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底稿:晚近中国的另类观察Ⅱ-朝堂上的变戏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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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儿与皇帝

    皇帝的天下差不多都是凭刀枪打下来的,可是差不多像点样的皇帝都喜欢弄文做诗。刘邦当年不过一亭长,大队干部而已,斗大的字能认识几个都说不准,可是人家也有大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虽说比薛蟠同志的哼哼调强点,大抵也就是不识字的王熙凤“一夜北风紧”的水平,可是历代都夸好,说有帝王气象。不过,拿皇帝跟皇帝比,刘邦的诗还就是不错。近一点,就说乾隆的几万首歪诗,挨个排过去,没一首能赶得上当年刘亭长的。

    早就听说当年的放牛娃朱和尚也做过诗,一直没福见到,见到以后吓了一跳,原来是首咏菊诗,诗云:“百花发时我不发,我若发时都吓杀。要与西风战一场,遍身穿就黄金甲。”虽是标准的薛蟠体,但却霸气得紧,听口气就是天字第一号,任谁都不怕,而且还要把别个干掉。不过诗意却好像似曾相识,仔细一想,哦,原来黄巢也曾经有过类似的货色:“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过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这首诗,在过去那个特别推崇农民起义的年月里,曾经非常吃香。黄巢跟朱元璋一样,都是农民造反的头,只是命不太好,仅仅做成了个草头皇帝。草头皇帝也是皇帝,皇帝抄皇帝,跟学者抄学者一样,本是自然之理,那时候又没有版权的说法,抄就抄了,断不会有好事者出来在媒体上说三道四。

    本来,菊花秋艳,并没有杀掉百花的意思,要论杀气,本是秋风的事。自古以来,平头百姓家闺女,名菊叫兰的不知凡几,大户人家的婢女,被赐名秋菊者更是不知有多少,大家看到的其实都是菊的妩媚柔顺。大概只有黄巢、朱元璋这样舞刀弄枪,一路杀奔龙廷,夺了鸟位的人,才会赋予菊花杀百花的意义。实际上,这种寓意只是他们自家心理的一种投射。霸气和杀气,对于这些刀口舔血的人来说,本是应有之义。只是,令人奇怪的是,怎么两个大男人,而且都是舞枪弄棒的粗人,做起诗来,都以花来自喻?难道他们不能把自己比点别的什么?尤其是那个朱元璋,居然抄袭前辈笔意,可见对以菊花自况境界的向往。

    按传统的周易解说,做皇帝的,都占个乾字,属于至刚至阳的东西。同样按传统,花无一例外地属于至阴至柔、属坤字的女人的象征。不过,中国文化,总是势不可挡地要展现出自己阴柔的特性。不仅是审美方面,人们评价一个男性的美,总是以状若好妇来比喻,而且在政治甚至战争中,往往推崇斗智不斗力的境界。狠毒配上阴柔的功夫,才是谋略的善之善者;走刚猛路线的,只配叫做一勇之夫。如果碰上晏子,用两个桃子就能杀掉三个。黄巢是个不第书生,在自命是李耳后裔的唐朝皇帝治下,估计读过老子,读没读过韩非子很难说;而出身放牛娃,并在庙里混过的朱皇帝,肯定两者都没看过。不过,这并不耽误他们使阴招,弄诡计。比起来,什么都没有读过的朱元璋,活干得更漂亮,得天下十几年,就把昔日一起打拼的老兄弟杀得干干净净,连一点反抗都没有,古今中外,谁能做得到?

    一个菊花,也被弄得这般阴鸷和戾气。碰上了皇帝和草头皇帝,任它什么东西,都只好自认晦气。

    骗术与禅让

    禅让是中国古代传说中,只有圣贤之君才能操练的一种继承之法。不过传说毕竟是传说,按顾颉刚的说法,古史是累层堆积起来的,传说中实行禅让的尧舜,这两个人事实上有没有还是个问题,更何况禅让?即便是有,按另一些人的说法,也不过是因为这些贤君,其实不过是部落酋长,或者部落联盟的领袖,工作操劳有余,实惠不足,所以乐于让出来。不过,虽然禅让的事实,在历史上很可能没有那么回事,但禅让之名却很有市场。很多篡权夺位的家伙,最后让那个倒霉的前朝君主让位的时候,都喜欢排演一场禅让的大戏,臭脚和捧臭脚的一起搭台子上窜下跳,最终的结果是,那个野心家羞答答喜滋滋地坐在了龙床上。

    所以说,所谓的禅让,实际上不过是抢劫,抢了人家,还要让人家说是自己乐意给的。当然,也有所谓的内禅,就是老皇帝还活着的时候,把位置传给了自己的儿子。内禅也有两种,一种是老皇帝自己情愿的,一种是被逼无奈。被逼无奈其实跟被别人抢了差不多,只不过抢的人是自己的骨肉,听起来感觉好一点。自己情愿的内禅,多半是名让暗不让,所以等于没让。所以,事实上,禅让基本上都是有文化修饰的抢劫。

    不过,世界上总会有白乌鸦存在,中国这么大,历史又这么长,例外偶尔也会有那么一两个。战国时期的燕国,就发生过这么一个例外。那时的燕王叫哙,此公志向高远,但就是才能不那么相配。当然,从内心深处说,他跟当时的战国七雄一样,都有超出国境的愿望,不仅期望有更大的地盘,而且还想有更大的名声。他的相是子之,也是王族的嫡系,虽然没有很大的本事,上任以来政绩平平,但此人却跟燕王哙一样,野心不小。只是,比较起来,燕王哙对名声的追求,有时近乎痴迷,而子之在这方面,却有相当清醒的头脑。于是,一件荒唐事发生了。一天,一位说客(那个时代盛产这种人)来到了王宫里,对燕王哙说:当年尧曾经要把天下禅让给许由,许由不答应,结果尧得了禅让之名,又占了天下之实。大王何不效法尧,禅让给子之,如是,大王之实无损,大王之名将会如日中天。

    现在已经无法考证,到底这名说客是自己发神经一逞三寸不烂之舌,还是受人指使有意为之。反正燕王哙接受了说客的建议,真的将王位让给了子之。可惜,子之没有像传说中的许由那样清高,他接受了王位而且真实地占有了它。好在,燕王哙还有一个好儿子,燕太子平不像他父亲那样糊涂,而且手里还有一定实力。于是子之和燕太子之间一通混战,齐国又趁火打劫,于是燕国大乱,在大乱中,哙和子之都去见了他们的祖先。最后,燕人拥戴燕太子平即位,是为鼎鼎大名的燕昭王。面对残破的国家,燕昭王用千金买马骨的绝招,招来了乐毅,南下伐齐,连下七十余城,差点没有把偌大的齐国给灭了,狠狠报了当年的一箭之仇。当然,这已经是后话了。

    现在我们知道了,禅让不仅有抢的含义,还有骗的内容。抢的时候比较好理解,对方实力雄厚,想不交出来根本行不通,乖一点说不定还能保住小命。骗的时候,占有者一方其实没到山穷水尽之时,甚至实力上的优势尚存,之所以吃人骗了,关键是自家太贪,没有自己搬块镜子照照,就妄学古人。

    禅让在本质上跟天上掉馅饼一样,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真的有谁告诉你有了,不是骗局就是闹剧。可是,世界上就是总有那么一些人,硬是喜欢把头望着天或者低头看着地,指望有意外的惊喜。怎么办呢?随他去吧,要不骗子吃什么。

    傀儡的本分和儒学的痴迷

    三国时,魏国倒数第二个皇帝高贵乡公曹髦的事,差不多地球人都知道。罗贯中的《三国演义》,写到诸葛亮死后,全没了创作的激情,基本上照着史书在抄,所以演义的后半,基本上等于《三国志》,曹髦跟司马昭拼命的故事,就是其中之一。

    按道理,像曹髦这样的皇帝,本属一介标准的傀儡,他所能做的,只能是老老实实按照牵线人的意思,摆摆样子,最后等时机成熟了,识趣地把皇冠交出来。碰上牵线人兴致好,也许后半生可以落个富家儿的生活,在这方面,前朝的汉献帝已经做出了样子,作为后来者,依样画葫芦便是。可是,曹髦不肯,他愤愤了,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不能坐以待废,于是挺剑而起,率领百十个仆从搞自杀性袭击。结果还没有见到司马昭的影子,就被司马家养的——什么呢?只能算家丁吧,当街一枪穿了个透心凉(“刃出于背”)。

    说起来,悲剧的发生,儒学多少也有点责任。虽然没有留下著述,但曹髦的确是个对儒学有造诣的人,史书上说他“少好学,夙成”,其言不虚。做了皇帝后,曹髦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跟臣子们论经说道,周易说罢讲尚书,尚书讲毕论礼记。入太学,每事问,经常把那些博士们问得一愣一愣的,嘴巴张开了合不上。乃祖曹操,是个不论忠孝的实用主义者,挥金如土,杀人如麻,到了重孙子辈却变成了寻章摘句咬文嚼字的儒生。当儒生也就罢了,君子动口不动手,坐而论道就是,偏是有皇帝身份的人,是做不成儒生的,君臣大义之类的说教听多了,无论如何都是个刺激。现实的卑微,与道理上的尊贵,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对于一个年纪不到20岁的年轻人来说,能刺激出什么冲动来,真是不好说。况且,曹髦对自己的挺剑而起,还是有点自信的,以为真到了真刀真枪冲突的当口,司马昭会碍于道义,未必敢杀他。所以他说,“正使死,何所惧?况不必死邪!”

    显然,血气方刚的曹髦已经忘了(至少在冲动的时候忘了),其实不仅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司马昭之势也路人皆知。经过父子两代人的经营,曹家的天下,早就姓了司马。人们本是由于屈从司马家的势,才故意装作看不见司马家的狼子野心,因为这种屈从,小可以换来合家平安,大可以换来富贵尊荣。那些不屈从的,则一个又一个地丢了性命,从举兵造反的诸葛诞,到放浪形骸只会弹广陵散的嵇康。儒家的君臣大义,在政治领域,本来就是胜利者秩序稳固时的精致讲究,一旦时局转换,就当不得真。当曹髦准备跟司马家玩命,找来商议的近臣中,只有尚书王经劝了几句,其他的人一言不发,会一开完,就赶紧溜出去给司马昭报信,好让司马昭有足够的时间,找来一个肯当街“弑君”的傻子,从根上了结此事。就是这个王经,虽然并没有跟着曹髦去搞自杀性袭击,只因为没有首告,居然被夷了三族,以曹家太后名义出的诏令,给的罪名是“凶逆无状”。

    自然,那个结果了曹髦性命的家丁成济,也得被牺牲掉。因为不管怎么说,儒学的面子还是要给点的,表面文章必须做,因为以后司马家坐了天下,总不能让人说曾经公然容忍当街弑君者。虽然成济得到的命令明确来自于“司马公”,但最后结账的时候,一切都算在了这个可怜的家丁头上。这个头脑不清的武夫在被抓捕时非常愤怒,公然拒捕不说,还跳到房上,大肆散布政治谣言,进行反革命宣传,以至于不得不将之乱箭射死。

    可惜的是,曹髦的自杀性袭击事件,尤其是收尾善后工作的过于粗糙,还是给司马家后来的统治带来了一些麻烦,整个事件成了晋朝的一个疮疤,提都提不得。两汉除了西汉前期之外,基本上是经学的天下,在那个经学氛围极浓的情况下,士大夫为了表现自己的孝义忠节,可以无所不用其极。那个时代,当然也有弑君的事情,但都是密室里偷偷干的。魏晋时期虽然经学已经式微,但在公开场合,大家依然在装忠臣孝子,所以,在大街上把个皇帝公开杀掉,无论如何都是件非常尴尬的事情。晋室南渡之后,王导给东晋的司马睿讲起这段往事,居然令这个偏安的小皇帝掩面而泣,进而怀疑起自己王朝的前途来。

    看来,作为皇帝,即使是傀儡皇帝,如果非要不守本分玩命的话,麻烦也是相当大的。作为一贯的统治意识形态的儒家伦理,在曹髦被穿了个透明窟窿的同时,也出现了窟窿,而且继位者又没有及时修补,大家都装作没事似的。晋朝政治,过于迷信物质收买,迷信自家宗亲血缘关系,开历史倒车地把宗室分封为有实权的藩王,跟意识形态的这个窟窿不无关系。自秦汉以来,只有作为社会普遍道德的儒家伦理岌岌可危的时刻,人们才会特别迷恋于血亲,把自己龟缩在自己血亲关系的小圈子里,信不着亲人之外的任何人。显然,对于一个官僚帝国来说,这种龟缩无疑等于自杀。西晋王朝其兴也勃,声势浩大,然而却二世而亡,个中道理,也许就在这里。

    文人的舌头

    文人的舌头是惹祸的根苗,也是谋生的工具。姑不论众多三家村学究、私塾的教书先生,无日不赖这根舌头为自家换取衣食,就是那些混到庙堂之上的士大夫,无论晋升还是保级,舌头都是离不了的。我们曾经有过游说得官的年代,那时候的张仪,在被人暴打一顿之后,醒过来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的舌头还在吗?有了舌头,就挡不住人家滔天的富贵。后来得官之途改道了,从推荐变成考试,但做官的人,还得要会说话。

    做官首先要建言,对政务提出建议和看法。建言当然可以通过文字的方式,但开会的时候,总要说话,这时候面对面的对话,显然更要紧些。其次是拍马,拍马也一样可以有文字的形式,但直接拍,当面拍,毕竟立竿见影,喜笑颜开。其三是“忽悠”,想法让别人相信你,同意你的看法。这当然非得直接而且当面才会有效。

    不过,但凡要说话,就有风险,马屁也有拍到马腿上的时候。某些居心叵测的皇帝,比如朱温和朱元璋,还经常设套引诱臣子来拍,然后安个欺君的罪名杀了。比如朱温就曾经跟臣子说,柳木做车轴好。臣子马上附和道:当然好。朱温马上大怒:你们玩我,柳木怎么能做车轴,车轴必须用枣木做!于是附和的倒霉鬼就真的变了鬼。至于建言和忽悠,危险就更大,尤其是面对君主的时候,伴君如伴虎,不知道什么时候碰了哪根龙须,人家龙颜大怒,自家吃饭的家伙就没了。所以,清朝的三朝元老曹振镛说,做官要多磕头,少说话。少说话还是得说,为了防止说错,唐朝的苏味道告诉你要“模棱”,含含糊糊,藏头缩尾,到处留下活扣,见机行事,看风转舵。这些说话的“经验”,一提起来大家就痛心疾首,大批特批,说实在的,其实这些招数,多半是皇帝老儿逼出来的,又要让人说,说错了就要挨整,不想点辙可怎么混呢。

    最惹祸的舌头,是跟领导过不去的那种。上司说东,他偏说西,上司说西瓜好,他偏说南瓜也不错。中国文人因为管不住舌头活生生就下了割舌地狱的,不知有多少,但是,不吸取教训的,就是断不了根。这样的人,大体上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自己觉得皇帝做的不对,给皇帝提意见的,学名叫诤谏;一种是自说自话,发非常奇异可怪之论,不仅皇帝听了不顺耳,连一般人听了都受不了。第一种比较常见,在明朝之前,朝廷里设有专门官员,专职干这个。但别的官员如果想要说点什么,在理论上也是可以的。这种事情,平常往往不显山不露水的,只有在非常时期,或者赶上了非常之人,就动静特别地大。比如东汉后半段,外戚、宦官换着专权,把官爵拿出来当街叫卖,于是自命清流的士大夫受不了,前赴后继地出来说话,太学生们也跟着起哄,闹学潮,一浪接一浪。害得朝廷不得不动用专政工具,打的打,杀的杀,抄的抄,赶的赶。明朝中叶以后,宦官再一次专权,这一次更厉害,干脆做了“立皇帝”,士大夫又嚷了起来,结社集会,不依不饶。当然朝廷也更有办法,干脆扒了裤子当廷打屁股,一直打到稀烂,断了气。

    然而,真正令统治者感到不舒服的舌头,是那种虽然未必就具体的朝政说三道四,但是却对统治意识形态不敬的,所谓,“得罪名教”者。东汉的王充,非孔刺孟,由于当时法网不严,让他滑了过去。接下来孔融仗着自己是圣人之后,混说什么父子之间有什么亲情道义,当爹的制造孩子,当初无非是出于情欲,而子之于母,就像瓶子里面盛东西,东西出来了就两不相干。结果被曹操办了,连家中未成年的孩子,一并提前见乃祖去也。明朝的李贽,读了几本佛经,就混说乱道,说《论语》《孟子》无非是圣人门下的懵懂弟子胡乱记的笔记,有头无尾,残缺不全。更令人不堪的是,虽然历代都儒表法里,行申(不害)、韩(非)之政,但却不能说破,偏这个李贽,公开说申韩的好话,硬是扯下了政治的遮羞布。于是,李贽以古稀之年,被捉将官里去,断送了老头皮。清朝文字狱最盛,但绝大多数无非是皇帝自己神经过敏,白日见鬼,只有吕留良、曾静案,才是真的“大逆不道”。吕留良在讲学中高扬民族大义,鼓吹反清,虽然未必得罪名教,但在华夷之辨上,戳了雍正皇帝的肺管子,于是,已经死掉的吕留良被锉骨扬灰,吕氏一族,满门抄斩。

    看来,文人最大的祸患,在于有一条不合时宜,而且又能说出点名堂的舌头,把这样的舌头割了喂狗,天下就太平了。

    变戏法里的政治

    在中国的佛教传播史上,有两个人功劳最大,由于他们翻译的佛经数量巨大,所以又被称为古代的翻译大师。这两个人,离我们近一点的是玄奘,远一点的是个外国人,名叫鸠摩罗什。鸠摩罗什来华的时代,是魏晋乱世,那个时候,虽说理论上佛教已经东来,但实际上并没有生根。好在乱世给了这种很能给人心理治疗的宗教,一个传播的好机会,而外来的传教人也大多有点除了翻译以外的本事。

    人们都知道鸠摩罗什是个翻译家,我们现在看到的许多佛经都署着这位大师的大名,但是,在那个时候,鸠摩罗什给人的印象,却是个法术无边的魔术大师,在乎他翻译的人,反倒没几个。人们信佛,尤其是东晋时期北朝的统治者信佛,在很大程度上,在于大师魔术的征服力。那个时候世界还没有出个捣乱的拳王阿里,人们不明白魔术其实跟神通法力没有什么关系,固执地相信,那变幻莫测的魔术,是神通广大的佛的力量在起作用。

    不过,即使是被人们视为佛的化身的鸠摩罗什,也没有想到,为传播佛法而弄的玄虚,居然给他这个出家人带来意想不到的“好事”。那时,北朝后秦皇帝姚兴,也是鸠摩罗什大师的信徒之一,这个胡人皇帝,对鸠摩罗什佩服得五体投地,一天忽发奇想,打算为大师做点什么。当他有了主意之后,派人请来了大师,对大师说,你这么聪明,没有老婆,种子怎么传下去?只听皇帝手一拍,十个美女从幕后走了出来,不由分说,姚兴强将这些美女塞给鸠摩罗什,让大和尚离开寺庙,另拨房舍居住,一点价钱都不许还。

    不知为了佛教传播的大计,大师不得不委曲求全呢,还是大师到底也是血肉之躯,扛不住诸美女的强力诱惑(那个时候的鲜卑女子,雪白而且艳丽,根本没有汉人的礼法讲究,开放得近乎放肆),反正作为出家人(比丘)的鸠摩罗什笑纳了皇帝的美意。至于是安享艳福了呢,还是像《三国演义》里的关云长一样,将美女关在后院,看也不看一眼,则不得而知。不过,更大的可能是前者,因为这么一来,后秦的众多和尚不免心猿意马,再也打不住禅了,大家纷纷提出性要求,说你是大师享受十个,我们有一个两个总是可以的。面对和尚们的群体性事件,大师很镇定,将众僧集合起来,对他们说,我现在手里有一把针,你们谁能把针吃下去,就可以跟我一样,做不到,大家还回去老老实实打坐参禅。众僧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只见鸠摩罗什把针一口吞了下去,面不改色。大家见了,自叹弗如,既然享不了那个艳福,回去念经去吧,也顺便保住了自己的清誉,没有让寺院变成花和尚的大本营。

    当然,鸠摩罗什的绝活,其实是魔术。这种魔术,今天即使是档次最低的魔术师也变得精熟,可是在当时,却不仅骗来了美女,而且慑服了众多的僧人,维持了寺院政局的稳定。无独有偶,一千多年之后,临到了中国人晦气的时代,西方洋人打上门来,欺负起来就没个完。突然之间,某些中国人感到愤怒了,从家里的箱子底里翻出了些据说是祖传的宝贝,说是可以让洋人的枪炮打上穿不透,甚至干脆就把它们闭住,对此,大家多少有些将信将疑。于是,高人们站出来了,要给大家露一手看看。台子搭好了,这边一人持枪,那边一人袒着肚子,一番舞弄并演说后,拿枪的这个,终于抬起了枪,瞄准了那个露肚皮的,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声枪响,这边枪口冒了股青烟,那边露肚皮的手里多了一颗弹丸。原来,放枪的枪里是空包弹,而弹丸早就在接枪的人身上,枪一响,则到了手中。——又是一个变魔术的。

    这回魔术的政治作用可大,绝非当年吞针可比,不仅稳定了义和团的军心,而且动员了千千万万个老百姓起来杀洋灭教,跟洋鬼子对着干。只是戏法虽然变得高明,但义和团毕竟不能真的刀枪不入,被动员起来的老百姓,当真的碰上洋鬼子的真枪真炮的时候,还是一个个地倒下去。

    看来,政治就是政治,把戏法给掺和进去,可能有一时之效,一旦坏事,就坏大发了。

    神仙与皇帝

    天上的神与地上的君王,哪个大?如果问中世纪的西方人,答案无疑是非常明确的,虽说上帝的归上帝,恺撒的归恺撒,但天上的神高于人间的君主是不容置疑的事情。任何一个君主,即使像拿破仑一世这样跋扈的家伙,加冕的时候也要由教皇代表上帝来给他戴上皇冠。可是,在中国,这个问题就比较复杂了。中国有很多的神,还有仙,以及来自于佛教的佛和菩萨,虽然细讲起来他们之间是有差别的,但在普通中国人眼里,这些东西都是些超人的家伙,都差不多,江南的农民一概名之曰菩萨。但凡是个神仙,就有点超乎人类的本事,不仅可以长生不死,而且可以福人祸人(不然人干嘛要去求他们呢)。而皇帝虽说威势赫赫,但毕竟跟一般人一样,也生老病死,不然干嘛一个接一个地驾崩。可是,在现实的社会生活中,皇帝就是大于神仙,而且不仅大一点点,连西来的佛祖也不能例外,必须服从皇权。

    我们知道,故宫和颐和园里都有专给帝后演戏的上中下三层戏台,戏台之所以有三层,大抵是为了展示天上、地面和地下的世界。每逢皇帝生日,祝寿戏总是要演的,在这些戏里,神、仙、佛祖外加菩萨罗汉之类的角色是断然少不了的,每出戏到结束时,最热烈的场面是,上中下三层戏台上,所有的神仙,甚至连外来的佛祖都一起向皇上叩首祝寿,三呼万岁。戏台上的神仙拜皇帝,不仅仅是戏子们献媚,也是社会现实的写照。中国的神仙,一半是宗教的神职人员通过“专业化途径”制造的,一半是老百姓土法上马炮制出来的。有的来源于人间的英雄人物,比如关帝(关羽)、文昌帝君(张恶子);有的来源于动物,比如真武大帝(龟蛇);有的来源于山川河流,比如东岳大帝、河伯;当然也有一些是老百姓胡乱造出来的,比如江南的五通神、五猖神。有的时候胡制乱造虽然也有根据,不过,由于造的人不讲究,结果往往很荒唐。比如有的地方有五撮须相公庙,不用说,供的神叫五撮须相公;经过考证才发现,原来所谓的五撮须相公,是伍子胥。还有的地方有杜十姨庙,里面有大姨、二姨等一系列女神,共十位;然而仔细考证才知道,原来这个庙是供杜甫的,杜甫曾经当过左拾遗的官,所以又被称为杜拾遗,老百姓弄不懂拾遗是个什么东西,以讹传讹,最后变成了十姨。

    不管这些神仙是怎么造出来的,如果得不到皇帝的加封,名气就大不起来。比如妈祖,原来不过是福建民间的一个不大的跟渔船航运有关的神,只因诞生不久,赶上南宋偏安东南,因此很快得到“皇封”,而且逐年封号升格,最后升到“天后”,结果成了中国沿海各地最有名的神仙。关公也是如此,如果不是偏爱《三国演义》的满人皇帝入关后的大力加封,他也不至于变成“大帝”,变得比他的主公刘备还有地位。

    中国的神仙接受皇帝的册封,就像皇帝麾下的文臣武将受封领赏一般,说起来好像有点别扭,但中国的现实就是如此。神权小于皇权,而且不只小一点。当初佛教初入国门,和尚们还有点“洋脾气”,宣称“沙门不敬王者”,可是没过多久,就心平气和地对皇权低眉顺眼地称臣了。高僧大德,如果能够被皇帝封为国师或者上人,都是值得所在寺庙几代夸耀的事情。

    中国的政治权力,即使在古代,也是法力无边的,连神仙也要让上三分,不,十分,而且神权还要得到政权的承认。

    帝王之尊

    中国的皇帝据说是最威严的,这种威严一方面与中国长期的专制的历史有关,一方面与我们特有的学术文化有极大的干系。后者已经是大家公认的事实,如果没有法家和儒家的书生们的捧臭脚,以及理学的滥觞,皇帝不大可能像后来那样高耸入云,直至被罩在可望不可及的烟雾中。

    在秦以前,中国还没有皇帝只有王或者“天子”的时候,王不过是诸侯的共主,很像是各国联盟的主席,权威相当有限。夏朝号称有万国,商的诸侯也有上千,周的属国最少,据说也有八百,实际上夏商周都不可能真正控制这些属国,近的还能去巡狩一下,远的也就随它去了。都说周幽王是周朝由盛转衰的转折,昏庸的周幽王为博爱妃一笑,烽火戏诸侯,最终还是断送了自家的小命。不过,仅仅被天子戏弄了几次,诸侯就敢不发兵勤王,可见天子之威也不过尔尔。

    春秋战国是个礼崩乐坏的时代,有时候,感觉世上最牛气的不是五霸或者七雄,而是身怀文武艺的士人,奔走于诸侯之间,谁给的钱多、爵高、位重,就给谁干。合则留,不合则走,此处不养爷,自有留爷处。双方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客客气气的,更多的时候反倒是处在臣子地位的人更不客气,常常直言不讳地让诸侯下不来台。

    秦始皇据说很神气,可惜昙花一现,现在已无从考证其朝仪的盛与简。接下来的刘邦就很不像样子,打了天下以后,众武夫在朝堂之上就喝酒撒泼,大呼小叫,甚至拔剑击柱,就差没有把殿堂拆了。还亏了儒生孙叔通为他制朝仪,才让这老儿过了皇帝瘾,得意洋洋地说,我今日才知道做皇帝是这么神气。再也不提当年拿儒冠撒尿的事儿。

    中国的皇帝制度是从秦始皇开始的。还在战国后期,脚一跺天下乱颤的秦王已经嫌称王不过瘾了,于是就有了秦国与齐国并称东帝西帝的提议,不知天高地厚的齐王还真的动了心,亏了“义不帝秦”的鲁仲连居中游说,这事才算拉倒。在灭了六国,将一群六国的嫔妃都收到咸阳之后,秦王嬴政再也按捺不住地飘飘然了起来,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做王了,牛气冲天地吩咐几个臣子给他议个配得上他的旷世奇功的名号。现成的马屁哪有不会拍的道理,丞相王绾和廷尉李斯大概翻了几天古书,终于在传说中的半神半人的“三皇”那里找来一顶大帽子,说是三皇中最神的是泰皇,建议嬴政自称“泰皇”。然而嬴政并不满意,他从“泰皇”那里取了个“皇”字,再从五帝那里取来了“帝”字,合成一个非驴非马的“皇帝”(其实就是关公战秦琼)。跟着“皇帝”的还有一大堆讲究:皇帝自称“朕”,命为“制”,令为“诏”,皇帝的大印叫“玺”,走到哪儿叫“幸”,包括跟女人睡觉。嬴政自称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

    皇帝的名号虽然打出来了,但是皇帝之尊的威严却不是一天可以确立的。后世所谓的君主专有的称谓,像“君”、“朕”、“万岁”等等,在汉朝还是大家胡称乱叫。郡太守关起门来自称“君”,将自家的衙门说成“本朝”如何如何,好像也是司空见惯。顾炎武曾提到,“汉时有以郡守之尊,称为本朝者,尹宙碑云,纲纪本朝是也。丹阳太守郭ND261碑,君之弟薨,归葬旧陵。东观汉纪云,岁旦,郡门下掾奉觞上寿,吏皆称万岁。”显然那时的人们并不认为这样做不妥,不然就不会刻在石头碑上,否则岂不是“石”证如山,明摆着让人抓小辫子吗?

    时代虽然进入了汉朝,但毕竟分封制在中国已经实行了几千年,郡太守虽然不过是王朝的地方行政官员,但人们依然习惯于把这些在一方说一不二的人当成诸侯来看。加上郡里的属吏又往往是太守一手提拔起来的,所以,郡县里的曹掾们对于他们的长官确实有君臣之义,当国家真正的君主与他们的顶头上司发生矛盾时,他们向着谁还真难说。像东汉末年那样只把太守当回事,甚至为之死节,而将皇帝置之度外的情况,也许并不是一天造成的。北宋的苏洵曾经说过:“古者诸侯,臣妾其境内,而卿大夫之家,亦各有臣,陪臣之事其君,如其君之事天子。其后诸侯虽废,而自汉至唐,犹有相君之势者,其辟署之权,盖犹足以臣之也,是故太守刺史,高坐堂上,州县之吏,拜于堂下。”看来这真是有道理,可惜此老说这话时,太守们早已风光不再了,人们说话也再不敢口没遮拦。

    帝王之尊,其实是渐积而成的,制度的日益致密,越来越强调“强干弱枝”,地方的权力不仅日见其小,而且受到种种限制:皇帝与臣子之间,在礼仪上前者地位日见其隆,后者日见其卑。阳崇儒家,骨子里却笃信法家的历代帝王们,更倾向于把自家罩在神秘的迷雾之中,与臣子们保持距离。当然臣子们也很凑趣,除了几个异端分子之外,大家一窝蜂地起哄“尊王”,弄得至少在读书人眼里,皇帝越来越神,到了韩愈喊出“天王圣明,臣罪当诛”的时候,大家说话就必须小心翼翼了。

    宰相的座位

    所谓宰相的座位,不是说宰相家里或者官邸里的,而是宰相在上朝时的座位。我们已经习惯了在古代题材的影视剧中,看见不论是什么朝代,上朝时所有的大臣,包括宰相在内规规矩矩地分班肃立,而皇帝则高高在上,踞坐在龙椅上,听大臣们低眉顺目地奏报。这些场景无疑又气派又好看,但却不都是真的。

    在宋朝以前,上朝时宰相是有座位的。魏晋之前,三公就是宰相,“三公坐而论道”,上朝没有坐的地方哪儿行呢?皇帝坐得,他们也坐得。东晋第一个皇帝司马睿登基,居然要拉丞相王导与他同坐龙床(那时候还没引进椅子),丞相不仅有座,而且要和皇帝平起平坐,引得外间纷传:“王与马共天下”。这种君弱臣强的局面一直维持到南北朝结束。隋唐兴起,皇帝虽然牛气了许多,但执政的宰相依然不弱,这个时代以尚书、中书和门下三省长官为宰相,这些宰相们在朝堂之上依然有座位,而且可以跟皇帝争三争四地唠叨。

    宰相们的地位高,权力大,责任也重。有时候,赶上个天灾人祸,什么大旱啦,涝灾啦,地震啦,宰相也要负责任,丢掉乌纱。就算是皇帝不下令免职,知趣的,自己就悄然隐去。因为自古传说,执政者是要承担调和阴阳之责的,有灾异,古人就认为是阴阳不协,原因是宰相没有做好工作,所以他们要丢乌纱。

    宰相没上朝座位,据说始于宋太祖赵匡胤。有的说法是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正式登基的第二天,从后周继承下来的宰相范质上朝奏事,开始还坐着讲,正讲着,赵匡胤突然打断他说,你先不用讲了,把文稿拿我看看。范质遂起身把文稿捧给他看,赵匡胤说,我老眼昏花,你再拿近一点。范质就又凑近了一点。等皇帝看完了,范质再想坐下,却发现椅子已经没了。原来趁范质站起来的时候,皇帝悄悄让宦官把椅子搬走了。范老儿也没有办法,只好站着。从此以后,宰相上殿就再也没了座位。这种说法多少有点玄,把赵匡胤说得像个市井无赖,或者乡下的顽童,居然在朝廷上干这种骗人起立偷偷撤椅子的勾当。如果要是真的话,那么范老先生说不定会来个大屁股墩,非闹得朝上大乱不可。赵匡胤虽然是武夫军汉出身,对读书人却还尊重,头脑也相当清楚,想来不至于当众这样胡闹。

    比较起来,另一种说法似乎更有说服力,说是范质自以为是前朝旧臣,不是赵匡胤的亲信,所以宰相当得不踏实,因而自我贬损,主动要求上朝不设座,不上茶。赵匡胤也就顺水推舟,以后遂成定例。然而,范质的马屁并没有保住他的地位,不久宰相就被那个号称“半部论语治天下”的赵普取代了。

    从此以后,宰相乃至整个朝臣们的地位就每况愈下,明清连宰相也不设了,皇帝老儿自家一个人既做皇帝又当宰相,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既是国家元首又是政府首脑。自家忙不过来,就找人帮忙,于是有了内阁,清代将内阁虚置,另设军机处。内阁和军机处虽然干的都是过去宰相的事,但地位却有天壤之别。从官制上讲,这些机构都是临时性质,人员都是从别的衙门中抽调过来的。所有人的本职都是原来的官,他们入阁或者入军机,本质上不过是给皇帝做幕僚,出出主意,打打下手,没有丝毫的专断处置之权。从工作程序上讲,有宰相的时候,各地公文先经过宰相,然后再报皇帝,宰相处理公务的时候余地较大;而内阁军机时代,所有公文先经皇帝,然后下发内阁与军机处理,主动权完全掌握在上面。所以,阁老与军机大臣非但与从前的三公不能比,就是与宋朝没了座位的宰相也比不了。赵普当宰相的时候,有时赵匡胤想要添置点东西,赵普不点头,就是什么也添不成。气得赵匡胤哇哇直叫,说我没做皇帝的时候,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现在做了皇帝,反倒不如从前了。

    从明朝开始,这种宰相的风光就再也不能出现在内阁和军机处的大臣们身上了,倒是某些宦官可以有近似的威风。明代原本帮皇帝打点笔墨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由于皇帝的昏庸和懒惰,居然取得了代皇帝批奏折的“朱批权”,成了“立皇帝”。朝臣们包括内阁首辅和首席军机大臣,上朝议事只能“跪奏”,在朝堂之上,想站着说话必须有皇帝的恩准才行。皇权的地位,在臣子们的“五体投地”中达到了最高点。

    女祸与女主

    女祸是中国历史上为正统的史学家所痛心疾首的事情。一般来讲,女祸,大多是指人主为女人所惑,以至干了许多倒行逆施,自己祸害自己的事;比如商纣之于妲己,周幽之于褒姒,夫差之于西施等等一长串帝王和宠幸的女子。好在人们很快就已经知道了,这种所谓的女祸,不过是为蠢男人和昏男人开脱的一种借口,所以渐渐地高唱女祸论的人少了起来。只是老百姓抓住不放,依然是坚定的女祸论者,民间戏剧里的“王帽子”(帝王)每每被西宫娘娘迷得五迷三道的,每每拿忠臣开刀。

    然而,虽然将板子全都打在女人的屁股上,并不很让人信服,但认为女人低能和道德低下的成见,至少在传统社会里还是很有市场的。由于巫术思维的作怪,人们甚至还认为,女性掌权是一种不祥的征兆,所谓“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实际上,这种成见是维护父系宗法制度的一种必然的社会意识。在任何社会里,只要某种社会意识足够地根深蒂固,那么它自然就会变成一种人们行为的根据。在传统政治制度的选择中,人们一直非常注意避免女人进入政治中枢,尽可能不给女人在政治结构中留下任何位置。

    但是,所谓人类毕竟是由男人和女人两大部分组成的。女人的地位无论再怎么低,她们也是整个社会人群的一半,所以,无论男人们怎么样煞费苦心,也没法完全堵住女人介入政治的渠道。皇帝的妈和皇帝的老婆都是女人,当皇帝怕他妈(也可能有俄底浦斯情结)或者怕老婆(包括小老婆)的时候,或者特别喜欢他妈和老婆时,女人干政恐怕就不可避免了。自汉以后,历朝代都宣称以孝治国,以至于炮制出了《孝经》和《二十四孝图》。当老皇帝早死,小皇帝年纪尚幼,或者即使年纪不小但性格懦弱时,如果正好赶上皇帝的妈又有足够的政治野心,事情就非麻烦不可。当妈的非要出来说三道四,碍于“孝道”的大帽子,谁也拿她没辙。传统的政治制度规定不许女人干政,但却没有,也没有办法规定,一旦女人以皇帝的母亲面目出现干政的时候,做儿子的应该怎样制止她。汉武帝曾经采取了一个非常残忍的下下策,每立太子的时候,将太子的亲生母亲杀掉。这个一直让许许多多冬烘的老先生称道的举措,实际上残无人道之极,那个被处死的钩弋夫人之所以要死,只因为她为皇帝生了一个让他还满意的儿子。这样做,实际上给儿子留下了一个孝道上的大难题,杀母的仇人是父亲,一个孝字掰成两半,怎么想怎么做都是错。大概由于这种原因,后来的君主再也没有勇气效法前贤(晚清痛恨西太后的稗史“史官”,竟然说咸丰也有过效法汉武帝对付钩弋夫人的遗诏,虽然说得解气,其实根本就不可能),所以太后临朝也就蕃衍不绝。东汉孝道讲得最凶,太后临朝称制的也最多。

    至于由于皇帝怕老婆而导致女主当家的,历史上虽然不多,但确实轰轰烈烈地存在过。隋文帝害怕独孤后,不惟在女色方面缩手缩脚,国家大政如果人家想干涉的话,他老兄也得听几句;小儿子把大儿子从太子宝座上挤掉,据说就有皇后的功劳,因为独孤后特别讨厌男人有新宠,而太子恰恰过不了美人关,于是小儿子就如是这般地在老妈面前下蛆。当然,比起唐高宗李治来,隋文帝还真是小巫见大巫,怕老婆怕得不够水平,人家武家大小姐做皇后的时候就敢跟皇帝平起平坐,并称“二圣”;丈夫一伸腿,居然连国号都改了,自己做了皇帝,让以后的所有大男人都忘不了她。

    女人干政好不好,如果按传统当然不是好事,书云:“牝鸡司晨,惟家之索。”说女人干政就跟母鸡打鸣一样,是不祥之兆。当然,这只是男人为维护男权统治的一种借口,其实没那么回事,那些著名的女主像吕后、武则天,都没有给国家带来什么不寻常灾祸。女人干政治虽说不见得比男人干得更好,可也未必就比男人更差。至少,我们可以很负责任地说,在中国历史上,最昏庸最残暴的统治者并不是女主。太后临朝也不尽是目光短浅的妇人之见,历史上也不乏为人为政都不错的太后。比如东汉章帝时的马太后,留给后人的口碑就相当好,在后世的史家看来,她甚至比章帝这个大男人要高明得多,也贤明得多。问题是,女人在政治上的作为,实际上是与男人无法类比的,用现在时髦的话来说,就是两者根本就不是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岂止不在一个起跑线上,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那个时代的女人,参与政治的机会对于绝大多数而言,几乎是等于零,有“为祸”朝政可能的,也就是数量非常少的那一群人。而这些人挣得到这种地位,恐怕有相当的因素在于其容貌和风姿,凑巧才干、智慧和机遇外加容貌都非常出色的那么几个脱颖而出,怎么可能与浩浩荡荡的帝王将相衮衮诸公相比呢?尽管如此,出了一个武则天,也够让男人吓一跳的了,而且这一跳一直到今天还在颤动。

    应该说明的是,无论是太后临朝,还是女皇帝出山,都丝毫不意味着女人地位的提高,甚至都不能说是女人真正意义上的主政参政。她们不过是以男人的方式,按男性世界的规则来进行统治。有些太后的背后实际上还有许多男人(外戚,即她们的娘家人)在操纵。如果不按着男人世界的规则行事,那么她们连一天也统治不下去。其实她们这样做也并非有意为之,只是一种无形压力下的惯性动作,连号称雄才大略的武则天也不例外。武则天自己当了皇帝,也的确把自己当成了皇帝,而且是当成了男性皇帝,她不仅在上朝时要像男性皇帝一样发号施令,在后宫也要如男性皇帝一般地享受,包括性的享受。当臣子对她的性生活提意见时,她绝无一般女人一触即跳的暴怒,而是心平气和地接受了,因为一个男性好皇帝也会允许臣下就这方面的事进谏的。如果不是掉进了男性规则的陷阱里不能自拔,聪明如许的武则天怎么会在继承问题上死活想不开,硬是让“居心叵测”的大臣们给绕了进去。传给武家人吧,虽然“皇姓”传下去了,但那只是自己的侄子,非亲生骨肉,世上断没有祭祀姑姑的道理;传给自己的儿子吧,自己倒是可以安享血食,可大周的天下就又姓李了。真是两难。其实,只要换一个思路,这种所谓的两难就根本不存在了,把皇位传给女儿,然后让她姓武,以后世世代代都按母系传承,如此大周也保住了,武家天下也可以延续了。当然,在整个中国都是父系世界时,就她这一家这么干,即使贵为天子,也势单力薄,无力回天。况且,武则天根本就不可能想到这一层。男性规则的逻辑已经将所有女性套牢了,即使聪明如武则天,也跳不出来。

    翰林与弄臣

    在中国古代社会相当多的时间里,翰林一直是个令人羡慕的头衔。明清两朝,科举考试的金字塔的最后一层殿试,凡是名次靠前的都要入翰林。三鼎甲状元、榜眼、探花,按例成为正式翰林,即翰林院修撰与编修,其余的则是见习翰林,翰林院庶吉士。只有极少数的人殿在三甲,却因朝考优异也被选入翰林的,比如曾国藩,还有鲁迅的祖父周福清。

    翰林的官衔并不大,除了少数几个侍读学士和侍讲学士是五品之外,其余的概为“七品芝麻官”。但是翰林很牛气,一是表现在“面”上,做了翰林,虽然只七品也可以挂朝珠,著貂褂,而其他的官只有到了五品方有资格挂珠,三品才可以著貂褂。二则是实惠——升迁特快,前程远大。翰林外放(出京做地方官)被称为“老虎班”,升得特别快,一般正式的翰林经过京察之后,可以直接以七品知县升为四品的知府;几年功夫,如果不出意外,就可以爬到省一级的按察使或者布政使,进而独当一面的巡抚和总督。就是见习翰林,考试不合格而外放出京,升得也比一般进士快一些,因为那些由翰林出身的大员总会对他们高看一眼。就是留在京城的,虽然比起外放的人升得慢一点,但只要一进太子詹事府(明代有实事可做,而清代由于不立太子,所以没有具体事务,但机构仍存),用不着“下放锻炼”,几年功夫就可以直接升为各部的侍郎(副部长)和尚书(部长),绝非其他出身者所敢望其项背。翰林出身的人不仅在官场上升得快,而且在多数情况下,只有他们才有望爬到最高层。明代的中枢机构内阁的前身,就是帮朱元璋办事的几个翰林,所以后来非翰林出身的人一般就入不了阁。内阁是明代的最高决策中心,能混上“阁老”,是有明一朝做官的人人都巴望的事情。清代的内阁虽然没有实权,但入阁者地位却最尊,所以人人都看着眼热。同样,不是翰林出身,也入不了阁,而入不了阁,死后的谥号,就加不上个“文”字(清代)。清代大概只有左宗棠一个例外,以举人的身份入了阁。近代大大有名的几个人物,像林则徐、曾国藩、李鸿章,之所以被称为林文忠、曾文正、李文忠,就是他们都出身翰林,而且有大学士的头衔。而且事实上,清代的实际中枢机构军机处里,满人除外,汉人军机不是翰林出身的也非常少。

    翰林还有两个非常的机遇,是其他出身的人所巴望不上的。一是可以教皇子们读书和陪皇帝读书,前者实际上成了皇家的“西席”(私人老师),在对“师道”颇为看重的古代,显然地位非比寻常;后者等于皇帝的清客或者幕僚,地位虽说不高,但是总在皇帝身边,不论大事小事都能说上话。清代翰林如果挂上了“南书房上行走”、“上书房行走”的头衔,不亚于一步登天,成为可以接近皇帝的“秘书”,只要对应得当,不愁日后没有高官可做,大轿可乘。清代自打康熙起,皇帝读书的地方南书房就是一个隐型的决策中心,进到里头“行走”一番,自有无穷的好处。翰林的第二种机遇是被派出去当各省乡试的主考和副主考,或者出任各省的学政,主持一省的学校事务。这种差事,实际上是掌握了读书人能否进入士阶层的大门的钥匙,进了门(中了秀才)能不能参加乡试,他也说了算。凡是得了这种差事的人,都尊荣得了不得,主考副主考是皇帝的钦差,各地官员迎送必须是最高规格的;学政虽然品级不高,有的地方甚至就是翰林编修直接去做,但是官虽仅仅七品,到任时总督或者巡抚得亲自迎接,因为他们做的是最清高的学务大事。平时省级官员议事,学政与督抚平行,知府以下均对之持属员之礼,尽管这些人可能都比学政官阶高。因为学政虽然不是名正言顺的钦差,但却被视同钦差。获得这种机遇的翰林,由于干的是主持考试选拔人才的活计,所以凡是由他们选拔出来最后又登第的科甲之士,都算是他们的门生。以后门生出息了,互相标榜,水涨船高,个人的势力就起来了。

    在那个时代的官场上,以上诸多好处中哪怕只有一项,也会令人趋之若鹜,更何况一下子有这么多。所以,凡是抱定学而优则仕的人,莫不以进翰林为荣耀,进了翰林,就意味着文理优长,才干卓著。做翰林,不仅意味着今日的清要,而且预示着他日的显贵。然而,翰林这个官衔在开始出现的时候,光景却大不一样。翰林始创于唐玄宗,严格意义上讲,它不是一种官衔,而是一种行政系统以外的差遣,不讲官阶,更没有官署,说白了就是陪着皇帝玩的,因此当时叫翰林待诏或者翰林供奉。唐朝诗风大盛,从王公贵胄到市井歌妓,人人都喜欢吟诗作赋,皇帝自然也不例外。是真的爱好也罢,附庸风雅也罢,找几个诗做得好的人在身边,总是件赏心悦目的风雅之事,所以,翰林中文学之士占了很大比重。大诗人李白就干过这个“买卖”,至今民间还流传着许多关于这位下凡的“太白金星”的种种传奇故事,如李白趁着酒劲让高力士脱靴,叫杨贵妃捧砚之类。是不是真有这样牛气,现在已经无从查对,不过,就算有过类似的事情,大概也是喝醉了仗酒胆干的,醒了以后肯定会后悔。有材料说,有次唐玄宗在便殿开宴,冷不丁地问李白:“朕与天后(即武则天)任人如何?”李白答道:“天后任人,如小儿市瓜,不择香味,唯取其肥大者;陛下任人,如淘沙取金,剖石采玉,皆得其精粹。”马屁拍得也可以。李白尽管已经屈尊拍马屁了,但是他所梦寐以求的济世安民、治国平天下的大事,唐玄宗还是一件也不让他沾边。他所能干的,无非是写点新诗给皇帝看看,或者像歌德一样,给普鲁士国王改诗——“洗脏衬衣”。最后李白也急了,“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恃才傲物过了头,结果自然是“赐金还山”,走人完事。

    翰林供奉也并不仅仅只有文学这一类,玄宗时有个叫王如ND253的人就“以伎术供奉玄宗”,居然得宠而为女婿求进士及第,玄宗甚至还答应了,只是被主考官挡住了,才没得逞。这个所谓的“伎术”,可能就是魔术杂耍之类的东西。看来,当时所谓的翰林供奉,凡是能让皇帝老儿开心的人都可以列入。李白虽然诗名满天下,但是在唐玄宗那里,其地位和汉武帝跟前的东方朔差不多,一介弄臣而已。正因为如此,李白才可以偶尔放肆一下,皇帝也不会跟他较真儿,从来弄臣都有说话出格的“特权”。看来翰林这种不是官的差使,之所以能够出世,就是因为唐玄宗这个“太平天子”当得太腻,需要找各色人等解闷开心。《新唐书?百官志》云:“翰林院者,待诏之所也。唐制,乘舆所在,必有文词经学之士,下至卜医伎术之流,皆直别院,以备燕见。”这里的“燕”就是燕飨,即我们今天所谓的吃喝玩乐。也就是说,平时,这些人得“时刻准备着”,皇帝每到想乐一乐的时候,就把这些人召来,雅一点的就玩诗,俗一点的就吞火走索、变戏法。不光诗赋和伎术,连唱戏的俳优也跟唐玄宗混得精熟,据说,唐玄宗还亲自下场打鼓,至今梨园行还将这位风流天子奉为祖师爷,鼓师的地位也特尊。翰林的这种弄臣身份,直到宋代余风犹存,宋代官制中还有翰林茶酒司之名,与后日的“清要”两个字真是不沾边。

    不过,翰林作为纯粹弄臣的时间并不很长,大概是李白还山不久,唐玄宗就开始要那些有文才的翰林帮他起草诏令,批答表疏,将本来属于中书省的活计揽了些过来。也许是因为中书省太忙,以至文书积压,也许是皇帝嫌中书省碍手碍脚,所以把权揽到自己身边,便于控制。显然,第二种的可能性最大。翰林(只能说是某一些)从弄臣变成了帮手,也不好再叫供奉,于是就有了翰林学士的称谓。玄宗之后,随着唐王朝的日益衰落,虽然翰林学士依然是制度外的差事,但事权越来越重,在政治中枢中占据了相当重要的位置。凡任免将相、册立太子、宣布征伐等诸项重大事务,其诏令均由翰林学士起草。这种诏令用的是白麻纸,以区别于中书省起草的黄麻纸诏书。再到后来,干脆由翰林学士来兼中书舍人(中书省具体负责起草诏令的官),宰相也大多由翰林学士出身。几朝过后,翰林原本弄臣的痕迹也没了,终于演变成了我们前面提到的那个样子。

    关于割人的话题

    割人,指的是阉割人。在有皇帝的时代,为了满足皇帝超级多妻而且独占鳌头的需要,皇宫里需要不男不女的宦官。所以,阉割人,成为一门专门的技术,由专业人士独擅,父子相传,有着不尽的好处。那个时候,阉割人的和骟牛骟马劁猪的不分家,彼此混淆,也彼此传经,但据说还是阉割人获利最大。因为到了帝制的后期,宦官基本上不再是罪犯刑余的产品,或者把俘虏强割了充数,已经变成了穷人家自愿将孩子送上来,专门从事的一项职业。在明代,从事这种职业的人,少则几万,多则十几万。

    那个时候,这种职业,对于那些揭不开锅的穷人家来说,是一项富有诱惑力的风险投资。宦官就是这样一类很奇怪的人,一方面他们是刑余之人,将男人之所以为男人的东西弄没了,根本性地让人看不起;一方面他们却因此获得了留在最高权力中心的机会。——按传统政治的惯例,不管什么人,只要待在权力中心,就对这种权力有影响力。更何况,那些长在深宫里,得不到天伦之乐的皇帝,对于伴他从小长大的宦官,往往有着一种类似父母兄弟的感情,很容易得到异乎寻常的信任,宦官也因此被赋予超乎寻常的权力。也正因为如此,历来的史家,对于宦官大多没有好气,好像王朝的霉运,都是这些不男不女的人捣的乱。

    不过,这又是一种利益被过分地夸大的职业。历史自有宦官起(至少西周就有了),累积起来,做宦官的人得有几百万乃至上千万,得脸做得到权宦的,也就是屈指可数的那么几十位。能混上个官职,足吃足喝的也只是金字塔尖上的少数人,绝大多数都是白丢了传宗接代的家伙,落得个卖身为奴。可是,任何带有风险的职业都是这样,发财风光的事情大家都喜欢传,倒霉的事,都装作看不见,心甘情愿地将它遮蔽掉。一个宦官,穷人家的小子,风光的时候可以权倾朝野,像魏忠贤,不仅权高势大,而且可以在士大夫中得到大批的干儿干孙并无穷无尽的阿谀逢迎,简直就是一个恶俗的中国版的“灰姑娘”的神话,更是使得这种传好事遮坏事的效应得到没边的放大。使得某些穷人,前赴后继地将自己家的骨肉送到那见不得人的去处(《红楼梦》里贾元春语),饱受荼毒,只是便宜了那些操刀的手艺人和皇家宫苑。

    说起来,阉割就是一种外科手术,做手术就难免痛苦,但只有人的阉割所造成的痛苦最大,至于猪、马、牛,割完之后只要伤口愈合,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活蹦乱跳的,但是人,却往往得遭一辈子的罪。其实,不是由于人在生理结构上有什么特殊,而是人的社会文化属性,导致了被阉割者的终身磨难。因为动物阉割去势,只是将它们的产生雄性激素的器官睾丸割了就结了,根本用不着将性根一起去掉。这一点,我们的民族至少在汉代就已经知道了,因为我们的《牛马经》上说得很清楚,而且在实践中也是这么做的。但是,那些为了服务皇宫而从事的阉割,不仅割掉睾丸,而且必须将人的男根彻底割掉,连一丁点茬都不能留,如果有点茬,就算混进了宫,在日后的例行检查中也要给剃干净了。害得宦官不得不像女人一样蹲着小便不说,而且非常容易小便失禁,下体常年腐臭(正因为如此,宫刑才被叫做腐刑),年纪大了尤甚。所以,宦官无论夏天多热,下身都得用毛巾塞得鼓鼓的。

    这样做,实际上没有任何道理,也根本没有必要,惟一的作用,就是让皇帝在感觉上更放心。

    历朝历代,宠信宦官的皇帝多矣。甚至连宦官是他爹他妈的肉麻话都能说出来,但没有一个皇帝,肯爱屋及乌下令让宦官少割那么根本没有必要的一刀,从而免除这些人终身的痛苦。

    说到底,宦官只是皇帝的奴才,皇帝的玩物。即使像魏忠贤这样势力熏天的宦官,一个刚继位的、几乎是赤手空拳的皇帝,一句话就可以让他灰飞烟灭。宦官之恶,其实就是皇帝之恶,史家多少年的板子,其实是打错了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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