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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伟大的人物出现的民族,是世界上最可怜的生物之群;有了伟大的人物,而不知拥护、爱戴,崇仰的国家,是没有希望的奴隶之邦。

    怀鲁迅——郁达夫

    真是晴天霹雳,在南台的宴会席上,忽而听到了鲁迅的死!

    发出了几通电报,会萃了一夜行李,第二天我就匆匆跳上了开往上海的轮船。

    二十二日上午十时船靠了岸,到家洗一个澡,吞了两口饭,跑到胶州路万国殡仪馆去,遇见的只是真诚的脸,热烈的脸,悲愤的脸,和千千万万将要破裂似的青年男女的心肺与紧捏的拳头。

    这不是寻常的丧葬,这也不是沉郁的悲哀,这正像是大地震要来到时充塞在天地之间的一瞬间的寂静。

    生死,肉体,灵魂,眼泪,悲叹,这些问题与感觉,在此地似乎着一道更伟大,更猛烈的寂光。

    没有伟大的人物出现的民族,是世界上最可怜的生物之群;有了伟大的人物,而不知拥护、爱戴,崇仰的国家,是没有希望的奴隶之邦。因鲁迅的一死,使人们自觉出了民族的尚可以有为,也因鲁迅之一死,使人家看出了中国还是奴隶性很浓厚的半绝望的国家。

    鲁迅的灵柩,在夜阴里被埋入浅土中去了;西天角却出现了一片微红的新月。

    最严寒的几天,泥地看去惨白如水门汀,山色冻得发紫而黯,湖波泛深蓝色。

    白马湖之冬——夏丏尊

    在我过去四十余年的生涯中,冬的情味尝得最深刻的,要算十年前初移居白马湖的时候了。十年以来,白马湖已成了一个小村落,当我移居的时候,还是一片荒野。春晕中学的新建筑巍然矗立于湖的那一面,湖的这一面的山脚下是小小的几间新平屋,住着我和刘君心如两家。此外两三里内没有人烟。一家人于阴历十一月下旬从热闹的杭州移居这荒凉的山野,宛如投身于极带中。

    那里的风,差不多日日有的,呼呼作响,好像虎吼。屋宇虽系新建,构造却极粗率,风从门窗隙缝中来,分外尖削,把门缝窗隙厚厚地用纸糊了,椽缝中却仍有透入。风刮得厉害的时候,天未夜就把大门关上,全家吃毕夜饭即睡入被窝里,静听寒风的怒号,湖水的澎湃。靠山的小后轩,算是我的书斋,在全屋子中风最少的一间,我常把头上的罗宋帽拉得低低地,在洋灯下工作至夜深。松涛如吼,霜月当窗,饥鼠吱吱在承尘上奔窜。我于这种时候深感到萧瑟的诗趣,常独自拨划着炉灰,不肯就睡,把自己拟诸山水画中的人物,作种种幽邈的遐想。

    现在的白马湖到处都是树木了,当时尚一株树木都未种。月亮与太阳都是整个儿的,从上山起直要照到下山为止。太阳好的时候,只要不刮风,那真和暖得不像冬天。一家人都坐在庭间曝日,甚至于吃午饭也在屋外,象夏天的晚饭一样。日光晒到哪里,就把椅凳移到哪里,忽然寒风来了,只好逃难似地各自带了椅凳逃入室中,急急把门关上。在平常的日子,风来大概在下午快要傍晚的时候,半夜即息。至于大风寒,那是整日夜狂吼,要二三日才止的。最严寒的几天,泥地看去惨白如水门汀,山色冻得发紫而黯,湖波泛深蓝色。

    下雪原是我所不憎厌的,下雪的日子,室内分外明亮,晚上差不多不用燃灯。远山积雪足供半个月的观看,举头即可从窗中望见。可是究竟是南方,每冬下雪不过一二次。我在那里所日常领略的冬情味,几乎都从风来。白马湖的所以多风,可以说有着地理上的原因。那里环湖都是山,而北首却有一个半里阔的空隙,好似故意张了袋口欢迎风来的样子。白马湖的山水和普通的风景地相差不远,唯有风却与别的地方不同。风的多和大,凡是到过那里的人都知道的。风在冬季的感觉中,自古占着重要的因素,而白马湖的风尤其特别。

    现在,一家僦居上海多日了,偶然于夜入静时听到风声,大家就要提起白马湖来,说“白马湖不知今夜又刮得怎样厉害哩!”

    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吾作此书时,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为阴间一鬼。

    与妻书——林觉民

    意映卿卿如晤: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吾作此书时,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为阴间一鬼。吾作此书,泪珠和笔墨齐下,不能竟书而欲搁笔,又恐汝不察吾衷,谓吾忍舍汝而死,谓吾不知汝之不欲吾死也,故遂忍悲为汝言之。

    吾至爱汝,即此爱汝一念,使吾勇于就死也。吾自遇汝以来,常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然遍地腥云,满街狼犬,称心快意,几家能够?司马青衫,吾不能学太上之忘情也。语云:仁者“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吾充吾爱汝之心,助天下人爱其所爱,所以敢先汝而死,不顾汝也。汝体吾此心,于啼泣之余,亦以天下人为念,当亦乐牺牲吾身与汝身之福利,为天下人谋永福也。汝其勿悲!

    汝忆否?四五年前某夕,吾尝语曰:“与使吾先死也,无宁汝先吾而死。”汝初闻言而怒,后经吾婉解,虽不谓吾言为是,而亦无词相答。吾之意盖谓之汝之弱,必不能禁失吾之悲,吾先死留苦与汝,吾心不忍,故宁请汝先死,吾担悲也。嗟夫!谁知吾卒先汝而死乎?吾真真不能忘汝也!回忆后街之屋,入门穿廊,过前后厅,又三四折,有小厅,厅旁一屋,为吾与汝双栖之所。初婚三四个月,适冬之望日前后,窗外疏梅筛月影,依稀掩映;吾与(汝)并肩携手,低低切切,何事不语?何情不诉?及今思之,空余泪痕。又回忆六七年前,吾之逃家复归也,汝泣告我:“望今后有远行,必以告妾,妾愿随君行。”吾亦既许汝矣。前十余日回家,即欲乘便以此行之事语汝,及与汝相对,又不能启口,且以汝之有身也,更恐不胜悲,故惟日日呼酒买醉。嗟夫!当时余心之悲,盖不能以寸管形容之。

    吾诚愿与汝相守以死,第以今日事势观之,天灾可以死,盗贼可以死,瓜分之日可以死,奸官污吏虐民可以死,吾辈处今日之中国,国中无地无时不可以死,到那时使吾眼睁睁看汝死,或使汝眼睁睁看我死,吾能之乎?抑汝能之乎?即可不死,而离散不相见,徒使两地眼成穿而骨化石,试问古来几曾见破镜能重圆?则较死为苦也,将奈之何?今日吾与汝幸双健。天下人之不当死而死与不愿离而离者,不可数计,钟情如我辈者,能忍之乎?此吾所以敢率性就死不顾汝也。吾今死无余憾,国事成不成自有同事者在。依新已五岁,转眼成人,汝其善抚之,使之肖我。汝腹中之物,吾疑其女也,女必象汝,吾心甚慰。或又是男,则亦教其以父志为志,则我死后尚有二意洞在也。甚幸,甚幸!吾家后日当甚贫,贫无所苦,清静过日而已。

    吾今与汝无言矣。吾居九泉之下遥闻汝哭声,当哭相和也。吾平日不信有鬼,今则又望其真有。今人又言心电感应有道,吾亦望其言是实,则吾之死,吾灵尚依依旁汝也,汝不必以无侣悲。

    吾平生未尝以吾所志语汝,是吾不是处;然语之,又恐汝日日为吾担忧,吾牺牲百死而不辞,而使汝担忧,的的非吾所忍。吾爱汝至,所以为汝谋者惟恐未尽。汝幸而遇我,又何不幸而生今日之中国!卒不忍独善其身。嗟夫!巾短情长,所未尽者,尚有万千,汝可以摹拟得之。厢今不能见汝矣!汝不能舍吾,其时时于梦中得我乎!一恸!辛亥三月念六夜四鼓,意洞手书。

    家中诸母皆通文,有不解处,望请其指教,当尽吾意为幸。

    你知道吗?你听到的是上帝的声音,这个美好的礼物来自上帝,这是结婚五十周年纪念日所收到最好的礼物,感谢你听了内心的声音。

    金纸鹤——派翠西亚·罗任紫阿尔博德瑞是威斯康辛密耳瓦基市拉法吉终身学习学院的日本折纸艺术教师,他将代表学校参加密耳瓦基市大购物商场的展览。

    他决定带着几百只折好的纸鹤,届时可发给参观他摊位的人。

    展览的前一天,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有个声音要他去找张金色箔纸,折一只金纸鹤,这个奇怪的声音相当坚持,阿尔只好翻箱倒柜从他收藏的折纸中寻找,最后终于找到一张平坦闪亮的金箔纸。

    “我为什么要做这个?”阿尔自问。因为他从没用过金箔纸来折东西,折起来不像坚韧的彩色纸那么容易,但那顽固的声音继续催促,阿尔嘀咕着不想理会那个声音。“为什么要用金箔纸?普通纸好折多了。”阿尔抱怨着。

    但那个声音继续说:“你照做就是了,明天你会把金纸鹤送给一个特别的人。”

    此时阿尔已经有点按捺不住了。

    “什么特别的人?”他问。

    “明天你就知道了。”那声音说。

    那晚,阿尔仔仔细细地折起难度极高的金纸鹤,成形的纸鹤优雅细致得像只展翅欲飞的真鹤。他将这只精致的纸鹤和二百只彩色纸鹤放在盒子里。几个礼拜来,他一直在折那些纸鹤。

    第二天在购物商场,参观阿尔摊位的人源源不断,他们好奇地询问折纸艺术,阿尔示范给参观者看,他折了又拆,拆了又折,解释较复杂的边缘折痕。

    然后有个妇人站在阿尔面前——这个特别的人,阿尔从未见过她,她看着阿尔仔细地将一张鲜艳的粉红色纸,折成有优雅尖翅膀的纸鹤,但却不发一语。

    阿尔瞥了一下她的脸,不知不觉就把手伸到装纸鹤的大盒子里,找到那只前一天晚上卖力折出来的精致金纸鹤,小心谨慎地把纸鹤放在妇人手中。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给你这只金纸鹤,但是我内心有个声音告诉我自己该这么做。鹤在古代是平安的象征。”阿尔简短地说。

    妇人慢慢地抬起双手来,圈起柔弱的鸟,好像它有生命似的,但是仍不发一语,阿尔看到她的脸时,她早已热泪盈眶了。

    最后,妇人深吸了一口气说:“三个礼拜前,我先生过世了。这是我第一次出门,今天……”她用另一只手抹去眼泪,另一只则仍温柔地托住金纸鹤。

    她低声地说:“今天是我们的金婚纪念日。”

    然后这个陌生的妇人以清晰的声音说“谢谢你送我这么美的礼物,现在我知道我的丈夫安心了。你知道吗?你听到的是上帝的声音,这个美好的礼物来自上帝,这是结婚五十周年纪念日所收到最好的礼物,感谢你听了内心的声音。”

    虽然阿尔有时不了解内心微弱声音要他所做的事,但他还是学会了仔细倾听内心的声音。

    甜心,我想大概就这样了,我的天啊!可是我非常爱你啊!好好保重,照顾自己,永远记住,我爱你甚于生命中的一切,我只是忘了告诉你。

    卡车司机的遗言——路得·肯达尔

    汽船山是有名的杀人坑,行经阿拉斯加高速公路的卡车司机莫不小心谨慎,如临大敌,尤其是冬天,山路弯曲盘绕,冰滑的路旁即是险峻陡峭的悬崖,无数的卡车司机葬命于此,而且还会有很多人重蹈覆辙。

    有一次我行驶在这条高速公路,遇上加拿大皇家山警,几个救难人员正从陡峭的山壁吊起卡车一半的残骸,我把装备放好,走过一群安静的卡车司机,他们正看着吊起的残骸。

    一个山警向我们走来,低声地说。

    “我们发现司机时,他已经死了,可能是前两天恶劣的暴风雪时跌下去的,没有很多痕迹,只是很侥幸的,我们看到阳光照在铬钢上。”

    他无奈地摇摇头,手伸到防寒衣口袋里。

    “也许你该看看这封信,我猜他在冻死前还活了几个小时。”

    我从未看过警察流泪,我总以为他们已看尽了生离死别,应该早有免疫,但他把信交给我时,还一边伸手去抹眼泪,我也边读边流泪,每个司机默默地读信,然后静静地走回他们车上。信的内容深烙在我的记忆之中,多年之后,它仍像我当初拿在手中一般鲜明。我想与各位及你的家人们分享这封信。

    我亲爱的老婆:

    这是一封没人愿意写的信,但我很庆幸自己还有时间来告诉你我多次想说却未说的话:我爱你,甜心。

    你以前常跟我开玩笑,说我爱我的卡车胜于爱你,因为我跟卡车在一起的时间太多了。我当然爱我的卡车,她一直对我很好,她跟我栉风沐雨,历经艰难,长途跋涉都可依赖她,在赶路时她的快速,从没让我失望过。

    你知道吗?我爱你也是同样理由,你我也是一路胼手胝足,历经艰难走过来的。

    记得第一辆卡车吗?那辆下乡收割玉米,总是让我们破产,但又足以糊口的卡车。那时你出去工作以应付房租及其他开销,而我赚的每分钱都花在卡车上,你的收入使我们得一屋宇可遮风避雨,衣食不缺。

    我记得我曾抱怨这卡车的种种,但我却不记得你抱怨过,即使你工作得精疲力竭回来,我向你要钱继续上路,你也不曾抱怨。如果你曾抱怨,我想我也没听到过。当时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烦恼中,不曾想过你的问题。

    我现在却想到你为我牺牲的一切——衣服、假期、宴会及朋友,但你从不抱怨,但我不记得自己曾经感谢过你。

    每当我和朋友坐下来喝咖啡时,我总是高兴地说着我的卡车、装备和薪水,却忘了你是我的合伙人——即使你没有和我一起坐在车上。正因为有你的牺牲,加上你我的决心和毅力,我们才终于买了新卡车。

    当时我好得意有那辆卡车,我也很得意有你这样的太太,但我从没告诉过你;你知道我总认为一切是理所当然的,但如果我擦车的时间能和同你讲话的时间一样多,我就会告诉你。

    这些年来我四处奔波,我知道你的祷告一直与我同在,但这次祷告却不灵了。

    我伤得很严重,已走到人生的最后一步了,我想说些以前该说而未说的话,那些话因我太投入卡车与工作而遗忘。

    我现在想起自己曾错过多少次结婚纪念日及生日,以及因为我在路上奔波,而你必须独自去观赏孩子的学校戏剧及曲棍球赛。

    我想到那些你独守家中的寂寞夜晚,不知我人在何处、事情是否顺利;想到我总是想要打电话给你,只问个好,但不知怎地又设法回避;但我只要一想到你和孩子会在家等着我,心里总是很塌实。

    还有那些家庭聚餐,因为我无法到场,你就得向你家人解释我为何缺席;我在忙着换机油,忙着找零件,或是在睡觉,因为第二天要早起上路。总是一直有理由,但现在那些理由似乎再也不重要了。

    我们新婚时,你连换灯泡也不会,才不过几年,你就已经能在大风雪中修理火炉了。你变成很棒的技工,帮我修东修西,看到你跳上卡车,倒车出了玫瑰花圃时,我真是得意有你这么能干的老婆。

    当我开车进院子,看到你睡在车上等我时,我真的感动莫名,不管是凌晨两点或下午两点,你看起来就像电影明星,你知道吗?你真是美丽动人,我想我好久都没这样说了,但你真的很漂亮。

    这一生我犯了不少错,但惟一做对的事就是向你求婚。你永远无法了解为什么我一直在开卡车,我自己也无法了解,但那是我的生活方式,而你却无悔的跟随,不管富贵贫穷,你总是在那里……我爱你,甜心,我也爱孩子们。

    我的身体很痛,但我的心更痛。当我结束人生旅程时,你却不在我身边,从我们在一起后,这是第一次我真的独自一人,我很害怕,我急需要你,但也知道为时已晚。

    可笑的是,我想现在我所有的只是卡车而已。这辆支配我们生活这么久的可恶卡车,这块我住了这么多年,但现在已扭曲了的钢铁,它无法回报我的爱,只有你能。

    你我虽然相隔千山万水,但我觉得你与我同在。我能清楚地看到你的脸,感觉到你的爱,我无法单独面对这最后一程。

    告诉孩子我很爱他们,不要让他们开卡车为生。

    甜心,我想大概就这样了,我的天啊!可是我非常爱你啊!好好保重,照顾自己,永远记住,我爱你甚于生命中的一切,我只是忘了告诉你。

    我爱你。

    比尔圣诞夜的最后一支舞是上帝赐给我的礼物,让我知道父子之间的爱可以那么强烈,那么有意义,这真是幸福和智能的礼物。

    最后一支舞——里克·奈尔斯

    我小时候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就是帮忙捡薪柴。我爱这差事。通常都是我和父亲到森林里去劈砍薪柴,我们两个男人完全不输给健壮的伐木工人。我们分担彼此的工作,使我们的家人获得温暖。没错,他教我要做个养家的人,那是种很美好的感觉!我们常打赌我能在五百斧内,把一大块结节的老树干劈开,我使劲去砍,大多时候我赢了,但是我想那是因为他总是给我很多机会,因为他看到柴块终于裂开时,最后那一斧(第499斧)强力的劈砍,我是多么得意而快乐。然后,我们流着汗水,在严寒中将一雪车的木柴拉回家,走向有美食及温暖舒服的炉火旁。

    我一年级时,常在礼拜二晚上和父亲一起看电视,常看的节目有:《韦艾特尔普》(WyattEarP)、《夏安族人》(Cheyenne)、《独行者》(Marerick)、《糖塔》(SugarLoaf)。他让我彻底相信过去曾经和某些剧中的演员骑过马,因为他总是在事情发生前告诉我,使我深信不疑,他说他太了解他们,因而能预知他们的行动。我好得意,因为父亲曾是个牛仔,而且还跟最好的牛仔骑过马。我到学校向朋友炫耀,他们取笑我,认为我父亲吹牛,我为了维护他的名誉,便常和他们打架。有一天我被揍得鼻青脸肿的,父亲看到我撕裂的裤子和破皮的嘴唇,就把我拉到一边,问我怎么回事。最后,他也只好实话实说,我虽然觉得很难堪,但还是很爱他。

    我十三岁时,父亲开始打高尔夫球,我是他的球童,只要我们远离俱乐部,他会让我挥几杆,我也因此迷上了高尔夫球,而且打得很好。有一次父亲带两个朋友一起去打球,我们还联手打败对方,我笑逐颜开,我们真是同心协力,合作无间。

    父母的次爱是跳舞,(至爱是我们这群孩子)他们一起跳舞时真是一对璧人,舞厅里的群众戏称父母是舞林里最佳的M&M组合(父亲名马文(Marvin),母亲名马馨(Marxine)),跳舞使他们美梦成真,他们专心跳舞时春风满面,我和两个姐姐南西和茱莉也都常跟着参加婚礼舞会,一家人都很狂热。

    每逢周日早晨礼拜后,父亲和我便负责准备早餐,在煮燕麦片和葡萄干时,我们就在母亲刚打完蜡、洁净无瑕的地板上练习踢踏舞,而她也从没抱怨过。

    随着我年纪渐长,我们的关系也似乎愈来愈疏远。进入高中时,课外活动就占去我很多时间,我的同党也都是运动员和玩音乐的高手,我们常一起运动、在乐团里玩乐器、追女孩。我记得父亲开始上夜班,不再参加我的活动时,我觉得难过又寂寞,只好沉浸在曲棍球和高尔夫球中,我当时气忿的态度是:“等着瞧吧!没有你在,我还是一样能出类拨萃。”我还同时担任曲棍球及高尔夫球球队队长,但他从没来看过我比赛,他的漠不关心似乎让我生命更失望、灰心,我需要他,难道他都不知道吗?

    喝酒也逐渐成为我社交的一环,父亲不再像个英雄,充其量也只是个不了解我的人,他根本不知道我正心烦意乱。有时我们两个都喝了酒,酒酣耳热之际,似乎也拉近我两人的距离,只是过去那种特别的感觉已不存在。从我十五岁到二十六岁,我们从没对彼此说过我爱你,整整有十一年呢!

    有一天早上,父亲和我正准备去上班,他在刮胡子时,我注意喉头隆起成块,我问:“爸,你脖子上长什么了?”

    “我不知道,今天我要去看医生才知道。”他说。

    那天早上,我第一次看到父亲面露惧色。

    诊断的结果是癌症,接下来的四个月,我看着父亲日渐消瘦,眼前的一切似乎很茫然。他一向都很健康,所以看到他从一百六拾五磅重瘦到一百一拾五膀的皮包骨,实在令人难以忍受。我试着亲近他,但他大概心事重重,无法注意我或理会彼此的感情。

    事情似乎一年不变,直到圣诞夜。

    那晚我到医院时,才知道母亲和姐姐整天都在那里。我接手,让他们回家休息,走进病房时父亲正在睡觉,我便安静地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偶尔他会醒来,但他相当虚弱的喃喃自语,我听不出他想说些什么。

    大约是晚上十一点半,我有点困了,就躺在医院的简便小床上睡觉。突然间,父亲叫醒我,他叫着我的名字:“里克!里克!”我坐起来,看到父亲坐在床上,脸上有着坚决的表情。“我现在想跳舞,我想跳舞。”他说。

    起先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或做什么才好,我只是呆呆坐在那里,然后他坚持:“我要跳舞,拜托,儿子,我们跳最后一支舞吧!”我走到床边,稍微弯身邀请了:“爸爸,你能跟我跳舞吗?”令我惊讶的是,我几乎不需扶他下床!他的力量必是来自上帝的恩赐!我们手牵手,互拥着对方,在病房内婆娑起舞。

    没有任何语言足以形容那夜我们共享的爱及能量,我们合而为一,在真爱及对彼此的了解和关心中融为一体,我们这一生似乎都共享珍贵的时候——踢踏舞、打猎、钓鱼、打高尔夫,那些景象似乎都历历在目,时间并不存在,我们不需要录音机或收音机。因为所有已存在的歌曲或未来将出现的歌曲,都在空中演奏,那窄小的病房比我跳过舞的任何舞厅都大,我从没见过父亲的眼睛闪着哀伤的喜悦,我们热泪盈眶地跳着舞,因为我们正在道别,时间所剩不多,但我们再度感到彼此坚定的爱是多么伟大。

    我们停下来时,我扶父亲躺回床上,因为他已筋疲力尽,他紧抓住我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说:“谢谢你,我真高兴今晚有你陪我,这对我实在意义重大。”第二天是圣诞节,父亲过世了。

    圣诞夜的最后一支舞是上帝赐给我的礼物,让我知道父子之间的爱可以那么强烈,那么有意义,这真是幸福和智能的礼物。

    爸,我真的很爱你,期待在天国的舞厅里的下一支舞。

    从死亡中最难学的功课便是日子仍得过下去,爸坚持我们要好好活下去,直到末了,他仍关心我们,以我们为荣。

    爸爸——凯莉·瓦特金斯

    我三岁时父亲过世,七岁时父母再婚,我变成世上最幸运的女孩。你知道吗?之前我对父亲的人选精挑细选,当妈妈和“爸爸”的约会一阵子后,我跟妈妈说:“就是这个人,我们接受他吧!”

    妈妈和爸爸结婚时,我当花童,单单这件事就够奇妙了,有多少人能说他们曾参加自己父母的婚礼(而且真的走上红毯)?

    我爸爸很以自己的家庭为傲(两年之后,我们家添了个小妹妹)。不太认识我们的人会对母亲说:“查理跟你们母女在一起,看起来总是很得意。”但不只是在外而已,爸爸还很欣赏我们的聪明、信仰、常识及对人的爱(还有我可爱的笑容)。

    好景不常,就在我满十七岁之前,可怕的事发生了。爸爸生病,医生检查了几天,也找不出原因,“如果像我们这样彻底的检查都找不出毛病,他一定是没问题。”他们就告诉爸爸可以回去工作了。

    第二天他下班回家时,泪流满面,我们才知道他病得很严重,我从未见过父亲哭泣,因为他认为哭是懦弱的表现(这就形成一种有趣的关系,因为我是个荷尔蒙主导的少女,看到什么就哭,连贺氏卡片的告诉也不例外)。

    最后,我们还是把爸爸送进医院,这才诊断出他得的是胰脏癌,医生说他随时可能离开人世,而我们更清楚,他至少还有三周的时间,因为下周是我妹妹的生日,再下周是我的生日,父亲会抗拒死亡,向上帝祷告来获取力量,撑到我们的生日之后。他不会让我们往后的生日都带着难受的回忆。

    当有人面临死亡时,其他人的日子还是得照常过下去。爸爸非常希望我们的生命还是照旧,我们则希望维持生活中有他,妥协的结果是,我们同意继续进行“正常”的活动他则尽量参与,即使是人在医院。

    有一天,我们看到父亲从病房中出来,与父亲同病房的人也跟着从后面走到走廊。“你们在这里时,查理一直都很安静,好像没什么问题,但我想你们不了解他有多痛苦,他只是尽力忍受掩饰而已。”

    母亲回答:“我知道他在掩饰,但他就是这样,他不要我们难过,他知道我们看到他痛苦时会很伤心。”

    母亲节时,我们把所有礼物都带到医院,爸爸在医院大厅等我们(因为妹妹太小,不能进入他的病房)。我帮他买礼物,让他送给妈,我们就在大厅角落愉快地小小庆祝一番。

    第二周是妹妹的生日,爸的病情不太乐观,不方便下楼,所以我们就拿礼物和蛋糕在他那层楼的等候区庆祝。

    接下来的周末是我的舞会,按惯例先在我家及舞伴家照过相后,我们到医院去,没错,我就穿着有箍衬的拖地长礼服走过医院(差点挤不进电梯。)我有点不好意思,但看到爸爸脸上的表情,我知道这一切都值得,他已经等了这么多年,等着看他的小女孩参加第一次舞会。而妹妹的年度舞蹈发表会前一天通常会有正式彩排,此时家人可尽量照相,彩排后,我们当然又去了医院,妹妹穿着舞蹈服装昂步踏过走廊,跳舞给爸看,虽然爸那样找节排让他的头相当痛,但他从头到尾还是都保持着笑容。

    我生日那天,因为爸无法离开房间,我们就偷偷把妹妹带进去(护士善良地故意不看我们)。我们一起庆祝,但爸的状况已经不太乐观,该是他走的时候了,但他仍坚持到底。

    那晚,医院打电话来,说爸的病情急剧恶化,几天后,他就离我们而去了。

    从死亡中最难学的功课便是日子仍得过下去,爸坚持我们要好好活下去,直到末了,他仍关心我们,以我们为荣。他临死的要求是,下葬时将一张全家福放在他的口袋中。

    然后他合上了双眼,我的麻雀就此展翅飞去,飞到其他麻雀死去后的地方,他就这样离开了我,我怀里抱的是一只已无灵魂,不能行动的小鸟。

    麻雀死后何处去——凯西·寇寇斯加

    我小时候常问自己一个问题:“麻雀死后要到哪儿去呢?”那时不知道答案,现在也是。现在如果我看到鸟儿因邪恶的外力而沉寂无声,我知道它没死,只是某个东西杀了它;而自然带走它暗夜中失去的灵魂。

    六岁时,我最好的朋友是同街的一个小男孩,我们常在我的沙箱中玩耍,讲些大人早已遗忘的话,例如怎样可以永远不要长大或讨论躲在我们床下及黑暗的衣橱中的怪物之类。他叫汤姆,不过我叫他麻雀,因为以他的年龄而言,他实在很矮小,现在想叫他麻雀实在很讽刺,因为他也死了。

    我还记得我发现汤姆快死那天的情形。我在沙箱等他,心不在焉地筑着我们前一天就开始筑的沙堡,没有汤姆,我整个人好像只剩下一半而已,因此我等着他,仿佛要永远等下去似的。最后下雨了,我听到从屋子里隐约传来的铃声,大约十分钟后,母亲出来,撑着一把伞,但他的脸却湿了,我们走向屋子,就在进门前,我转身看到雨水冲刷掉我和汤姆所建的沙堡。

    进门后,喝下一杯热巧克力,母亲叫我到她身边,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在颤抖,我马上感觉到汤姆出事了,她说之前医生检验过汤姆的血,结果是白血病。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用一双茫然的眼睛看他,心里沉重却明白,她说人得了像汤姆这种病就得离开人间,我不想让他离开,我要留下他来陪我。

    第二天,我觉得自己必须见汤姆一面,必须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不是真的,于是我要校车司机让我在他家门口下车。我在门口时,汤姆的妈妈说他不想见我。她不知道她这样说已经像打碎廉价玻璃般地打碎了我的心。我哭着跑回家,回家后,汤姆打电话来,他说等我们的父母都上床后,在沙箱见面,我依约前去。

    汤姆看起来没什么两样,只是苍白了点,但仍是原来的他。他说他很想念我,我们谈些大人无法懂的话题,同时重建我们的沙堡,汤姆说我们可以住在像那样的城堡里,永远不用长大,我全心全意地相信他,我们就在那里睡着,躺在温暖的沙土上,在我们的沙堡看护下,沈浸在纯真的友谊里。

    黎明前我醒过来,我们的沙堡就像个孤岛,漂荡在绿草的海里。孩子的想象力是无远预见的,露水使想象的海反射出光芒,我记得自己伸手去碰触露水,看看假想的水是否会泛起涟漪,但是没有。我转过身,汤姆将我拉回现实,他已经醒来,盯着沙堡,我也盯着看,两个人就坐在那里,沙堡神奇的魔力缠住了两个小孩。

    汤姆打破沉寂说:“我现在要去城堡了。”我们像机器人一样移动,好像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实际上,我想我们心里有点明白。汤姆的头枕在我膝上,半睡半醒地说:“我现在要去城堡了,来看我,不然我会很寂寞的。”我诚心地答应我会去看他。然后他合上了双眼,我的麻雀就此展翅飞去,飞到其他麻雀死去后的地方,他就这样离开了我,我怀里抱的是一只已无灵魂,不能行动的小鸟。

    二十年之后,我回到汤姆的墓前,放一个玩具城堡在他坟上,我在城堡上刻着“给汤姆,我的麻雀,有一天我会到我们的城堡,永远在那里。”

    每次只要我准备好,我会回到沙箱所在,想象我们的沙堡,然后我的灵魂就像汤姆的,会变成一只麻雀,飞回城堡,飞到汤姆那里,到其他死去的小麻雀那里。重新变成一个六岁儿童,永远不要长大。

    我快死了,但我不害怕。我死了,请帮我穿上红衣,妈答应我也要到天堂,她到时我可能在玩,我要确定她能找到我。

    请帮我穿上红衣——仙蒂·狄荷姆斯

    在我担任教育者及保健顾问的生涯中,曾见过许多感染艾滋病毒的儿童。有幸与这些特殊儿童相处,是我生命中的福分,他们教导我许多事情,我从泰勒身上就发现,最大的勇气也可以在最小的心灵中显现出来。

    泰勒出生时便感染了艾滋病毒,他母亲也是病原携带者。从他生命一开始,他就得依靠药物才能存活。五岁时,他的胸腔开刀,在血管中插入一根管子,这根管子连接到背后所背的小包中帮浦,帮浦不断经由管子输送药物的血液中。有时,他甚至需要补助氧气来帮助呼吸。

    泰勒不愿因这个致命的疾病而放弃短暂的快乐童年,所以你不难发现他随时背着装有药物的背包,拖着载氧气筒的小车在后院里玩耍奔跑,认识泰勒的人,无时不对他单纯的生之喜悦及活力充沛惊讶万分。泰勒的妈妈时常跟他开玩笑,说他跑得这么快,他必须让他穿红衣服,这样,她才可以轻易地隔着窗子看他是否仍然在后院玩。

    即使是像泰勒这么精力充沛的人,最后还是被这可怕的疾病折磨销蚀,他病得很严重,不幸的是,他母亲也是。当他已经确定不可能再活下去时,他母亲跟他谈了有关死亡的事,她安慰泰勒说,她也快要死了,不久他们即可在天堂相见。

    泰勒去世前几天,叫我到他病床边,在我耳边低声说:“我快死了,但我不害怕。我死了,请帮我穿上红衣,妈答应我也要到天堂,她到时我可能在玩,我要确定她能找到我。”

    寇克和卫斯理很幸运,在学前教育一直有个好老师,孩子们亲昵地叫她“巴赫曼”。

    别担心,没事——珍妮丝·享特

    身兼母亲及学校心理学者,我见过孩子们之间很不寻常的友谊,我儿子寇特和他的好友卫斯理之间的友谊就很特别。

    寇特的童年过得并不顺利,他有语言的障碍及显见的运动神经迟缓。他四岁时,在特殊教育学前班认识卫斯理,卫斯理因脑瘤而发展迟缓,病情和寇特很相似,两人很快就成为最好的朋友,如果有一方没到学校,另一方便会感到失落。

    卫斯理两岁时,医生诊断他脑叶有“无法动手术”的肿瘤。他动过几次手术都失败了,大家一起玩耍时,卫斯理总是痛苦地拖着脚步,脑膜显微切片显示肿瘤迅速成长,他必须再接受另一次手术,只不过这次手术要在俄克拉荷马市进行。

    寇克和卫斯理很幸运,在学前教育一直有个好老师,孩子们亲昵地叫她“巴赫曼”。她是我从事心理工作生涯中见过最好的老师,她向学生耐心解释,让这群语言迟缓的小朋友有心理准备,知道卫斯理要去俄克拉荷马市动手术,但寇特知道之后变得非常情绪化,哭泣不止,他不想让好朋友坐飞机到远方去,更不愿医生伤害卫斯理。

    启程那天,卫斯理和全班同学道别,寇特泪流满面,于是巴赫曼带开其他小朋友,让寇特和卫斯理有时间私下道别,寇特担心他永远无法再见到最好的朋友了。卫斯理虽然虚弱,也比寇特矮小许多,抱着寇特时只到他的胸部,但他善解人意地正视着寇特,安慰他说:“别担心,没事的。”

    手术相当危险,但卫斯理再度闯过难关,几周后,他回到学校,两人比以前更亲密,更是形影不离。

    几年过去了,卫斯理又历经几次重要的手术,而且必须接受许多实验药物的治疗,每次,他都得忍受医药的后遗症,因此大部分时间他都得坐在轮椅上,或者让人抱着他脆弱的身体来来去去。

    卫斯理很喜欢学校的慢跑比赛,他尽可能实际参与,虽然他的脚不便于行,但周遭的人都会帮他。有一年,卫斯理的母亲推着他的轮椅,他则大声加油:“妈,快一点!”另一年,另一个同学的爸爸则将卫斯理扛在肩上参加比赛。

    十一岁时,所有的手术和可用的药物都耗尽了,群医束手无策,肿瘤已经控制了他脆弱的身体。同年三月九日,巴赫曼通知寇特,真的必须和卫斯理永别了。这时卫斯理已留在家中,朝不保夕。

    寇特十一岁生日前,他的发育已有很大的进展,但学业困难仍很明显,慢跑比赛也不是他最擅长的活动,但那天巴赫曼打电话给他后,他就说要他去参加慢跑比赛。那时寇特的感冒及气喘尚未痊愈,但他还是要求我让他去学校。那天下午我去学校接他,他说他的肺部很痛,手上还拿着奖状和闪亮的第一名丝带,奖壮上写着:“寇特荣获五年级第一名,献给他最好的朋友卫斯理。”

    平常寇特不会很固执、很坚持己见,但那晚他却坚持要去看卫斯理,卫斯理让我们在他休息时间去看他。他躺在床上,柔和的灯光照着他虚弱如天使般的身体,基督教音乐轻声播放,他一直在癌症和止痛药间挣扎,已经奄奄一息了,偶尔他能捏捏别人的手指,或张开眼来看看。

    巴赫曼叫醒卫斯理,让他知道寇特来看他,寇特握着卫斯理的手,让他看第一名的奖状,尽力要表达他努力为卫斯理赢得第一名的感觉,因为卫斯理当时无法在场。卫斯理捏捏寇特的手指,深情地望他一下,也只有他们才会懂得彼此眼神中所传达的意思。寇特倾身去亲卫斯理,轻声说:“再见,卫斯理,别担心,没事的。”

    卫斯理果然活到寇特的十一岁生日,同年六月去世。寇特跟别人一样参加葬礼,当别人问他有什么感觉,他说他已跟他最好的朋友道别,他知道卫斯理会“没事的”。

    卫斯理死时,我想他们友谊的故事大概结束了,但事实却不然。就在卫斯理死后的一年,寇特因脑膜炎紧急入院,我们在急诊室时,他死命地抱住我,颤抖不已,当医生完成脊髓穿刺时,我们同时感到一股暖意和难以描述的平静,寇特马上放松,不再颤抖,医生和护士走后,我们四目相视,他镇定地对我说:“妈,刚刚卫斯理在这里,他说:‘别担心,没事的。’”

    我真的相信,有些友谊能超越生死,亘古不变。

    时刻一到,医生会决定我的脑部是否已停止运转,然后宣布我的生命终止。

    如果要记住我——罗勃特·泰斯

    有一天,我会躺在白色的床单上,躺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里,挣扎在活人与临终者之间。时刻一到,医生会决定我的脑部是否已停止运转,然后宣布我的生命终止。

    当此刻来临,不要使用机器,在我体内装置人工的生命,也不要称呼这张床为临终床,请称它为生命之床,请用我的身体,让其他人较完整的生命。

    将我的视力给那些没见过日升、婴儿的脸或女人眼中之爱的人;将我的心给心脏有毛病,而日夜受折磨的人;将我的血输送给从汽车残骸拖出来的青少年,让他能活着看到自己的孙子笑闹玩耍;将我的肾给每周要靠洗肾维持生命的人,善用我体内的每块骨头、肌肉、纤维和神经,设法让跛脚的孩子能再行走。

    搜索我脑袋的每个角落,如果有必要,将脑细胞繁殖,以备未来能让喑哑的男孩在挥棒之际欢呼,让失聪的女孩能听到雨打窗户的声音。

    烧掉身体剩下无用的部分,将骨灰撒到风中,以助花草成长。

    如果你们真要埋葬什么,那就埋葬我所有的过错、我的软弱及对别人的成见。

    将我的罪给魔鬼,灵魂归还上帝。

    如果你们想要记住我,就请帮助需要的人,好言以待。如果你们都照我的话做,我便能永生不朽。

    电话那头玛莎的声音总能让吉姆修士展开笑靥,她不但是教会里最老的会众,而且是信仰最虔诚的。

    留下你的叉子——罗杰·威廉·汤玛斯

    电话那头玛莎的声音总能让吉姆修士展开笑靥,她不但是教会里最老的会众,而且是信仰最虔诚的。所有孩子都称呼她玛蒂阿姨,无论她走到哪里,总是散发出渴望爱的气息。

    但这次她话中的语调却不太寻常。

    “吉姆修士,您下午可不可以抽空过来一下?我必须和您谈谈。”

    “当然可以,我大概三点过去,可以吗?”

    他们面对面坐在玛莎小而安静的客厅中,吉姆发现她的声音不太寻常。玛莎告诉他医生刚发现以前没检查出来的肿瘤。

    “医生说我也许还能再活半年。”玛莎的话非常认真,但她却显得很平静。

    “我很难过……”玛莎打断了他的话。

    “你不需要这样,上帝一直善待我,我已经够长寿了,你知道我已经准备好要走了。”

    “我知道。”吉姆会意地点点头,低声说。

    “不过我很想跟你谈谈葬礼的事,我已经考虑很久了,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他们谈了很久,提到玛莎最喜欢的圣诗、经文,多年来,这些经文对她影响深刻。他们还分享了吉姆到中央教会五年来的许多回忆。

    似乎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后,玛蒂阿姨顿了一下,眼中闪着光芒看着吉姆:“还有一件事。他们要埋葬我时,我希望一只手拿着我的旧圣经,另一只手拿着叉子。”

    “叉子?”吉姆什么都听过,但就是没听过死后拿着叉子这种事。“你要一只叉子陪葬做什么?

    “我一直在想这么多年来参加过的教会爱宴和晚餐,”她解释说,“我无法一一数清,但有件事一直忘不了。”

    “在多次美好的聚餐中,餐会快结束时,侍者或女主人会来收脏盘子,他们说的话至今言犹在耳。有时会有人倾身低声说:‘你可以留下叉子。’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意思是甜点快来了!”

    “我不是指果冻、布丁或冰激凌之类的甜点,吃那些酣点根本用不着叉子,我说的是好东西,像巧克力蛋糕或樱桃派,当他们告诉我可以留下叉子时,我知道最好的就要上桌了。”

    “那就是我希望他们在我葬礼时谈的话题,哦!他们可谈谈我们在一起的美好时光,不是很好吗?”

    “不过,在他们经过我的棺木,看我穿着漂亮的蓝洋装时,我要他们面面相觑说:‘为什么拿把叉子?’”

    “我希望你能替我解释,告诉他们我留着叉子,是因为最好的还没来呢!”

    人们常给明智、美德和良心穿上这件外衣:这纯粹是一种愚蠢而可怕的装饰。

    论忧伤——蒙田

    我是属于最少忧伤的人。尽管人们对这种情感推崇备至,可我一点都不喜欢也不欣赏。人们常给明智、美德和良心穿上这件外衣:这纯粹是一种愚蠢而可怕的装饰。意大利人更是恰如其分地把邪恶称为伤感。因为伤感从来是一种有害而荒唐、怯懦而卑鄙的情感,所以斯多葛派不容许他们的哲人有这种情感。

    然而有传说称:埃及国王普萨梅尼图斯被波斯王康比泽击败并俘虏后,看到被俘的女儿穿着佣人的衣服,被波斯人派去汲水,她从他面前经过时,他所有的朋友都围着他伤心流泪,他自己却直立在那里,一言不发,眼睛看着地面;接着,他又看到儿子被敌人拉去处死,仍然无动于衷。但是,当他在战俘中看到自己的一个仆人时,却开始捶打脑袋,感受极其痛苦。

    无独有偶。我们的一位亲王最近也发生了类似的事。他在特朗特获悉他的长兄,整个家族的光荣和支柱被害的消息,不久又得知他家的第二希望——他的二哥也去世了,他以极其惊人的毅力承受了这两个打击。但是,几天后他的一个仆人死了,他却经受不住这一新的打击,陷入极度的悲痛与悔恨之中,有人以此作为论据,说他只被这最后的打击所震撼。事实上,两个哥哥相继去世,他已悲痛欲绝,稍微超载就会摧垮忍耐的堤坝。我们可以用同样的方式评价我们的历史,即使历史向我们表明,当康比泽问普萨梅尼图斯为何对其子女的悲剧无动于衷,却为朋友的不幸而悲痛时,后者回答:“对朋友的悲伤可以用眼泪来表达,而对子女的悲伤则是任何方式都难以表达的。”

    有关这一话题,古代一位画家的创造颇与之类似。这位画家画伊菲革涅亚献祭仪式,按照目击者对这位美丽少女无辜殉难的关心程度来描绘他们各自不同的悲痛,画家作了最大的努力,当画少女的父亲时,已山穷水尽,便用手将他的脸遮住,仿佛没有任何方式可以表达他的悲痛程度。这也能说明为何诗人们要虚构出尼俄柏这位不幸的母亲,来表达过度悲伤时的委靡不振和沉默不语的麻木状态:她先痛失七个儿子,继而七个女儿,丧失太多的亲人,因过分悲痛而最终变成了一块岩石,痛苦得变成了石像。

    ——奥维德

    当然,极端的悲痛会震惊整个心灵,使其不能自由行动,正如刚听到一则很不幸的消息时,我们会惊得魂飞魄散,呆若木鸡,但在放声大哭和悲哀诉说之后,心灵就会找到出路,得到放松和宽慰,痛苦到最后,终于哭出了声。

    ——维吉尔

    弗迪南国王与匈牙利国王的遗孀在布达附近打仗,德军统帅雷萨利亚克看到一匹战马运来一具尸体。统帅和大家一样,因死者在战斗中表现出色,而对他的死深表同情。出于跟别人同样的好奇心,他想看看死者是谁。当死者被卸去盔甲时,他才认出原来是自己的儿子。众人皆泣,惟独他没说一句话,也没掉一滴泪,站在那里,双目凝视儿子,直到极度悲痛使他停止呼吸,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正如情人们说的那样:

    可以表达出来的爱火是温火。

    ——彼特拉克

    他们还用下面的诗句表达难熬的情爱:

    可怜的我!感官全已陶醉。

    当我见到你,累斯比,心灵和语言便不听使唤;微妙的火遍烧我全身;耳畔响起嗡嗡的声音;双眼蒙上沉沉的黑夜。

    ——卡图鲁斯

    因此,感情处于最剧烈最炽热的时刻,是很难表达我们的痛苦和相思的。因为,此时我们的心灵被沉重的思绪压得喘不过气,躯体则因爱情而变得虚弱和忧郁。

    于是,那些爱得失去分寸的情人有时会突然找不到感觉,由于爱到了极点,即使在温馨之中,也会突然冷下来。大凡可以品尝和忍受的情爱都是微不足道的。

    小悲则言,大悲则静。

    ——塞涅卡

    同样,突如其来的快乐也会使我们大吃一惊,她一见我和特洛伊军队,就失去神志,迷离恍惚,目光呆滞,脸色苍白,昏倒在地,过了许久才能重新说话民。

    ——维吉尔

    历史上因高兴而猝死者不乏其人:有位罗马妇人看到儿子从坎尼溃败归来,过于兴奋而一命呜呼;索福克勒斯和暴君狄奥尼修斯也死于兴奋过度;塔尔瓦则是在获悉自己被罗马元老院授予荣誉称号消息时,客死在科西嘉。至于本世纪,这样的例子也不胜枚举:莱昂十世教皇得知米兰被攻克的消息,这是他期待已久的,因而惊喜若狂,便呜呼哀哉。还有一例更能证明人类的这一愚蠢行为:古人记载,辩证法大师狄奥多罗斯因为当着他的学生和听众的面不能解答人们提出的问题,羞愧不已而当场命归西天。

    我很少感觉这种强烈的情感。我天生感觉迟钝,并每天通过理性将感情约束。

    你可以抛下我走掉。悲哀让我来消受。我的容颜不再美丽,对你何足轻重?去吧,我的若望,大海是那么美丽。

    你可以抛下我走掉——福尔

    你可以抛下我走掉。悲哀让我来消受。我的容颜不再美丽,对你何足轻重?我忘记你吗:三个孩子都在?你可以抛下我走掉。悲哀让我来消受。

    你纵然走了,你还是在这里;我们的三个孩子都很像你。你可以走掉!伤心是我的份。我有一双蔚蓝的眼睛。孩子也都有阴郁的眼睛。他们来亲热我一阵,随即就跑开。这也像你一样!

    你可以抛下我走掉。可是我还将守着忠贞。你可以抛下我走掉,回忆是我的份。走吧,我的若望,别一个情人在叫你。去吧,我的若望,大海是那么美丽。

    我是光:唉,我真希望我是夜呢!我被光围绕着,这正是我的孤独啊!

    夜之歌——尼采

    夜已到来:现在喷泉之声音响得愈高了。而我的灵魂也是一个喷泉。

    夜已到来:现在爱人之歌醒了。而我的灵魂也是一首爱人之歌。

    我身上有一件从未平静过,也不能平静的东西;它想高喊起来。我身上有一个爱的渴望,它正说着爱的言语。

    我是光:唉,我真希望我是夜呢!我被光围绕着,这正是我的孤独啊!

    唉,我希望我是阴影与黑暗呢!我会怎样地在光之乳房上解我的渴啊!

    一闪一闪的小星,天上放光的虫啊,我愿祝福你们,而被你们的光之礼物所祝福。

    但是,我生活在自己的光里,我吸回从我爆裂出来的火焰。

    我不曾尝过取得者之快乐;我常常梦想:偷窃应比取得更为甜蜜。

    我的贫困便是我两手之不停的给与;我的妒忌便是我常看见期待的眼睛和渴望之星夜。

    啊,给与者之不幸啊!我的太阳之偏食啊!希求渴望之渴望啊!满足中极度的饥饿啊!

    他们取得我的给与:但是,我是否接触到他们的灵魂呢?授受之间,有一个深谷;而最小的深谷是最后被架上桥的。

    一种饥饿发生于我的美里。我想伤害我照耀着的人们;我想抢掠我曾给与赠品的人们:——我如此地想作恶事。

    当别人想握我的手的时候,我却缩回我已伸出的手;我迟疑着,如急倾的瀑布迟疑一样:——我如此地想作恶事!

    我的丰富沉思着这种报复;我的孤独诞生了这种恶念。

    我给与时的幸福因给与而死去;我的道德已经厌倦了它自己的丰满!

    常常给与的人有失去羞涩的危险;因为这人的心与手,终于会因分赠而生出一层硬厚的皮。

    我的眼睛不再为请求者之羞惭而流泪;我的手皮变成硬厚的,不能感觉到受施者的手之战栗。

    我的眼泪和我的心之柔嫩何往了呢?啊,给与者之寂寞啊!发光者之沉默啊!

    许多太阳在空间绕行着:它们的光向一切黑暗之物说话。——但是对于我,它们却沉默着。

    啊,这是光对于其他发光的一切之恨恶:它毫无怜悯地继续着它的前进。

    每一个太阳对于其他发光的一切,都是由衷地不公平;对于其他太阳是冷酷:——它如此地继续着它的前进。

    太阳们循着它们的轨道大风暴似地飞进:那是它们的旅行。它们遵从着它们的不可阻挠的意志:那是它们的冷酷。

    啊,只有你们,黑暗的夜间之物啊,从光取得了你们的温热!啊,只有你们,在光之胸前吸饮安慰的乳汁!

    唉,冰围着我;我的手接触着冰而发烧!唉,我渴,而我的渴是一种希求你们的渴之渴!

    夜已到来:唉,为什么我不得不是光呢!而渴求着黑暗呢!而孤独呢!

    夜已到来:现在我的渴望泉似地喷射着,——它要高喊。

    夜已到来:现在喷泉之声音响得愈高了。而我的灵魂也是一个喷泉。

    夜已到来:现在爱人之歌醒了。而我的灵魂也是一首爱人之歌。——查拉斯图特拉如是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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