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精卫第4卷:祸国殃民-德大使被捕始末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太阳接近下山时,飞机引擎和炸弹爆炸混合发出的巨大声响,开始消沉下去。一百五十多架日寇飞机扔下五百多颗炸弹之后向东飞走了,浓烟把晴朗的天空遮暗了。巨大的声响刚刚停止,一片寂静似乎主宰了整个山城重庆。但是,这种寂静很快又被人们那匆忙的脚步声,心急如焚寻找亲人的呼喊声,受伤者的呻吟声,被炸得支离破碎的房屋着火的燃烧声所打破。

    躲在曾家岩官邸地下室里的蒋介石,听侍卫官报告说日寇的飞机走了,才颓丧地带着宋美龄、机要秘书陈布雷和侍卫长钱大钧从地下室回到他的官邸办公室。他很苍老了,光亮的脑顶感叹着风雨人生。

    近两年多来,日本侵略者的飞机不时来重庆狂轰滥炸,使十五万多人丧生。六月五日那次轰炸更是惨绝人寰,除了炸死四百二十多人以外,还因重庆的防空大隧道的洞口被炸塌阻塞,窒息死亡一万一千五百余人。蒋介石想到城郊比城内安全,从两年前开始大部分时间住在北郊的曾家岩官邸。也许是习惯了,他脸上没有明显的恐怖表情,但愤怒还是有的,脸红脖子粗地说:

    “今天啦,唵,十一月十一日,娘希匹的日本强盗,又欠下了中国人民一笔血债!这个这个唵,敌人的穷凶极恶并不奇怪,这是对我们坚持抗战的必然报复,唵,也是垂死挣扎,唵!”

    确切地说,近半年多来蒋介石边反共边抗日,在一月六日制造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同月二十五日封闭八路总部贵阳交通站,七月二十三日袭击苏北抗日根据地的阜宁,九月上旬袭击晋南抗日根据地的阳城和晋城的同时,也于五月二十一日出兵从日寇手中收复广东的惠阳和惠东,六月上旬曾一度收复湖北宜昌,七月中旬收复江西铜鼓和万载,九月下旬取得了第二次长沙战役的胜利,同月三十日收复广东翁源,十月三十一日收复河南郑州和开封。中国人有着既往不咎和顾全大局的好传统,他因此赢得人们对他的尊敬,许多地方的墙壁上出现了“抗日最高统帅蒋委员长万岁!”的大幅标语。

    “也是,唵,汪兆铭卖国集团的垂死挣扎!”蒋介石更加怒不可遏,“他们妄图,唵,这个这个,借用日本鬼子的军事力量推翻我们,中国的一切由他们取而代之,真是可笑不自量,唵!”

    “委座说得对,这是日本侵略者和汪兆铭卖国集团的垂死挣扎!”陈布雷顺着蒋介石的话意说,“我们越是坚持抗战到底,敌人越把我们视为眼中钉,他们对陪都的狂轰滥炸还会继续下去!”“所以啦,唵,我打算接见陈纳德将军,这个这个,要他指挥的飞虎队,今后以保卫重庆为主。”蒋介石说。

    他说的飞虎队,就是八月初由陈纳德为首的一支美国志愿空军组成的航空部队。近三月来,他们曾多次袭击日军设在武汉郊区、杭州郊区和广东白云山的空军基地,共击毁敌机一百三十多架。

    他抑制着心中的怒火,对钱大钧说:“慕尹,唵,你给陈纳德将军打电话,这个这个,就说晚上八点我接见他。”钱大钧刚走到电话机旁,正好碰上有人打电话过来。他拿起听筒一听,电话是戴笠打来的,说有重要情报向蒋介石报告。“慕尹,你要雨农马上来。”蒋介石吩咐说,“这个这个,听了雨农的报告之后,唵,我定个时间,你再给陈纳德将军打电话。”

    戴笠来了。他向蒋介石夫妇和陈布雷、钱大钧等人打过招呼,就挨着陈布雷坐下来。蒋介石见他阴亏阳虚,一脸病态,关切地问:“雨农你,唵,有病?去中央医院看过没有,唵?”

    戴笠感到心虚,一阵愣怔,回答说:“报告校长,雨农没有病。只不过是近一向军统既要对付共党分子,又要对付卖国分子,工作很忙。”

    他打来电话之前,电影明星胡蝶让他嚼了一支人参,精神还好,说话的声音也还嘹亮。他说的“工作很忙”是借口。半年前他在重庆东北郊修建了一座名为“城乡”的小巧玲珑的别墅,正式与胡蝶同居,胡蝶也只好放弃电影演员的生活。性激素的无克制输出和吸收,使这对情夫情妇,一个像棵霜中草,一个像朵报春花。这件事,除了戴笠的几个亲信以外,其他人都被蒙在鼓里。

    “国难当头,军统的任务非常艰巨,甚望藏先生在饮食起居上多多珍重。”宋美龄的话既是感激,又是关怀。“谢谢夫人的关心和厚爱。”戴笠一腔热血往上涌,蜡黄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红晕。“什么重要情报?雨农你说说,唵!”蒋介石认真地问。“报告校长,我与慕尹兄通电话之前,在南京的程克祥先生按照唐生明先生的意见,给我打来了无线电话,他向我汇报了半个小时。”戴笠翻着笔记本,“几天来,汪兆铭卖国集团由所谓驻日本大使徐良、驻德国大使李圣王、驻意大利大使吴凯声,分别与日本、德国、意大利政府进行频繁接触,准备按照德国法西斯蒂头目希特勒的意见,在近两三天内加入日、德、意三国同盟。”

    “按照希特勒的意见加入三国同盟,唵?”蒋介石满脸惊疑。“是的。”戴笠说,“六天前,也就是十一月五日上午,德国驻汪兆铭卖国集团的所谓临时代办菲司尔,将希特勒写给汪兆铭的一封亲笔信递给汪兆铭。”

    “唵!”蒋介石惊得心往上一撩,“希特勒的信写了些什么?这个这个,唵,唐生明知道不知道?”

    “报告校长,唐先生知道。”戴笠说。

    唐生明获悉希特勒给汪精卫写信的消息,是第二天上午他的女秘书张素贞从周佛海的妻子杨淑慧那里听说的。他为了知道事情的底细,给陈璧君打电话,说他要向汪精卫报告苏州地区清乡中存在的问题。他与汪精卫见面之后,只说了几件清乡工作人员营私舞弊的事,就转弯抹角说到美国支援苏联抵抗德国的入侵,十一月二日苏联除了从美国获得价值四千一百万美元的武器装备以外,七日又获得十亿美元的低息贷款。唐生明说美国的支援全是枉然,苏联首都莫斯科已危在旦夕,苏联的灭亡已指日可待。两人越说越投机,汪精卫就将希特勒写给他的信的译文给唐生明看了。当然,这也是他对唐生明的信任,否则,他不会让唐生明担任中央清乡委员会参谋团团长。

    希特勒的信说了如下五项内容:一是加入日、德、意三国同盟势必成为世界潮流,希望汪精卫切勿徘徊观望;二是德国在不久的将来就会战胜苏联,进而独霸欧洲;三是如果汪精卫能够果断地加入三国同盟,苏联被灭亡之后德国马上出兵中国,配合日军在两个月之内消灭蒋介石政权和中国共产党,让汪精卫统一中国;四是加入三国同盟之后,汪精卫政权应从道义上坚持支持德国和意大利分别独霸欧洲和非洲,支持日本进攻东南亚诸国,进而称霸亚洲;五是恢复德国在山东的一切特权。

    所谓恢复德国在山东的一切特权,就是一八九七年十一月德国派军舰强占胶州湾,于第二年三月迫使清政府与德国签订不平等条约,把胶州湾租借德国,租期为九十九年,同时允许德国在山东省境内修筑两条铁路,铁路两侧各三十里内的矿产由德国开采。从条约的签订到卢沟桥事变的四十年中,德国从山东掠夺了大量的煤、铁、铝和渔、盐等资源。日本侵占山东之后,德国的这些特权丧失了,希特勒自然不甘心。

    希特勒的五点意见,第三点意见对汪精卫最有诱惑力,他乐陶陶地向唐生明表示,决定加入三国同盟。

    不言而喻,也是希特勒的第三点意见,最刺伤蒋介石的心。他拍案而起,骂道:“娘希匹的汪兆铭,这个这个,是个彻头彻尾的卖国贼,唵,是个彻头彻尾的民族败类!唵!是个彻头彻尾的野心家!这个这个,与希特勒是一丘之貉!”

    他气得脸色铁青,愤然地坐下去。“我看,唵,英勇的苏俄人民是绝不会屈服的,这个这个,伟大的苏俄是绝不会灭亡的,唵!”

    蒋介石对苏联的存在,一直是十分矛盾的。卢沟桥事变以来,尽管苏联在军事上和经济上给予大力的支援,但他认识到苏联是共产主义运动的中心,内心上总对它抱仇恨态度。他知道,若没有苏联的影响,中国共产党绝不会发展得这么快。因此,他希望苏联早点灭亡,不过最好在中国的抗日战争获得全胜之后。出于这种心理状态,苏德战争爆发之后,他一喜一忧,忧的是苏联自顾不暇,不会再从军事上和经济上给予他支援了。现在,他说苏联绝不会灭亡,完全是从他的切身利益发出的感叹,也是使在座的人获得某些慰藉。

    苏德战争爆发四个多月以来,军政部和外交部,以及中央通讯社送给蒋介石的有关苏德战争的战况情报,他从国际局势对国内局势的影响这一点着想,都认真地看过,也召开过几次国际局势讨论会,但并没有多少重视。现在,他突然想到苏德战争的谁胜谁负,竟与自己的命运如此息息相关,仿佛德军在苏联领土上的长驱直入,就是德军从东北长驱直入进攻中国一样,仿佛德军从莫斯科西南的卡卢加和西北的加里宁两面包围莫斯科,就是从两面包围重庆一样;仿佛苏德双方在这场为时两星期的交战中,被德军俘虏去的六十六万三千多个苏联军民就是中国人。尤其是,当莫斯科处于万分危急之中时,十月十五日苏联政府的大部分机构和外国驻苏联使馆,不得不迁往距离莫斯科东八百公里的古比雪夫城,十一月九日苏联政府又命令有色金属企业撤到一千二百公里外的乌拉尔山区和两千多公里外的西伯利亚地区,使他想起四年前,南京被日军包围时,他的政府的绝大部分机构和驻华使馆分别迁到武汉和重庆,一批国防工业撤到西南地区的凄惨情景。

    在蒋介石脑海里,各种各样的可怕画面,像电影一样不断涌现,又不断消失。如果真的如希特勒所说,一旦德国出兵中国,重庆也保不住了,他蒋介石将往哪里跑?他明显地感到胸口紧压得难受,心怦怦地跳得很急,嗓子眼仿佛就要喘不过气来。他害怕被在座的人发现他内心的痛苦,霍地站起身来,又重复一句:“我坚信,唵,苏俄是绝不会灭亡的,这个这个,就是汪兆铭他们加入三国同盟,他的野心也是绝对不会实现的,唵!”

    “委座说苏俄是绝不会灭亡的,是政治理论成熟的断言和结论,是完全正确的!”陈布雷恭维说,“虽然,据可靠消息,德军计划在近几天第二次发起对莫斯科更大规模的军事进攻,但可以断定,莫斯科将永远是苏俄的首都。”

    “嗯!”蒋介石的脸绷得紧紧的,但还是满意地在鼻孔里嗯了一声。然而,他总是诚惶诚恐,两眼扫了身旁的四个人,心急火燎地说:“面对汪兆铭一伙,唵,准备加入三国同盟,这个这个,你们说怎么办,唵?”

    怎么办?汪精卫政权受到日军的保护,又不能用武力推翻它!汪精卫要加入三国同盟,谁也奈何不得!至于日本、德国、意大利三国早已与重庆政府绝交,连彼此进行磋商的余地也没有。蒋介石的提问,谁也回答不出来。

    蒋介石见大家默默不语,就板着面孔问戴笠。“雨农你说说,怎么办,唵?”

    戴笠一怔,是不是蒋介石又要他去谋杀汪精卫?从一九三九年三月二十一日在河内行刺汪精卫至今,共进行五次行刺都未能成功,如今南京政权日益巩固,要行刺他更加困难了。

    “我并不是要你,唵,去行刺汪兆铭,这个这个,暂时把这个奸雄留下来,唵,等抗战胜利了再处决他也不迟!”蒋介石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你们军统要想方设法,唵,把那个所谓临时代办菲司尔抓起来!这个这个,再以中国人民抗日锄奸救国委员会的名义派代表,唵,与德国的代表,在香港的什么地方秘密接头,进行谈判,唵,只要德国不要汪兆铭卖国集团加入他们的三国同盟,我们就释放菲司尔。否则,这个这个,就把菲司尔长期关押起来,让希特勒知道,中国人民是不同意德国称霸欧洲,唵,不同意意大利称霸非洲,唵,不同意日本称霸亚洲,唵,也不同意恢复德国在山东的一切特权的。”

    宋美龄沉思一会,说道:“不过,我们得有思想准备,德国很可能会怀疑是我们干的。当然,也可能怀疑是潜伏在南京的共党分子干的。但是,德国怀疑我们的可能性要大。如果我的分析不错,那么,德国很可能通过日本对我们施加压力,迫使我们无条件释放菲司尔。”

    “德国怀疑我们有什么依据,唵?这个这个,退一万步说,就是德国怀疑我们也不怕!”蒋介石一副破釜沉舟的样子,“无非他们要日本又派飞机来轰炸重庆!这个这个,等会我就接见陈纳德将军,要他们的飞虎队严阵以待!”他面向戴笠,“军统上海区已不存在了,唵,陈恭澍一伙已附逆当汉奸了,这个这个,雨农你亲自带人去南京,唵!我给唐生明写封信,要他协助你,唵,也要他绝对保证你的安全!”

    “雨农遵嘱照办!无论如何要在汪兆铭他们签字加入三国同盟之前,把菲司尔,不,把法塔玛抓到手。”戴笠说,“程克祥与我通无线电话时告诉我,德国已派了所谓大使法塔玛到了南京,那个菲司尔只当一等秘书了。”

    “好,唵,把这个法塔玛抓起来,这个这个,更有价值,唵,更能引起希特勒的重视!”蒋介石说罢,挥笔给唐生明写信。

    当天晚上七点五十分,汪精卫在他的官邸东楼办公室召开常务委员会,专题讨论加入三国同盟问题。列席会议的有中央监察委员陈璧君、前天提升为中央党部秘书长兼建设部长的陈春圃、外交部次长董道宁和周隆庠。徐珍以侍从室副主任身份列席会议。

    “希特勒元首阁下写给我的亲笔信的译文,已送给诸位常委传阅了,相信大家对是否加入三国同盟的问题已考虑成熟。”汪精卫满脸严肃,“本来应该在三四天前召开常委会的,因为大家都忙于新旧货币的兑换工作,只好推迟到现在。希特勒元首阁下对我们加入三国同盟极为重视。大前天,我接见法塔玛大使时,他以十分喜悦的心情告诉我,元首阁下殷切等待着我们做出使他满意的答复,如果拥有四万万人口的中国加入三国同盟,他将在德国首都柏林召开万人庆祝大会,并在大会上就中德友好发表演说!”他因心情激动而满面红光,“现在,请诸位发表意见。”

    明白人一听就知道,所谓专题讨论,无非就是用肯定的语调发表意见。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陈公博发言,他说:“权衡利弊,加入三国同盟,利远远大于弊。谁都知道苏俄在当今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的地位,如果苏俄一旦被德国灭亡了,各国的共党就群龙无首,而树倒猢狲散。如果我们加入了三国同盟,作为同盟者之一,便有一分不可磨灭的功绩,我们的国际地位将获得空前的提高。这实在是大快人心的事!这是其利之一。其次,德国占领苏俄之后,德军与日军合作完全可以在两个月内消灭重庆政府,消灭中国的共党组织,使中国在汪委员长手上得到真正的统一,更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他顿了一会,下面的话说得十分轻松:“至于弊,仅仅是恢复德国在山东的特权。而这,又是慈禧太后的责任,国人不会骂我们丧权辱国。所以,我同意加入三国同盟。”

    “我完全同意陈先生的意见。”周佛海望着满脸笑意的汪精卫说,“日本、德国、意大利已成为举世公认的三个最强国,由它们分别主宰亚洲、欧洲和非洲已不是遥远的事情了。诚如希特勒元首所说,加入三国同盟势必成为世界潮流。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已经落后于匈牙利、罗马尼亚、保加利亚等国家,的确不能徘徊观望了。”

    褚民谊介绍了徐良、李圣五和吴凯声就加入三国同盟,分别与日本、德国、意大利政府接触的情况之后说:“日本外务相丰田贞次郎、德国外交部长里宾特洛甫、意大利外交部长齐亚诺三位先生,都用恳切的言词向我们阐述加入三国同盟的重大意义,也满腔热情地希望我们当机立断,动员一切宣传工具,从道义上支持他们。”

    林柏生见汪精卫用热切的眼光望着他,心头一热,欣喜地说:“我计划把中央宣传部、中央通讯社、中央广播电台和《中华日报》的一批大手笔组织起来,分别就日本主宰亚洲、德国主宰欧洲、意大利主宰非洲各写十几篇文章,从政治影响、军事实力、经济实力等方面,阐述三大最强国分别主宰三大洲是历史之必然,是时代之要求,从资源开发、相互支援、共同繁荣等方面,阐述这三大洲的其他国家,将在各自的大同世界里由贫穷落后变成富强先进。”他从汪精卫的表情获得鼓励,更是津津乐道,“这些文章先在各家报纸刊登和在电台播送,然后编辑成《论日本主宰亚洲》、《论德国主宰欧洲》、《论意大利主宰非洲》等三部专著出版。每种专著多印一点,赠送各主宰国政府及其驻华大使馆。”他热切地望着汪精卫,“为了使三本专著更有影响,请委座为三本专著各写一篇序言。”

    “义不容辞,我写!”汪精卫感到这是提高自己国际威望的好机会。

    “妙,妙,实在是妙!”陈璧君喜笑颜开。她虽然于八个月前辞去中央常委职务,但以她的特殊身份和任性,使她说话的分量仅次于她丈夫。“我相信,三大主宰国将会因此把我们视为同心同德的真诚朋友!”她越说越兴奋,“无疑,这将是我们在外交政策上的一大胜利!”

    “君姐的话很有道理!”这是陈公博和周佛海的称赞。

    “夫人一语道出了问题的实质!”其他常委这样说。褚民谊在个人交往时称她为“君妹”,在现在这种场合也以“夫人”相称。

    后来的情况也的确如此。一个月以后这三本专著问世,东条英机、希特勒和墨索里尼不仅对汪精卫刮目相看,而且对他怀有极大的好感,他们在写给汪精卫的信中,一致称赞他为“杰出的政治家”、“伟大的朋友”和“真诚的同盟者”。

    眼下,等梅思平、何世祯相继发言之后,汪精卫兴奋地手在茶几上轻轻一拍,说道:“好,我们的意见完全一致。现在,请外交部立即依照希特勒元首阁下说的五点意见,起草一个加入三国同盟条约的决议案,附在三国同盟条约后面。决议案送给我审阅签字之后,先用电报发给三国政府,其正本分送三个国家的驻华大使馆,由他们寄回各自的政府。”他怡然一笑,“签字仪式就定在后天,即十一月十三日上午。到时,邀请各国驻华使节出席,随即由我和褚先生、林先生举行中外记者招待会。我们着重向记者先生们阐明一个重大的原则问题,就是我国今后的外交政策,将依照加入三国同盟进行一系列的调整。”

    第二天下午四点,唐生明和程克祥驱车来到明孝陵机场。他们一下车,由张国震领队的八个特工总部特务就围了过来。

    “唐先生和程先生来接客?二位先生有客人从香港来?”张国震惊疑地问。他们的任务是检查从香港乘飞机来南京的旅客,防止军统特务和共产党人潜入南京。

    “是的。”唐生明不慌不忙地说,“在新加坡经商的表哥程良盛先生给我拍来了电报,说他在香港洽谈生意,顺便从香港来看望我和程先生,因为他与程先生同是江西浮梁人,又是同族,还是中学时代的同学。”他说的是昨天晚上九点,戴笠与程克祥在无线电话里事先约定说的话。

    张国震从唐生明手里接过上午十一点二十分,戴笠以程良盛这个名字从香港发给唐生明的特急电报看了几遍,半信半疑地说:“唐先生和程先生知道,凡是中央政府各级长官有客人从香港来南京,都必须向特工总部报告,经总部丁主任审核批准,才能从机场把客人接回家去。否则,不管是谁的客人一律由我们扣留审查。”

    “这事我知道。”唐生明还是那样从容不迫,“因为丁默邨先生去首都郊区巡视外出了,我只好将我有客人从香港来的事直接向周佛海先生报告。”他停了停,“请张先生给周先生打电话,这是你忠于职守的表现,我丝毫不见怪你对我不信任。”

    “谢谢唐先生对我的理解和支持。”张国震说罢去给周佛海打电话,获得肯定的答复才放心了。

    不一会,一架机翼上绘有英国国旗标记的客机在机场缓缓降落。从舷梯上走下十多个旅客之后,戴笠和他的副官贾金南、当年赴河内行刺汪精卫的赵君理等三人才出现在舷梯口。他们的面容都经过香港一位高级化妆师的一番修饰,也都是一副商人打扮。戴笠一行都认识张国震,但张国震已认不出面目全非的戴笠一行。然而,张国震仍然十分注意戴笠等人的一举一动。当听到戴笠向唐生明和程克祥介绍两个随从说“这位是我的业务助理李先生,这位是我的秘书张先生”时,张国震觉得声音很熟悉,但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蒙在他记忆上的灰尘尚未抹去,唐生明和戴笠等人已驱车走了。

    戴笠一行被安排住宿在周佛海的内弟,最近被提升为中央候补执行委员的杨惺华家里的二楼三间房子里。等戴笠一行撕去粘贴在脸上的胶质体之后,杨惺华思念着被戴笠关押在贵州息烽的父亲杨卓茂,无限伤感地问:“戴先生!我家父的身体还好吗?”

    “半个月前,我去过息烽,令尊大人的身体很好,你姐夫的令堂大人的身体也很好。”戴笠说,“我早就写信对你姐夫说过,一定视两位老人为我的亲生父母,在各方面照顾他们,请杨先生放心。”

    “谢谢戴先生!”杨惺华痛哭着,扑通跪在戴笠面前。

    “杨先生不必这样,杨先生不必这样!”戴笠忙把杨惺华从地上扶起,“我这次来南京的特殊使命,杨先生已经知道了。重任在肩,甚望杨先生鼎力相助。至于令尊大人在息烽的饮食起居情况,缓日我当一一奉告。”

    “凡是戴先生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吩咐我去做,我一定尽力而为。”杨惺华抹着眼泪,面对着戴笠和唐生明坐下来。

    “谢谢杨先生的支持。”戴笠将缝在呢大衣左胸里面的一封信取出来递给唐生明,“这是蒋委员长写给唐先生的亲笔信,请过目。”

    唐生明看过信,郑重地说:“我一定遵照委座的叮嘱,与杨先生、程先生一道全力协助戴先生。至于戴先生一行的安全,住在杨先生家里,可以说是万无一失。”他显得焦急了,“两个小时前,我去过周佛海先生那里,他与我说及当前时局时,无意中向我透露,南京政府准备在明天上午由汪先生签字加入三国同盟,逮捕法塔玛的事,时间非常紧迫。”

    “噢!”戴笠愣怔了片刻问道:“我在无线电话里对程先生说的介绍信搞到手没有?”

    “搞到手了。”杨惺华从一只皮包里掏出一张南京国民政府外文的铅印介绍信递给戴笠。

    上午,杨惺华拿着一本罗马尼亚出版的经济刊物,以找罗马尼亚驻南京政府公使巴布列斯库的翻译安内尼斯库帮忙,为他翻译其中的一篇文章为由,去外交部找次长兼主任秘书周隆庠要介绍信,因两人之间有很深的交情,周隆庠把一本空白铅印介绍信笺递给杨惺华,让他自己填写,他乘机多撕下一张介绍信。

    戴笠看了盖有外交部四方大印的介绍信,又问:“懂德语的人找妥了没有?”

    “找妥了。”程克祥说,“这个人名叫余振纲,是我的妻表叔。在外交部欧洲司任德语翻译。他胆小怕事,我一把问题提出来,他就吓得浑身直哆嗦。后来,我遵照唐先生的吩咐给了他四根金条,一再表示绝不连累他,他才答应一切按照我们的意见行事。”

    “胆小怕事,必定出事,反而误事。”戴笠望着唐生明,“唐先生!我随身带来了十二根金条,可以再给余振刚四根,你看呢?”他见唐生明点头同意,笑着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过,程先生还得从精神上多给你那位妻表叔一些鼓励,使他无后顾之忧。”

    在玄武门附近有一座有围墙的三层楼房,这就是德国驻南京政府大使馆。四年前,陶德曼遵照希特勒的旨意,就中国向日本妥协投降问题,在这里与中国的蒋介石政府、日本的近卫文麿政府进行过失败的斡旋。日军侵占南京之后,曾一度是日本驻南京宪兵司令部所在地,半年前经过德国驻日大使尤金与日本政府交涉,才退还给德国仍做大使馆。

    法塔玛是德国莱比锡人,已年近五十,高瘦身材,显得很有精神。他曾毕业于柏林大学外事系,先后在德国驻西班牙、土耳其、波兰使馆任二等秘书和一等秘书。五年前,曾随陶德曼来中国任使馆文化参赞,陶德曼回国述职由他任临时代办。他信奉基督教,每天晚上七点至八点逢单日读《旧约全书》,逢双日读《新约全书》。今天是十一月十二日,他在书房里读了一个小时《新约全书》中的《使徒行传》篇,刚把书合拢来,掏出手帕擦了擦看花了的眼睛,太太劳斯丽娃轻轻敲门,柔声说:“外交部欧洲司,一个名叫徐哲湘的先生,请你接电话。”

    “徐哲湘?噢!记起来了,汪主席接见我时,他在场做翻译。”法塔玛边开门边对太太说,“你进来吧,现在是你读《圣经》的时候了。”

    劳斯丽娃进了书房,法塔玛就轻轻掩上门,去他的办公室接电话。“是徐哲湘先生吗?我是法塔玛,阁下有事找我?”余振纲用德语回答说:“外交部有两位同仁遵照我国政府的意见,计划写篇论述德国足以左右世界局势的文章,为了使文章写得有说服力,希望能够得到大使阁下的指教。”法塔玛高兴地对着话筒说:“好极了,好极了,请他们马上来。喂,你的这两位同仁懂不懂德语?是否需要我安排翻译?”余振纲说:“他们不懂德语,我来给他们做翻译。”法塔玛说:“好,好,我在二楼六号房间,也就是我的办公室等待你们的光临。”

    晚上八点三十五分,赵君理、程克祥和余振纲经过一番乔装打扮,乘坐一辆浅蓝色轿车来到德国使馆门口。两个哨兵看了他们的介绍信,打开大门让他们进去了。他们把轿车停在二楼楼梯口附近,直奔二楼六号房间。

    金钱有两重性,既是幸福之源,也是万恶之源。余振纲受八根金条的驱使,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见了法塔玛会是这样镇静,这样泰然自若。他微笑着用德语对法塔玛说:“本来徐哲湘先生要随同这两位先生来见大使阁下,因为他太太突然害病,要急于送医院治疗,只好临时决定由我代替他来给这两位先生做翻译。”他将用中文和德文两种文字书写的介绍信递给法塔玛,“我就是介绍信上说的张庆中。”他手指赵君理和程克祥介绍说,“这位就是介绍信上说的李剑非先生,这位是王胜元先生。”

    法塔玛看了外交部的介绍信,很有礼貌地说:“我能结识懂德语的张先生很高兴,欢迎你,欢迎三位先生的光临。坐,坐,三位先生请坐。”他望着赵君理和程克祥,热情地说:“李剑非先生和王胜元先生计划撰写一篇论述敝国足以左右世界局势的文章,我代表敝国政府对二位表示由衷的感谢!”

    余振纲把法塔玛的话翻译成汉语之后,赵君理说:“大使阁下知道,敝国政府即将加入日、德、意三国同盟条约,作为贵国的同盟国之一的中国政府,撰文宣传贵国,让中国人民和全世界人民认识贵国,进而拥护和支持贵国,义不容辞啊!”

    法塔玛听了余振纲的翻译,感到南京政府与德国政府是这样心心相印,欢笑着说:“只有真正的友谊,才是心灵的神秘结合者!”“共同的事业,共同的斗争,把中国人与德国人的心灵神秘地结合在一起了!”程克祥说。一真一假,使双方越说越投机,房间里的气氛显得十分融洽。“李先生和王先生来,是希望我提供有关德意志大帝国的一些基本情况,是吗?”法塔玛问。“是的。”赵君理点点头,“除了希望大使阁下提供有关贵国的基本情况以外,还希望阁下对文章怎样写不吝指教。”

    余振纲还来不及翻译,使馆的一等秘书菲司尔送来了里宾特洛甫从柏林发来的电报,询问南京政府何日加入三国同盟。法塔玛看过电报,对菲司尔说:“请你马上给外交部长里宾特洛甫先生回电报,我说你记。德国柏林,外交部里宾特洛甫部长阁下:来电敬悉。中国国民政府汪精卫主席计划在明天上午举行加入三国同盟的签字仪式。特此禀告。法塔玛。十一月十二日,南京时间二十点。”他在菲司尔的笔记本上签字之后,又吩咐说:“我正与三位中国朋友交谈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有什么事你可代我处理,如果非由我处理不可,请推迟到一个半小时之后再办。”

    菲司尔走后,余振刚把赵君理刚才说的话翻译给法塔玛听。

    “好,我先向二位介绍敝国的基本情况。”法塔玛说,“至于文章怎样写好,等会我说点个人浅见,供二位参考。”他起身走到办公桌旁,打开抽屉,拿出厚厚的一本资料,走到余振纲面前,指着资料上一段文字对他说:“请张先生将这段记载德意志历史沿革的文字翻译给李、王二位先生听,等二位记录好了我再介绍德意志的其他概况。”

    法塔玛说到这里,冷不防,赵君理的拳头猛地击在他的后脑勺上,连哼都没有哼一声,身子就往后倒。当他的身子往后仰成二十度时,程克祥抱住了他,再由赵君理在他身上注射了麻醉药。赵君理示意余振纲把那张介绍信塞进口袋,把法塔玛扶到程克祥背上,就一同警惕地向楼下走去。

    在楼梯口,赵君理等人遇到了刚把电报稿交给发报员的菲司尔,还有使馆另外两个工作人员。

    “法塔玛大使怎么了?”菲司尔大惊失色。

    “大使阁下突然昏倒在地,不省人事,需要马上送中央医院抢救。”余振纲用德语回答。

    “劳斯丽娃太太知道吗?”菲司尔又一惊。

    “知道。”余振纲。“她非常着急,手忙脚乱地往卧室里拿钱去了,要我们护送大使先走一步。你们快上楼去稳定太太的情绪,再陪同她一道去中央医院急诊室。”

    “好,好,谢谢中国朋友!”菲司尔与他的两个同仁慌忙上楼去了。

    劳斯丽娃从五年前随丈夫第一次来中国开始就自学汉语,重庆国民政府与德国政府断交之后,她自学汉语也随之中断,现在当了大使太太,自学汉语的兴趣比过去更浓了。今晚,她读了一个小时的《圣经》以后,还静静地坐在书房里翻阅德文版的《中国汉语口语辞典》,默默地背诵着生字。当她听菲司尔说丈夫突然昏倒,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惊疑地问:“什么什么?大使昏倒了?”

    “怎么?太太还不知道?”菲司尔等人都惊慌不已,“噢!那三个中国人一定是歹徒,肯定是他们把大使打昏之后,将他带走了!”菲司尔恍然大悟。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天啦!”劳斯丽娃顿时昏厥过去。

    “快,快,你们二位负责送大使太太去医院,我马上打电话向中国政府外交部报告!”菲司尔诚惶诚恐。

    法塔玛被人逮捕的消息,如同一声惊雷,震动了南京政府。外交部晚班值班人员接到菲司尔的报告之后,马上打电话向褚民谊报告,褚民谊立即驱车来到汪精卫官邸,向汪精卫报告。顿时,汪精卫被惊得目瞪口呆。堂堂大使被人逮捕,这在国际交往史上殊属罕见,何况还是非同小可的德国大使。汪精卫深深感到问题的严重,也深深感到问题的尖锐和错综复杂。近四十年的政治生涯,使他很快镇静过来,吩咐褚民谊把部里的工作人员集中到外交部,让在法塔玛办公室见过三个中国人的菲司尔辨认,看逮捕法塔玛是不是外交部的工作人员干的。

    “请重行兄立即回外交部,并请将有关情况及时打电话告诉我。”汪精卫心急火燎,“璧君,春圃,连轩,你们分别给丁默邨和首都宪兵司令部、首都警卫师打电话,要特工总部的特工人员全部出发,封锁南京车站、码头和机场,要宪兵部队负责戒严,任何人不得外出,要警卫部队分区分片的挨家挨户对居民进行搜查。”他说罢,把后脑勺靠在皮沙发靠背上,像养神似的闭上了双眼,进一步冥思苦想考虑问题。

    “出了这么大的事,应把在京的中央常务委员通知来共商对策才好,四哥!”陈璧君提醒一句。“对,你通知他们马上来我这里。”汪精卫的眼睛睁开又闭上。

    晚上九点四十五分,在重庆曾家岩蒋介石官邸。陈布雷离开无线电收发报室,兴冲冲地来到蒋介石面前,向他报告说:“好消息,委座!刚才雨农兄与我通了电话,他们已经大功告成,把法塔玛抓到手了!”

    “好,唵,雨农立了大功!”蒋介石逐笑颜开,“彦及你,唵,按照前天傍晚时研究的,这个这个,以中国人民抗日锄奸救国委员会的名义,唵,给德国政府发特急电报,唵,也就是照会,要他们务必在十一月十六日以前派三名代表,去香港某地,这个这个,与‘救国委员会’的代表秘密接头,举行谈判,唵!这个这个,如果德国不放弃让汪兆铭政权加入三国同盟的主张,‘救国委员会’绝不会恢复法塔玛的自由,唵,你拟个草稿,我再斟酌,唵!”

    蒋介石想了想又说:“彦及你给德国发过电报之后,唵,这个这个,给中央通讯社驻香港分社社长任玲逊,唵,通无线电话,把我们的意图详细告诉他,这个这个,唵,要他和两个记者,作为‘救国委员会’的三名代表,与德方代表进行谈判!”

    在南京颐和路汪精卫官邸东楼,被一种沉闷而不安的气氛笼罩着。

    周佛海、林柏生和丁默邨接到陈璧君的电话,失魂落魄地火速来到汪精卫面前。徐珍一扫往日的吃醋情绪,也闻讯从西楼来到东楼。大家愁眉苦脸,思绪纷繁,心乱如麻,谁也说不出能够超过汪精卫已做出四种安排的新意见来,一个个缄口不开,房间里寂静得仿佛没有一个人。大家不时地看着守在电话机旁的陈春圃,也不时地看看手腕上的手表,时间飞速地过去,已是晚上十一点二十分了,还不见褚民谊打电话来,也不见执行任务的特工总部、宪兵司令部和警卫师打电话来。他们渺渺茫茫地希望从电话里传来喜讯和奇迹!

    褚民谊没有打电话来,但他垂头丧气出现在大家面前,已使大家失望。

    “是三个歹徒冒充外交部的工作人员干的。”他在心底里叹息一声,自己找个座位坐下来。菲司尔仅仅只见了改变原来外形的余振纲一面,他在外交部见到的余振纲已恢复了本来面目,自然对余振纲没有半点怀疑。接着,特工总部、宪兵司令部、警卫师陆续打来电话,也都一无所获。

    房间里沉闷而不安的气氛更浓了,仿佛看得见,也摸得着。

    “怎么办?诸位说怎么办?”汪精卫焦急万分,也乱了方寸,第一次对自己的智力产生了怀疑。

    大家用沉默回答他。

    “难道诸位都与我一样无能,都与我一样愚蠢,都与我一样是无用处的尘饭涂羹!”汪精卫苦恼和悲愤,用两个拳头捶着胸脯,“我真抱怨我父母,为什么让我出生在这个时代!”他失去了自制能力,如同身临大海,像一茎细草似的沉不下去,像块卵石似的浮不起来。

    “四哥你不必这样!”“领袖您不必这样!”坐在他左右两旁的妻妾俩各拉住他的一只手。

    大家望着汪精卫,心情难过极了,也都知道这时候任何安慰的话都毫无作用,唯一能使汪精卫安神的是拿出真知灼见来。可是,大家的脑子都是一片空白。只有周佛海,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得不说出一番挺身而出的话:“请委座去休息,千斤重担由我来挑。如果此时此刻委座正在外国访问,而公博先生又在上海兼职,这副重担也必然会落在我的肩上,落在我和在座诸位的肩上!”

    “可我此时此刻在南京,问题又发生在眼前,叫我怎能安心休息?周先生!”汪精卫心情平静了些,两只手从妻妾手中挣脱出来,“周先生的心情我理解,也非常感谢!那么,请问周先生,这副重担你打算怎么挑?”

    “我打算……”周佛海的话被一声“报告”打断了。汪精卫一听,是三个月前来到他身边当侍从官的周洁身来了。周洁身又名哲安,浙江绍兴人,原是铁道部参事。汪精卫闷闷地说:“是哲安吗?请进!”

    周洁身全副武装,本已三十七岁,仍显得年轻英俊。他手持电报稿,正步走进来,向汪精卫举手敬礼,报告说:“收发报室刚才收到德国政府发出来的照会和一个附件,已译成中文了,请委座过目。”他把照会和附件递给汪精卫,像在操场上出操那样向后转,再迈着正步走出门去。

    在座的人眼睁睁地注视着汪精卫阅读电报的表情,见他的眉头越锁越紧,不禁一颗心往下沉。

    “德国政府对我们的照会,措辞是温和的,对法塔玛大使被人逮捕的事丝毫没有责备我们,足见德国朋友是通情达理的。”汪精卫望着手里的附件,又心惊肉跳了,“这个附件,就是所谓抗日锄奸救国委员会发给德国政府的照会,倒能帮助我们了解这场斗争的实质,也说明法塔玛没有生命危险。”他把两个照会递给陈春圃,“春圃你念给诸位听听。”

    “我先念德国政府给我们的照会。”陈春圃念道:

    中国南京,国民政府大鉴:

    接敝国政府驻贵国政府大使馆特急电报,以及中国人民抗日锄奸救国委员会给敝国政府的照会,惊悉法塔玛大使被捕,全柏林城处于深深的焦急不安和无比愤慨之中,相信南京城亦然。德意志大帝国绝不会向照会者表示任何妥协,更不会派代表赴香港与他们谈判。敝国大使在贵国首都被人逮捕,贵国政府是有责任的,其责任将集中表现在竭尽全力寻找他的下落,并千方百计将他营救出来,等待贵国政府的答复。中国人民抗日锄奸救国委员会在贵国的政治地位怎样,亦望告知。谢谢你们的真诚合作。德意志大帝国政府。

    陈春圃喝了口茶,接着念附件全文:

    德国柏林,德意志国政府大鉴:

    中国人民获悉贵国元首希特勒先生在给所谓南京国民政府主席汪兆铭的信中提出的五点意见,无不怒发冲冠!为了正告贵国政府不要将严重损害亚、欧、非三大洲各国主权和利益的日、德、意三国同盟条约强加在中国人民头上,特将贵国所谓驻南京大使法塔玛先生做保护性拘留。敬请贵国政府于十一月十六日派三名代表和一名翻译去香港某地与我方代表秘密接头,然后在双方都认为安全的地方举行谈判。其秘密接头的地点和接头暗语,缓日另行电告。若贵国政府能够识时务,彻底放弃让汪兆铭集团加入三国同盟之主张,在双方达成协议之后,我方将恢复法塔玛氏之自由,否则,我方将长期拘留他,直至贵国政府清醒过来。希望得到你们的答复。谢谢!中国人民抗日锄奸救国委员会。

    他抬头望望大家,“两个照会念完了。”

    “我看先以特急电报给德国政府以答复,然后再进一步研究寻找和营救法塔玛大使的行动方案。电报请石泉起草。”汪精卫等林柏生掏出笔记本和钢笔,吩咐说:“电报阐明如下观点:一,对法塔玛大使不幸被捕,我国政府深深感到不安和内疚;二,感谢德国政府对我们的理解和谅解,我们为有德国这样强大而真诚的朋友感到荣幸;三,我们正在不惜一切代价寻找和营救法塔玛大使;四,我国政府加入日、德、意三国同盟绝不动摇,但签字仪式,由于德国所知道的原因,暂时推迟三五天;五,中国没有抗日锄奸救国委员会这样的政治团体,只不过是敌对分子虚张声势的欺人之谈而已。”他征求大家的意见之后,对林柏生说:“电报稿我不必看了,你写好了就发。”

    林柏生走后,汪精卫对褚民谊说:“请重仁兄去一楼会客室给菲司尔一等秘书打电话,将我刚才说的五个方面的内容告诉他,至于两个照会肯定他们也收到了。”

    “好,我就去。”褚民谊一愣,急步跨出门去,在一楼走廊上追到林柏生,“请将你刚才记的笔记给我看看。”他妻子陈舜贞病在医院,刚才思想开了小差。这时,周洁身又送来了日本政府用特急电报发来的照会。照会的话说得很难听:

    法塔玛大使被捕的事发生在贵国首都,实在不可思议。驻守南京的宪兵、警卫、保安部队和特工人员,都形同虚设,统统成了聋子的耳朵!毫无疑义,贵国政府的声誉将因此一落千丈。试想想,南京如此之乱,如此之糟,今后谁还愿意与你们建交,谁还敢派使节去南京!如果贵国政府对营救法塔玛先生无能为力,那就由敝国驻南京派遣军总司令部负责营救,坚信他们是神通广大和叱咤风云的,一定能够力挽狂澜!此事是什么人所为,亦望通报,以便敝国政府采取相应措施。

    日本的照会是汪精卫自己念给大家听的。大家听他念完,都好比脸上挨了几记耳光,火辣辣的不是滋味。汪精卫是自我解嘲的苦笑,而且笑意深沉,满脸都是波状式的笑纹,就像往水里抛了一块石头那样,笑纹从鼻梁处向四周荡开去。旋即这苦笑的面孔凝结不动了,整个脸庞像墨汁在纸上渗透过多而显得模糊的大“苦”字。慢慢地,这“苦”字从脸上消失,他用凄楚的声调说道:“春圃你给日本政府回个电报,就说法塔玛大使是被好战分子逮捕的,我们有能力把他营救出来,并立即对中央各机关和首都各治安组织进行有效的整顿。”

    现在,汪精卫的头脑似乎清醒了许多,千条万绪的思维集中在一点上了,他判断说:“法塔玛大使肯定落在新近从香港潜入南京的军统分子手里,因为原来潜伏在南京的军统分子,曾一度由陈恭澍统一指挥,陈恭澍参加和平运动以后,这些人都倒向我们了。刚才我含糊其辞说是好战分子干的,是考虑对日本政府说话要慎重。我也怀疑过是共党分子干的,但仔细一想经不起推敲。即使南京还有共党的地下组织,也不可能进入戒备森严的德国使馆,更不可能拥有无线电收发报机设备。”他两眼瞪着丁默邨,“负责明孝陵机场检查的是谁?”

    “报告领袖!是张国震。”丁默邨一怔,“他是特工总部行动总队第一行动大队副大队长。此事,我负责追查!”

    “法塔玛大使的被捕,说明我们的队伍严重不纯,”汪精卫非常窝火,“加入三国同盟的事,只有中央常务委员和少数几个中央执行委员、中央监察委员知道,这消息是谁泄露出去的?是不谨慎还是别有用心?难道不值得我们深思?”

    汪精卫的话使大家一阵震惊,与重庆勾勾搭搭曾经被暴露,而又千方百计蒙蔽汪精卫再获得他信任的周佛海,更是惶恐不安。他见汪精卫这副样子,感到他的目光像一只饥饿的野兽面对着眼前的猎物!是不是汪精卫怀疑他是内奸了?

    或许是周佛海与汪精卫的结合,本身就有着一种先天不足,本来没有真正的共同奋斗目标,两颗心各有各的倾慕和依恋,只是种种误解和命运的错位,使两人走到一起,在国难当头中相互依存,然后各做各的打算。

    周佛海来不及过多地思考,赶紧表白自己,肃然地说:“半个小时前,我曾经向委座表示,法塔玛大使被捕的这副重担由我来挑!我正要说出我的打算,被周洁身送电报来打断了。现在,我把我的想法说出来,是否可行,请委座定夺。”

    “周先生请说。”汪精卫表情冷静,他的确对周佛海有几分怀疑。

    “我打算与在座的林先生和丁先生一道,率领警卫师的弟兄们搜查除委座官邸以外的所有中央机关工作人员的家!为了避嫌疑,我们三个人的家由璧君姐和二夫人领队进行搜查。”周佛海一语惊四座,“我与委座的想法可以说是不谋而合,我们的队伍的确严重不纯,所以,我再三考虑,非这样做不可!”

    “我同意周先生的意见,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找到法塔玛先生的下落,”汪精卫说,“不过,三位的家,还有公博和其他常委的家不必搜查了,我对常委诸同志是绝对信任的。我素来的主张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停了停,“但是,话又得说回来,在当今国际国内错综复杂的政治斗争中,我们又不得不提高警惕!默邨你是执委,社会部长,特工总部主任,我当着诸位的面把大权交给你!从今以后,你有权秘密监视包括我汪精卫、陈璧君、徐珍在内的所有中央机关的工作人员!”他霍地起身,挥着加重语气的手势,“如果发现我背叛中日和平运动,暗地私通重庆或共党,默邨你在向日本政府和公博先生、佛海先生举报之前,先把我抓起来!”

    “是,是!”丁默邨既吃惊又心慌,“谢谢领袖对我的绝对信任!”

    “如果你丁默邨胆敢私通重庆或共党,我将亲自动手活剐你!”汪精卫威严地坐下去。

    “默邨不敢,默邨不敢!”丁默邨的心脏怦怦直跳,“默邨永远忠于领袖,永远忠于和平运动!”

    周佛海想到唐生明、程克祥打入南京的动机,想到他们下午四点去机场接客的事,心中浮起一团疑雾,为了以防万一,决定亲自找张国震。“我先和丁先生追查张国震的责任,再连夜开展搜查,如果委座同意,请先回去休息一会,在家等待我的电话。”他像打量陌生人似的望着汪精卫。

    “同意。”汪精卫拍板。

    四十分钟之后,在特工总部主任办公室。张国震胆战心惊地向周佛海、丁默邨说了唐生明、程克祥在机场接到的三个客人的外貌,然后说:“当走在前面的那人向唐先生、程先生介绍他的随员,说‘这是我的业务助理李先生,这是我的秘书张先生’时,我感到声音很熟悉,但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后来,我想了很久,记起来了,是浙江江山口音,很像戴笠的口音。但这个念头很快就打消了,因为唐先生他们去机场接客,是经过周先生批准的,我怎么能够乱怀疑是戴笠呢?我又怎么能够乱怀疑唐、程二位先生与戴笠有勾结呢?”

    “对,对!”周佛海暗暗吃惊,害怕戴笠出现在南京牵涉到自己,两个“对”字是腹部紧缩两下才吐出来的。他否定说:“不会,戴笠绝对不会来南京!像他这个在蒋介石面前红得发紫的人,在重庆最有权势的人,怎么会潜入到南京来呢?就是他自己想来南京冒风险,蒋介石也不会同意他来哩!”

    “是的,戴笠绝对不会潜入到南京来。”丁默邨觉得周佛海的话有道理,“国震你再好好想想,看今天下午四点从香港来的其他旅客,还有谁值得有怀疑的地方。”张国震默默地思索了好一阵,怔怔地说:“实在想不出了。”

    “那就这样吧。”周佛海很不自在了,“国震你回去把机场检查组的人叫到一起,让大家都回忆回忆,发现问题随时向丁先生报告。我和丁先生过去都说过,对于机场检查,你们必须严肃认真,不能有丝毫马虎。好,你现在就回去。”

    周佛海有意回避丁默邨,等张国震走后,他装出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对丁默邨说:“张国震在特工人员训练班学习时,几次听过戴笠的训话,三年前还与贾金南一道随戴笠去过江山县,他的怀疑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我刚才说戴笠绝对不会来南京,是出于稳重,从策略上考虑的。”他显得很为难,“但是,唐生明先生是汪委员长很信任的人,这样的重大问题,也是很容易伤害感情而引起矛盾的问题,你我都不便直接找唐先生说。立即打电话向委座报告,让他出面找唐先生吗?法塔玛先生被捕的事已把他折磨得够苦的了,实在不忍心惊动他!可是,事情又刻不容缓,不能拖到明天什么时候,等委座休息好了再办。唉!丁先生你说该怎么办好?”

    丁默邨陷入沉思,过了好一会才说:“其实,谁都知道周先生与委座、陈先生是我们新的中央政府的三位领袖,依愚见,由周先生出面找唐先生谈话,他不敢不买账!”

    “唐先生会买我的账吗?”周佛海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暗暗高兴。他装模作样地起身在房间踱了几步,说道:“为了党国的利益,我只好勉为其难了。好,请丁先生给唐先生打电话,就说有要事相商,我马上去他府上拜访他。”待丁默邨与唐生明打过电话,他吩咐说:“这里有丁先生的临时卧室,你小憩一会,我与唐先生谈话之后,再来这里与你一道决定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唐生明放下电话筒,一种不祥之兆袭上心头。他与妻子徐来、女秘书张素贞商量约二十分钟,就一同来到住宅院内的地坪里迎接周佛海的到来。

    “已是深更半夜了,请唐夫人和张小姐休息。”周佛海显得轻松愉快,“我是有点私事急于向唐先生请教,不得不在这个时候冒昧赶来。惊醒别人的好梦最讨人嫌,唐先生夫妇满面笑容,把讨嫌藏在心底里,是吗?”

    “哪里,哪里!”唐生明笑笑,“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周先生随时可以找我。请,请去二楼会客室。”

    两人在会客室坐定,周佛海单刀直入地说:“据特工总部驻重庆、香港秘密联络组先后发回的可靠情报,今天下午四点,唐先生在机场接到的是戴笠先生一行三人。戴先生是接到你向重庆提供的有关南京政府加入三国同盟的情报之后,特地从香港赶来指挥逮捕法塔玛的。”

    唐生明早有思想准备,神态自若,但也感到问题的严重,问道:“此事,汪先生知道不知道?”

    “如果汪先生知道,就没有唐先生现在的自由了。”周佛海说,“此事使汪先生,使德国政府和日本政府都十分震惊和恼火。”他把两国政府发来的照会内容说了一遍,“为了保住唐先生和我在南京的合法地位,更好地效忠蒋先生,更好地贯彻执行蒋先生‘曲线救国’的主张,请唐先生说服戴先生,把法塔玛放出来!”

    “戴先生能听我的吗?”唐生明两手一摊,“说服戴先生非周先生莫属。他住在令亲杨惺华家里,我陪同周先生去见他。”

    “杨惺华也参与了此事?”周佛海一惊。

    “他是得力助手。”唐生明微笑着说。

    戴笠见来南京的任务完成得这样顺利,晚餐开怀畅饮,醉得浑身软绵绵的,早已进入梦乡。他被程克祥叫醒,听说唐生明陪同周佛海来见他,始而惊慌,继而坦然,一定是周佛海向他探问母亲和岳父被软禁在息烽的情况来了。“请程先生去把周先生和唐先生请到我这里来。”他穿衣起床。

    周佛海与戴笠一见面,仿佛一对久别重逢的亲兄弟,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半个月前我在息烽待了两天,令堂大人和泰山大人的身体都很好,请周先生放心。”

    “托福,托福,衷心感谢戴先生的关照!”周佛海想起已是风烛残年的母亲和岳父的不幸遭遇,悲痛万分,鼻子一酸,流下几滴伤心泪。“我对不起两位老人!”他擦着眼泪坐下去。

    “事已如此,周先生伤心难过也无用。”戴笠说,“我早就说过,一定像孝顺自己亲生父母一样孝顺两位老人。”

    “谢谢!”周佛海仍在哽咽着。

    “周先生怎么知道我来南京了?”戴笠早就要说的话这时才说出来。

    “一言难尽。”周佛海把对唐生明说过的话又向戴笠说了一遍。

    戴笠听说要他交出法塔玛,大发脾气,固执地说:“就是周先生水里说出火来,在汪先生没有放弃加入三国同盟的计划之前,我绝不会把法塔玛交给你们!即使你们把我捆赴刑场执行枪决,我也绝不会屈从!什么效忠蒋先生,什么执行蒋先生的‘曲线救国’主张,说得好听!”“请戴先生息怒!”周佛海说,“有话好好商量。”“没有商量的余地!”戴笠肝火很旺,“周、唐二位先生想过没有?你们这样做,怎么能够获得蒋先生对你们的信任?”

    “我十分理解戴先生的心情。”周佛海直截了当地说,“我也十分理解蒋先生的心情。蒋先生最担心的,无非就是德国占领苏俄之后,出兵配合日军推翻重庆政府!我敢说,这是希特勒白日做梦!时局的发展告诉我们,德国不可能在苏俄获胜,主要原因有二:一是德国的战线拉得太长,正面临腹背受敌,顾头不顾尾的严重局面,二是苏俄、中国重庆政府、澳大利亚、加拿大、新西兰、印度、比利时、波兰、捷克斯洛伐克等十八个国家已组成反法西斯联盟,美国和英国也准备在最近参加。一旦美、英两国参加,加入联盟的国家将会更多。这对日本、德国、意大利是个严重威胁。”在汪精卫主持讨论加入三国同盟时发言的周佛海,与这时候的周佛海是两副嘴脸。

    “正因为如此,日本、德国、意大利才拉匈牙利、罗马尼亚、保加利亚加入它们的同盟,为自己壮胆。”唐生明附和着说,“加入它们同盟的这三个国家有多少实力?即使南京政府加入了又有多少实力?能为它们壮多少胆?世界各国人民都心中有数,蒋先生和戴先生更是明白人!”

    周佛海见戴笠沉默不语,说道:“如果戴先生同意我们的分析,请回重庆后将我们的观点转告蒋先生。同时,也请戴先生向蒋先生报告我和唐先生面临的危险境地。”他吓唬说,“畑俊六、后宫淳准备与汪先生一道,带领日军与和平军对南京政府所属各机关工作人员的家进行搜查!一旦问题败露,我们三人非陷进上天无梯、入地无门的绝境不可!”

    “唉!我的南京之行白跑了!”戴笠像一只斗败的公鸡。

    法塔玛的手被棕绳反绑着,眼睛被黑布蒙住,嘴里塞着条毛巾,被关押在杨惺华家的地下室里。注在他身上的麻醉药已经失效,思维恢复了正常。他唯一的希望是临死前能与太太劳斯丽娃见一面,以吩咐后事。

    第二天凌晨一点,当程克祥和杨惺华给他解除手上的棕绳,揭去蒙住眼睛的黑布,拔出塞在嘴里的毛巾时,他吓得浑身发抖,用生拗的汉语哀求说:“让我见见太太再去死,希望你们答应我的恳求!”“大使先生不要说话。你是被共党分子抓到这里来的,是汪主席派我们营救你来了。”程克祥在半小时前向余振纲学会这两句德语,但说得很生拗。“谢谢,非常谢谢!”法塔玛激动得流泪。凌晨两点,无法入睡的汪精卫和陈璧君从床上爬起来,在与卧室相通的书房里听取周佛海、丁默邨和程克祥的汇报。

    周佛海开门见山,用激动的语气对汪精卫说:“报告委座个好消息,法塔玛大使被营救出来了!”

    “如此神速,真令人高兴!”汪精卫惊喜地问,“是怎么营救出来的?”

    “我与丁先生追查张国震无结果,正准备对中央机关的工作人员的家进行搜查,接到程先生的电话,说法塔玛大使已被他们营救出来了。”周佛海隐去了去唐生明家的内容,“详细情况请程先生向委座报告。”

    程克祥按照周佛海的吩咐,谎说他有个名叫范宝刚的表兄,在戒严前从北平东路来到他家里看望他生病的妻子,见街上戒严不知首都发生了什么事。后来程克祥打电话问陈春圃,陈春圃先嘱咐程克祥不要外传,再向他透露法塔玛被捕的消息。程克祥与陈春圃通电话时,范宝刚在场,知道法塔玛被捕,向程克祥提供一个重要情况,说他来程家之前,在他家二楼阳台上看到一辆轿车在竹林巷停下后,从车上抬下一个人来。范宝刚借着路灯看得很清楚,那人被抬进竹林巷一户装有栅栏门的人家,后来才知道是五二五住宅。程克祥决定对这户人家进行搜查,但这时负责在这一带搜查的警卫部队已搜查一遍走了,只好请戒严的宪兵部队协助再搜查,这才发现五二五号有地下室,终于在地下室里找到法塔玛。程克祥说到这里,手指刚才带来的那台他自己使用的无线电收发报机、一本周佛海保藏供研究用的毛泽东的《目前抗日统一战线中的策略问题》油印本,煞有介事地说:“这台无线电收发报机也藏在地下室,这油印本是藏在主人卧室里的一只衣箱底下。虽然主人全家都逃跑了,但可以断定这里是共党的地下组织所在地!”

    “我已派人秘密控制整个竹林巷了。”周佛海这么说一句,使这则荒诞故事编得完美无缺,而且天衣无缝。

    陈璧君饶有兴趣地翻了翻油印本,说道:“共产党打着抗日救国的旗号,很能迷惑人,向他们提供经费的商人和海外华侨不少,如今也居然拥有无线电收发报机了!”

    汪精卫也接过油印本看了看,并没有因为他在三个小时前,关于逮捕法塔玛不是共产党干的论断被推倒而不悦,只是心情沉重地说:“看来,共产党更得势了,今后我们得采取更有力的措施对付他们才行。”他感激地望着程克祥,“程先生立了大功,请周先生从特务委员会的特别开支中奖赏程先生五千元中储券。”

    “遵嘱照办。”周佛海说。

    “谢谢委座的赏赐。”程克祥很高兴,五千元中储券正好可以购买一台无线电收发报机呢!

    “我在两个多小时前说过,我们有能力把法塔玛大使营救出来,现在已成为事实了!”汪精卫很兴奋,“璧君你打电话把春圃叫来,要他马上给德国政府和日本政府发电报!”他喃喃自语,“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

    在外交上,汪精卫死心塌地地跟着日本、德国、意大利三个法西斯国家走,三天以后他不仅签字加入日、德、意同盟条约,而且加入了日、德、意防共协定。然而,历史是无情的,也是公正的,希特勒至死也未能实现出兵中国和恢复德国在山东的一切特权的愿望!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