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头-白毛风催绽雪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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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卫东还是不忘他背负的“革命”使命。他不辞辛劳自告奋勇随转场的羊群来到这里,唯一的目标就是对付乔光辉,不是把他挽救过来,就是把他斗倒批臭。可是,要在短时间内组织牧民学习揭发批判是不可能的。这里不存在人为的因素,他非常清楚,整个冬牧的羊群一时还难以安排停当,还要不断搬家。而且随着大冻的到来,随时会发生意料不到的困难,甚至灾害。乔光辉指不上他,因他是地地道道的门外汉。古莉藩、阿依古丽都有些烦他,他已经有所感觉,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很大挑战。好在他已熟悉了这里的道路和情况,便走出就近几家牧民这个小圈子,到更远更多的羊房子上作调查工作。关于乔光辉欺压贫下中农的问题,牧民们的说法是:乔队长就那么个人,见不得歪门邪道,他最恨小偷小摸,整起来手不软,所以得罪了一些人。

    杨卫东说:“听说他拿马鞭子打过人?”

    牧民说:“没有的事,从来没听说过他打人。”

    杨卫东说:“有人揭发他,晚上睡在牧民家,半夜里拿马鞭子打人家的床铺?”

    牧民笑了,同在一起的几个妇女笑得掩嘴转过脸去,似乎有点尴尬的意味,其中一个年轻媳妇红着脸走出毡房。

    牧民说:“杨干部,你咋问这号事呢?”

    杨卫东脸露难色,他思谋,是不是伤着谁了?

    牧民说:“这事情认真不得,本来这里头就有开玩笑的成分,也说不上谁对谁错。”

    大约是三年前的事情,乔队长到南山雪线下面的“达拉”夏牧场运送硝盐,住在了一户年轻牧民家。这家小两口都比较老实淳朴,他们听人说——其实是玩笑性的诓语——就是说,晚上留住客人,如果身份高贵,就要依葫芦画瓢,来一次天地之合,生下的孩子必然聪敏灵俐。乔队长是一队之长,也是人中的优秀者,所以小两口睡到半夜里就画起画儿来,本来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进行的,可两个年轻人新婚不久,闹到紧阵处就加快了速度,动作也就加大了力度。他们睡的床是两头翘的游动床,就是方便拆卸的四片子对起来的活动床。一用力就咯叽唠吧地响了起来。被吵醒的乔队长一听,原来这两口子给自己画像呢,很是生气,便捞起马鞭子在房墙子上抽打了几下,并不是打在床上。

    这是杨卫东听到的第二件匪夷所思的怪事,闹得他哭笑不得。

    牧民说:“刚才躲出去的那个年轻媳妇,就她家的事。杨干部,你问这事也该避过本人嘛,这叫人家多难堪呀?”

    杨卫东忙说:“我不是不知道吗?怪我,怪我。”

    围坐的几个妇女和牧工都笑得收不住场儿了。

    通过走访调查,乔光辉给他的整体印象是:工作认真,吃苦耐劳,热爱集体,敢做敢当。牧民们对乔光辉是一种敬畏的态度。直到这时,杨卫东才真正理解了艾莎科长的良苦用心。本来转场前已经夺权的造反派,在威逼得白浩书记自杀后,矛头就对准了乔光辉。造反派强烈要求乔光辉留下来接受贫下中牧革命群众的批判斗争。艾莎科长以毛泽东思想宣传队队长的权威,以毛主席“抓革命、促生产,革命生产两不误”的最高指示,慑服造反派,将乔光辉放行,派杨卫东对乔光辉实施监督。这是艾莎科长施的障眼法,也只有艾莎科长自己心里清楚。如果乔光辉被留下,即使不被整死也会致残。

    杨卫东的态度有了明显的改变,他不再装腔作势。到这时候,他才感觉到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是个闲人。乔光辉整天忙得不停点儿,他想帮他一把,可是啥也不懂,无从下手。他不想就这样定吃闲坐。有一天,他出门去带了一根毛绳,赶吃午饭时,他哼哧哼哧地背了一大捆干柴回来,心里乐滋滋的,倒没想到把古莉藩惹下了。古莉藩说:“杨干部,这背柴的事,是我们女人的事。男人是长?把子的,长?把子的人就是男子汉,是干大事情的。”

    杨卫东说:“我顺便背了捆柴来,我也在这儿吃饭。”

    古莉藩说:“吃饭是你的事儿,背柴、挤奶做饭、养娃娃是我的事儿。你背柴,别人会笑话我的,这是我们哈萨克的规矩。”

    杨卫东没有料到会是这么回事儿。虽然古莉藩是开玩笑的口气,可是里面还是有认真的成分。从此后,杨卫东每天吃完饭,就骑上老骟马去各房子上帮忙干活。比如,哪个牧工病了,他去帮人家放羊;比如下雪了,他去帮人家清扫粪场子。由于几十群羊撒得很开,方圆数百公里,乔光辉一出去,就是十多天见不上面。乔光辉回来看到杨卫东只身外出,没远没近的,很是担心。特别是乖张的暴风雪,随心所欲,说来就来,连个招呼也不打,他怕杨卫东有个闪失,再三叮嘱古莉藩,要她看着杨卫东,不让到远处去。

    人忙的时候,时间走得特快,不觉得转场到黑山头已三个月了。又一天过去了,俟之半夜,到了该吃夜餐的时候。夜餐必须吃肉,吃手抓肉。在这寒天冻地的季节,旷野里,毡房只可以避避风。人穿上大皮袄,坐在毡房里,当地架一堆火,或者架个火炉,结果还是前面入伏呢,后面交九呢。肉是大热物,交过夜美美吃上一肚子羊肉,喝上几碗肉汤,就相当于肚子里架了个火炉,人就能蹭过后半夜。赶太阳冒花花,火炉熄了,热劲过了,人也醒了,人活动起来,也就不怎么冻了。杨卫东不耐冷,带的御寒衣物又少。晚间,古莉藩总是给他铺得厚厚的,盖得也厚厚的。而古莉藩的丈夫托海有的时候就睡在毡房外面,与羊群睡在一起,是为了防备野狼的祸害。

    夜餐开始了,大家围着“达斯坦”坐定,古莉藩将餐巾铺好,端上了她特意准备的七八个小碟儿,有冰糖、花糖、葡萄干、红枣儿、酥油、巴吾尔沙克、饼干、奶酪、奶疙瘩、油炸花生米等食物,最后端上了烤馕和手抓肉。刚出锅的手抓肉,热腾腾的,鲜香四溢,所有人的肠先生和肚先生早就眉开眼笑了,大家的眼睛都盯着古莉藩手转,只见她又从花褡子里提出了一瓶古城黑字大曲,递了个眼色给托海,顺手把酒瓶送到了托海手上。乔光辉和杨卫东纳闷着,就连托海也蒙在鼓里。这些只有在重大节日、婚庆和贵客登门才有的高规格款待,今天派上用场,是咋回事呢?正在几个男人纳闷之时,古莉藩叫托海打开酒瓶,倒了四小碗,她每人敬了一碗,自己也端了一碗。她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今天应该是你们汉族老大哥的腊月三十晚上,明天就是春节。我们哈萨克妇女不喝酒,为了庆祝这个喜庆的节日,今天破例,我与大家共同干一杯酒。”乔光辉和杨卫东这才恍然大悟,他俩被深深地感动了。特别是杨卫东热泪涌上了睫毛,他硬是忍着,没有滴下来。他感慨万千,这是多好的牧民啊!这是多好的民族兄弟姐妹啊!由于熬茶煮肉,毡房内温度很高,加之又喝了一碗酒,热力的内攻外烘,使古莉藩脱去了平日里累赘的外套。一件紫红色的衣衫,勾勒出古莉藩窈窕的曲线,一对饱满诱人的乳房在低胸的衣领内闪跳。乔光辉心想,难怪艾莎科长中了她的美人计,遇上这等漂亮的女人,他不上当才怪呢?

    事情是这样的,艾莎科长和马把式耶林巴克的老婆卡孜然早就有一手,这已是公开的秘密了。人们都知道卡孜然骚得很,见个好男人,眼睛就瓷掉了,想方设法往跟前蹭。不过,档次低的男人,她会像甩骨头打狗,撵走的。艾莎科长原是县畜牧科科长,这人是个草原通,也是县上的宝贝蛋。他常年奔波在山林和草原上,能吃苦,工作也相当卖力,就是有个毛病,好色。他遇到卡孜然后,一个好色,一个情骚,很般配地就染到一起了。每年的七八月份,马群要迁徙到高山牧场放牧,那里狼多,还有雪豹,给马群构成巨大的威胁。高山牧场上的工作是辛苦的。不过,辛苦他不怕,就是晚上想女人。睡不着觉,艾莎科长就去查哨。查上一转儿,最后查到耶林巴克的马房子,一看耶林巴克的骑马绑在房墙子上,肯定是耶林巴克在扯二呼睡大觉。他就高声野气地吼喊:“耶开,你是不是不想放马了?夜间不跟上马群走,你倒睡在毡房里了,你就不怕马驹子被狼吃了?”做牧人的,能放上几群马那是最牛皮的事,走在牧人中间,能高一个头。艾莎科长的本事岂止能放几群马,所以马把式哪敢怠慢艾莎科长。耶林巴克一听艾莎科长吼喊,头皮就发麻了,钻出老婆的被窝,一溜烟跨马钻进夜幕不见了。耶林巴克焐热的被窝,正好焐热了艾莎科长的身子,旧轴旧剑,投上就转。你看这艾沙科长损人不损?

    艾莎科长色迷兮兮的目光也光顾过古莉藩,但古莉藩还以刀子般的对视,他无法得逞,眼见一朵花,那刺扎得他够不到手上。有一天,刚做了新媳妇的英菊卡来找古莉藩,她悄悄告诉古莉藩,说艾莎科长经常骚扰她,眼看守不住底线了。古莉藩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她说,你看我的吧,让我来拾掇他。古莉藩再一次见到艾莎科长时,态度软和多了,刀子目光不见了。艾莎科长对这位冷美人是朝思暮想的。他见古莉藩有所松动,就大着胆子,使出浑身解数,勾引古莉藩,要求与之发生两性关系。古莉藩顺水推舟说,发生关系可以,拔掉萝卜,眼眼还在呢么,但是我和别的女人不一样。艾莎科长就问,怎么个不一样?古莉藩说,我和我男人干那事时,必须用一根绳拴住男人的卵系子,常言说:“一,长一寸。”那样才能够到位,才舒服。艾莎科长不知是计,他已烧得不能自已了,急忙脱去裤子。绳子,古莉藩早已准备好,艾莎科长拿去就拴在了自己的卵系子上。古莉藩佯装解衣,一边把绳子往房墙子上一搭,顺手一,艾莎科长立即疼得叫起来了。听到叫声,早就商量好等在树背后的阿依古丽、英菊卡掀帘进到毡房内,只见艾莎科长倒撅屁股,像个大八叉一样,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英菊卡毕竟年轻胆怯,加之艾莎科长精着尻子,臊得立即跑出门去。正在这时,乔光辉进来了,把乔光辉吓了一跳。乔队长说,这玩笑开得有些过分了吧?古莉藩说,过分不过分,你让他自己说。艾莎科长彻底投降了,他当着人的面,做了如下保证:一、不再骚扰英菊卡;二、不打击报复。古莉藩也向艾莎科长承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们一不向外人说,二不向上面反映。那以后,艾莎科长有了很大收敛。

    突如其来的除夕夜,乔光辉和杨卫东都陷入了无尽的思念,思念家人——父母、妻子、孩子和相好的朋友。来到黑山头,就等于走入与世隔绝的境地,接二连三的暴风雪,已使他们失去了关于时间的概念。然而,细心的古莉藩竟然记得他们的节日,还作了精心的准备,使他们备觉温馨,他们之间已经感觉不到民族的差异和界限了。

    大约到了后半夜,除了古莉藩还在洗刷碗筷和添薪架火,忙出忙进的。乔光辉、杨卫东、托海都渐渐迷糊了起来。忽然一阵尖厉的唿哨声划过夜空,毡房立即像伤寒病人似的打起颤来。暴风雪!闪现在人们脑际的第一反应就是暴风雪。房墙上挂的物件,劈哩啪啦抖了下来,毡房大有被掀翻的架势。古莉藩条件反射似的急忙拽住了拴在“啬拉克”(房顶)上的一条粗毛绳。乔光辉立即将面口袋和一些比较重的物件抱过来,帮古莉藩绑在稳定绳上。就在同时,毡房外也骚动起来,托海张着声可嗓子喊,惊恐骚动的羊群寻着人声围了过来。杨卫东被惊得晕头转向,不知所措。听到托海吼喊,他急忙穿好衣服、戴好帽子,抓起门边立的一根打狗棍就冲了出去。他见一群羊被风雪卷走,就立即去追。他想跑到羊群前头,将羊拦住。可是唿哨着的暴风雪却像鞭子一样抽打着羊的屁股,羊便头也不回地顺风跑着。倔脾气的杨卫东和暴风雪较上了劲,他毫不气馁地拼命追了起来。你别看平日踽踽而行的“死绵羊”,这阵,就像风给它们安了翅膀,跑得飞快。杨卫东正值年轻气盛,有的是力气,一气追出去多远的路,他也不知道。多次被摔倒,栽到雪坑里,爬起来再追。

    乔光辉帮古莉藩加固稳定了毡房,冲出来时,已不见了杨卫东。只见托海被羊群围着,紧靠山崖站着,还在不断地吼喊着,为的是给羊群壮胆压惊。问托海,才知道杨卫东追吹散的羊群去了。古莉藩顶替托海张声稳着羊群,让托海去帮杨卫东。乔光辉则急忙抽身去其他羊群察看。红毛驼每晚都自动回来卧在毡房一侧,乔光辉连鞍子也未顾上备,就骑上冲进风雪夜。他首先来到黑山头东翼的几户牧工家,这里由于避风,羊群基本上稳定。只是东来西往的所有路径都被大雪掩埋,乔光辉凭着感觉,并借助红毛驼特强的记忆力,在视线不到五米的雪雾中准确地找到了相距较远的几顶羊房子。这里情况也还好,羊群基本上没有走失。乔光辉拨转驼头向阿衣古丽的毡房走去,结果在半道上碰到了阿衣古丽两口子,他们的羊群被风雪刮散,两口子一步不离地追到这个山弯,才将羊群拦住。不过,已追出五里多路了。这阵,风刮得正猛,往回吆是根本不可能的,只好暂且安营扎寨,等风停了再说。乔光辉又向英菊卡的房子奔去,英菊卡的羊房子安排在沟垴里,粪场子很好,三面石崖,一面设栅栏,像个天生圈。乔光辉远远看到毡房里亮着灯,他就放心了,小乃比已惊醒,不会有事的。他正准备掉头去另一户牧民家,却隐隐约约听到女人的呻吟声,他突然有种预感,难道是英菊卡要临产了?接着又听到一声凄厉疼痛的喊叫声,乔光辉顿时感到苦不堪言,早不来迟不来偏偏来到这个倒霉时候,这不是存心来添乱的吗!从来没有乱过主意的乔光辉,一时竟焦急得身上有些燥热,如何是好?先去看看情况再说,他将红毛驼拍了几掌,快速赶到。只见英菊卡的丈夫小乃比焦急地在毡房内转圈圈,他抬眼看到进门的乔队长,像见到了久别的亲人似的立即拉上了哭声,央求队长赶快救救英菊卡。小乃比是个胎里带的小胆人,人长得英俊,却腼腆。原来他放着一群马,由于他晚上不敢跟随马群,结果几个马驹被狼吃了,乔队长就调配他放羊。队上很照顾他,给他安排比较安全的羊场子。发生狼害的时候,往往是英菊卡陪他下夜。英菊卡就是爱上了小乃比的英俊和听话,再苦再累,她也觉着心里甜。这次,吊着大肚子硬是跟着男人来到黑山头,这是原因之一,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她仍然不放心艾莎科长。

    乔光辉进毡房时,英菊卡已经脱掉了裤子,乔光辉像被蜂蜇了一下,立即掉头出毡房,却被情急眼快的小乃比拽住了。英菊卡凄惨地喊了声:“乔队长,你行行好,救救我吧!我活不成了,我要死了!”英菊卡把一只手伸的长长的,似要拽住乔队长,怕他飞走了。乔光辉感到从未有过的慌乱。本来是有准备的,就是由古莉藩接生。可是这狂风大雪,古莉藩自家自顾不暇不说,两顶房子相距四五公里,接古莉藩赶来,恐怕隔夜的热糕早已冰巴凉了。咋办?小乃比跪在地上只是哭,英菊卡一声接一声地惨叫,乔光辉已没了退路,救人要紧。他立即吩咐小乃比架锅热水,心一横,就走到英菊卡卧铺前,甩衣卷袖动作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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