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如辉

    院子不大不小，清一色的红砖铺地。有太阳的日子，奶奶将院子收拾得十分利索。那些调皮捣蛋不知好歹的鸡鸭鹅狗们，都被奶奶轰出去关在门外了。

    奶奶戴一副缺了腿的眼镜，开始做针线活。奶奶的眼镜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认针的技术却一年不如一年。尽管奶奶冲着太阳的方向，眼睛迷成一条缝，将线头在指间捻了又捻，可是奶奶手中的线头就是钻不过针眼。

    奶奶风清气爽地喊我，丫头，过来哟。

    我故意将头埋藏到书本里，直到奶奶长长地歇一口气，将过来帮个忙这句话说完，我才装模作样云一样飘过去。

    奶奶的针并不难认，我往往一次中的。奶奶从眼镜上面溜出来的目光瞟着我。丫头，教你做针线活吧。我撅嘴跺脚说，不！就不！

    娘闻声从厨房里颠出来，厉声训斥，不懂事！怎么跟奶奶那样说话！娘从来不敢跟奶奶高声说话。在娘眼里，奶奶不仅是亲人，而且是师长。

    娘的针线活就是奶奶手把手带上路的。

    那一年，爹把娘从山东偷领回家。奶奶盯过娘的脸、胸、腰、腿一直到脚，最后回头盯在娘的一双小手上。奶奶问，会做针线活？娘摇摇头。

    夜里，奶奶从娘屋里叫出来爹，毫不留情地把爹骂个狗血喷头。不长眼的东西！不会针线活，能拖家带口？不会针线活，能养儿育女？

    娘小心翼翼地侍候着奶奶。通过一年多的亲情感化，奶奶才答应收她为徒，教她做针线活。

    奶奶的针线活做得地道，每逢谁家的闺女出门子，奶奶会被人家请过去。一来帮闺女做件上轿子的衣服，二来指点一下闺女的针线手艺。那时奶奶的眼睛笑眯眯的，教起闺女针线活来头头是道有板有眼。人家过意不去，临走送些糖果饼干之类的吃食，奶奶坚决不授。奶奶回头跟娘说，穷点没啥，别让人家瞧不起。

    奶奶已经不止数次要教我做针线活，每次我都恶语加白眼。奶奶不生气，仍然会笑，跟弥勒佛似的。

    我一心掉进书堆里。在那个闷热的夏天，我终于考上了大学。

    奶奶高兴，做了半个暑假的针线活。奶奶做鞋，做褂子，做裤子。临上车，奶奶将一网兜的绝活塞给我。可是我一件没穿，这些土里土气的东西，怎么能在时尚飞扬的大学校园里穿？

    奶奶照旧做自己的针线活，仿佛她有做不完的针线活。娘看着磕头打盹的她心疼不已。娘说，谁家现在还做针线活？谁还穿手工做的活？

    奶奶依然做着针线活。尤其是无风无雨有太阳的日子，奶奶还会将院子里的东西清理干净，关上木门就着阳光做针线活。

    奶奶卧床不起的冬天，我工作的企业倒闭了。自然，我成了一名刚就业就下岗的工人。

    我含泪翻出奶奶做的针线活，一针一线地从头学起。

    后来，我开了一家店，店名叫老祖母针线坊。再后来，我注册了一家公司，生意越做越红火。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