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食物可慰藉-外婆的锅巴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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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下人烧饭,

    不用淘米,

    直接把自家的大米倒进锅里。

    文/王向阳

    小时候,吃完早饭,我几乎每天都去外婆家,跟在几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姨妈后面。假如是在秋冬季节,外婆会削一根自家地里种的糖蔗,我边吃边玩,一直甜到心坎里。挨到中午,我就能吃上外婆用香喷喷的米汤(俗称汤水)做的锅巴粥了。时隔四十多年,至今想来,依然垂涎三尺。

    在那个大集体的年代,虽然家家户户都穷得叮当响,可农家的食品都是自家种的,绿色无公害。吃的稻谷,是自家田里种的、自家晒场里晒的、自家柜子里藏的,清清爽爽,没有一点儿石子。要吃米了,自家挑稻谷到作坊里去碾米,自家风车扇净,自家米筛筛过,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儿杂质。这样的大米,真是珍珠白米。

    烧饭是外婆的事儿,量米却是我的活儿。我手持一个小畚箕,“噔噔噔”跑上楼梯,来到米甏前,揭开木盖子,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清香。因为青黄不接,大米抠得很准,不能有一点儿浪费,不光要说几碗,还要说满一点儿还是浅一点儿。

    城里人烧饭,对从粮站买来的大米一百个不放心,怕不干净,病从口入,总是要淘上三遍五遍,烧出来的米汤清汤寡水,更无香气。而乡下人烧饭,不用淘米,直接把自家的大米倒进锅里,舀进井水,盖上锅盖,燃起柴火,煮熟即可。否则,把粘在大米上的米粉淘掉了,就没米香,吃起来就索然寡味了。

    烧每一顿饭,只用浅浅的两三小碗大米,却要舀进大半锅井水。等到水烧滚了,揭开锅盖,舀出一部分水来,就是米汤。那时候,农家没有烧开水的习惯,口渴了,喝几口米汤,香气馥郁,暖胃解渴。

    如果直接用瓢舀米汤,米粒容易跟出来。所以,预先在盛米汤的钵头上放一只竹编的饭篮,用木勺把米汤和米粒一起舀到饭篮里,米汤渗过篾条的缝隙,流进钵头,米粒则留在饭篮里,然后把饭篮里的米粒倒进锅里,要是还有几粒粘在上面,再用瓢敲几下。一日三餐,每次都敲饭篮,而饭篮的底部圆圆的,像一个驼背佬。因此,家乡流传着一个谜语——“婆婆的家里有个驼背佬,一日敲三遭”,谜底就是箅饭篮。

    舀出米汤,在铁锅里放一个竹制的蒸架,放几只盛菜蔬的碗,跟米饭一起蒸熟,省得单独炒制,浪费柴火。也蒸一些番薯、玉米、芋艿之类的五谷杂粮,聊以果腹。

    烧饭的柴火,一半是庄稼的秸秆,差一点儿的如稻秆、麦秆和玉米秆,顷刻间化为灰烬;好一点儿的如芝麻秆、木棉秆,还有点儿炭火,保持余温;最好的是硬柴,就是从山上砍来的灌木,烧完以后,半小时之内还剩炭火,发挥余热。外婆家一家七口,干活儿的少,吃饭的多,生产队里分的粮食年年不够吃,青黄不接,属于赤贫人家。而且,村里没有山,硬柴没得砍,要花钱到集贸市场去购买。作为家庭主妇,外婆处处精打细算,省吃俭用,甚至有点儿抠门,唯独对于做饭一途,颇为讲究,甚至有点儿不惜浪费柴火的味道。

    每次做饭,外婆都用硬柴。等待灶头飘满袅袅的热气,一股米香弥漫灶间,锅盖下发出“毕毕剥剥”的声音,饭就快烧熟了,可以歇火了。这时候,灶膛里明火是灭了,依然堆积着一层红彤彤的炭火,慢慢熄灭,至少可以保温半个小时。

    饭烧好以后,焖一刻钟,就熟透了,可以揭锅;吃饭再花一刻钟,前后不过半小时。因为灶膛里有炭火,锅里的锅巴特别厚,特别香。这时候,把一盆米汤倒进锅里去,还会发出“哧哧哧”的声音。盖上锅盖,继续焖上五到十分钟。然后,揭开锅盖,用锅铲把在米汤中浸烂的锅巴铲下来,做成黏黏稠稠的锅巴粥,香喷喷,热腾腾,火辣辣,真是人间一道难得的美食。

    外婆烧的锅巴粥,除了材料地道,用自家种的优质稻米和自家舀的清凉井水以外,关键在于用硬柴,柴火旺,且恰到好处。柴火不旺,即使勉强有点儿锅巴,也不可能香气馥郁;柴火过旺,饭烧焦了,就苦了,浪费粮食。

    后来,乡下烧饭改用铝锅,不用铁锅,烧出来的锅巴粥大为逊色。再后来,乡下烧饭跟城里一样,为图方便,弃用锅子,改用电饭煲,没有米汤,也没有锅巴,想吃一碗锅巴粥,变成一件奢侈的事情。

    如今,外婆早已驾鹤西去。但愿天堂里还有柴灶,还有铁锅,她还能吃上一碗香喷喷的锅巴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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