建功”先进个人称号的女性,是那么美丽动人!
(1995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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