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白玫-第一天(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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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学毕业,作为中队长的白玫,差1.5分没有考上重点中学。父母及老师失望的眼神,戳疼了她敏感的神经。小小的她还没有调整自己的心态的能力,在破罐破摔中,她学会了逃避,性格变得非常孤僻,文学无疑成了最适合自己去逛的游乐场。游乐于父母眼中的“闲书”“禁书”里,像在谈一场那个年龄所不允许的恋爱,巨大的快乐和刺激使她乐不思蜀。

    上高中以前,白玫一直保持着这种姿态。身边围着不少没话找话说的男生,她却没有看上谁,更没有爱上他们中的哪一个。他们青涩的谈吐似唇边尚不坚硬的胡须一样,气息吁得它一掀一掀的,毛茸茸得让她感到滑稽可笑。而那些女生,浅薄得如同一张花哨的糖纸,被文学滋养的她,思想已远远地走在同龄人的前面了。

    直到上高一那年,比自己高两届的一个男生走入她的视线。他不仅有“三好生”、“品学兼优的学生干部”、“优秀学生党员”、“全国绘画金奖”的声誉;而且他酷似电影演员金城武的外表,更为他添上了个中翘楚的光芒。

    别人谈论他时,她满心欢喜地侧耳聆听。希望在校园里碰上他,甚至课间有意在他教室门前走过,就为看上他一眼。跟他不期而遇地走个对脸时,心房里像钻进了刚学敲鼓的人,击打得心律没有了节奏。脸又红又热。渴望高傲的他注意到自己,同时又不敢迎接他的目光。错身而过,禁不住收住脚步回眸他的身影。

    “金城武”家离白玫家不远,仅隔两条马路。白玫有一次从他家门前走过,正看到他在楼上的窗口探出头给窗台上的杜鹃花浇水。晚饭后白玫再出来散步,便不自觉地走向那条小街,就为了向那个窗口望一眼。那里承载着他的一个世界,充满神秘而又极具诱惑力的想象。她有时恨自己晚生了两年,否则自己或许会跟他在一个班上课,每天都可以把他框进自己的视线。

    莫非我爱上他了?她问自己。激动过后却是深不见底的无望,自己不够优秀,没有足够的理由引起他的注意。

    一件事情的发生,却彻底改变了白玫对这位男生看法,也陡然改变了她尚在形成阶段的爱情观与人生观。

    那是夏日的一天夜晚,白玫和小佳从音乐厅出来,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小佳劝她等雨小些再走。她也想避会儿雨,可一想到母亲说的十点半前必须到家的话,便不敢久等了。

    有一次,她去参加同学聚会,到家已是十一点多。推开门,母亲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擀面杖,见她进来,拿擀面杖向她一指,“你想怎么着?”吓得她心里扑通扑通的。“我的车钥匙丢了,找了半天才找到。”她诚惶诚恐地说。母亲一听,板着的面孔有些松动,声音却依然严厉:“这次原谅你,下次再犯,说什么都没门儿!”

    那次说钥匙丢了,这次她不可能再“丢钥匙”,即使说了母亲也不信!何况,临出门时也是扯了谎的,说去图书馆查资料。如果实话实说,母亲是不会让她来的。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像上天有意安排好专门惩治你似的。

    骑到一处僻静的小马路上,两侧是工厂的围墙,路边浓密的白杨树叶被雨水浇得发出恐怖的声响。白玫心里的小鼓狠劲地敲着。心里越怕,不好的想象就越往外冒,一个接着一个。哪儿的树影猛地一摇,哪儿的水洼被撞进去的车轮溅起了大水花,哪儿的响声稍大一点,都会吓着自己,魂儿都没了。

    绕道而行,得多骑十分钟!虽有些犹豫,她还是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雨水流进眼里,胀胀的难以看清前面的道路,刚用手抹去又灌了进来。这时,她就像痴迷网络游戏的人,除了闯关,一切都不管不顾了。地面坑坑洼洼,有几次还险些从车上颠下来。

    小时候,跟母亲在漆黑的乡路上走,路边的白杨树像一个个黑色的幽灵,被空旷的原野上赶来的风吹着,哗啦啦作响。她一边紧紧揪着母亲的衣角,一边一步三回头地走。母亲说:“人的肩上有两盏灯,你往左边回头,左边的灯就灭了;你往右边回头,右边的灯就灭了。你勇敢地往前走,灯一个都不灭,会一直照着你!”

    她用母亲的话给自己壮胆,恐惧感少了一些,但不安的感觉仍像鬼魂一样如影随行。骑到一处更加幽僻的拐弯处时,被硬物绊了一下,她身体失去重心,连人带车摔进泥水里。

    一道黑影呼地闪了过来,未待白玫反应过来便扑到她身上,双手像钳子一样夹住她的双臂,满是酒气的嘴向她脸上拱,手在她的乳房上乱抓。任凭她拼命挣扎抗拒,他却像刑具一样铐得她动弹不得,嘴被啃咬得生疼,雨水流进口腔泛着血腥味儿。她感到了无助,一个女人内心再强大,在男人的力量面前也变得不堪一击,况且她还是弱小的高中生。

    雷公好像也震怒了,一道像粗壮的树根,撕裂开无数条根须的闪电猛地一闪,撼天动地的轰鸣劈下来,大地在颤。白玫在转瞬即逝的电光中,恶狠狠地望向那个人,却一下子惊呆了。

    这张脸太熟悉了,只要看到一个轮廓自己就知道他是谁。

    是那个让她日思夜想的男生,“金城武”!自己曾在千万种形式里幻化过他,都没有现在的这一种。也想象过被他亲吻摸抚,甚至还有每个细胞高歌起来的肌肤相亲,却都没有现在的这一种。心中所有的美景,像遭了雪崩一样碎裂开来。泪水和着雨水汹涌而下。

    他扯白玫的裙子时,她叫出了他的名字。似被人抽了闷棍,他傻在了那里。白玫顺势朝他肚皮上狠狠抓去。他似滚鞍落马的败将,踉跄地爬起身,惊魂落魄地消失在雨夜中。

    白玫仰面朝天地躺在泥水里,心情泥泞得无以复加。雨水抽在脸上,火辣辣地往心里钻,却感觉不到疼。自己爱慕的男生,都像一面墙壁,一侧挂着光彩夺目的辉煌,而另外一侧像溅满粪便的厕所,自己还能相信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木然地爬起身。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在泥水中摸索了半天,把它拾了起来,慢慢地推车向家的方向走。好像再没有什么好怕了的,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都他妈的只不过如此,还有什么不过如此呢!

    青春,好像永远凝固在了这一刻,而她也将不可必免地苍老而去……

    第二天课间,白玫来到“金城武”班里。

    几个同学围拢着他高谈阔论,好像是莫奈、梵高、雷阿诺什么的。见一个漂亮女生找他,他高傲地走出来,身后传出同学们的起哄声。看样子,他没有认出白玫。

    白玫定定地望着他,把一块手表摊在他面前,这是昨天她拾到的罪证。因浸了雨水,表针仍停在昨夜的那一刻。而被母亲劈头盖脸数落的那些话,好像仍在表针上一刻不停地走动。她强压愤恨,仰起一脸的轻蔑。

    “金城武”的脸刷地白了,把她拉到一边说:

    “这不是我的!”

    “我仔细看过,表带上刻着你的名字!要不,我把它交给你们班主任去!”

    “同名同姓的多得是,这能说明什么问题?”

    看他嘴硬,她气愤地说:“你肚皮上的伤还疼吗?”

    他的鼻尖上呼地冒出一层汗珠,瞥了一眼左右,口吃地说道:

    “你,你要什么?”声音小得白玫刚好听到。

    “你把看家的本事都给了我,还有什么好给的?”

    说完,白玫大笑起来,眼睛不屑地瞥了一眼他的裤裆。

    一个女生爱上一个男生的时候,常常会变得很贱,好像只有这样,才足以表达出自己对他彻底的臣服;而此时,她才知道,当一个女生不再爱那个男生时,会把他看得很贱,好像只有这样,才足以表达出自己对他的绝望与蔑视。

    “金城武”的脸红到了脖腔,血管胀了出来,眼睛慌乱地扫着过往的同学。他也许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在人前风风光光,把好名声尽揽怀中;背后却两层皮地做人,将施恶到本校女生身上的物证留了下来。

    上课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

    “这样吧,”白玫说,“今天晚上,到北京电影院请我看场电影,我就原谅你了!”

    “好,我七点等你。”他不加思索立刻回答说。

    她把表揣了起来,扭头就走,脚下的步子都笑得一颠一颠的。找他之前,她还有些忐忑不安,这刻却觉得让自以为是的男生露出鲁迅所说的藏在“棉袍下的小”,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这是他为撕碎一个少女的梦想,所埋的一笔大单。

    放学后,白玫给小佳打电话。她听后,几乎把听筒乐爆了。

    “我爽约,才不去呢!”

    “干吗不去?你要这样……”

    “算了,杀人不过头点地。”白玫犹豫起来,觉得按她说的去做,未免有些残忍。

    “你啊,”小佳讥笑道,“不是我犯‘烂桃花’时你给我出的主意了,比这个也‘善良’不到哪儿去!你还讹了我一顿‘狗不理’呢!你忘了?”

    小佳说的事,那么深刻,白玫哪能忘得了!

    小佳为自己不喜欢的一个男人纠缠不休,很是挠头。他是小佳的同事,小佳数次跟他说自己无意于他,那个男人却抱定“好女也怕恶男缠”的想法,对小佳紧追不放。小佳不愿和他发生直接冲突,怕把关系闹僵,又不愿跟他有任何发展。白玫得知后给小佳献计。小佳一听一拍大腿说,你不愧是会写文章的,联想就是丰富。

    那个男人再约小佳时,小佳没有像以往那样推三脱四,而是爽快地答应了。只是,去时带上了白玫。远远的见他等在约定的路口,小佳和白玫没有走过去,而是拐进路边的农贸市场,来到卖鱼虾的摊位前。小佳在一个四十多岁,又矮又胖,说话高门大嗓的大嫂耳边耳语了几句,随后掏出些钱塞到她沾满鱼鳞的手里。

    大嫂笑呵呵地把钱揣进衣袋,快步走向那个男人,胖脸上的赘肉兴奋得一颠一颠的,像要去实施一项伟大计划似的。小佳和白玫则躲到一堵墙的后面探头观望。

    大嫂对男人说:“大兄弟,你在等我?”

    男人一怔,有些不知所措:“我——”

    “我什么我?”大嫂伸出满是鱼腥的手,掐了一把男人的脸说,“我就是小佳,小佳就是我!不信你试试,你再对小佳死缠烂打,过来陪你玩儿的一定是我!”

    因为是十字路口,过往的路人很多。有好事者停了下来,饶有兴趣地驻足围观。被一个粗俗的女人当众纠缠,男人觉得很没面子,转身欲走。

    那位大嫂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说:“嗨,小子,你如果想再找个妈,老姐也不嫌给你当!”男人甩开她的胳膊,调头就走。大嫂仍不依不饶地在他身后大喊,“你可别记吃不记打,再扰我家妹子儿,有你好看的!”

    看着男人的熊样儿,小佳和白玫乐不可支。小佳夸白玫招术高,白玫夸小佳选得“枪手”好。

    有过在工厂工作经历的人大都深知,车间里那些四十多岁的老大姐虽然热情,性子直,却因“过来人”见多识广的心态,在行为上少有那些所谓“文化人”的忌惮,也缺乏五十多岁当了奶奶姥姥的那些女人不愿再被人戳脊梁骨的检点。如果一个青工被几个老大姐围住取笑,在嘻嘻哈哈的打诨间,由于玩笑开得过火,兴之所至几人齐动手把青工的裤子扒了也不是没可能的。青工被捉弄得满脸通红,她们却没有一点难为情,乐得比看了一场好戏还要过瘾。因而,懂得深浅的青工扎在这些女人堆儿里闲聊时,一般都会躲开挑动她们恶作剧的那根神经。而在市场上做生意的四十岁开外的本地人,不乏下岗工人,而能撑起水产摊儿的女人,没有皮糙肉厚的两下子还真做不了。

    这些,白玫是从来找母亲闲聊的邻居口里听到的。

    转天,小佳见到那位被恶搞的男人说:“我家亲戚做得太过分了,我听后气得够呛。不过也没办法,家里人的意见不听,咱们就是走到一起也没好果子吃!”

    男人明知是小佳搞的鬼,领教了那场难堪的他,也只得知难而退,再没打扰过小佳。

    与“金城武”过招儿,白玫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虽然对小佳的主意有保留意见,也只得依了她。“他才不值得可怜呢!你是让他重新做人,替也许会步你后尘的女孩子做善事!就不信了我。瞧好吧!”

    白玫到电影院门口时,“金城武”早已等在那里。穿着一身耐克的白色运动衣,白色的耐克旅游鞋,站在人群里很惹眼。从他不时变化的站姿及漂浮不定的眼神,可以看出内心是焦躁与局促的。

    她心软了,何必呢!但想到小佳说的话,心才硬起来。

    挑了个角落坐下。若没有先前发生的那些事,有这样一个帅气优秀的男生陪在身边,她会幸福得从心里淌蜜。可现在,除了怜悯和怨恨,她没有任何感觉。

    “搂着我。”她说。

    他迟疑了片刻,听话地把胳膊搭在她肩上。他的身子是僵硬的,不自然更不自在。

    “吻我。”她说。

    他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没动静儿。

    “你昨夜的狂野哪去了?乖,快吻吧。”她的口气柔中带硬,在心里却骂着自己,堕落得不像正经女孩儿!只有不正经的女孩儿,才有可能与不正经的男孩儿抗衡。

    他只在她唇上蜻蜓似的一点,便闪开了。小佳谋划的事,她真不想玩下去了。可一想起她说的,治他就要把他治服,否则他若反咬过来,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的话,才有了动力。

    “你们男生,好像没有一个不喜欢自慰的,要不你……”她的脸腾地燃起了火苗。这个细节是日本电影《关于莉莉周的一切》中的镜头。小佳也够狠的,竟学来这个绝招对付他。

    “够了!我做不来!”他有些羞愤,怕惹怒白玫,极力克制着。

    “昨天晚上,你怎么什么都做得来?还是做吧,让我也开开眼!”

    “饶了我吧,求你!”他的声音里充满痛苦。

    白玫有些于心不忍,同时还有一种做坏事的快乐,说道:“完事后我把表还你,咱们就两清了。我说话算话。”

    “算我活该!”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回转来哀求道,“我真的做不来。求你了!”

    “我今天原谅你,明天会有许多女孩儿不原谅我!”

    见白玫不松口,他紧紧地咬着嘴唇,闭上眼睛……

    一道亮光猛地一闪,他吓得一下子摊在了坐位上……

    小佳嘴角掀着笑意,在他身边坐下。

    猝不及防的他脸霎时变了形,身体缩作一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肩膀一耸一耸的。

    “敢对你学妹不敬,这些照片可会让你更出名的!你不想试试看吧?”小佳拍了拍相机,“从今以后,别再人前是人,人后是鬼。三尺之上有神明,今天的一切都是报应!”

    “希望你好好做人,做个好人!”白玫说着把手表塞给他,竟发现他的手在抖。

    走到街上,小佳笑得比闹市的霓虹还要璀璨。胸有成竹地说:“你可以放一百个心了!”

    “或许,他没有那么坏。”

    “你这人真没劲,差一点被他强暴还这么说!不过也是,这世道,好和坏变得越来越模糊,一不小心就跨到了另一边。还是提防点儿好!经历了这件事,你还相信爱情吗?”

    “相信。不过,我更相信爱情像黄金一样珍贵,只有坐在黄金带上的人才能开采到。”白玫的脚碰到了一个空的易拉罐,一脚把它踢了出去,撞到路边的墙上,发出咣啷啷的声响。

    “马克·吐温说,生命总是开端于最美好的状态,而在最糟糕的时候结束。爱情其实也是这样。只要那个男人是个收纳和温暖我们苍凉人生的火炕,已是幸运了。”

    小佳的话白玫明白。小佳刚上班时,有位比她大许多的师傅对她很好,在工作上耐心教导她,在生活上也帮助她。让她非常感动。有一天加班,单位就剩下他们两个人,那个男人趁她不备一下子抱住了她,手在她的胸部乱摸。小佳一气之下给了他一记耳光,说若再有下一次,我不仅告诉单位领导,还闹到你家里去。那个男人孙子似的赔不是,说以后再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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