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妩身着紧身牛仔裤,中长风衣,黑亮的高跟皮鞋,潇洒而时髦。她的身段很苗条,脸庞轮廓分明,高鼻深眼,立体而生动,长发自然卷曲,秀媚中透出几分英武。看人时,她的目光很专注,给人一种威严与光芒,就连她弹烟灰的动作也显得比别的抽烟的女孩洒脱。果然就是传说中的那个花狐,有种神秘而性感的魅力。说话之间,她一双宽大而美丽的手掌一张一握,更有一种将帅的风度。看惯了平庸人生与庸琐妇人的我,内心里竟对花妩生出了莫名的钦慕。
那一天她刚与老公打完架,疲倦没有影响她的姿容,愤怒没有冲垮她的理智。她坐在酒吧里,背后是轻轻闪烁的装饰灯光。她喝着红酒,夹着香烟,时而掩嘴俏笑,时而眼露寒光。她说,她叫花妩,以前人们叫她花狐,现在,她不喜欢花狐的叫法,她回归正道已有三年了。
花妩与老公打架没能占上风。
花妩在知道老公有了个并不漂亮的情人以后,曾去找过那个“娘们”。不料那“娘们”反过来将花妩骂了一通:说什么你这样的女人怎么为人妻,为人母,漂亮不用在正道上有什么用。花妩当即刮了那“娘们”一巴掌。“娘们”尖叫一声,一个男人便走了出来,花妩定睛一看,竟是自家老公,不觉羞辱万分,惊愕中停止了武斗。回家细细一想,花妩有些自责,确实,尽管自己已经不走黑道,而且是一家公司的名誉副总,但也是整天泡在麻将桌上,没有尽到主妇之道,也难怪有别的女人乘虚而入。花妩决定戒掉麻将,一心事家。可是没过多久,她为公司去收了一笔债回来,那并不漂亮的娘们竟占山为王了。花妩曾是什么人?她将衣袖一撸,指着胳膊上的一个伤疤冷笑道:这是你姑奶奶当年在江湖上奋战的纪念品,这一个枪眼儿为姑奶奶奠定了大姐大的地位,你是不是想看看姑奶奶当年的威风?那娘们吓得转身就逃。老公回来自然大发雷霆,揪住花妩的长发一阵拳打脚踢。老公是武馆教练,哪管你黑道白道。花妩好不容易挣脱,操起一把长而尖硬的水果刀就捅了过去。刀子有点偏,只捅中了老公的大腿。血流出来,两人才突然醒悟,这是自己的家,这不是黑道上的战场。
花妩茫然地问:他既然有了别的女人,为什么又不愿离婚呢?
这样的问题将我问得很茫然。
他害怕分给我一半财产——至少也有两百万,也害怕失去儿子。花妩冷冰冰地分析道。但转瞬,她又收敛了有些凶恶的眼光,笑逐颜开地谈论我们共同的那位朋友,那位她所在公司的同事。情绪转换之快,让常人难以适应。
有了共同的朋友就像有了一个共同的话题,两个人得以交往下去。其实,在我,是作为一个写作者的职业习惯,想探究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在她,与一个文人打交道也算是件新鲜事。断断续续的,花妩的形象清晰起来。
花妩不是本地人,却因为说得一口道地的海南话,就常常以海南人自居。她的漂亮远近闻名,少女时代,她的追求者是以连来计算的,她却爱上了一个比自己大10岁,各方面条件都不是十分出色却特霸道的男人。可有几个甜蜜的梦想能成真?初恋终于以失败告终。花妩这时已经学会了抽烟,喝起酒来像个男人,性格也有些飞扬跋扈。花妩有些惶然,但她又喜欢这种放纵并张扬天性的生活。后来,为了救一个对她有过恩情的朋友,她动用了美人计。谁知计谋被识破,自己也被投进了大牢。两年以后,她出狱了。
自由了的花妩面对的是更为艰难的人际环境。在人们眼里,她不再是一个好女孩。花妩觉得无趣,与其做好人眼中的渣滓,不如做坏人心目中的凤凰。她一头扎进了黑道。
很快,花妩的名声就播扬开来。她奔走于琼、粤、港、缅、泰等地,为建立自己的网络辛苦万分。到海南建省时,她已将势力渗入了金三角地段。她阅历丰富,美艳超群,同时又老谋深算,心狠手辣。她拉出了自己的队伍,打出了自己的旗号,她的左臂上,刺上了一条火红色的母狐——她成了江湖上人人尽知的花狐狸。
无论是恶战,还是走私,抑或是贩毒,花妩总是能成功地保护自己。但是,她是女人,她须组建家庭,她得生儿育女。在过腻了类似我们在电影里见过的那种大姐大式的荒淫无羁的生活以后,花妩突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安静下来,嫁夫生子了。儿子八个月的时候,花妩身为花狐的地位被一位资历不浅年龄不小的女部下动摇了。花妩不得已出来镇压,真刀真枪的,那部下牺牲了一只眼睛,而花妩,胳膊上多了一个枪眼儿。这一仗使花狐成了名副其实的女老大。
花妩的叙述比起我这里的记录来不知要精彩多少倍。说到危险处,她紧握拳头,然后松开,伸张,一派收放自如、稳操胜券的风度。而说到胜利了,她就哈哈哈哈爆发出一串朗笑,毫无顾忌。我像听天书一样,听她讲述闯荡金三角的经历和经营白粉的传奇,我甚至将这些借用到我的长篇小说之中。花妩是一朵罂粟花呀,美丽却有毒。
终于有一天,花妩宣布自己隐退。并不是有人取代了她,而是她内心深处尚涌动着一份亲情。她不希望家人跟着自己担惊受怕,尤其不想将来儿子大了认为母亲是个不良妇女。当然,还有一个原因,花妩觉得疲累,她有些厌倦了。
如果花妩的故事到此结束,我会暗地里对她的传奇心仪不已,不是因为她的恶艳,而是出于对她经历的叹服。不管怎样,花妩是个独特的女人,她青春的花朵在属于她的人生之树上是很极致地开放过的。但花妩见我听得走火入魔,潜藏的野性又蠢蠢启动了。她怀恋着旧时的辉煌,继续编排下去。不料这一编排,花妩神秘的魅力竟消失殆尽。
春节一过,花妩就策划重出江湖。她是逼不得已。好在她已办理了离婚,儿子由丈夫抚养,自己可以了无牵挂地闯荡——六年前那个在粤桂边界交战中被她打掉了一只眼睛的女盗如今也是黑道上赫赫有名的大姐大级的人物了,她有个更动听的名字:凤单飞,是为了纪念那次失败。凤单飞现在硬了翅膀,过海寻花妩报仇来了。这些天,花妩虽然足不出户,可凭着她在道上的威望,早有一群小兄弟姐妹为她打探清楚了一切消息:凤单飞驻扎在某地靠海的一个小山上,附近有陆军的巡逻大队。她只带了十来个人,但个个都是道上黑手。花妩一旦落入其中,必死无疑。花妩很镇定地介绍着,嘴角挂着轻蔑的笑容。她坚持认为凤单飞翅膀虽硬,却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浅薄之鸟,海南可是她花妩的老巢,是当年出道立身之地,凤单飞岂不是自投罗网。花妩逮住这只网中之鸟的计谋周全缜密,无隙可击,她在海上买通渔船,在陆军巡逻大队管辖区制造一起打群架事件,借以牵扯他们的精力,然后自己率人马上山。上山的路相当隐秘,料凤单飞做梦也想不到,这叫出奇制胜。六年前花妩给凤单飞留了条小命,这次既然是报仇而来,花妩也就将以仇敌的身份还击,绝不有丝毫的放生之心。况且花妩很清楚,凤单飞来的最终目的,是要将势力范围扩大到此,抢占花妩的地盘。手软不得,一软她花妩的多年威名就毁于一旦了。
但花妩又说,为确保计划百分之百实施,也就是百分之百取胜,她将只身前往金三角,请师兄出山助一臂之力。只要师兄出面,保证马到成功。花妩还要利用这次赴金三角的机会,筹资三个亿。我被“三个亿”几个字惊得瞠目结舌,花妩却像谈论“三毛钱”一样平淡轻松。她说,事实上,隐退的这几年,虽不管道上的事,但与金三角的联系一直没有中断,出于她在道上的贡献与威信,金三角一直在以她的名义募集基金,在她需要的时候为她提供资金援助。三个亿的人民币折合美金才多少钱?这么点美金才值多少海洛因?
花妩轻描淡写地笑说着,拳头又握又松,又是一副收放自如的气势。秀发天然地卷曲着,与她面容里的刚毅与冷酷有一种截然相反的美丽。很奇怪地,对花妩的神秘的钦慕感倏地就消失了。
我想,既然以前的花妩给社会带来过恐怖与危害,她的行动不可能如她说话般无遮无拦。她请来高手消除凤单飞,那也只是黑吃黑,但三亿人民币若以海洛因的形式支付,那中国的毒品市场……啊,这不由让人毛骨悚然。在餐桌上与公安的朋友聊起来,朋友也将手掌伸开傲笑:她是齐天大圣,执法机关就是如来大佛。
我不知春节过后,花妩是否启程去往金三角请师兄筹雄资,但确实一直不见花妩露面。而我现在写这篇文章,已是4月1日了。4月1日是洋人热衷的节日,但我们大家总不可能跳过这一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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