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须臾高知之-婴垣篇决音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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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后蓦然响起一阵仓促的马蹄声,她回首张望,望见宫门前有人骑着骢马朝崇吾殿赶来。马背上的人瞧来周身酸软无力,只软绵绵地伏在马背上,一头青丝垂了满背倥偬颜色,衣衫凌乱,像是来时随手抓来两件衣衫披在了身上。那人噙着一片惨白面色朝着湛知臾赶来。他将缰绳紧紧地缠在腕间,缰绳被渗出的血水染红,缰绳下的肌理早已是血肉模糊,一路颠簸坎坷倒也没将这人颠下马背。

    他抬眸朝着湛知臾望去,眸光罹然凄绝,宛若岁末飞雪,也似沉夜月华,眼波流转处,哀而不能言,沉沉眸光诉不尽哀怨。

    他凝眸望着她,眼中淌下两行热泪,泪珠沿着面颊滑落,坠在衣衫上,融化了一粒方沾在衣襟上的新雪,滚烫热泪与寒凉雪珠交织融化,渗入衣衫,慢慢沁进了他的肌理。

    眼底升腾起一片鲜红颜色,他望着地上那一抹红白交织的身影张口喃喃道:“知臾,我来了。”话音被朔风拂散,化作点点零星碎烟,飘向天际的云霭。

    马蹄倏地止在宫门前,何遇被骢马扯得一个趔趄,一头栽倒从马背上跌了下来,右手却被缰绳紧紧地扯住,半边身子被扯住,只悬着一只手狼狈地倒在地上,他抑住浑身颤栗,奋力抬起头朝着湛知臾望去,瞧见湛知臾噙着满目泪光望着自己,他对她微微一笑,无声道:“别怕,我就来了。”宛若牙牙学步的幼儿被绊倒在地,昂首张望,四下却无一人候在左右,只好瘪瘪嘴,随后抹着脑袋憨憨一笑,拍拍膝上的伤疤站起身来,摇摇晃晃朝着前方走去。何遇举起发颤的手去解开绕在腕上的缰绳,一圈圈缰绳缓缓从腕间松落,一层层皮肉随之脱落,血肉模糊处一片红彤彤的肌理正往外渗血。有风拂过面庞,将身后青丝拂向腕间的血肉上,缕缕发丝沾染上一片血迹,贪婪地朝着血肉扭动。

    额间渗出涔涔冷汗,鬓边青筋暴起,他仍旧固执地垂首解着缰绳。指尖的颤栗沿着臂膀蔓延至周身肌理,周身力气正一点一点消散,直到腕间的缰绳被他掷开时,他的面上已无半分血色,指尖蓦然生出点点苍白颜色。

    何遇缓缓抬起头望向那一袭素麻身影,唇边扬起一抹粲然笑意,他颤抖着朝她伸出手,温言道:“知臾,我就来,你等我。”

    天幕的雪飘飘洒洒坠向人间,雪落枝桠,细细密密的簌簌声响在耳畔,何处来的风拂过鬓角,撩起一缕青丝,偷走一绺清芬,留下阵阵呼呼然声响。是处风雪声不绝于耳,唯一飘进心间的却只有他的呼唤。

    相隔一条苍茫长道,于无声中听见了你的心迹,朔风不能扬散,新雪亦不能消融。

    她噙着满目盈盈光泽,喃喃道;“好,我等你。”

    那一袭布衣从宫门边跌跌撞撞地赶来,神情迫切,脚步凌乱,恍若一只醉猫,头一次瞧见他这般慌里慌张,她的唇边蓦然扬起一抹浅笑,眼中却不自知地洇开一片水雾。

    她望着那袭布衣,缓缓道:“走罢,这条路太长了,你走不到我身边来的。”

    她垂眸望了一眼手腕,腕间的血还在汩汩流淌,不知疲惫,也不觉心悸。她知道,等到腕间的血流尽时,便是她将周身的灵气尽数还于天地的时候。届时,这世间,便没有婴垣,也没有湛知竹了。穆冉胸膛中忽地响起一声怨毒嘶嚎,她冷冷地瞥了一眼穆冉,只见乌木簪周遭凝聚着一团黑烟,黑烟散发着森然气息,恍若一只恶鬼,奋力朝着地狱上空攀爬,却始终不能挣开乌木簪的束缚,最终只能仰天发出一声怨毒长啸。

    远天有烈烈朔风破云而至,呼啸寒风向着穆冉胸膛上的黑烟袭来,道道风刃凌厉散寒,径直刺向黑烟,将那团黑烟搅弄得四分五裂。风刃与黑烟酣战,木簪与血眸痴搏,只闻得桀桀怪响自穆冉的胸膛中响起,紧接着穆冉周身骨节铿铿作响,恍若一条蛟龙在周身穴道窜逃奔走,随着一阵哀嚎声倏地响起,那双血眸终是缓缓消失在了黑烟中。耳畔只剩下了木簪的清鸣声和寒风的呼啸声。

    再一垂眸望向手腕,先前奔涌的血水无声无息间悄然缓了下来,一股细流沿着手背朝着衣衫蜿蜒流淌。湛知臾的心间蓦然生出一丝乏力,她抬首望向宫门,对着那一袭摇摇欲坠的身影莞尔一笑,眉眼间蕴着一片道不清的释然。

    何遇的心间蓦的一痛,千千万万道风刃扎进了他的心头。凛冽寒风过境,拽着他的衣衫朝前涌动。忽地周身绵软,身形一晃,一头栽倒在石阶上,从石阶上骨碌碌滚下,眼前只剩下一篇混沌景物,耳畔的风声却愈发明朗,恍惚间,好像远处响起一声悲厉哭喊,声声哭喊钻进他的心中,揪着他的心壁撕咬抓挠,将他那一颗心挠得不成模样。

    她瞧见何遇从石阶上一层层滚落,布衣身影落下的石阶上蔓延开一道猩红血迹,空荡荡的胸膛在这一刻陡然生出痛意,有泪自眼中滑落,滴在她的手背上,将她手背上的肌理烙印出两点猩红疤痕。他朝着石阶上掉落的身影伸出手,向着石阶爬去,手臂却在抬起的那一刹那间陡然发出一声裂响,指尖和足尖缓缓泛起一阵酸软素麻,湛知臾的心头蓦然一沉。

    神仙无情,她早该知道的。

    她看着何遇的身影滚下了最后一层石阶上,又从石阶上滚落雪地,布衣落入雪地,沾染上一层细细密密的碎雪,雪水浸湿层层布衫,贪婪地渗入温热的肌理,腕间的鲜血汩汩淌入雪中,点点热血滴入雪中,宛如粒粒寒梅著香而开。猩红鲜血向着四周慢慢洇开,瞧来,竟不知到底是血水吞噬了新雪,还是雪水融化了热血。

    有血从何遇的额间渗出,沿着眉眼缓缓淌下,滴答滴答落进了雪中。指尖微微轻晃,他吃力的伸出手撑住地砖,咬着牙抬首望向湛知臾,血水淌进眼中,满面仓皇,满目狼藉。入眼处,苍茫大地一片猩红,落下的雪也被染上了血色,只有那一袭素麻身影依旧明亮,宛如一抹月华悬在他的眼前。他缓缓眨了眨眼,对着她喃喃道:“只差百步了,等着我,我就来。”

    她讷讷地点点头,道:“好。”

    湛知臾瞧着何遇吃力地从雪地上爬起身,佝偻着身躯鬼跪在地上,额间的血沿着面庞汩汩渗下,腕间的血染红了整片衣袖。她瞧见他周身不住颤抖,却仍然固执地朝自己步来。一个趔趄,何遇被地砖绊倒在雪中,啃了一嘴雪泥,白衫上血泪横流、雪泥遍布,早已不复往日出尘风姿。玉冠碎裂,青丝纷扬,啷当倒地,狼狈不安,宛如一条脱牙老狗,哪里还有往日半分儒雅模样。若是面前摆上一只缺口海碗,当真是个久历江湖沧桑的老乞子。

    他哆哆嗦嗦从泥坑中爬起身来,又哆哆嗦嗦抬手拭去面上血水,抬眸望见湛知臾噙着满眼凄然神色对自己摆头,他扬唇轻笑,缓缓道:“无妨,还剩七十多步。”

    恍惚间,湛知臾空荡荡的心间无端响起砰然碎裂声。

    她看着何遇摇摇晃晃向着自己步来,满面鲜血淋漓,血水、泥水将白衣染透。她瞧着他跌倒在地又从地上爬起,向着她步来的每一脚都一场坚定,望向她的每一眼都噙着满满柔情。心中那一株因困惑而生的草忽地枯萎,眼中淌下一行清泪。

    隔着漫天呼啸风雪和一条恍若走不到尽头的长道,湛知臾嘶声对他道:“既明,很久以前,我见过你,那时你倚着窗户,从楼上掷下一片竹叶,我站在湖边,接住了那片竹叶。自此,我欠你一片竹叶,你欠我一颗心。”

    他被风雪刮得身影微晃,咬着牙道:“我知道。”

    眼中蓦然生出一片菡萏水雾,她又问到:“那你可知你胸膛中的那颗心是我的,那是一颗冷冰冰的石头,因着这颗石头,你今生不会爱上任何一位女公子。”

    何遇的唇上缓缓渗出鲜红血迹,他抬首朝着她微微一笑,道:“我知道。”

    耳畔的风雪声愈发模糊,眼前的身影渐渐化为一片混沌景象,她的嘴角爬上一片凄然笑意。湛知臾缓缓阖上了眸子。她对着风雪道:“既明,自平成侯府檐下初遇,那块石头便认出了我,想要回到我的胸膛中。因着那块石头,你才对我生出诸般亲近,说到底,是那块石头想回家,你心中无我,因着这阴差阳错的因缘际会我们两个才结为夫妇。”

    话音落地,眼前那一团混沌踉踉跄跄行到了她的身前,跪倒在地,朝着她伸出手,将她拥入怀中。周身忽地触碰到一片温热,好似有甚在心头蓦的裂开,湛知臾的脑中响起一阵嗡鸣声。

    他笑着喃喃道:“终是走到了你的身边。”

    天边拂来一阵触骨生凉的寒风,风刃刮过湛知周身肌理,她在这一刻忽地面色苍白。指尖蓦的生出一星玉白寒芒,光线自指尖缓缓蔓延开来,肌理间生出片片莹润光斑,顷刻间,周身散发出点微弱的玉白光辉。

    何遇将她紧紧的搂在怀中,周身颤栗沿着肌理传到了湛知臾的身上。他将下巴搁在她的头上,喃喃道:“不是这样,知臾。”

    他道:“我的心里藏着一个披着红披风的小女公子,我站在楼上掷下一片竹叶,她站在楼下接住了沿着朔风飘下的竹叶。她扬起头噙着满目清辉望向我,唤我给她唱首曲子,从那个时候起,我的心里就有了那抹鲜红的披风。从那时起,何既明的心里,便只有湛知竹一个人,无论今后胸膛中的那颗心是否滚烫,脑中是否记得前尘事,自始至终,我都记得你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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