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利益-又是16年的悲与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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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反正史英俊觉得自己像走了一趟地狱。他缓缓地醒过来,这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似乎在跟法院的人说话。是,是自己村里的治保主任。

    “他是我们村的致富先进,从没犯过事。你们不该这样对待他嘛。有什么事,我敢担保嘛。”村治保主任的口气同样充满气愤。

    “好吧,先把铐给松了。不过人不能放。得等弄清楚了再说。”一名法官给铐了三天三夜的史英俊解开了双手。然而没过几个时辰,又有人将他送上警车,押到了离县城几里之外的一个拘留所。从未尝过铁窗滋味的史英俊,此刻已把自己蒙受的耻辱丢在脑后,他双手抓住铁窗,心里惦记着家中那一窑果子,这可是他一家人的命根子哟!

    “放我出去!你们放我出去--!”从打娘肚里了出来这40多年里,人称铁汉子的史英俊第一次在铁窗内默默地流下了泪。让他更没有想到的是,此时此刻,他的家里,他的那窑果子,正在经历比他更惨的命运--

    有必要先在这儿交待一下为什么当时夏县的某些执法机关的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如此胆大妄为地在光天化日之下任意欺压百姓。应该说这是梁雨润一到夏县便碰到那么多大案要案的关键所在。问题显然出在这儿的执法机关长期以来听任和纵容那些以权谋私者横行霸道所致,而担任执法部门的领导者如果不是整个犯罪过程的合伙人便是与犯罪分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者本身就是某种利益的直接受益者,再加上法律程序上的管理混乱等因素导致夏县在相长的时间内司法偏离为人民根本利益服务的原则方向。看看在史英俊苹果案”的整个过程中起着主要作用的李将和杨海东两名公安司法人员的所作所为,便可一步证明我们的分析推断。

    先说第一天上史英俊家抢了一车苹果的李将。当他从好友车某那儿得到“好处”后,便借着自己是公安局的人到史英俊家抢得第一车苹果,但他仍不甘心。回到城里,他召集同伙到自己家里密谋要让“史英俊哑巴吃黄连”的计划:令那姓卫的骗子再和姓车的重签一份合同,并于当日找到县公证处熟人任某,让其出具了一份对那个假合同的公证书,而且明确这份实际上是违法的公证书“具有强制执行效力”。而对这样的所谓“公证书”,该公证处主任李某竟大笔一挥,就以公文的名义,交给了李将。

    李将有了这份“公证书”便回头找到法院某领导,原先曾出面帮助维护过史英俊家那窑苹果的法院法警队负责人后来悄悄对史英俊说他再“无能为力”了,原因就在此处。李将为了“合法”地把史英俊家的6万斤苹果从土窑里拿走的目的,又通过精心策划,找出了一个可以将史英俊“逮”起来的“理由”:史英俊不是贷了信用社的钱吗?好,那就让他马上还!还不出就拘留他。在一切“计划”安排妥当后,李将找到法院政工科,亮出了包括那份强制执行”的假公证书等材料,法院政工科的人一看“手续齐全”,便出具了一份以“拒不还贷”为由将史英俊“逮”起来的拘留执行书。

    李将抖着两份执行书,得意忘形地对同伙说:“在夏县这块地盘上,还没有我李将办不成的事。那个姓史的他太不自量力了。几车烂果子他都不愿脱手。好,现在看我李爷怎么治他!”

    这就有了后来史英俊被拘留到离县城几十里外的地方。他在被拘留的第二天,即2月8上午约9点半左右,李将和杨东海叫上两名全副武装的武警战士,挎着冲锋枪,开着两辆大卡车,导演了一场惨无人道的“鬼子进村”般的惊天丑剧。

    据当地村民和史英俊妻子史龙麦描述:那天杨东海和李将可是大出了风头--其实在杨东海和李将眼里,这样的阵势是“小菜一碟”,他们到哪儿不是警车开道,武警压阵!可史英俊所在村的老乡们都是安分守己的普通庶民百姓,谁也没有想过或者见过自己的政府执法机关竟然会用如此的阵势冲着史英俊这样靠双手致富的“大户”而来:

    “让开让开,谁挡道我就铐谁!快让开!”身着公安制服的李将半个身子坐在车内,半个身子探出车门,手里高高地举着亮铮铮的铁铐,直着脖子,朝站在道路两边的村民威胁着。

    警车到了史英俊家的土窑前,杨东海拿出一副执法者神气劲儿,对守护在土窑前的史英俊妻子史龙麦宣读了那份所谓的“强制执行书”,然后命令道:“把果库的钥匙交出来!”

    “这果库是我家的,凭什么要把钥匙交给你们?”史妻反问。

    “你找死啊?我今天既然来了,就是要腾空你家这个窑洞的。少啰嗦,快把钥匙交出来!”

    “我干嘛要把自己家的钥匙给你们?再说钥匙也不在我的手上。”史妻说。

    “在哪儿?”

    “在我家掌柜那儿。”史妻说的是在她家男人手上。

    “胡说,你家男人史英俊我问过,他说钥匙在你手里。快拿出来!”杨东海使了个套。

    史英俊老婆也不傻,就是不给。“我没有钥匙。有也不给你们。凭什么给你们?”

    李将已经从村上叫了不少前来帮他们的群众。而杨东海觉得自己堂堂一个法院执行庭长,竟然在那么多人面前不能制服一个乡下婆姨,便从身边的武警手中抢过冲锋枪,对着史妻老羞成怒地吼道:“你到底交不交钥匙?再不交我就用枪打死你!”

    史妻嚎哭起来,用身子顶着杨东海的枪口,作着最后的选择:“你开枪吧!打呀!打死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吧!打呀……”

    杨东海先是一愣,继而更加变本加厉地挥动手中的枪托,猛地朝史妻的头上击去。

    “啊--”史妻一声尖叫后,应声倒下。那额上鲜血直淌……

    “妈!妈--!”站在一旁的史英俊的大儿子史红科再也无法忍受这等惨状,一头冲杨东海撞去。失去人性的杨东海一面用枪口对着史红科,一面向李将等人高喊。

    这时,早已看不下去的村民们见此情景,群起相助,他们挡着李将等人,拉起史红科逃到了村里。

    “没有钥匙怕什么?给我把门砸了!砸!”杨东海走到史英俊家的土窑口,亲自动手砸起了那道铁门,然后让两名武警在窑洞门口持着枪左右把守在那儿。

    李将便指挥雇来的村民们进窑搬果子。可转头一看,发现人都跑了。

    “妈的,这是怎么回事?”李将气急败坏道。

    “我们不干了,你们这是抢东西!丧天良的事我们不干--!”那些离他们而去的村民回头冲他高喊。

    “笨蛋!到外村去雇人!”杨东海出主意道。

    就这样,在杨东海和李将一手指挥下,经过长达3个多小时的武装抢夺,史英俊家果库里的全部果子被洗劫一空。

    11日晚,被非法拘留了7天7夜的史英俊终于回到了家。他落脚村头的第一件事便是直奔窑洞想看看自己的果子还在不在,这是他史英俊的命根子,也是他全家的命根子。

    可是当他走到土窑前,双腿再也挪动不了一下:那扇他花了600多元钱装制的防盗门,已扭曲不堪的掉落在一边,六七十米长的窑洞内空荡荡一眼可见底,只有几个残留的塑料袋在地面上懒洋洋地飘拂着……

    “老天爷呀--!这是什么世道?还是不是共产党的天下了呀?”蒙耻多日的史英俊再也无法克制心头的悲愤,忍不住老泪纵横地对天长嚎。

    “娃儿他妈?你怎么啦?是我呀,我回来啦!你怎么伤成这个样?啊,你说话呀!”回到家,史英俊更觉得天旋地转。妻子满头绑着白纱布,躺在那儿两眼痴呆呆地看着他就是不说话,连这个他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老伴都认不出了。

    “爸,爸爸,这是怎么回事呀?你倒给我们说明白……”孩子们见了遍体鳞伤的父亲,一齐扑到他身边,哭诉着,追问着。

    史英俊双手将孩子们揽到怀里,悲忿交加地发誓道:“我要告他们!就是告一辈子也要告!”

    于是,后来便有了他的那卷让多少人看了忍不住凄然落泪的状子--一封洋洋万言的“我靠政策辛劳致富何罪之有”的激扬文字。

    几年后,当我来到夏县重新从纪委的档案室找出这份滴满血泪的状纸时,读着仍难以抑制心头的悲愤。更使我感到触目惊心的是,像李将、杨东海这样已经完全变成欺压人民群众黑势力的人,竟然在史英俊长达3年多的上访中,地、省各级领导划了无数圈圈,指示“一定要严惩不贷”的一次次查处中,依然能够依仗“关系网”和以恶压善的手段,使自己平安无事。不仅如此,还因为每一次查处都是这样的结果,李将、杨东海等人事后丝毫没有收敛,相反更变本加厉地向那些主持正义的县人大、县纪委的查案人员发难。在梁雨润接手处理此案之前,县人大、县政法委等单位也曾两次专门召开县公、检、法三长联席会议,要求“专题研究,限时查处”,然而由于李将、杨东海等黑势力的猖獗极甚,查来查去,最后还是没了下文。县上的人都知道“史英俊苹果案”是个“马蜂窝”,谁碰谁就会撞一身霉灰。

    史英俊是一介平民百姓,他的本领便是靠双手勤劳致富,养活全家老小,面对这样的恶势力,他所能做的便是一次次明知没有结果的上访和告状。从1996年初到1998年梁雨润出任夏县委书记后接手他的案子,近3年时间里,他数不清跑了多少次运城地委和山西省委,光打印的申诉和告状材料就花费数千元。为了打赢这场官司,找回一个依靠党的致富政策富起来的农民的尊严,他不惜卖掉了家中的吉普车、四轮车和摩托车。妻子的神经病他顾不上帮助治疗,女儿因为没钱交学费而失学,大儿子送不起彩礼娶不到媳妇,面对出事前与出事后差别如天上地下的两重家境,史英俊无时不是以泪洗面。特别是上访和告状的经历,几度使这位年过半百的农民有过一死了事的念头。然而每当他坚持不下去想要一了百了的时候,他总是告诉自己,要相信自己是在听邓小平的话、是江泽民总书记为核心的党中央教导下靠勤劳致富的农民,不该受到如此不公,终有一天笼罩在自己头顶的乌云会消散。就是怀着这样的信念,他才一步又一步地走下去。

    人祸使这个原本远近闻名的致富大户濒临家破人亡之境,信念又使这位庄稼汉日日夜夜在期待党的阳光与温暖重新照耀到他的身上。所以,1998年10月8日这一天,史英俊听村里人说如今县里新来了一位能够为百姓撑腰的梁书记,便顾不上吃午饭,跌跌撞撞地赶到县城,找到了县纪委,找到了梁雨润。

    “简直是一帮土匪!哪还有点人民的公务员和我们共产党的执法者的形象!”梁雨润听完史英俊的诉述,拍案大怒。

    这位同是农民出身的年轻的共产党干部,对农民具有特殊的感情。在运城采访结束时,我特意提出希望追追他的“根”。梁雨润当时很快答应了。那天是星期天,他正在上大学的女儿也在家,还有在当地学校当老师的梁雨润夫人,我们一行几人来到离运城市七八十公里之外的梁雨润的家乡芮城去参观。

    恕我过去对祖国的“母亲河”--黄河了解太少,或者真心地说我这个从小在长江边长大的人因为十几年来一直听媒体在说每年“母亲河”时不时要断流的消息,以致怎么也提不起对黄河的那种特殊感情。因为我的家就在长江岸边,从小看到的长江宽达十几里路的滔滔江面,望不到对岸。历史上的文人墨客为黄河写了那么多壮美的诗词歌赋,并将这么一条常常断流的、在我看来与长江相比只能是条小河沟的河誉为“母亲河”,我心底不服--为我的母亲河长江而不服。但从运城出发越过巍峨的中条山,来到梁雨润的出生地,我才第一次真正地看到了黄河,从此也对黄河有了真正意义上的认识。

    梁雨润与我同岁,只比我大几个月。但我不曾想到我的这位同龄人与我童年环境却有着天壤之别。我出生在长江边的一座历史名城,虽然城市不大,但却在三千年前就有了漂亮的城郭,孔夫子时代,我的出生地就有了“江南第一才子”言子先生,此人也是孔子惟一的江南弟子。我还知道在两千多年前我们那儿就是吴国都城了,从此姑苏名扬天下。我还知道就是我那个在长江边的祖籍宅居,在两百年前被“长毛”--太平天国的义士们烧过,之后还曾被军阀土匪和日本侵略者烧过。但三次大火之后我们的何氏宅居从未断过炊烟,相反越烧越兴旺。我从小看到的是“晨听茶馆声,夜闻江水拍”的江南之景。我企图追索过祖先的足迹,但后来发现他们都太皇族化和洋化了--有在唐明两朝为皇亲国戚的,有上世纪初就在美利坚和日本国当了议员、教授的……这就是我小时候所听到和看到的。

    但作为本文主人公的这位同龄人在与我相同年龄段时则是另一番天地了。

    那天我们到他老家去时,梁雨润的老父亲和老母亲都在家,二老身体还挺硬朗,听说我要了解他儿子的“身世”,便愉快地带我到了梁雨润的“生身地”。

    这不是黄河么!大约在梁雨润父母现住所的两三百米之外,我忽然被脚下的一条弯曲的大河所惊骇。

    是。梁雨润给我介绍,说他从小就在这黄河边长大。因为那时人们都很穷,尤其是像他这样属于“库区”的农民们,没有好地,只能靠河维持生存。在高高的黄土坡上俯瞰弯曲蜿蜒的黄河,会看到河的两边是宽宽的滩床,这些滩床现在已经绿荫成行,田地成方。梁雨润的母亲告诉我,他们那一辈就是从紧靠河床的土窑里出生的。到了梁雨润他们这一代,他们的“家”就从紧靠河岸的土窑往上搬了二三百米,但还是属于黄河的滩岸,还是清一色的土窑。从高坡下到十几米的岸滩上,在这里我看到了参差不齐地挖掘在岸崖上的一排土窑洞。从残留的油灯及墙上的张贴画可以看出,这里的主人离开这儿的时间并不长久。

    “润儿是在这个窑洞里出生的。”梁雨润的母亲指着那三个窑洞之中的一个,颇为自豪地给我介绍。

    “润儿应该在这儿生活了十几年吧?是我带乡亲们破除旧观念,首先从河滩的窑洞里搬到了岸头的平原。”曾是村长的老父亲情不自禁地抚摸起那条土炕,久久没有缩回手,似乎还在感受土炕上的那丝微温。

    这时我的同龄人也走进了这个给予他生命的土窑。梁雨润在里面端详着每一块黄土,仿佛要寻找昨天刻在土墙上的计算每年交学费的小账。他告诉我,当年为了从这个土窑走出去上学,他每天放学后背着竹筐,下到河滩,然后用嫩弱的肩膀,一筐一筐地将黄沙背到200米高的半岸处--自己家窑洞口,等背到可以装几车时,再将沙背到岸头,然后用小拉车拉到十多里远的县城,卖给那些需要黄沙的建筑单位。每拉1000斤是45元。而正是这四块五毛钱一车的黄沙,使梁雨润比别人更早地从河滩上走到了黄河岸头。

    我几乎想笑:我的同龄人从原始式的土窑洞生活“进化”到现代人,仅用了二三十年!1971年,他随父亲和全家从黄河岸边的窑洞里,搬迁到了岸上的村庄,开始融入现代社会。但即使是这样,他们的家还在黄河边,每天都能听到黄河之水的咆哮声。

    这就是中国的现实社会。一个古老和原始,落后和现代,永远相随相伴着的农业社会。我转身远眺一望无边的黄河滩,如今还有相当多的人家依旧在岸边的土窑洞里栖息繁衍,白天像梁雨润当年用竹箕背着黄沙,天黑后坐在坑头看着新世纪巴黎的流行时装表演节目。除了在饭后茶余议论议论天南海北的精彩世界外,一切都是昨天和前天的生活方式。即使是身为当地“大官”的梁雨润的家人,他的那位值得尊敬的老父亲,现在还是主要靠侍弄河滩上的那几十亩苹果树为生。

    黄河为什么被中国人称其为“母亲河”,从这一天开始,我才认清了它的真实含义。在我理解中,人们之所以称其为“母亲河”,是因为这儿的人们无法离开这黄河母亲的乳汁,是黄河给予了他们的一切。这不仅仅是文化的概念,文化在包含人类社会的发展的诸多因素中占有多少份量?比得上人类生命的全部意义吗?

    同时我现在也才明白,长江为什么不被长江人称其为“母亲河”,是因为长江人不用在长江的岸边挖土窑洞居住,长江人的身后是肥沃的稻田和飘香的柳枝,前面则是小桥流水的城市。

    长江滔滔也无法比拟黄河涓涓给予那些在岸边土窑洞生活的人们的生命乳汁。

    母亲总是在贫穷中更显伟大与慈祥。黄河属于这样的母亲,因而她成为中国这样一个农业国的母亲当之无愧。

    我也许在这时才更加意识到史英俊这样的黄河岸边的农民为何对失去土窑里那库果子有那份痛彻的悲愤。他发誓要找回属于自己的尊严和财产,其实他想找回的是他和他全家的生命。

    我的同龄人,与史英俊同为从土窑洞里走出的梁雨润,当然比谁都理解史英俊心头的悲愤。“老史,你尽管放心回家,只要查实你受害的事实,我一定会把这些丧尽天良的不法分子清除出司法队伍,让你安心走致富道路。”梁雨润说。

    “谢谢你了,梁书记……”史英俊“扑通”跪下双腿。

    “老史,你这是干什么?快快起来!起来!”

    “不。你就让我诚心诚意地为你磕几个头吧!”史英俊此时已经泪流满面。“这第一个头是我史英俊给你磕的。这第二个头是代孩子她妈磕的,她已经痴呆了,不能自己来磕。第三个头是代三个娃儿给你磕的,你一定得接受……”

    “老史……”梁雨润不知说什么为好,只觉得眼泪跟着流了出来。

    第二天一早,梁雨润跟谁也没打招呼,便独自来到了史英俊家。

    “哎呀,是梁书记,你这么早咋就来啦?”刚刚起床的史英俊开门一看,吃惊不小。

    “对不住了,老史。”梁雨润边招呼边进了史家小院,道:“昨晚一宿没睡着,一直想着你家的事,天明就来看看。不妨事吧?”

    “哪里哪里,我做梦都想不到你会亲自来。说真的,你怎么会来我们家呢?昨儿个你给我的一番话,我听了就想,即使我家的事再没人来处理,我也认了,因为我看到人民政府里有你这样的官在,我们庄稼人就心里踏实了。我真想不到你会来我家啊!”史英俊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梁书记,梁书记--”史家老少几口子这时已经闻声出屋,并在小院将梁雨润团团围住,齐唰唰地跪在他面前。

    “看看,看看,老史,你让他们起来!快快。”梁雨润忙躬下腰,上前一个个扶起。

    “坏人。坏人要完的。要完的……”史英俊的老伴披头散发。独自在院子里转悠,嘴里不停地说着同一句话。

    看看坐在小板凳上将头埋在裤裆里长吁短叹的史英俊,和他披头散发的老伴,及一步不离跟在娘后面的那个背着书包的小姑娘,梁雨润心头一阵阵酸疼:是那些不顾别人死活的家伙,让这么个原本富裕的农民家庭落得如此境况,真是罪不可赦。

    梁雨润瞅着史英俊的小姑娘,突然想起道:“小娃儿,今天是星期天,你还背着书包干啥?”“哇--”不想孩子大哭起来。哭得两只瘦小的肩膀在不停颤抖。

    “老史,这孩子咋啦?”梁雨润感到奇怪。

    “唉--”史英俊长叹一声,说:“自打前年一窑子的苹果被抢后,家里既要还贷,又要种地,一下落了9万多元的债,孩子她妈病成这个样都没钱上医院治,娃儿还哪上得起学……”

    “这哪行?”梁雨润的手伸进了自己的口袋,从里面掏了掏,正好是1000元钱,然后塞给史英俊:“孩子她妈的病要抓紧治,可娃儿上学一天也不能耽误。”

    史英俊接过钱,双手抖动了半天。“娃儿,过来给梁书记磕头……”

    “别别,老史,你不能这样作践我。知道吗,是我们这些党的干部没有把工作做好,让娃儿她们跟着受难。你再让她们向我跪下,不是在作践我们党吗?是我们工作没做好嘛!是该我们向娃儿她们请罪呀!”

    梁雨润后来对我谈到他第一次进史家时的感受时说:“那一次我几乎是‘逃’出史家的,他们一家人要向我磕头,可我心里想要磕头的是我。是我们这些为官者没有管好自己的那一方天地,才使史英俊这样的百姓受了这等苦啊!”

    我确信这是他内心的真实感受。同时也明白了他后来为什么在重重压力下义无反顾地一直坚持将此案查得水落石出。

    “老胡,把史英俊一案的案宗给我马上拿来,我要看!”从史家回到县城的办公室。梁雨润立即命令纪委的同志调当时几个部门处理该案的材料。

    “真是岂有此理。这样一件事实清清楚楚的案件,竟然会办不下去!涉案人至今仍逍遥法外!这世间还有没有公道可言了?”梁雨润拍案而起。

    “马上通知公检法司四个部门的领导到纪委,史英俊一案必须立即处理。不能再拖一分钟。如果我们再拖着不处理,就跟那些到他家抢苹果的人没什么区别、是一种犯罪嘛!”

    “梁书记,单就这案件的性质我们都清楚,也知道该怎么惩治这些违法乱纪者,但为啥拖了这么长时间你知道吗?”

    “不就是因为涉案人员都在执法部门嘛!”

    “还不全是这个原因。还有另一个原因。”

    “啥?你赶快说来。”

    “这案是现任县委主要领导,前两年直接抓过但一直没有了结的案子。”

    “这不是更需要我们抓紧办嘛!说明县委领导都非常关心此案!”

    “你说的是其一。”

    “其二呢?”

    “这不明摆着:你要是把它弄清楚了,不是让县委主要领导下不了台嘛!”

    “你!”梁雨润一听这话,眼睛就瞪大了:“你这话听起来倒像是为我着想。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我们尽快查清和处理了,可能使我的直接领导也许有些脸面不好看,但这仅仅是一个人的事,相反,我们如果处理不好,那全县的老百姓的眼睛都盯着我们,盯着我们这些共产党的干部,那可是我们整个共产党的脸面嘛!”

    纪委的同事们再也不说话了。其实大伙儿心里早冒了一团火,身为共产党干部,谁不想为老百姓撑腰?

    “行。有你梁书记这话,我们就更不用担心啥了。你说吧,咋干?”

    “史英俊苹果案的整个事实和性质不都很清楚吗?所有涉案人员都是司法部门工作人员,别人想治他们不是难吗?那好,根据党授予我们纪委的权利,现在我们就案件性质进行讨论,如果确属国家公务人员违纪违法行为的,我们就立即‘双规’他们。”

    “对。我们举双手赞成立即对几个涉案人员进行‘双规’。”

    “好!大家意见统一,那么我们立即行动!”梁雨润站起身,“等公检司法四个部门的领导一到,我们就宣布‘双规’决定。”

    这是一次在夏县政法史上少有的行动,一天之内,公安和法院两个部门的10来个人同时被宣布“双规”,并且一个不漏地全部被送进了夏县重大案件的办案地--温泉二招。

    司法部门历来是敏感部门,不到一个下午时间,全县上上下下全都知道了梁雨润他们的行动。据说那几天里夏县有点像经历了七级地震一般,特别是在小小县城内,只要大家一见面,就会情不自禁地相互问一句:“知道了吗?都‘双规’了!”

    “双规”是《中国共产党纪律检查机关案件检查工作条例》和《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监察法》赋予纪检监察机关的一项重要权力,是党内和行政机关在确实必要的情况下,对一些重要或复杂的案件所涉及的有重大嫌疑的党员、干部和有关人员进行内部审查的一种措施。其目的是查明真相,排除干扰,以便作出实事求是的处理。“双规”措施要求有关涉案人员在规定的时间和地点就案件所涉及的问题作出说明和交待。

    俗话说:做贼者心虚。在史英俊“苹果案”中扮演主要角色的公安局刑警李将,法院执行庭杨东海等人被“双规”后,先是大吵大闹,根本不把纪委办案人员放在眼里,嚣张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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