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国平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乡生刚买好晚上六点回家的火车票，准备正式告别这座给他带来失望与痛苦的城市。恰在此时，他却意外地揽到了一份活儿。

    一家大公司为了在春节期间扩大在这座城市的知名度，想在市贸中心大楼悬挂一幅巨大的户外广告。当时那位经理出的工钱很诱人，许多民工都跃跃欲试，只是听说要爬到市贸中心楼顶将广告挂置好，便纷纷退却。都说快过年了，还是留条命安安稳稳回家见见老婆孩子吧。

    几个同乡都提心吊胆劝乡生，那么高的楼，上去不头晕才怪哩！你难道就不怕？乡生不屑一顾地说，怕顶屁用？小时候那么高的树俺都敢光脚爬上树梢去掏鸟窝，这算个啥！咱进城不就是为挣城里人不敢挣的钱吗？

    那天正午灿烂的阳光从天空倾泻下来，洒在市贸大厦的玻璃墙上，映出炫目的光环。乡生在大街旁的小吃摊儿上草草填饱肚子，便一鼓作气爬至楼顶。气喘吁吁定下心神，放眼向四下望去，整座城市尽收眼底。多么美丽的城市啊！他在心里由衷地赞叹。半年来自己整日像条流浪的狗东荡西撞，还从没细细地欣赏过这座城市。只是这种美丽与他无关，甚至这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四处碰壁的他已对这座城市产生了厌倦，还有一种被拒之门外的愤懑与无奈。自己晚上就要离开这里了，也许永远不再回来。

    乡生想到这些便伤感无比地将两腿耷拉在楼顶的边沿，坐下，两眼呆呆地盯着城市上空。几只不畏风寒的鸟儿自他眼前盘旋而过，乡生就想，自己何尝不是一只鸟儿？孤独无倚地从这座繁华的城市里飞过，从城里人冷漠无情的眼中消失……

    乡生不由得伸开双臂做出一个鸟儿展翅欲飞的动作。

    这时，乡生忽然听到楼下一片嘈杂，向下探头一看，立刻惊呆了。楼下啥时密密麻麻挤满了车和人。这么多人聚集在这儿干什么呢？很快有人在楼下铺开棉被，接着，就隐约听到有人向楼上大声地喊着：“哎——小伙子，不要想不开！父母养你一场不易，不为自己，也该为家中父母想想！”

    “年轻人，有啥过不去的坎儿啊？大家能帮你，快下来吧！”

    乡生感到滑稽可笑，但很快就被楼下人们的举动感动得热泪盈眶。这么多天来，他在城市的钢筋混凝土森林中行走奔波，看到的都是行色匆匆的脸，没料到自己对这座城市快要绝望的时候，这座城市竟又像家中的父母般拥抱了他。

    乡生顿觉心间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的坚冰开始消融起来。他怕自己再这样静坐下去会牵动更多人的心，忙系好安全带，将那幅布质广告在楼顶上系牢，然后像一名杂技演员般随着展开的广告惊险无比地向下荡去……

    阵阵刺脸的寒风呼呼吹过，乡生犹如一只鸟，正毫不畏缩地飞翔在城市的上空，很快就令身下那些城里人开始对他刮目相看。

    当楼下那些关注的人群弄清眼前的一幕纷纷散尽后，乡生站在那里感慨万千。

    那家公司的经理上前握住乡生的手，多付他300元工钱，并掏出一张名片，敬佩有加地说：小伙子，谢谢你用自己的胆识给我们公司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轰动效应。回家过完年，欢迎你到本公司工作。

    乡生的手有些颤抖，他不相信这是现实。

    兴奋不已，暮色将这座城市濡染出一种从没有过的温馨。隐约间，一只鸟儿正缓缓地从城市上空飞过……

    乡生像个孩子般仰头放声大喊起来：再见了，明年俺还会飞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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