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对白-心中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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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从来没有上过堂,法官说欠钱不让房,是要坐牢的。她又气又怕,几乎昏倒在堂上;结果只得答应了加紧找房。这种种也都是为了女儿,她可一点儿不悔。

    房东太太——朱自清

    歇卜士太太(Mrs·hbbbs)没有来过中国,也并不怎样喜欢中国,可是我们看,她有中国那老味儿。她说人家笑她母女是维多利亚时代的人,那是老古板的意思,但她承认她们是的,她不在乎这个。

    真的,圣诞节下午到了她那间黯淡的饭厅里,那家具,那人物,那谈话,都是古气盎然,不像在现代。这时候她还住在伦敦北效芬乞来路(FinchleyRod)。那是一条阔人家的路;可是她的房子已经抵押满期,经理人已经在她门口路边上立了一座木牌,标价招买,不过半年多还没人过问罢了。那座木牌。和蓝球架子盖不多大,只是低些;一走到门前,准看见。晚餐桌上。听见厨房里尖叫了一声,她忙去看了,回来说,火鸡烤枯了一点,可惜,二十二磅重,还是卖了几件家具买的呢。她可惜的是火鸡,倒不是家具;但我们一一碉没吃着那枯的地方。

    她爱说话,也会说话,一开口滔滔不绝;押房子,卖家具等等,都会告诉你。但只是高高兴兴地告诉你,至少也平平淡淡告诉你,决不垂头丧气,决不唉声叹气。她说话是个趣味,我们听话也是个趣味(在她的话里,她死了的丈夫和儿子都是活的,她的一些住客也是活的);所以后来虽然听了四个多月,倒并不觉得厌倦。有一回早餐时候,她说有一首诗,忘记是谁的,可以作她的墓铭,诗云:

    这儿一个可怜的女人,她在世永没有住过嘴。

    上帝说她会复活,我们希望她永不会。

    其实我们倒是希望她会的。

    道地的贤妻良母,她是;这里可以看见中国那老味儿。她原是个阔小姐,从小送到比利时受教育,学法文,学钢琴。钢琴大约还熟,法文可生疏了。她说街上如有法国人向她问话,她想起答话的时候,那人怕已经拐了弯儿了。结婚时得着她姑母一大笔遗产;靠着这笔遗产,她支持了这个家庭二十多年。歇卜士先生在剑桥大学毕业,一心想作诗人,成天住在云里雾里。他二十年只在家里待着,偶然教几个学生。他的诗送到剑桥的刊物上去,原稿却寄回了,附着一封客气的信。他又自己花钱印了一小本诗集,封面上注明,希望出版家采纳印行,但是并没有什么回响。太太常劝先生删诗行,譬如说,四行中可以删去三行罢;但是他不肯割爱,于是乎只好敝帚自珍了。

    歇卜士先生却会说好几国话。大战后太太带了先生小姐,还有一个朋友去逛意大利;住旅馆雇船等等,全交给诗人的先生办,因为他会说意大利话。幸而没有错几。临上火车,到了站台上,他却不见了。眼见车就要开了,太太这一急非同小可,又不会说给别人,只好教小姐去张看,却不许她远走。好容易先生钻出来了,从从容容的,原来他上“更衣室”来着。

    太太最伤心她的儿子。他也是大学生,长的一表人才。大战时去从军;训练的时候偶然回家,非常爱惜那庄严的制服,从不教它有一个折儿。大战快完的时候,却来了恶消息,他尽了他的职务了。太太最伤心的是这个时候的这种消息,她在举世庆祝休战中,迷迷糊糊过了好些日子。后来逛意大利,便是解闷儿去了。她那时甚至于该领的恤金,无心也不忍去领——等到限期已过,即使要领,可也不成了。

    小姐现在是她唯一的亲人;她就为这个女孩子活着。早晨一块儿拾掇拾掇屋子,吃完了早饭,一块儿上街散步,回来便坐在饭厅里,说说话,看看通俗小说,就过了一天。晚上睡在一屋里。一星期也同出去看看一两回电影。小姐大约有二十四五了。高个儿,总在五英尺十寸左右;蟹壳脸,露牙齿,脸上倒是和和气气的。爱笑,说话也天真得像个十二三岁小姑娘。先生死后,他的学生爱利斯(Ellis)很爱歇卜士太太,几次想和她结婚,她不肯。爱利斯是个传记家,有点小名气。那回诗人德拉梅在伦敦大学院讲文学的创造,曾经提到他的书。他很高兴,在歇卜士太太晚餐桌上特意说起这个。但是太太说他的书干燥无味,他送来,她们只翻了三五页就搁在一边儿了。她说最恨猫怕狗,连书上印的狗都怕,爱利斯却养着一大堆。她女儿最爱看电影,爱利斯却瞧不起电影。她的不嫁,怎么穷也不嫁,一半为了女儿。

    这房子招徕住客,远在歇卜士先生在世时候。那时只收一个人,每日供早晚两餐,连宿费每星期五镑钱,合八九十元,够贵的。广告登出了,第一个来的是日本人,他们答应下了。第二天又来了个西班牙人,却只好谢绝了。从此住这所房的总是日本人多;先生死了,住客多了,后来竟有“日本房”的名字。这些日本人有一两在外边有女人,有一个还让女人骗了,他们都回来在饭桌上报告,太太也同情的听着。有一回,一个人忽然在饭桌上谈论自由谈爱,而且似乎是冲着小姐说的。这一来太太可真动了气。饭后就告诉那个人,请他另外找房住。这个人走了,可是日本有个俱乐部,他大约在俱乐部里报告了些什么,以后日本人来住的便越来越少了。房间老是空着,太太的积蓄早完了;还只能在房子上打主意,这才抵押了出去。那时自然盼望赎回来,可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情形并不见好。房子终于标卖,而且圣诞节后不久,便卖给一个犹太人了。她想着年头不景气,房子且没有要呢,那知犹太人到底有钱,竞要了去,经理人限期让房。快到期了,她直说来不及。经理人又向法院告诉,法院出传票教她去。她去了,女儿搀扶着;她从来没有上过堂,法官说欠钱不让房,是要坐牢的。她又气又怕,几乎昏倒在堂上;结果只得答应了加紧找房。这种种也都是为了女儿,她可一点儿不悔。

    她家里先后也住过一个意大利人,一个西班牙人,都和小姐做过爱;那西班牙人并且和小姐定过婚,后来不知怎样解了约,小姐倒不惦着他,说是“身架真好看!”太太却说,“那是个坏家伙!”后来似乎还有个“坏家伙”,那是太太搬到金树台的房子里才来住的。他是英国人,叫凯德,四十多了。先是作公司兜售员,没门兜售电气扫除器为生。有一天撞到太太旧宅里去了,他要表演扫除器给太太看,太太拦住他,说不必,她没有钱;她正要卖一批家具,老卖不出去,烦着呢。凯德说可以介绍一家公司来买;那一晚太太很高兴,想着他定是个大学毕业生。没两天,果然介绍了一家公司,将家具买去了。他本来住在他姊姊家,却搬到太太家来了。他没有薪水,全靠兜售的佣金;而电气扫除器那东西价钱很大,不容易脱手。所以便干搁起来了。这个人只是个买卖人,不是大学毕业生。大约穷了不止一天,他有个太太,在法国给人家看孩子,没钱,接不回来;住在姊姊家,也因为穷,让人家给请出来了。搬到金树台来,起初整付了一回房饭钱,后来便零碎的半欠半付,后来索性付不出了,不但不付钱,有时连午饭也要叨光。如是者两个多月,太太只得将他赶了出去。回国后接着太太的信,才知道小姐却有点喜欢凯德这个“坏蛋”,大约还跟他来往着。太太最提心这件事,小姐是她的命,她的命决不能交在一个“坏蛋”手里。

    小姐在芬乞来路时,教着一个日本太太英文。那时这位日本太太似乎非常关心歇卜士家住着的日本先生们,老是问这个问那个的;见了他们,也很亲热似的。歇卜士太太瞧着不大顺眼,她想着这女人有点儿轻狂。凯德的外甥女有一回来了,一个摩登少女。她照例将手绢掖在袜子上,拿出来用时,让太太看在眼里。后来背地里议论道,“这多不雅相!”太太在小事情上是很敏锐的。有一晚那爱尔兰女仆端菜到饭厅。没有戴白帽檐儿。太太很不高兴,告诉我们,这个侮辱了主人,也侮辱了客人。但那女仆是个“社会主义”的贪婪的人,也许匆忙中没想起戴帽檐儿;压根儿她怕就觉得戴不戴都是无所谓的。记得那回这女仆带了男朋友到金树台来,是个失业的工人。当时刚搬了家,好些零碎事正是一个人。太太便让这工人帮帮忙,每天给点钱。这原是一举两得,各厢情愿的。不料女仆却当面说太太揩了穷小子的油。太太听说,简直有点莫名其妙。

    太太不上教堂去,可是迷信。她虽是新教徒,可是有一回丢了东西,却照人家传给的法子,在家点上一支蜡,一条腿跪着,口诵安东尼圣名,说是这么着东西就出来了。拜圣者是旧教的花样,她却不管。每回作梦,早餐时总翻翻占梦书。她有三本占梦书;有时她笑自己;三本书说的都不一样,甚至还相反呢。喝碗茶,碗里的茶叶,她也爱看;看像什么字头,便知是姓什么来的。她并不盼望访客,她是在盼望住客啊。到金树台时,前任房东太太介绍一位英国住客继续住下。但这位半老的住客却嫌客人太少,女客更少,又嫌饭桌上没有笑,没有笑话,只看歇卜士太太的独角戏,老母亲似的唠唠叨叨,总是那一套。他终于托故走了,搬到别处去了。我们不久也离开英国,房子于是乎空空的。去年接到歇卜士太太来信,她和女儿已经作了人家管家老妈了;“维多利亚时代”的上流妇人,这世界已经不是她的了。

    我深自忏悔,我知道世界上的人类除了一部分为利欲所沉溺的以外,都有着丰富的同情和纯洁的友谊,人类的大部分毕竟是可爱的呵护。

    邻居——庐隐

    别了,繁华的闹市!当我们离开我们从前的住室门口的时候,恰恰是早晨七点钟。那耀眼的朝阳正照在电车线上,发出灿烂的金光,使人想象到不可忍受的闷热。而我们是搭上市外的电车,驰向那屋舍渐稀的郊野去;渐渐看见陂陀起伏的山上,林木葱茏,绿影婆婆,丛竹上满缀着清晨的露珠,兀自向人闪动。一阵阵的野花香扑到脸上来,使人心神爽快。经过三十分钟,便到我们的目的地。

    在许多整饬的矮墙里,几株姣艳的玫瑰迎风袅娜,经过这一带碧绿的矮墙南折,便看见那一座郁郁葱葱的松柏林,穿过树林,就是那些小巧精洁的日本式的房屋掩映于万绿丛中。微风吹拂,树影摩荡,明窗净几间,帘幔低垂,一种幽深静默的趣味,顿使人忘记这正是炎威犹存的残夏呢。

    我沿着鹅卵石垒成的马路前进,走约百余步,便见斜刺里有一条窄窄的草径,两旁长满了红蓼白荻和狗尾草,草叶上朝露未干,沾衣皆湿。草底鸣虫唧唧,清脆可听。草径尽头一带竹篱,上面攀缘着牵牛茑萝,繁花如锦,清香醉人。就在竹篱内,有一所小小精舍,便是我们的新家了。淡黄色木质的墙壁、门窗和米黄色的地席,都是纤尘不染。我们将很简单的家具稍稍布置以后,便很安然的坐下谈天。似乎一个月以来奔波匆忙的心身,此刻才算是安定了。

    但我们是怎么的没有受过操持家务的训练呵!虽是一个很简单的厨房,而在我这一切生疏的人看来,真够严重了。怎样煮饭——一碗米应放多少水,煮肉应当放些什么浇料呵!一切都不懂,只好凭想象力一件件的去尝试。这其中最大的难题是到后院井边去提水,老大的铅桶,满满一桶水真够累人的。我正在提着那亮晶晶发光的水桶不知所措的时候,忽见邻院门口走来一个身躯胖大,满面和气的日本女人,——那正是我们头一次拜访的邻居胖太太——我们不知道她姓什么,可是我们赠送她这个绰号,总是很合式吧。

    她走到我们面前,向我们咕哩咕噜说了几句日本话,我们是又聋又哑的外国人,简直一句也不懂,只有瞪着眼向她呆笑。后来她接过我手里的水桶,到井边满满的汲了一桶水,放在我们的新厨房里。她看见我们那些新买来的锅呀、碗呀,上面都微微沾了一点灰尘,她便自动的替我们一件一件洗干净了,又一件件安置得妥妥贴贴,然后她鞠着躬说声(再见)走了。

    据说这位和气的邻居,对中国人特别有感情,她曾经帮中国人作过六七年的事,并且,她曾嫁过一个中国男人,不过人们谈到她的历史的时候,都带着一种猜度的神气,自然这似乎是一个比较神秘的人儿呢,但无论如何,她是我们的好邻居呵她自从认识我们以后,没事便时常过来串门。她来的时候,多半是先到厨房,遇见一堆用过的锅碗放在地板上,或水桶里的水用完了,她就不用吩咐的替我们洗碗打水。有时她还拿着一些泡菜、辣椒粉之类零星物件送给我们。这种出乎我们意外的真诚,不禁使我有些赧然。

    当我没有到日本以前,在天津大阪公司买船票时,为了一张八扣的优待券,——那是由北平日本公使馆发出来的——同那个留着小胡子的卖票员捣了许久的麻烦。最后还是拿到天津日本领事馆的公函,他们这才照办了。而买票找钱的时候,只不过一角钱,那位含着狡狯面象的卖票员竟让我们等了半点多钟。当时我曾赌气牺牲这一角钱,头也不回的离开那里。他们这才似乎有些过不去,连忙喊住我们,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一角钱给我们。这样尖酸刻薄的行为,无处不表现岛国细民的小气。真给我一个永世不会记忆的坏印象。

    及至我上了长城丸(日本船名)时,那两个日本茶房也似乎带着欺侮人的神气。比如开饭的时候,他们总先给日本人开,然后才轮到中国人,到于那些同渡的日本人,有几个男人嘴脸之间时时表现着夜郎自大的气概,——自然也由于我国人太不争气的缘故。——那些日本女人呢,个个对于男人低首下心,柔顺如一只小羊。这虽然惹不起我们对她们的愤慨,却使我们有些伤心,“世界上最没有个性的女性呵,你们为什么情愿作男子的奴隶和傀儡呢!”我不禁大声的叫喊着,可惜她们不懂我的话,大约以为我是个疯子吧。

    总之我对于日本人从来没有好感,豺狼虎豹怎样凶狠恶毒,你们是想象得出来的,而我也同样的想象那些日本人呢。

    但是不久我便到了东京,并且在东京住了两个礼拜了。我就觉得我太没出息——心眼儿太窄狭,日本人——在我们中国横行的日本人,当然有些可恨,然而在东京我曾遇见过极和蔼忠诚的日本人,他们对我们客气,有礼貌,而且极热心的帮忙,的确的,他们对待一个异国人,实在比我们更有理智更富于同情些,至于作生意的人,无论大小买卖,都是言不二价,童叟无欺,——现在又遇到我们的邻居胖太太,那种慈和忠实的行为,更使我惭愧我的小心眼了。

    我们的可爱的邻居,每天当我们煮饭的时候,她就出现在我们的厨房门口。

    “太太要水吗?”柔和而熟习的声音每次都激动我对她的感愧。她是怎样无私的人儿呢!有一天晚上,我从街上回来,穿着一件淡青色的绸衫,因为时间已晏,忙着煮饭,也顾不得换衣服,同时又怕弄脏了绸衫,我就找了一块白包袱权做围裙,胡乱的扎在身上,当然这是有些不舒服的。正在这时候,我们的邻居来了。她见了我这种怪样,连忙跑到她自己房里,拿出一件她穿着过于窄小的白围裙送给我,她说:“我现在胖了,不能穿这围裙,送给你很好。”她说时,就亲自替我穿上,前后端详了一阵,含笑学着中国话道:“很好!很好!”

    她胖大的身影,穿过遮住前面房屋的树丛,渐渐的看不见了。而我手里拿着炒菜的勺子,竟怔怔的如同失了魂。唉!我接受了她的礼物,竟忘记向她道谢,只因我接受了她比衣服更可宝贵的仁爱,将我惊吓住了;我深自忏悔,我知道世界上的人类除了一部分为利欲所沉溺的以外,都有着丰富的同情和纯洁的友谊,人类的大部分毕竟是可爱的呵我们的邻居,她再也想不到她在一此琐碎的小事中给了我偌大的启示吧。愿以我的至诚向她祝福目前社会上,每五个老人,就有一个缺乏照顾者……请加入我们,帮助他们。

    她们之间——刘芳

    不知何故,此次看脑科神经的人特别多。一大早来挂号,却已排到第一百多。等候的时间,足够让一个人烦躁到极点。然而此时……一位中年妇女,推着轮椅匆匆赶至。看了门诊室上亮出的号码灯,说一声:“糟糕!已经过了。”随即叩着诊室的门,未等应门,自己便进去了。

    当她报到完出来,长长地吐了口气,还把松散的头发往后拢齐,把暂停在通道的轮椅推向角落。她弓着身和轮椅上的老妇低语。老妇的鼻孔,垂下一条胃管,肥短的身子塞满了座椅,朴实的衣着干净而整齐。她双手搁在把手上,眼睛紧闭,根本不理会外界的干扰。中年妇女不断对她说着话。她没有任何反应,几乎任性得有些霸道。

    中年妇女耐心十足,像哄孩子般,在老妇脸颊上抚摸、逗弄,轻轻地跟她说着话。一会儿又握了握她苍白的双手,似担心医院的冷气,会使她冻着。这些关心的动作,仍旧没有打动老妇的心,看得我都有点替中年妇女打抱不平。

    这时,中年妇女把老妇拥在怀里,让她的头舒坦地靠在腰腹间。片刻后,她摇动老人家,见她无动静,便把老妇的脸捧住,用自己的额头抵住她的额头,磨蹭起来。终于轮到她们看诊了,中年妇女在老妇嘴角亲了一下,然后推动轮椅……目送她们,当门关上时,我的视线突然“落单”了。极目张望,几位同是坐轮椅的患者,照顾的人和病人同样冷漠,其他人的神情不是茫然,便是无奈。

    中年妇女对老妇的亲昵举动,更紧紧扣住我的心弦。这么温馨的场面,是来自怎样的关系?看护?媳妇?女儿当她们推门出来时,老妇双眼已睁开,嘴角微微上扬,显得精神奕奕。“你刚才睡得好甜!怎么叫都叫不醒。”中年妇女的口气略带调皮。老妇笑着,露出腼腆的歉意。原来,被我认为刁蛮难服侍的老妇,只是我的误测。

    我陪丈夫看诊完,已是中午时分。当我推着轮椅走过医院休息室时,发现她们尚未离去。中年妇女正替老妇按摩,而老妇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

    电视播放着宣传广告:“目前社会上,每五个老人,就有一个缺乏照顾者……请加入我们,帮助他们。”此时我正经过她们身边,中年妇女转过来向我一点头,笑问:“你们看完啦?”我随即含笑回答:“是的,要回家了。”我不由抓住这机会问她一下:“那是你妈妈?”“不,我是义工,我只见过她两次面。”一路上,我为之喟叹良久……年轻的护士在故事结束时说:“我常想到她……我欠她许多。若不是爱莲,我可能永远学不会爱那些不能回报的人。

    一位年轻的护士——胡小清

    一位年轻护士在《校园生活》里提到,她如何透过“悲惨的化装”,在病人身上看见神。

    爱莲是她最初照顾的病人之一,而且是一位完全无助的人。按照医生的判断,脑出血已使爱莲完全失去知觉,不能感觉痛,也不知道周围发生的事。医院的职员得每小时替她翻身,以防止长褥疮;每天两次喂她“看似胃管流出来的软快”食物。照顾她是一份不讨好的工作。“情况不好的时候,”一位年长的护士告诉年轻护士,“你必须放下自己的感觉……”结果,爱莲愈来愈像一个东西、一株植物般被照顾着。

    但年轻的护士决定不像其他人那样对待她。她对爱莲说话、唱歌加鼓励,甚至带些小礼物给她。有一天,情况特别不好;年轻的护士本可把挫折感发泄在病人身上,她却对爱莲特别温柔。当天是感恩节,护士对病人说:“爱莲,我今早心情不好,因为本来今天是我的假期。但我来了,我很高兴这样做,我不想感恩节看不到你。你知道今天是感恩节吗?”

    这时候电话响起来,护士转身接听,又回头看病人一眼。突然,她说:“爱莲看着我哭。大颗的眼泪沾湿了枕头,她全身颤抖。”那是爱莲惟一曾经表现过的人类反应,但已足够改变全医院职员对她的态度。不久以后,爱莲便与世长辞。年轻的护士在故事结束时说:“我常想到她……我欠她许多。若不是爱莲,我可能永远学不会爱那些不能回报的人。”

    我为他们祷告完,抬起头来。感激与纾解的表情出现在他们脸上,紧张的气氛已经消失,我拥抱两人,又因他们回赠的拥抱感到欢欣。

    过路客——杰拉德

    几乎每天早上从客厅望出去都可以看见他,他成为我生活中的一部分。他背有点驼,有一只脚似乎是拖着走的,那是一只扭歪的脚,脚侧碰触地面的部分比脚底还多。我猜他已八十来岁,仅穿着一件法兰绒的衬衫。有一个下霜的早上,我看见他呼出来的热气,我想他是否感到很冷。

    一天早上,我在园子里工作,看见那老人正笑着弄乱过路小孩的头发。

    “现在不行动,恐怕没机会了。”我决定,于是鼓起勇气走过去介绍自己。

    他那淡蓝眼睛露出朝气,脸上再泛出微笑。这次是为了我。“我和内人来自瑞士,我们先到加拿大,再转到美国来,那是很多年前了,”他告诉我,“我们很努力地工作,直到存够钱买一个农场。我的英文说得不好,便暗中找些小孩子的读本来念,直到学会为止。”他笑着说。他望着铁丝网外面的小孩,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我们没有孩子。”

    那天我静思他的话,深为其孤单的声音所感动,想到他故乡所剩无几的亲友,他们不仅被地理阻隔,更是被不同的世界和时代所隔绝。“我妻子的身体不太好。”他回答说。

    我想尽快给他点帮助,跟他交朋友,但这样主动着实有点冒昧,还是客气些较好。我指着自己的房子说:“欢迎您散步时,随时过来喝杯咖啡。”我提建议,由他自己作决定。

    以后就没见过他,却常常想起他。他是否身体不适,以至出门不方便?是否他妻子的健康突然恶化?我连他的名字和住处都不知道,我为自己的不当言行感到惭愧,这种交朋友的方式真有些不恰当。

    几个月后我又见到了他。

    有一天我外出办事,在离家步行一刻钟的路上遇见他,又看到那熟悉的摇摆跛行。他走得很慢,伛背弯腰,其中一只脚扭曲得脚跟都露在鞋子外面,他那苍面的脸孔比我记忆中还要削瘦,但他的眼睛仍然闪亮。当我重新介绍自己时,他露出微笑。我才知道他名叫保罗。

    “我不像过去走那么远了,”他解释说,“我的妻子,我不能离开她太久,她的头脑已经不行了,”他手摸前额,作出一副受苦的表情,“她会忘记事情。”他指着街对面的一栋绿白颜色的木造房子说:“要不要进去看看我画的画?”

    “我正要到车库取车子,”我遗憾地说,“改天我会很乐意去参观的。”

    “那你今晚可以来吗?”他满怀希望地说。

    “噢,好的,我今晚来。”我说。

    从潮湿的枞树叶散发出的味道,弥漫在寒冷的、阴郁的傍晚空气中,保罗企盼地站在窗户前面。当门打开时,他穿戴整齐地迎接我。

    他的妻子瘦长而脆弱,从厨房走出来,白色的头发,卷成一个小髻放在后面。“请进,请进。”她招呼说,带着她那个时代的人温文的微笑,然后伸出一只历经沧桑的柔软的手。

    “这位,是我的妻子柏德,我们结婚已有56年了。”他站直身子说。

    那天晚上我参观了保罗的钢笔画,我们逐个房间观看,有的被安置在朴素的画架上,也有些放在抽屉里。他画了一些名人、风景,和别的让他感到有趣的东西,每幅画都有一个故事。

    但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残酷事实,就是像他那样有才华的人,在当时的时代是被忽略的,“靠这些不能谋生,”他的父亲曾告诉他,“你若是一直画下去,将来会一事无成。”

    他母亲在他九岁时便过世,他还记得每当母亲发现他手拿纸笔作画时,怎样用棍子狠狠打着他的头说:“做些有用的事,不要浪费时间。”

    柏德走进厨房,想找些什么招待客人。“真希望拿些饼干给您吃,可惜我不能像从前那样做菜了。”

    “我吃不下,刚刚才吃过晚饭。”我说。

    他们的晚餐是救济中心送来的,每周三天。

    “我们吃不下那么多,总是留些明天才吃,除了星期一我们试着自己煮。”

    他们邀我多留一会儿,我们坐下来聊,房间里充满了人性的尊严。

    第二个星期一,保罗出来应门,他的眼睛看着我手中的托盘。他喜欢我去看他们,但那憔悴焦躁的神情告诉我,那时候他正在生气。柏德苍白而狼狈,赶忙打点自己。

    “我们今天不太舒服,我的头脑有问题,记不清楚。”她双手往上一场,“我也搞不懂……大概年纪太大了吧!”

    他们带我走进厨房,罐头食物撒落在炉子上面。

    保罗的手一面发抖,一面指给我看他煮饭时在衬衫上弄穿的破洞。

    原来的怒气,因我的拜访而止息,但伤害已造成,他把手放在额头上叹息,想要恢复平静。“有时候她就是让我生气。”他说,同时在桌子上摆放餐具,预备吃我拿来的午餐。

    柏德仍然烦躁不安,想要找出她不再需要的小汤匙,我感到心痛。

    老年的脆弱、易怒、挫折、限制和恐惧,那天早上已带给他俩太多难堪。有感于他们的需要,我伸手握住柏德发抖的手。

    “我们坐下来祷告好吗?”我说。

    “噢,”柏德说,“我们很需要。”

    保罗在沙发旁的椅子上坐下来,加入祷告。

    我为他们祷告完,抬起头来。感激与纾解的表情出现在他们脸上,紧张的气氛已经消失,我拥抱两人,又因他们回赠的拥抱感到欢欣。

    “你对我们太好了。”保罗说,他一面走进餐厅一面说,接着替妻子拉出一张椅子。

    不,我想,神对我才是太好了。他容许我分享这一刻,这是他感动两个他十分关爱的人的时刻,我在这过程中何等蒙福。我很想做他们的朋友,而他让我心中的愿望成真。

    常到充满活力的朋友那里去,只有这样的朋友,才能满足你的需要,只有他才能驱散你心中的空虚与烦躁,让天使光临友谊的百花园,在露珠晶莹的晨曦里,人心振奋,春意盎然。

    友谊——穆英

    你的朋友能满足你的需要。你的朋友是你的土壤,你在那里怀着爱而播种,含着感谢而收获,从中得到粮食、柴草。因为你空腹投友,正为寻觅温饱,倘若朋友向你畅谈思想,正确与否,请你务必坦率直讲。

    假若你的朋友一声不吭,那么就要静听他的心声,因为在友谊里无需言辞,思想和愿望会自生自长,朋友们只待一起去采摘成熟果实。别离朋友之时,也无需悲伤、忧愁,因为你无比敬重他,或许因为暂别,你对他的情感更胜一筹,犹如登山者看山,比在平原看更清晰高大。你们要全心全意增进友谊,不可怀有其它目的,唯有寄托的友谊,不是真正的友谊,而是撒入生活海洋里的网,到头来空无收益。

    请把最宝贵的东西献给朋友!假若你生活的退潮值得向朋友讲,那么也应该让他知道涨潮情况。在这个世界上,你走访朋友,只为消磨时光,那么,他还能算是你的朋友么常到充满活力的朋友那里去,只有这样的朋友,才能满足你的需要,只有他才能驱散你心中的空虚与烦躁,让天使光临友谊的百花园,在露珠晶莹的晨曦里,人心振奋,春意盎然。

    我意识到这是非比寻常的东西,可是一向看惯了香水及丝绸的我却呆呆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难忘的圣诞礼物——鲍勃

    这个来自流动工人家庭的男孩衣衫褴褛,态度友善,脸带微笑,我想他不知道自己投入了一群从未见过破裤子的五年级学童中间。如果说他发现有人在窃笑,他也假装没看见。他不是一个好心的人。

    那天下午举行橡球比赛以前,班上的25个学童都以怀疑的眼光打量着丹尼尔。但球赛一开始,他在第一局就率先击了一个全垒打。从此以后,202教室那些以服饰取人的学童才对他稍微有点敬意。

    下一个轮到查尔斯上场。查尔斯是五年级班上最没有运动细胞、身体超重量的学童。对方投手投出两个好球他都落空之后,全班同学无不叹息着朝他翻白眼。这时丹尼尔慢慢走上前去,朝查尔斯沮丧着拱起的肩部低声说道:“别理他们,你一定打得中的。”

    查尔斯受了鼓舞,脸上露出笑容,昂然挺立,一下子打中。

    到了暮秋,我们都非常喜欢他了。他教给我们各式各样的常识:如何叫唤野火鸡;如何在咬水果之前分辨它熟了没有;如何对待别人,甚至如何对待查尔斯,或者说是特别是查尔斯。他从不直呼我们的名字,只叫我“老师”,对同学则以“小家伙”称呼。

    圣诞假期前一天,学生总会带礼物给老师。打开一件件百货公司的礼盒,拣着看昂贵的香水、围巾或皮夹,谢谢送礼的学童,已是规矩了。那天下午,丹尼尔走到我的书桌面前,俯身靠近我的耳朵。“我家的行李纸板箱昨晚又搬出来了,”他不动声色地说,“我们明天就要离开了。”

    等我明白了这话的意思,不禁眼泪汪汪。他打破沉默,跟我谈起有关搬迁的事情。接着,等我恢复平静,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灰色的石头,郑重其事又落落大方地把石头轻轻推过书桌。

    我意识到这是非比寻常的东西,可是一向看惯了香水及丝绸的我却呆呆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给你,”他直视着我的眼睛,“我特地把它磨光的。”

    我从来不会忘记那一刻。

    从那以后,一晃就是好多年。每年圣诞节,女儿都会要我讲这个故事。我总是在她拿起那块书桌上的小石头、舒舒服服地躺在我怀里的时候开始讲。故事的开场白没变过。“我最后一次看见丹尼尔乐意地给了我这块石头,并且跟我谈起了他的行李纸板箱。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你还没有出世呢。”“他现在已经长大成人了,”我说完了故事。两人都想知道他如今人在哪儿,变成什么样的人。

    “我敢说,一定是个好人,”女儿说道。她接着又说:“谈谈故事的结尾吧。”

    我知道她想听什么——一位教师从一个一无所有、却又样样都有、足以与人分享的男孩身上学到了爱和关怀——一个居无定所的男孩。我摸着石头,重温着这一切。

    “海,小家伙,”我低声说,“我是老师呀。希望你已经安顿下来,不再漂泊天涯了。无论你在哪里,祝你圣诞节快乐。”

    其实,紧捉着愤怒、伤痛、愤恨不放,除了伤害自己外,并无其他好处,拒绝了他人的爱同时,也否定了自己的爱。

    选择原谅——艾丽丝

    根据诊断书上说的,艾琳娜必须为一个剩下时日不多的癌症病患者进行身体治疗,当艾琳娜在替哈莫太太做治疗时,她问及人生中痛苦的事。

    “我觉得最哀伤的事,是我已经二十年没和我的妹妹说话了。”哈莫太太悔恨无比的说着。

    当艾琳娜接着鼓励她说出心中长久的愤恨时,哈莫太太突然哭了,要坦白承认心中长久的怨恨并不容易,尤其是对一个她真正爱的人。两个女人抱在一起,过了一会儿,哈莫太太平静下来而且说她觉得轻松多了。

    接下来的一星期,当艾琳娜回到医院时,她很惊讶的看见哈莫太太盛装打扮,看起来十分健康有活力。

    “你要去哪?”艾琳娜问道。

    “我要回家了。”哈莫太太回答,“他们带我去照X光时发现癌症不见了。”

    其实,紧捉着愤怒、伤痛、愤恨不放,除了伤害自己外,并无其他好处,拒绝了他人的爱同时,也否定了自己的爱。如果你在自己的脑中设了一个监狱,将某人关在里面,那么,你就得坐在牢门外紧紧的盯住他,免得他逃跑了,这样不就等于是监禁自己?

    因此,放了他,也放了自己吧,只有如此,你的灵魂才能得到自由。

    只希望我不要太忙于自己的事情,而忘了以仁慈和怜悯来照顾别人的需要。

    眼中的怜悯——佚名

    故事发生在好几十年前维吉尼亚州的北部。当时是个寒风刺骨的凛冽冬夜,等待过河的老人,脸上的胡须因冬天的霜雪而晶亮,但等待似乎无穷无尽,他的身体已因寒风而麻痹僵硬。

    他听到微弱但稳定的马蹄声踩在冰冻的道路上,声音渐行渐近,他焦虑地看着几个骑士转过弯,但并不想让第一个骑士注意到他,接着又有另一个骑士经过,他让他们一个接一个过去,最后老人已坐在那里像座冰雕了。等到最后一个骑士靠近时,老人瞥了一下骑士的眼睛说:“先生,你能不能载我到河的对岸去?因为好像没有路可走。”

    骑士勒住马回答:“没问题,跳上来吧!”但他马上看到老人冻僵的身体,根本无法动弹,于是他跳下马,扶老人上马。骑士不但把老人送过河,还把他送到几英里外的目的地。

    他们靠近舒适的小农舍时,骑士好奇地问:“先生,我注意到你眼睁睁地让几个骑士经过,都不问他们是否能载你一程,可是我一骑到你身边,你马上要求我载你。我觉得很奇怪,因为在这样一个酷寒的冬夜,你竟还等到最后一个骑士才问,万一我拒绝你,把你丢在那里怎么办?”

    老人缓缓自马背上下来,坚定地看着骑士的眼睛说:“我已在附近住了一阵子了,我想我很会看人的。”老人继续说:“我看其他骑士的眼光,马上了解他们根本不关心我的状况,问他们根本没用。但是我看你的眼光时,很明显地找到了仁慈和怜悯,那时我就知道你会帮助我。”

    这些窝心的话深深地感动了骑士。“真感激你这样说,”他告诉老人,“只希望我不要太忙于自己的事情,而忘了以仁慈和怜悯来照顾别人的需要。”

    说话的骑士不是别人,而是汤玛士·杰弗逊,他说完这番话,便掉转马头,骑回白宫。

    这时我才终于了解,他来不是为了小蛋糕和香蕉,而是为了获取心中的温暖。

    心中的温暖——史考特·葛若丝

    丹佛的早晨相当寒冷,首先是一道暖流过境,积雪消融,从阴沟或沿街道静静地流走,流过院子,流到围篱下,流到低洼处,完成融雪的动作。但天有不测风云,酷寒再度猛烈回头,带来另一层霜雪,冻住前一年冬天风暴后仅存的一切,在街道上设下冰滑的陷讲,考验过往的行人。

    这样的天气最适合待在家里,适合感冒,然后等着妈妈端上一碗热汤。当然整天听着新闻,想象着自己被暴风雪困住的可能性也不错。这样的一天就该这样过。

    但碰巧当天我要在丹佛会议中心向几百人发表演说,这些人跟我一样,无法因感冒鼻塞留在家里等妈妈端上热汤。我们只是聚在会议中心,对这样的天气莫可奈何,也懒得谈论。

    无线麦克风因我一时偷懒,少装了一个电池。更糟糕的是,我竟然也忘了多带几个备用电池。别无选择,我只得竖起领子,缩头缩脑的钻进寒风中,以普通的薄皮鞋疾步而行去买电池。

    每走一步,强风都把单薄的裤管拖向背后。这种布料不暖和,如果让母亲知道我穿这样,她铁定不让我走出大门。

    我在街角看到不远处有家便利店,只要我能快步走,放宽脚步,我就可以大气不喘一下地到达商店门前,免得冷风冻痛肺部。住在丹佛的人常爱对外人开玩笑说,丹佛的冬天意味着要忍受“痛快的寒冷”,当亲朋好友问起住在密尔海市感觉如何时,丹佛人会说:“是比较干燥的冷!”比较干燥?这种天气真的是冷到连铜铸的猴子都想走开了,而且当每小时四十英里的北极冷风阵阵吹到你的背部时,有没有湿气都不再那么重要了。

    便利商店里有两个人。站在柜台后面的人带个名牌,她叫罗贝塔。以她的外表来判断,说不定她就希望能留在家里,为孩子端上热汤,说些安慰的话。然而,她却在几乎无人的丹佛市中心,站上商业的前哨过一天,对必得在这种天气出门的少数人而言,她这里就像是个避难所。

    另一个来避寒的是位老先生,他看来怡然自得,一点儿也不急着踏出店门,冒险在寒风及冰覆的行人道走路。我不得不想到这个老人要不是疯了就是迷路了,不然谁会在这种天气出门买东西呢?

    我无暇关心这个老人,我只需要一个电池,而且还有几百个重要的人在等我回会议中心,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但不知怎么地,老人竟比我早站在柜台前,罗贝塔露齿而笑,他却一语不发,罗贝塔拿起他买的小东西,把价钱打入收款机。天啊!这个老人走入丹佛的寒冷早晨,竟然只为了一个小蛋糕和一条香蕉,真是多么不值得呀!

    如果只是为了一个小蛋糕和一条香蕉,一个正常人会等到春天气候好的时候再漫步到街道上去选购,而这个人不是,他在大风雪中拖着他那把老骨头上街,好像没有明天似的。

    或许他真的没有明天,毕竟他已经很老了。

    罗贝塔结完账后,老人干瘦迟缓的手伸进雨衣口袋搜寻着。“快点,”我想,“你可能还有一整天的时间,可是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搜寻的手抓出一个跟他一样老旧的零钱包,在柜台上丢下几个铜板和一张皱巴巴的壹元纸钞,罗贝塔像接到什么宝贝似地收起这些钱。

    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被放进塑料袋中后,奇妙的事发生了。老人一语不发,干瘦疲惫的手慢慢伸向柜台,起先颤抖,然后稳住。

    罗贝塔把塑料袋轻轻地挂在老人腕上,摆荡在半空中的手指多节而充满岁月的斑点。

    罗贝塔夸张地笑。

    她把老人两只疲惫的手包住,放在脸上温热,从上到下,然后是侧边。

    然后她伸手去抓老人的围巾,此时围巾已几乎快掉下他宽广但伛偻的肩膀,她把围巾圈绕在他的脖子上,老人仍然一语不发,只是僵立不动,似乎要将此时此刻凝结在他的记忆里。

    罗贝塔又帮老人扣上一颗扣子,然后看着老人的眼睛,以半开玩笑的口气责备他:“强生先生,你要小心点。”她顿了一下,接着诚恳地说:‘明天我还要看到你来这里。”

    最后这几句话像给了老人命令似的,他迟疑一下,然后转身,瞒珊地伸出一脚,另一脚再跟上,踏入丹佛寒冷的早晨。

    这时我才终于了解,他来不是为了小蛋糕和香蕉,而是为了获取心中的温暖。

    我说:“哇!罗贝塔,这顾客真是特别呀!那是你叔叔或是邻居,还是什么特别的人吗?”

    她有点生气,因为我以为她只给特别的人这种额外的特别服务。事实上,对她而言,每个人都很特别。

    在忙碌混乱的病房里,高瘦的总统就这样握住年轻人的手,说了许多温暖鼓励的话,直到死亡逼近。

    善良之举——罗伯特·休斯

    南北战争时,林肯总统常到医院去探望受伤士兵,跟他们讲话,有一次,医生指着一个垂死的年轻士兵,林肯便走到他床边。

    “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总统问。

    士兵显然没有认出林肯。他挣扎着好不容易才吃力地说出:“你能不能帮我写信给我母亲?”

    总统先生拿了纸笔后,开始写下年轻士兵所说的话:

    我最亲爱的妈妈:

    我在执勤时伤得很严重,恐怕无法复元了,请不要为我悲伤,替我问候玛莉和约翰。愿上帝祝福你和父亲。

    士兵虚弱得接不下去,所以林肯在信尾签了名,并加上:亚伯拉罕·林肯为你儿子执笔。

    年轻士兵要求看信,当他发现写信的人是林肯时非常惊讶,“你真的是总统吗?”他问。

    “是啊!我是总统。”林肯轻声地回答,然后他又问还有没有其他可帮上忙的事。

    “你能不能握住我的手?”士兵问。“这样可让我安详地走完最后的路。”在忙碌混乱的病房里,高瘦的总统就这样握住年轻人的手,说了许多温暖鼓励的话,直到死亡逼近。

    如果你对我的感情是真的、诚实的,我长得如何并不重要。假使我长得漂亮,我会一直以为你因外貌而爱我,那样的爱会让我讨厌。假使我姿色平平(你必须承认这点比较有可能),我会害怕你只是因为寂寞孤单,别无选择才继续跟我通信,不要要求看我的照片,你到纽约来就可看到我,到时你可自己决定。记住,见面之后,我们都可自由选择要不要继续下去……

    与爱相约——依丝·纪修尔

    中央火车站服务台上面的大圆钟指着差六分六点钟,高大的年轻中尉从月台上走来,抬起黝黑的脸,正看时间,他的心砰然跳动得让自己都很吃惊,因为自己已无法控制。再过六分钟,他就要见到一个特别的女人了。他从未见过她,但她在过去的十三个月里,一直在他生命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她从未间断的信,一直都与他同在。

    他让自己尽量靠近服务台,站在包围服务人员的一圈人外。

    布兰福中尉记得战争最紧张时那个特别的晚上,他的飞机被一群敌机包围,他甚至还看到某敌机上驾驶员狞笑的脸。

    在他的信中,他曾提到自己时常感到害怕,就在战斗前几天,他收到她的回信:“你当然会害怕……所有勇敢的人都会害怕,大卫王不是也怕过吗?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会写诗篇二十三篇了。我希望下次你再怀疑自己时,能听到我的声音为你朗诵:‘我虽然行过死荫的幽谷,也不怕遭到伤害,因为你与我同在。”他记住了,也仿佛听见她的声音,使他重新充满体力和作战的勇气。

    现在他就要听到她真正的声音了。差四分六点,他不安地四处张望。

    巨大的屋顶下,过往的行人忙碌地穿梭来去,像彩色的线被织进一张灰色的网。一个女孩经过他身边,布兰福中尉盯着她看,她的上衣口袋里有一朵红花,但是朵红色甜豆花,不是他们约好的红玫瑰。此外,这个女孩也太年轻了,大约十八岁而已,而霍莉丝梅内尔却坦白告诉他,她三十岁了。“那又怎样呢?”他回信说,“我三十二岁。”其实他才二十几岁。

    他的心思又跳回到那本书。那本书是大众捐献,送往佛罗里达州训练营军中图书馆的书,上帝自几百本书中挑出这本放在他手中,这本书是《人性枷锁》,从头到尾写满了一位女性的摘记,他一向痛恨在书上东写西写的习惯,不过这本书上写的评论很不同。他从不敢相信一个女人能这么体贴,这么透彻地理解一个男人的心,她的名字写在书的封页内:霍莉丝梅内尔。他找到纽约市的电话簿,然后找到她的地址,写信给她,她也回信了。第二天他就随军队启航离开,不过仍继续与她通信。

    十三个月来,她一直忠实地回信,而且她不只回信,有时他的信没到,她还是照写,所以他相信两人彼此相爱。

    尽管他不断要求她寄照片给他,她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拒绝,那当然令他感觉不太好,不过她解释:“如果你对我的感情是真的、诚实的,我长得如何并不重要。假使我长得漂亮,我会一直以为你因外貌而爱我,那样的爱会让我讨厌。假使我姿色平平(你必须承认这点比较有可能),我会害怕你只是因为寂寞孤单,别无选择才继续跟我通信,不要要求看我的照片,你到纽约来就可看到我,到时你可自己决定。记住,见面之后,我们都可自由选择要不要继续下去……”

    还有一分钟六点,他紧张地点起一根烟。

    这时布兰福中尉的心脏跳得比他曾驾驶的飞机还高。

    一个年轻女子向他走来,身材修长,金发成鬈梳在小巧的耳后,她的蓝眼明亮如花朵,唇和下巴温柔中带着坚定,身穿浅绿套装,像春天乍现。

    他开始向她走去,完全忘记去注意她根本没戴红玫瑰。女子看到他,嘴角弯起一抹挑逗的微笑。

    “同路吗?阿兵哥?”她低声地说。

    他无法自制地再靠近她一步,然后他看到了霍莉丝梅内尔。

    她站在女孩后面,少说也四十开外了,灰发隐藏在一顶老旧的帽子下,她不仅丰腴,两根粗脚踝还重重地踩在低跟的鞋里,不过,她绉折的褐外套口袋却戴着一朵红玫瑰。

    穿绿套装的女孩迅速走开。

    布兰福觉得自己已分裂为二,一来多么希望能跟随那绿衣女孩,但却又深深渴望跟这个女人见面。她的灵魂一直陪伴他、鼓舞他,而现在,她就在眼前。苍白而丰满的脸温柔而敏锐,现在他看出来了,她灰色的眼充满温暖及慈爱的光。

    布兰福中尉没有迟疑,他的手指抓着《人性枷锁》老旧的蓝皮书,让她能认出他来。这可能不是爱,而是比爱更珍贵、更稀有的友情,他一直很感激,而且会永远感激。

    他挺起宽阔的胸膛,打了招呼,把书拿给女人。虽然他鼓起勇气说话,但内心仍被失望的苦涩所苦恼。

    “我是约翰布兰福中尉,而你……你是梅内尔小姐吧?很高兴见到你,我……我可以请你去吃晚餐吗?”

    女人的脸宽容地笑了开来:“孩子,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回答,“那个穿绿套装的年轻女孩,就是刚刚走过的那位,请我把红玫瑰戴在外套上,她说如果你要我跟你出去,我就告诉你,她在对街的大餐厅等你。她说这是某种测验。我自己也有两个儿子在当兵,所以帮个小忙是应该的。”

    笨蛋用他轻柔的声音说:“谢谢你,赖瑞,你是我这一生中第一个称赞我做对了事的人。”

    笨蛋——赖瑞特·赫斯特

    在我有生之年,我永不会忘记一九九一年初次碰到艾文赫斯的情景。监狱中其他服刑人介绍我们认识时,不用“艾文赫斯”这名字介绍他,连熟人也不用,反而叫他“笨蛋”。我马上对他的绰号感到不安。他高大,说话声音轻柔,和我握手时不看我的脸。“笨蛋”是个秃子,两边却有头发长到肩膀以下,我感到自己盯着他却试着不要看他,但他的秃头上却有个很大(而且很吓人)的刺青,(没错,就在头上!)刺青是哈利戴维德森的翅膀,盖住整个头顶。

    身为狱中教师,我学会在紧张时刻力持镇定,第一天的课平安度过。下课前,“笨蛋”排队走出教室时,偷偷地塞给我一张小纸条,我想:“糟了!他要警告我,如果我不给他好成绩,我会被‘哈利’的兄弟‘带出去’。”之后,我看了一下纸条,上面写着:“先仔(他总是叫我“先仔”),早餐是很重要的一餐,如果你没到,就等着瞧!——笨蛋……高山嬉皮留。”

    笨蛋跟着我上了好几个月的课,完成一系列六级课程。他是个寡言但优秀的学生,然而他几乎每天都塞给我一张纸条,有些是格言、小专栏、轶事或生活上的智能忠告,我每天都期待收到他的纸条,如果没收到,反而会感到很失望——至今我都还保存着这些纸条。

    笨蛋和我很有默契,不知怎么的,我知道每次我开口教书,他都能心领神会,他静静地吸收我讲的一切,我们的思想、观念也颇能相通。

    课程结束时,每个学生都能收到一张证书,笨蛋全程出席,表现相当优良,我很高兴能给他证书。

    我给他证书时只有我们俩独处,我跟他握手,简短地告诉他,很荣幸有他这个学生,我很欣赏他这么用功、谦恭的态度及完美无暇的出席率。他的反应到现在还一直留在我的记忆中,而且影响我一生。笨蛋用他轻柔的声音说:“谢谢你,赖瑞,你是我这一生中第一个称赞我做对了事的人。”

    跟他分手时,我内心相当激动,想到笨蛋成长的过程,想到从没人承认他做对过任何事,我忍不住流下泪来。

    我是一个“旧派”的人,在保守的环境中长大,而且我认为罪犯必须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不过我不断问自己:“会不会,碰巧,只是碰巧,笨蛋从没听过‘你做对了!’或‘干得好!’这样的话,而这些也许和他最后会入人狱有关?”

    那片刻的经验在我心中根植了一个观念——我要确定每当学生做了什么“对”的事,我要以正面的鼓励认可让他们知道。

    笨蛋,谢谢你告诉我,我也做对了一件事。

    我们有成千上万的好孩子,表面上非常快乐,却因内在本质的抑郁、寂寞和恐惧,正在极端痛苦中无声地呼救,我们能做什么?

    爱的黄丝带——蒂亚·亚历山大

    十七岁的麦克艾姆开了一辆六七年的福特“小野马”,之前这辆车已放在科罗拉多的田野中超过七年没人开了。麦克买了车,重新组装,漆上鲜黄色。他是个聪明的学生,活泼又乐于助人,前途无量,就和他的车一样耀眼,朋友都戏称他为“小野马麦克”。

    麦克暑假的恋情因女友于八月二十三日与他人订婚而突然结束。九月八日,麦克坐在他鲜黄色小野马前座,举枪自杀。此举震惊了所有认识他的亲朋好友。

    “我真希望自己学会恨,”纸条上这样写,“爸妈,别责怪自己,我爱你们。记住,我会一直与你们同在。”签名为“爱你们的麦克,十一点四十五分。”

    十一点四十五分,麦克的父母及哥哥开车进家里的车道,就停在麦克鲜黄的小野马后面,但晚了七分钟。

    第二天中午以前,一群青少年蜂拥进入艾姆家,身上穿着印有鲜黄小野马的T恤,车上印有“纪念麦克艾姆”的字样。(T恤是由麦克最好的朋友杰洛及杰洛的妈妈设计的。)朋友们说了许多有关麦克的故事,连续数日流传不断,对麦克的家人而言,大部分都是第一次听到,有些故事还追溯到他小学时代,他曾和一个较不幸的同学分食午餐;或是将他的午餐费捐给某基金会的募款活动。

    一位陌生妇人更是来电提供麦克所做的善行——有一天深夜,她的车子抛锚,她和两个幼儿就站在黑暗的路上,麦克停车,出示他的驾照,让她放心他不会伤害他们。麦克发动她的车,自己的车就开在后面,跟他们回家,以确定他们平安抵达。

    另一个来自单亲家庭的同学更指出,麦克曾经存钱订购全新组装的小野马变速器,要装在自己的车上,后来他取消订购,从废物利用店买来两个二手变速器,让他同学的车也能运转。

    接着有个年轻女孩透露,如果不是麦克,她就无法去参加返乡舞会了。当时麦克听到她没钱买晚礼服,于是他付钱给她在二手服饰店买一件漂亮的洋装。

    麦克十四岁时,他的侄女刚出生即严重残障,麦克学会从她的喉部取出气管切开插管,万一有紧急状况,可替换个新管,他也学会心肺复苏术,用手语跟她唱歌,因为气管切开插管让她无法言语,没有插管她又无法生存。他们最喜欢唱的歌其中有一段合唱歌词是“上帝在远处观看我们……”麦克似乎总是在那里提供快乐,无论是拥抱或帮助。

    青少年聚集在艾姆家安慰他的家人,他们讨论到青少年自杀的悲剧,而且自杀率最高的往往都是有天赋(高智商)的孩子。他们知道自杀是五岁到十四岁儿童的第六大死因,是十五岁至二十四岁青年的第三大死因,每年十岁至十九岁的孩子有超过七千人因自杀而死亡,自杀死亡率甚至也在小学急速窜升。有人提到一项研究——比较无明显精神失调的青少年自杀案例,与同龄的不自杀案例,最大的差别在于家中是否有一把装上子弹的枪。

    当他们探讨自己要如何防治这类悲剧时,有人往上看,看到T恤上鲜黄的小野马,“黄丝带计划”因此诞生。艾姆的一个家族朋友琳达鲍尔,带来一大捆黄丝带,并印了名片大小的使用说明小卡片,卡片上写着:

    黄丝带计划

    纪念亲爱的麦克艾姆

    这条丝带是生命线,它所传达的信息是——

    有人关心你,愿意帮助你。如果你(或任何人)需要帮助,却无从求助,拿这条丝带,或任何黄丝带、卡片,找辅导员、老师、牧师、神职人员、父母或朋友,向他们说:

    “我想用我的黄丝带。”

    麦克的朋友们坐在艾姆家的客厅里,一边将使用说明卡片别上黄丝带,一边沉侵在他们的故事、悲伤和眼泪中,为死去的朋友哀悼。

    五百条黄丝带装在篮子里,陈列在麦克的追悼会上,追悼会结束前,篮子已经空了,五百条黄丝带加上使用说明卡就开始它们的任务,解救将要自杀的儿童。据我们所知,黄丝带计划实施的头几周已防止了三个青少年自杀,不久即在科罗拉多州的所有高中推广,整个计划继续成长。

    我们有成千上万的好孩子,表面上非常快乐,却因内在本质的抑郁、寂寞和恐惧,正在极端痛苦中无声地呼救,我们能做什么?

    我知道我无法赢得比赛,但只要我有任何负面的响应,我都会想到那位善良的老先生,他坚信:“你很好……你很快。”

    你很好,你很快——凯西·克利

    我住在旧金山湾区时,有一段时间母亲来看我,待了几天,到了最后一天,我正准备外出慢跑。在一个非常不好的环境工作,晨跑就更有益身心。正要出门时,母亲说:“不要以为跑步那么热门,你没看出名的跑者都死了。”

    我开始评述报上读来的吉姆菲克斯消息,因为慢跑,使他活得比其他家人还久,但我也知道,这根本不是重点所在。

    当我开始在幽静的小径上慢跑时,我发现自己无法避开她刚刚说的话,我沮丧得几乎跑不下去,我开始想:“为什么我要不辞辛劳地跑步?真正的跑者也许会认为我看起来很可笑,我也有可能在路上心脏病突发,我老爸五十岁时心脏病发作去世,但当时他的体态比我还好。”

    母亲的话像一条巨大的毯子覆在我头上,让我无所遁逃。我慢跑的速度减缓,变成散步,心里有种被彻底击败的感觉。我已经快五十岁了,仍希望听到母亲讲些鼓励的话,但同时也对自己生气,至今还在等那永远也不会有的认可。

    正当我在两英里处想转弯跑回家——此时心中的沮丧却是这几年中从未有过的——我看到对面路上一位中国老者向我走来。我曾在许多早晨看见他散步,总是对他说:“早安”。他也回以点头微笑。那天早晨,他走向我,挡住我的去路,逼迫我停下来。我有点生气,因为我已经让我妈的一番话破坏了一天(加上一辈子类似的评论),现在这个人竟然又来挡我的路。

    我身穿一件T恤,是住在夏威夷的朋友送我的,当作中国新年的礼物。T恤前面印有三个中国字,背后印有檀香山唐人街一景,他是看见我穿这件T恤才跑过来挡我,他指着中文字,用有限的英语兴奋地说:“你会念吗?”

    我告诉他,我不会说中文,这件T恤是夏威夷的朋友送的,我觉得他没有完全听懂我的话。然后,他热忱十足地说:“每次看到你……你很好……你很快。”

    然而,我从来没有跑得很好,也没有很快,但那天,我突然觉得我的脚步有股难以名之的弹力,我没有跑那段原先心情不好想跑的路,反倒是继续跑了六英里,那天早上我的确跑得很好,而且在心理上、精神上都非常快。

    因为这次小小的激励,我继续跑下去,最近我刚跑完第四次檀香山马拉松,今年的目标放在纽约马拉松,我知道我无法赢得比赛,但只要我有任何负面的响应,我都会想到那位善良的老先生,他坚信:“你很好……你很快。”

    一切的语言对于我都太慢:——大风暴,我跳进你的云车里!便是你,我还想用我的恨怒来鞭策你!

    持镜的孩子——尼采

    “真的,我十分了解这梦境之意义与警告:我的学说遭遇着危险;莠想自称为苗。

    “我的仇敌渐渐强盛起来。他们改换了我学说之头面,以至我热爱的人因我赠予的礼物而自惭。”

    “朋友们离弃了我;寻找我的失去者的时候到了!”

    查拉图斯特拉说完了这些后,便从床上跳下来。他不像一个在焦灼中寻求拯救的人,而像一个被精神抓住了的幻想者和诗人。他的鹰与蛇陔异地望着他,因为像黎明一样,一个即将到来的幸福,停留在他额上。

    “啊,我的鹰与蛇呵,什么事情在我身上发生了呢?”查拉图斯特拉说,“我不是改变了吗?幸福不是像大风暴似地为我到来了吗?

    “我的幸福是愚蠢的,它只会说疯话,它还太年轻了。——对它忍耐些罢。

    “我为我的幸福所伤害,让一切痛苦看的人做我的医生罢。

    “我将再下山,到我的朋友与仇敌那里去!查拉图斯特拉将再开诚布公地向他热爱的人说话,而给他们很多教训!

    “我的无忍耐的爱,急流似地从高处倾泻到深处,又东西泛滥起来。我的灵魂离开了沉默的山与痛苦之风暴,在谷里沸腾着。

    “我已经在远处热望得注视得太久了。孤独已经占有我太久了,这样,我忘却了沉默。

    “我已经整个地变成了嘴巴和一个由高峻的岩石里喷出地活活的河,我要把我的语言抛掷到谷里去。

    “让我的爱河经过不可通行的路流罢!一条河为什么不会终于找到入海之路呢!

    “我自有一个湖,一个自足的孤独的湖;但是我的爱之急流牵引它泛滥到平原,——直往海里去!

    “我遵循着新的路径,我得到一种新的语言,如创造者一样,我已经厌倦于老旧的语言。我的精神不愿再在已用过的鞋底上奔跑。

    “一切的语言对于我都太慢:——大风暴,我跳进你的云车里!便是你,我还想用我的恨怒来鞭策你!

    “我想如一个惊呼或欢呼一样飘过大洋,直到我找到了幸福之岛,那里住着我的朋友。

    “住在他们一起的还有我的仇敌!现在我如何地喜欢我能交谈的每个人呵!我的仇敌也有助于我的幸福。

    “当我想跨上我最顽劣的马,我的矛最能帮助我:因为它随时随地是我的脚之忠仆。

    “这个我用来恐吓仇敌的矛!我终能向仇敌掷去;我如何感谢我的仇敌呵!

    “我的云之高压太强了,在闪电的笑中,我将把雹之战栗抛向深处。

    “我的胸部可怕地隆起着,它也可怕地吹着山上的风暴,这样它才得到安慰。

    “真的,我的幸福与自由来如风暴!但是仇敌们将认为这是恶神在他们头上咆哮。

    “是的,朋友们,你们也会被我的野性的智慧所惊骇,也许你们会像仇敌一样逃避它罢。

    “唉,我愿我知道用牧人的笛子唤回你们呢!让我的狮似的智慧学着柔和地吼罢!我们曾在一起学过很多东西呢!

    “我的野性的智慧曾在山怀孕;在岩石之间,它诞生了它最幼的孩子。

    “现在它疯狂地周游着不毛的沙漠,找寻着绿草——我的老而野性的智慧!

    “朋友们,在你们的心之绿草上,——在你们的爱上,它会最喜欢眠着它的最亲爱之物!”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请不要忘记我……但也不要每日在忧虑、欢乐和困难的时候想起我……我不想打扰你的生活,不想搞乱它的平静的水流。

    当我不在世的时候——屠格涅夫

    当我不在世的时候,当我过去的一切化为灰烬的时候,——你啊,我惟一的朋友,你啊,我这样深情地和这样温存地爱过的人,你,大概体验过我的痛苦的人啊,——可不要到我的坟墓去……你在那儿是无事可作的。

    请不要忘记我……但也不要每日在忧虑、欢乐和困难的时候想起我……我不想打扰你的生活,不想搞乱它的平静的水流。不过在孤独的时刻,你就拿起我们爱读的书当中的一本,找到里边我们过去常常读的那些页,那些行,那些话吧,——记得吗?有一次,我们俩涌出了甜蜜的、无言的泪水。

    你读完吧,然后闭上眼睛,把手伸给我……把你的手伸给一个不在世的朋友吧。

    我将没能够用我的手来握它:我的手将一动不动地长眠在地下。然后,我现在快慰地想,你也许会在你的手上感受到轻轻的爱抚。

    于是,我的形象将出现在你的眼前,你一双闭着眼睛的眼睑下将流着泪水,而类似这样的眼泪,被美女感动了的我,过去曾和你一起流过。你啊,我惟一的朋友,你啊,我这样深情地和这样温存地爱过的人!

    按照他们的想象,世界也象他们一样,是既年轻、又单纯,也天真烂漫。夏克玲看米劳,米劳看夏克玲,都是彼此彼此。

    夏克玲和米劳——法朗士

    夏克玲和米劳是朋友。夏克玲是一个小女孩,米劳是一只大狗。他们是来自同一个世界,他们都是在乡下长大的,因此他们彼此的理解都很深。他们彼此认识了多久呢?他们也说不出来。这都是超乎一只狗儿和一个小女孩记忆之外的事情。除此以外,他们也不需要认识。他们没有希望、也没有必要认识任何东西。他们所具有的惟一概念是他们好久以来——自从有世界以来,他们就认识了;因为他们谁也无法想象宇宙会在他们出生之前就已经存在。按照他们的想象,世界也象他们一样,是既年轻、又单纯,也天真烂漫。夏克玲看米劳,米劳看夏克玲,都是彼此彼此。

    米劳比夏克玲要大很多,也强壮得多。当他把前脚搁到这孩子的肩上时,他足足比她高一个头和胸。他可以三口就把她吃掉;但是他知道,他觉得她身上具有某种优良品质,虽然她很幼小,她是很可爱的。他崇拜她,他喜爱她。他怀着真诚的感情舐她的脸。夏克玲也爱他,是因为她觉得他强壮和善良。她非常尊敬她。她发现他知道许多她所不知道的秘密,而且在他身上还可以发现地球上最神秘的天才。她崇敬他,正如古代的人在另一种天空下崇敬树林里和田野上的那些粗野的、毛茸茸的神仙一样。

    但是有一天她看到一件惊奇的怪事,使她感到迷惑和恐怖:她看到她所崇敬的神物、大地上的天才、她那毛茸茸的米劳神被一根长皮带系在井旁边的一棵树上。她凝望,惊奇着。米劳也从他那诚实和有耐性的眼里望着她。他不知道自己是一个神、一个多毛的神,因而也就毫无怨色地戴着他的带子套圈一声不响。但夏克玲却犹疑起来了,她不敢走近前去。她不理解她那神圣和神秘的朋友现在成了一个囚徒。一种无名的忧郁笼罩着她整个稚弱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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