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特式玩具房-邪神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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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菲兹杰拉德

    这篇离奇诡异的故事,来自我已故的父亲的笔记。他在十多年前就去世了,直到两个月前我收拾老房子,才发现了他的这本笔记。

    我父亲在世的时候,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医生,在伦敦的西区开了一家诊所,由于医术高超,所以在病人中口碑很好。

    然而他并不安心做一个医生,而是希望成为一个作家。因此,在行医之余,他花费了大量的时间游荡在贫民区、外国人居住区、码头、车站,和形形色色的人交谈,以便积累写作的素材。

    父亲在这方面充满了热情,一发现有趣的或者匪夷所思的事情,就马上丝毫不差地记录下来。就这样他一生共积攒了二十多本笔记,记录着各种奇闻怪事。

    他大部分的笔记,在他死后我都看过,唯独这本直到现在我才在箱底发现。

    父亲一生虽然勤于积累素材,但是他并没有写作的天赋。他一共在报纸上只发表过几个短篇故事,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著名的作品问世,所以,他依然当一名医生。

    在他的后半生,事业有了大的发展,并且遇到了两位能干的合作者,分担了他的大部分工作,使得他有了更多的时间,把它花在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上。

    他为了收集素材,还专门在贫民区开了一家诊所,并且定下了一个规矩。

    每一个到他诊所看病的人,如果能提供他一个好故事,他就免掉看病的一切医疗费用。而在那个诊所里,他并不使用真名,自称詹姆斯医生。

    他笔记里的好多个故事,都是在那个诊所收集的。我接下来要讲述的这个也是。

    父亲的笔记里有很多生动有趣的故事,我都没有进行整理,唯独整理了这一个,是因为它太匪夷所思、光怪陆离的缘故。

    下面就是我根据父亲的笔记整理下来的东西:

    马科斯和我认识好长时间了,可是我不怎么尊敬他,他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恶棍。我之所以容忍他、继续跟他来往,是因为他的脑子里总是有许多有趣的故事。

    马科斯年轻的时候曾经周游全国,去过许多的地方,看过无数美丽的景色,也听闻过许多我们闻所未闻的奇闻轶事。自然,他也做过无数的坏事,他走到哪里,坏事就伴随到哪里。

    但是在伦敦这个古老的城市,他开始循规蹈矩起来,起码表面上规规矩矩,毕竟这里是他的家乡。

    他自己经营了一家杂货铺,并且在贫民区还拥有几处房产,都外租出去了。

    他的房客中有一个六十多岁的亚欧混血儿,名叫史密斯。史密斯在东印度码头区的边沿开了一家古董店。他的店里虽然大多数都是假货,但也收藏着不少真品。

    我和史密斯也很熟悉。他和马科斯都是吝啬的人,只要是生了哪怕头痛的小病,都要到我的诊所来,给我讲一个精彩的故事,然后让我给他免费看病。

    他们两个偶尔也一起来。但我看得出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友好,似乎不仅仅只是房东和房客的关系。他们之间具体有什么纠葛,我从来没有向他们打听过。

    史密斯的生意一直很红火。所有的远航水手和古董贩子,都知道他是古物鉴定专家,而且对于收购古物,他从不吝啬,出的价格比其他人要高得多。

    史密斯很会做生意,不管用什么价格收购来的古董,他最终都能够以高几倍或者几十倍的价格,将之卖给富人。

    1926年夏天的一个上午,我的免费诊所刚开始营业,马科斯就来了。

    诊所里没有病人,而我正在悠闲地喝着葡萄酒。我给他倒上一杯,他丝毫不客气地一饮而尽,伸出杯子继续让我倒酒。我边倒酒,边上下打量他,他不像是生病了。

    他微微一笑:“詹姆斯医生,我没有生病,而且,我这次来不是为看病的。”停了一下,他又说,“我是想念你了,特意过来看看我的老朋友。”

    我听了这话抿嘴一笑,我知道这不可能,他来找我必定有其他的事情。我也不催促他,而是静静地等着他说下去。不出十分钟,他一定会把此行的目的全告诉我的。

    果然,他跟我聊过几句闲话之后,话题谈到了史密斯身上。

    “你听说史密斯那个可怜的家伙的事情了吗?”他把脑袋凑过来,神秘地说道。

    “史密斯?史密斯他怎么了?”我一愣,眼睛里露出好奇的目光,“你为什么说他可怜?难道他死了?”

    “不,他没有死,还活着。不过,史密斯这个家伙一定是哪根神经搭错了。这些日子以来,他迷上了赌钱,现在几乎天天都在赌,简直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已经无法挽回了。而且他的积蓄似乎已经全部赔光了。”说到这里,马科斯显得激动不已。

    我瞪大眼睛,饶有兴趣地听着。

    马科斯继续说:“他先是来找我借钱,我同意了。接下来他又来求我,让他推迟付房租的日期。我也答应了,让他迟一个月再交。可是在昨天,他又来找我借钱了,但我不能再借给他了。不但不能借给他,我还要向他索要借给他的钱和欠我的房租。”

    “他钱都输光了,拿什么给你?都是老朋友了,你这不是雪上加霜吗?”我试着劝说。

    “我也不想这样,不过我确实也需要一笔钱。”马科斯耸耸肩,显得有些欲言又止。

    “他没有钱还我,我提出拿他的古董店抵债。他不同意,但是我封了他的铺子和里面的东西,并且强迫他跟我签了字据。”

    我摇摇头,叹了口气。

    马科斯面露难色,为自己开脱道:“他欠我的钱,我拿他的东西抵债,这完全是合法的。再说,我也是个穷人,等他还钱,还不知道哪年哪月呢。”顿了顿,他盯着我的脸又说,“即使你说我不仗义,我也没有办法啊。”

    虽然他说得好像很无可奈何,但从他这几句话里,我知道他一定用尽了各种无赖手段来逼迫史密斯把店铺抵押给他。

    古董店可是史密斯的命根子,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下此决定的。

    我苦笑了一下,点头搪塞道:“嗯,你或许真的有苦衷吧,不过史密斯也确实倒霉呀。”

    马科斯松了一口气说:“今天下午,我就要去收取他的货物。”他停顿一下,脸上突然堆满了笑容,“詹姆斯先生,今天下午,你能陪我到史密斯的铺子里去吗?现在古董铺在我手上,他的铺子里应该有很多有趣的东西,或许,你会对其中的一些感兴趣也不说定。”

    对此我没有立刻答应,因为我知道他这么说一定是出于某种目的,对这个彻头彻尾的无赖必须要防备些。

    他看我不吭声急忙补充道:“如果真的有你感兴趣的东西,我可以低价转让给你。”

    我没有搭理他这个话茬儿,而是反问道:“现在,史密斯在哪里?”

    “听说前几天,他在奥尔德门火车站……”马科斯翻了翻白眼,视线移向了天花板,“向着开来的火车跳了下去。”

    “什么?”我大吃一惊,“可你刚才还说他还活着!”

    “嗯,当时跳下去他确实没有马上死,不过现在死了。是的,死了。”马科斯哆嗦了一下,似乎发生了什么让他害怕的事情,“那时,我跟他在一起。我当时要乘火车去办事,结果遇到了他。他又开始向我借钱,我断然拒绝了他。这时,一辆火车开过来,他就向着车轮下的铁轨跳了下去。人们好不容易把他救上来,他已经浑身血淋淋了……他还冲着我笑,要我过去,似乎有什么话跟我说……”

    “他跟你说什么了?”我好奇地问道。

    马科斯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我看到几滴汗水从他的额头上流了下来。

    “他那时头脑还清醒着,向我发出了最恶毒的诅咒,诅咒我不得好死。”

    “你这是害怕吗,马科斯?”我盯着他惊恐的脸说。

    “原来如此,你之所以害怕,是因为史密斯诅咒了你,不过话又说回来,也说不定你活该受到这种报应。我知道你一定很过分地逼迫过他。”

    马科斯哆嗦着,低下头,沉默不语。

    “史密斯有什么亲人在世吗?如果有的话,你最好给他们一点钱,算是一种补偿吧,让史密斯的灵魂安息。既然你这么害怕,或许做些赎罪的事情,说不定鬼魂就不再打扰你了。”

    “他没有后人。但是听说他有个兄弟,可是我并不认识。”马科斯一边说着,一边摇着头,试图把这一切都忘掉。

    他接着说道:“反正,不管这些了。就当史密斯死前是胡言乱语好了,医生,你能陪我去史密斯的铺子一趟吗?我是真的有些害怕。”

    “那好,我跟你一起去,给你壮壮胆。不过你不要忘记,如果我看上什么东西,价钱方面你要给我特别优惠。”

    马科斯一听马上来了精神,说:“绝对不会让你吃亏的!”

    当我们来到史密斯的古董店——现在应该是马科斯的古董店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下来了。

    马科斯拿出钥匙,有些生涩地打开了锁。我们进屋后,打开电灯,里面竟然空荡荡的,什么东西都没有剩下。

    “史密斯,你这头该死的猪!”马科斯愤怒地大骂了一句,“你把那些钱都他妈的花到哪儿去了?我的古董呢?你这头该死的猪!”

    “我想,他除了你一定还有别的债主,”我笑笑说,“他们抢在你的前面,把古董都搬走了,应该是这么回事。”

    马科斯连忙走进里面的房间,仍然妄想着也许会留下什么。

    我环顾四周,打量着空空如也的古董店。

    “詹姆斯医生。”他忽然在里屋喊道。

    我急忙跟了进去。

    这房间里摆满了许多小东西,可仔细一看,净是些垃圾古董。

    那里面的小桌子上堆满了各种廉价的假古董,在市场边的地摊上随处可见。我估计了一下价值,这一大堆东西如果加在一起,也就值二十英镑。

    我看着沮丧的马科斯,有些快意地笑道:“希望史密斯欠你的钱,只是个小数目。如果是大数目的话,那你遭到的诅咒,也就跟这堆东西等价。你应该觉得很庆幸,哈哈。”

    “史密斯,你真是该死的猪!”马科斯咬牙切齿地咒骂,他肯定是感觉自己被欺骗了。

    我暗自窃笑,这个无赖也终于有了吃瘪的时候。

    “我看你还是别说死者坏话的好,毕竟死者为大。”我提醒道,“把东西都仔细检查一遍吧,或许里面有一两件很值钱也说不定。”

    说着,我自顾翻看那堆乱七八糟的假古董。在一大堆假象牙雕刻品的底下,我翻出一个很漂亮的镀金小铜像。

    “马科斯,你快来看这个!”我的眼睛一亮。

    马科斯赶忙凑过来。

    这个镀金小铜像是一尊四手神像,手里握着长矛和闪电——这是一尊地道的因陀罗神像。因陀罗是古印度教的主神,掌管着雷雨的力量,非常伟大。

    我掏出放大镜仔细看了很久,据我观察,这个神像不但不是个赝品,还是地道的出自印度的古物。

    “马科斯,你这家伙这次可发大财了。”我边看神像边说,“这是我见到过的最好的因陀罗神像。随便哪一位收藏家,都会给你不少于二十五英镑的价格。它之所以遗留在这里,我想是史密斯那家伙没有鉴定出来。”

    “二十五英镑!”马科斯兴奋地高声尖叫,突然他又变得火冒三丈,“二十五英镑!史密斯那混蛋欠我二百英镑呢!这二十五英镑根本不够偿还欠我的钱!”

    他接过神像看了看,向我苦笑了一下。

    “詹姆斯医生,瓷器、地毯、房子什么的,我都懂。可是这个,我就不是很了解了。”

    说完,他盯住那小神像看了半天,目光转向我说:

    “医生,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把它廉价卖给你。”

    听了他的话,我盯着那神像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儿。

    据有关神话记载:因陀罗是印度神灵中最伟大的神,他的性格中似乎存在着某些恶魔的性情,有时候会比较邪恶,是个亦正亦邪的神灵。

    我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不过,我不太喜欢那神像的模样,四只手臂看上去有些狰狞。

    于是,我对马科斯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的朋友。但是,神像不在我收藏范围内,如果你有其他的东西,比如说中国的瓷器或者银器之类的,我都会毫不犹豫地买下来。”

    马科斯听了显然很失望,暴躁的他把气撒在史密斯的那些垃圾古董上。

    他一面低下头粗暴地胡乱翻动着,一面咒骂:“史密斯你这头该死的猪!怎么就不给我留一件值钱的好东西!你个混蛋,你足足欠了我二百英镑,该死的。”

    看着他滑稽的模样,我不禁哑然失笑,无赖也有被别人欺负的时候。

    “好了,好了。”我只能劝阻他,“这里面,除了这个神像还可以外,没有一件东西值得人来偷。天色已经晚了,我们赶快回去吧。”

    “那我就把这倒霉的玩意儿带回去!”他举起因陀罗神像如此说道。

    可能他真的是很气愤,他盯着神像看了一会儿,忽然将它摔到地上,用脚一阵乱踩。

    “就你这个不值钱的东西,要你有什么用啊!我的二百英镑啊!”他发泄着心中的愤怒。

    我笑着和他开玩笑,说:“因陀罗可是最伟大的神,不过,我听说他同时也是一个小心眼儿的魔神。你这样践踏他,对他不尊重,或许他会报复你呢。”

    马科斯一愣,连忙将神像捡起来,还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泥土,并仔细地吹了吹。

    看着他,我不禁再次发笑。

    紧接着我们一起出了史密斯的古董店。由于天色太晚了,出门后我就和马科斯分手了。

    但是,我怎么也想不到的是,这是我最后一次见马科斯。

    接下来叙述的是关于马科斯的诡异的离奇事件,这是我根据警察局的审讯笔录、教会和监狱医生的报告以及马科斯所在监狱的谈话笔记等拼合整理出来的。虽然事件的一些具体细节,永远也弄不清楚了,但也勾勒出了事件的基本轮廓。

    那天,马科斯和我一起离开古董店后,他向前走了不远,却又独自返了回来。大概是抱着侥幸心理,看看能不能再从那堆垃圾里找出什么值钱的玩意儿。

    他又在那堆破烂儿上折腾了将近一个小时,仍然没能找到一件比因陀罗铜像更好的东西,他只好沮丧地将神像夹在胳肢窝里往家走。

    大概是心情不好的缘故,当路过路边的一家酒馆时,他决定去喝上一杯。

    于是他就进了酒馆,向服务员要了一瓶白兰地。几杯酒下肚后,他的脑袋变得晕乎乎的,他便决定出去透透气,酒馆里实在是太热了,可他一站起来,脚步竟然踉踉跄跄,险些摔倒。

    当他步履蹒跚地走出酒馆门口时,腋下的神像撞到了门框,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马科斯低着头盯着神像看了一会儿,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就对准神像狠狠地踢了一脚。

    咔嚓一声脆响,神像的一只胳膊应声而断。

    这样一来,神像就变得一文不值。这让他更加愤怒,对准神像又来了一脚。

    咔嚓,神像的另一只胳膊也断了。

    然后,马科斯把神像扔到了酒馆门前的垃圾桶里,扬长而去。

    当走在路上的时候,马科斯才感觉多少出了点气,解了解恨,也不再那么憋闷了。

    可能是他喝醉酒迷了路,当找到自己家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他感觉饥肠辘辘,这才想起自己还一直都没有吃晚饭。恰好,他看到不远处有一家咖啡店,他走进去要了一份三明治和一杯热咖啡。

    咖啡店里人很多,很拥挤,他被挤到一张已经有两个人的桌子上就餐。他的右边是一个衣着很体面的男人,左边是一个办公室职员打扮的女士。

    马科斯很快坐下,左手拿着一份三明治,右手端着一杯咖啡,二话不说,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忽然,他觉得身体右边有轻微的响声。

    他低头瞥了一眼,随即吓了一跳,只见一只手,竟然是他自己的手——正慢慢地伸向右边那个绅士的口袋,接着掏出一只鼓鼓的钱夹子,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他惊呆了,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这一切,连嘴里刚吃下去的三明治都没有咽下。

    然而,他的两只手一直在忙着——左手拿着一份三明治,右手端着一杯咖啡,那第三只手是哪里来的?

    刹那间,马科斯觉得天旋地转,脑袋晕乎乎的。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上出了什么状况,整个人如木雕泥塑般呆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敢动。

    不一会儿,左边的女士叫的三明治也上来了,她付了钱后,把剩下的钱塞进了裤子的口袋里。

    马科斯觉得自己身体的左侧也有了异样。

    他扭头一看,只见又出现一只手,这次从他身体左边伸了出去,从那个女士的裤子口袋里摸出那些零钱,再次放到他自己的口袋中。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左手还在桌子上,在拿着三明治。

    他匆忙地吃完三明治,喝掉咖啡,宛如失了魂魄般地溜出了咖啡馆。他没有回家,而是穿过几个街口,来到一个僻静拐角的路灯下。

    他连忙把自己口袋里的东西翻了出来,果然有一个钱夹子和一些零钱。这些都不是自己的,而是莫名其妙得来的。他的头上开始冒起了冷汗。打开钱夹子,发现里面大约有二十多英镑。

    马科斯丝毫不为这些白白得来的钱而感到兴奋,而是几乎要吓得晕了过去。

    他确实有点头昏脑胀,脚步不稳。他马上伸出双手扶住面前的路灯。

    然而,他伸出的是两只手,可抓住路灯的却是四只手。

    马科斯吓得急忙把手缩了回来,插进自己裤子的口袋里。

    但在他的眼前,依然还有两只手在扶着路灯,并且绝对是他自己的手,因为右手上还有少年时留下来的伤疤,而左手上还带着自己的金戒指。

    马科斯被彻底地吓晕了。

    接下来,他神经质般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不知过了多久,他走到了一家赌场前。

    这家赌场原来是一家鸦片馆,但是自从鸦片被政府禁止后,鸦片馆的老板布多诺就将鸦片馆改成了赌场。

    布多诺是马科斯的老熟人了,他曾向马科斯借过一笔钱。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马科斯非常想见见他。

    马科斯缓步走进赌场,里面沸沸扬扬,热火朝天。

    他慌张地四处望了一下,却没有看到布多诺的身影。他便走到人群中间停下来,继续寻找。

    就在这时候,怪事再一次发生了。

    他明明知道自己的两只手现在还放在口袋里,可是偏偏衣服下面又伸出两只手给自己点上了香烟。当两只手点完了香烟,他却看见带着金戒指的左手悄悄地伸到一个赌客的口袋里,从里面摸出一张十英镑的钞票。

    他吓得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别人发现他在偷窃,叫警察把自己抓起来。还好,没人看到他的动作。

    就这样,那十英镑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马科斯的口袋。

    马科斯赶紧躲到一个无人的角落里,因为在那里,他的手够不到任何人。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渐渐瘫软下去,他不知道这是自己喝醉了看到的幻觉,还是自己疯了?

    他很想马上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把自己的手都伸出来好好数一数,以便确定自己到底有几只手。

    过了一会儿,他勉强打起点精神,四下观望。

    赌客们都在忙着赌钱,显然没有一个人注意他的不正常。

    他松了一口气,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侍者身上,他靠近侍者。

    “布多诺在哪儿?”

    “老板现在正在办公室里面。”侍者回答。

    “好的,请带我去找他。”

    马科斯是这里的熟人,侍者们都认识他。侍者帮他打开了布多诺办公室的门,然后恭敬地退了出去。马科斯走了进去,布多诺竟然不在办公室里。马科斯伸手摸了摸他的椅子,上面还残留着温度。

    “这个该死的混蛋,他一定去厕所了吧?”

    马科斯紧紧地把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发现自己多了两只手,他开始慌张地在布多诺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马科斯紧张地看了看,发现没人之后,实在按捺不住作祟的好奇心,从裤子的口袋里掏出了双手,伸在眼前。清清楚楚的,只有两只手。只不过,他此刻对自己的视觉没有太大的把握了。

    他又紧张地把双手摆在布多诺的办公桌上面,哆哆嗦嗦地拿起了桌子上的墨水瓶,然后放下,又拿起了桌子上的账本;不错,的的确确只有两只手。

    刚刚的一切都只是幻觉吗?马科斯为了更加确定自己只有两只手,他将袖子撸了起来,毫无异议,就是两只手。

    刚刚看到的,应该都是酒后的幻觉吧,他只能这么想着安慰自己。

    可是,就在此时,他听到桌子下面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他急忙低下头,看见了一只手——他自己的手,缓缓地拉开了抽屉,飞速地拿出了一把锋利的裁纸刀,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后又慢慢地关上了抽屉。

    而在这整个动作发生的过程中,他的双手都在紧紧地抓着头发,这让他有一种好像电流席卷全身一般的恐怖。

    他慌张地离开了办公室,恰巧,布多诺这时从外面回来了。

    “马科斯,你来了,欢迎欢迎,哈哈。”布多诺热情地笑着,顿了一下又问,“你来看我,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你该不会是又来找我的麻烦吧?”

    马科斯勉强振作了一下精神,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紧紧地盯着他的双眼,问道:“布多诺,你仔细地看着我,老老实实回答我,你看我身上有什么与平时不大一样的地方吗?”

    “你身上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布多诺的眼神很疑惑,然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马科斯你向来都是一肚子的花花肠子,我怎么能看出你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布多诺停顿了一下,又说道:“你今天来,该不会来向我索要欠你的那笔小贷款吧?”

    根本不等马科斯回答,布多诺又继续说:“我现在还不能还给你,马科斯!不是我不想还,而是我的生意确实不好做。虽然外面的赌场看上去人很多,但是他们玩的数额都非常非常小,我只能赚到可怜的几先令。”

    说完,他摊开双手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

    马科斯摇了摇头,向布多诺走近了一些,提高了声音:“我说兄弟,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让你看看我身上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布多诺茫然不解地看了看马科斯,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向后退了几步。

    “哦,原来是这样。”

    忽然,布多诺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他诡异地笑了笑,说:“你来我这里,是因为你知道,我看到你将史密斯推到了铁轨上,你是来找我谈交易的,对不对?”

    马科斯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冷汗瞬间遍布全身。

    布多诺上前一步,阴沉着脸,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哦,看起来,我不再欠你什么钱了,马科斯先生。只要我将这件事情报告给警察局,我想……哼,接下来你说会发生些什么?”

    马科斯踉跄了一下,向后退了一步,而布多诺则赶紧进逼一步。

    布多诺哈哈大笑着。

    “你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尊敬的马科斯,你感觉到了不自在?不过,你放心,只要你把你手里的借据交给我,我是不会去告发你的……天啊,马科斯你要干什么……”

    布多诺的话还没有说完,马科斯就凶狠地冲了上来,他的双手紧紧地抓住了布多诺的肩头,发疯般地剧烈摇晃着:“布多诺,你这个狗杂碎!你诬蔑我,你胡说八道!你想去警察局告发我是不是?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得逞的!”

    就在马科斯的双手狠狠地抓住布多诺双肩的时候,又一只手——那带着他年轻时留下的伤疤的右手——出现了。这只手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了那把裁纸刀,趁着他仍旧抓住布多诺的时候,狠狠地把刀捅进了布多诺的心脏。

    布多诺当场一命呜呼,不过在他临死之前,他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就连外面赌场的人都听见了。

    就这样,马科斯被当场抓获了。

    到了警察局之后,警察从马科斯的身上搜出了那个装有二十多英镑的钱夹子,这正是一个绅士的报失物。

    没过多久,绅士赶来认领了失物。与此同时,他当天其他几桩扒窃罪行,也被发现了。

    紧接着,随着警察的深入调查,马科斯以前犯下的罪行被逐一揭开。原来,他是个罪行累累的惯犯,这令所有认识他的人都感到大吃一惊。

    经过法庭审判,马科斯被判处死刑。

    马科斯的辩护律师说他患有精神失常的病症,甚至把马科斯自己说的遭到诅咒和一个因陀罗神像等证物,都拿了出来。

    最终,经过几名法医的联合诊断,马科斯的精神完全正常。他们说当晚马科斯喝了很多酒,是酒后失控杀人。

    两个月后,马科斯被绞死了。

    以上,就是我根据父亲的笔记,整理出来的故事。

    整理完之后,对着稿纸,我不禁浮想联翩:

    马科斯究竟是酒后失控?还是真的受到史密斯的诅咒了呢?我说不清楚,恐怕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

    幻境记

    【英】埃米尔·普洛里斯

    马尔蒂坐在沙发上,双眼红红的。报纸上报道了一条昨晚上发生的殉难消息,一架货机不幸坠落,她丈夫索斯特当时正在那架飞机上工作。

    电视机里的主持人语气悲伤地说着这起空难事故,当他说到“目前下落不明”这几个字的时候,马尔蒂再次捂着脸,泪水从她的眼眶里流了出来。

    那晚她到了很晚才睡着,她实在是太累了,身心俱疲。

    晚上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面出现了她和丈夫拥吻临别时的场景。接下来她乘坐着一架飞机,和丈夫一起坐在椅子上,面对面聊着天,外面天空的颜色湛蓝。

    飞机忽然发生了剧烈的震动,机内的工作人员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几张陌生的脸孔突然出现了,他们在大声地对着驾驶员讲话。马尔蒂只想握紧丈夫的手,但却发现自己就像被定了身一样,怎么也动不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工作人员拿着工具箱跑向了机尾,她丈夫跟在工作人员的后面,很快在舱内消失了。

    “亲爱的,不要走——”

    她声嘶力竭地喊出了这句话,眼睛陡然睁开,发现屋里一片黑暗。在自己的后背上出了很多汗,脑海里一片空白,她逐渐清醒过来,才知道自己做了一场梦。

    第二天她没有去上班,请假陪了丈夫的家人一整天,晚上十点才回到自己的家。桌子上放着今天的报纸,上面依然写着没有任何的搜索结果。她对此已经不抱多大希望,可是一想到肚子里的孩子一出生就失去了父亲,她的眼圈再次湿润了。

    晚上她入睡后竟然又做了和昨晚相似的梦,就像是昨晚梦的延续。

    梦里她站在高高的天空中,就像是一块被定住的云彩,一动不动。她眼睁睁地看着飞机倾斜地坠入到下面的云层,机尾上的浓烟划出了一条弯曲的轨迹。

    马尔蒂想向下看看飞机的状况,可是她的身体却不能动,视线直直地穿透云层,模糊地看到飞机掉到了一片海洋里,消失不见。

    在梦里面她竭力地寻找飞机的踪影,可是已经看不到了。忽然,她隐约地听见丈夫的声音,很轻很轻,就像是山谷里的回声。

    “亲爱的,快来救我——快来——”

    她十分激动,刚想要喊你在哪里,就从梦里醒过来了。

    这会不会是种讯息呢?马尔蒂立刻从床上爬起来,天还没亮就开车来到了母亲家。

    “我亲爱的孩子,你怎么来得这么急?是不是有索斯特的消息了?”

    马尔蒂哀伤地摇摇头,然后告诉了母亲自己梦到的画面。

    “可怜的孩子,你是太想念他了,梦里的世界不是真实的,你一定要坚强起来。”老妇人摸着她的头发,温柔地说道。

    “不,妈妈,我相信他一定还活着。”

    “傻孩子,事情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你还是节哀顺变吧。”

    马尔蒂这样说其实也只是想要安慰自己,可是母亲的一番话,让她再次失去了希望。

    距离事情的发生已经六天了,这件事已经不能再引起新闻报道的关注,电视、报纸等媒体纷纷宣布了死者名单,里面也有索斯特的名字。

    马尔蒂调整着低落的情绪,感觉自己已经有勇气要一个人面对以后的生活,自己也没有再做那个梦。

    可是就在事发的第九天,她又在梦里听到了丈夫的呐喊声:“亲爱的,快点来救我——快点来——”

    每次等她想要喊丈夫名字的时候,自己就从梦里面醒了过来,连续三天都是这个样子。而在梦里她都是站在空旷的天空上,丈夫的声音从下面不知什么方位传来。

    自己的丈夫一定还活着!马尔蒂重新燃起了希望。她义无反顾地来到了警察局,虽然她早就料到了这样做的结果。

    “这位女士,不知道我有什么是可以帮助你的?”一个高个子警员对她说道。

    为了把整件事复述清楚,马尔蒂试着让自己放松下来,当她对警员说起自己的梦境时,那个警员明显愣住了。

    “警察先生,您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是的,女士。”高个子警员摆了摆手,“不过,您让我们去救您丈夫,是因为您觉得他还活着,而依据又只是你做的那些梦?”

    警员看起来很恼火,说:“夫人,您来错地方了。这里可不是出版社!”他的话里带着明显的讽刺,他明显把马尔蒂当作来故意捣乱的了。

    马尔蒂仍然不愿意放弃,再次请求道:“求求您,您就派人去找找吧,他一定还活着。”

    “夫人,这不可能,我除了劝您节哀顺变之外,我们不能做一些多余的事情。”

    马尔蒂垂头丧气地出了警察局。这时候,天空已经下起了小雨。她没有打伞,一个人在街上孤零零地走着,希望淋过这场雨之后,自己能够彻底清醒。

    就这样事情过去了一个多月,她已经渐渐地适应了新生活,每天一个人回家做饭,睡觉,看着孩子在肚子里一点点地长大。

    这段时间她都睡得很熟,因此很少做梦,可在今晚,丈夫的呼唤声又出现了。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她不是在天空中出现,而是站在了一个码头上。

    她看到码头工人正在忙着装卸货物,太阳已经落山了,街道上还是很热闹。自己是在一个陌生的小镇上停留着,眼睛看到的方向还是一片汪洋大海。那声音就是从海的对岸传来的,丈夫的声音听上去比之前更加急迫。

    她想找艘船出航,正要朝着一位船长打扮的人走过去的时候,她从梦里醒过来了。

    她本来没有当回事,可是同样的梦一连做了好几天,梦里面丈夫的呼喊一声比一声声嘶力竭,让她感觉十分伤心。

    她给自己请了一个长假,决定开始去寻找梦境里的地方。她坚信丈夫还活在这个世上,她不会再动摇这种信念,就算走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她也要找下去。

    之后,她带上了所有的积蓄,来到一个接一个的海边小镇,询问丈夫的消息。风雨无阻,马不停蹄,她始终没有放弃,因为她相信自己的丈夫还活着,只有她才能救他。

    直到三个月后的一天,马尔蒂来到了东部的一个小村落。

    一进这个村庄,马尔蒂就有种很强烈的感觉,分不清是激动还是紧张,她没有办法形容。当她来到村落的码头,一眼看见这里的场景和梦境里一模一样时,顿时激动得热泪盈眶。此时太阳已经要沉下去了,暗下来的日光照射着她流泪的脸。此时的她正是笑中带泪。

    一位水手注意到她的表情,走了过来,关怀地问道:“这位女士,有什么我可以帮助你的吗?”

    马尔蒂急忙拭去眼角的泪水,急迫地问道:“先生,您知道在海的对面是否有小岛吗?”

    水手愣了一下,说道:“小岛距离这里很远,附近的海域礁石众多,不管是油轮还是捕鱼船都很少经过那里,那里好像已经荒废了。”

    马尔蒂大声说道:“我知道他在那儿,他一定在,请您带我去吧。”

    水手看到这位女士很激动的样子,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就把她带到了船长那里。

    “不管出多少钱,求您一定要帮我。”

    船长听了她的描述后感觉云里雾里,他委婉地拒绝道:“夫人,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那里礁石众多,只有使用小船才能到那里。”

    “那把小船借给我吧,我自己就可以去。”马尔蒂已经不想再等了,天色马上就要黑了。

    “明天我带你过去吧,这么晚去太危险了。”船长叹了口气,最终决定帮她。

    第二天,当船航行了数十英里时,他们终于看到了小岛,岛上冒起了烟,很明显,这是求救信号。

    他们在岛上看到了依旧活着的索斯特。他的衣服已经破烂,脸色也十分苍白,一见到妻子就和她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等他补充了一些食物,休息好之后,索斯特告诉人们他在飞机爆炸前打开了降落伞,他幸运地落在了这座岛上。由于岛上有些野果树还有小型的动物,才使他勉强生活到现在。

    妻子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他终日念着她的名字,谁知竟然化成了她的梦境。

    小船终于驶回了小镇,这个故事也不胫而走,后来人们给那座小岛取名叫做“希望”。

    恶灵之木

    【英】迈·内姆

    埃尔维克是一家贸易公司的老总,他为人宽厚、友善,做事果断,而且玉树临风,只是至今未婚。

    每当好友们为他介绍女朋友时,埃尔维克拒绝的理由就是他已经有心上人了。然而,就连他最要好的朋友也从未发现他身边有过任何亲密的女性,朋友每次问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他都一笑置之,并不回答。

    如今他已经三十六岁了,还是没有结婚。他周围的好多朋友都喜欢钓鱼,每当空闲的时候会约在一起去钓鱼。可是在好几年前,埃尔维克突然喜欢上了登山,常常一个人去远方旅行,他的朋友们说已经很多年没有和他一起钓鱼了。

    让亲朋好友关注的不仅是他的婚姻问题,近几年来他的工作状态越来越差,很多时候他就一个人发呆,甚至有人听到他无故的叹息声,可是没有人知道他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到了星期天,埃尔维克偶然地走进了一家美术馆,展出的都是新画家的新作品,因为是以山水、风景为主,他打算去看一看。

    在朋友的眼里他真的是变了,和朋友的来往越来越少,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其实他来这里不过是为了放松一下心情,在人多热闹的地方转转。一个人把事情都憋在心里,感到积压太久的情绪不知会在哪一天瞬间爆发,到时候自己会不会做出不正常的行动。

    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家新开的美术馆,哥特式风格的建筑,采用的多是些突显古典气息的吊灯。他穿着宽松的白色运动装,慢慢悠悠地逛着。

    美术馆里的人很多,主要的人群是一些专家学者、美院学生和业余的绘画爱好者。画展的每一幅画都很精致和专业,埃尔维克却像个散步的老人,他的心就不在画上。

    他只想自己出来散散心,等感觉好一点就往家走。对悬挂在墙壁上的作品只是随意地瞥上几眼,然而,就在偶然的一瞥中他似乎发现了什么,全身不禁颤抖了起来。

    他停住了脚步,用焦急的目光寻找着,当墙角的画映入眼帘的那一刻,他呆住了,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虽然站在这个角度只能看到画中模糊的侧影,但这足够让他震惊了。

    紧接着他就飞快地跑向墙角的那幅画,如此怪异的动作吸引了很多参观者,他们看到一个年轻男子来到了一幅画下,他开始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幅画,甚至在跑的时候,脸上交替着各种复杂的神色,欣喜、困惑、惊讶,还带着一丝兴奋。

    埃尔维克感觉自己是在做梦,脸上的欣喜和惊讶一直都在,呆愣了几秒钟之后,不禁大声叫道:“我终于找到你了!”就这样重复了好几遍。

    一个美术馆的负责人员看到他奇怪的行动后就走过来,这个体态清瘦的中年男人,用客气的语气问道:

    “先生,您是很喜欢这幅画作吗?”

    “是的,是的。我愿意出十倍的价钱。”埃尔维克不住地点着头答道。

    “您说什么?该不会是玩笑话吧?”

    “当然不是,不过我要和作者亲自见一见面,越快越好。”埃尔维克望了一眼通向贵宾区的走廊,“他是在这里吗?”

    “您是说克劳塞斯先生吧,他说今天有别的事就没过来。”

    “克劳塞斯……”埃尔维克重复念叨了好几遍之后又接着问,“你知道他的联系方式吗?”

    中年男人想了想,答道:“我们馆长知道。”

    “那带我去见馆长,顺便把这幅画给我装好。”

    “可是现在我们馆长正忙着,并没有时间见你。”

    埃尔维克对他的话并没在意,只是简单询问了馆长所在的房间。凭借庞大的人脉他很快便受到了馆长的热情招待,在电话里和作者说了几句话,约好了下午四点在一家指定的高档餐厅见面。

    他开车过来,一路上猜测着对方的来历。他猜测,他一定是个极具神秘感的人,因为他的画太令人惊奇了!

    由于心情过于急迫,他早早地来到了那家餐厅,现在还不到三点,他只好东张西望无聊地打发着时间,并要了一瓶红葡萄酒。这家餐厅环境布置得非常优雅,在这儿吃饭的大多是一些上班族和恋人,每一张桌子上面都留有一盏小灯。

    等待是非常让人煎熬的,对于心情急躁的人来说,一分钟就如同一个世纪。克劳塞斯在十几分钟前就已经来了,他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埃尔维克过多的注意。

    在此之前埃尔维克认为,克劳塞斯会是个很有神秘感的人。出乎意料,他长着一张十分普通的相貌,瘦高的身材,看起来非常年轻,穿着一件蓝色格子衫,让别人很难认为他是一个画家。

    一直等到他向自己走过来的时候,埃尔维克才意识到他是画家——克劳塞斯。

    打过招呼之后,埃尔维克把画从手提袋里拿了出来,这是一幅肖像画,画着一名年轻漂亮的女子,眼睛里带着秋波,特别好看。

    克劳塞斯盯着画像一阵失神,咬住嘴唇,然后转头说道:“听说你愿意花十倍的价钱买下这幅画,你能告诉我你到底喜欢这幅画的什么地方吗?”

    “任何地方。”埃尔维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十分平静,现在他感到十分紧张,努力整理着自己的思绪,以便把事情更好地表达出来,而不让人感到自己是个疯子。

    “克劳塞斯先生,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可能听上去有些荒唐,但这一定是真的。”埃尔维克说完,又急忙补充了一句,“我相信也只有你会信我的话。”

    克劳塞斯听了不由得正了正身子,说:“你说吧。”

    埃尔维克深吸了一口气,有些伤感地说道:“我一直被一个奇怪的梦困扰着,每夜都会做一样的梦,现在我觉得自己已经爱上梦中的女人了,那个人也正是你所画的那个女人。”

    克劳塞斯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上的气色瞬间惨白,显现出诧异慌乱的神色。

    埃尔维克连忙又道:“这可能听起来很荒唐,可是梦里的情景如现实一般,我相信她一定住在某个地方。以前我也劝自己说那只是个梦,可是你的画使我明白她一定是存在的。”

    克劳塞斯只是默不作声,脸上仍旧是一副十分不安的样子。

    “你是不是知道关于这个女人的一些事,请你务必要告诉我,不管花多少钱都无所谓!”埃尔维克向前倾着身子,盯着对方的眼睛,眼神中流露出无比的期待与激动。

    克劳塞斯发呆了一会儿,然后有气无力地说道:“不好意思,恐怕我帮不了你。”

    “为什么?”埃尔维克慌忙地问道。

    克劳塞斯脸上露出哀伤的神情,慢慢地说:“我的状况和你没什么不同,我也在反反复复做着同一个梦,这幅画里的女人就是我梦中的女子。”

    “你……你说什么?”埃尔维克顿时当场呆愣。

    克劳塞斯觉得无比惊讶,可马上他就从惊讶中清醒过来,稍显平静地说道:“记得是在三年前吧,我一边旅行一边写生。走在北方的大山里时迷了路,夜宿在一个无名山村,那晚便做了那个梦,我不会记错的,就是那个梦。”

    克劳塞斯喝了一口葡萄酒,苦笑着低声说:“后来我再去找那个村子却怎么也找不到了,以后我经常去山区作画,只为和梦中的女子再见上一面,可是始终没有再见,反而成了画大山的名家。我对她魂牵梦萦,这种思念无时无刻不在摧残着我,让我没办法对别人投入一丝感情。”

    埃尔维克已经完全清醒了,听了克劳塞斯的一番话,他感觉是遇上知己了。

    “照你这么说,我们俩的经历还真是挺像的。”埃尔维克不由得笑了起来,笑容里带着一丝失落和无奈。

    克劳塞斯此时露出惊讶的表情,奇怪地问:“像?你指的是什么呢?”

    “大概在七八年前,我曾到一个很远的地方登山,不巧遇上山难,后来看见山上的小村子就住了一晚。后来我也因为那个梦再次寻找过那个小村子,不断地攀登一座又一座山峰,始终没有找到,就这样成了登山爱好者。”

    克劳塞斯认真地听着,微微皱眉,好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对了,你刚才不说我差点就忘了。”埃尔维克也隐约感到两人之间发生的事情存在着某种联系,“我第一次做梦也是在那个村子住的时候。”

    他还没说完,克劳塞斯恍然大悟地叫道:“梦境一定和那个村子有关,而我们又都碰巧在那个村子住过一晚,你怎么看这件事?”

    埃尔维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也认为事情有点不对劲,你还记得小村子的样子吗?”

    克劳塞斯竭力地回忆着,随后摇了摇头。

    “这可就麻烦了……”埃尔维克念叨着,“我住在村子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根本什么都没看清,早上匆匆地就走了,要说能让我注意的东西根本……”

    他突然不说话了,表情一下子僵硬了。

    克劳塞斯从他的脸上猜出一定是想到了什么,急忙问:“你记起什么了对吗?是想起什么了吗?”

    “村子里有个巨大的黑影,可是到底是什么东西我记不起来了,到底是……”埃尔维克抓着头发,只觉得那画面已经浮现在脑海里了,可是模模糊糊的又记不起来了。

    “是个很大的黑影吗?”克劳塞斯咬着唇,低头想了想,突然叫道,“是不是一棵古树呢?看上去十分粗壮、高大,我走之前看见过,可能有千年之久呢。”

    “对,是古树,对,我想起来了。”埃尔维克激动地点头应道。

    “那么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克劳塞斯转过头看着他。

    这分明是个询问的眼光,埃尔维克笑着问道:“想和我一起去寻找吗?”

    克劳塞斯随即笑道:“当然,我也是这样想的。”

    两人把各自的工作都向后推了推,花了一天多的时间做好长时间旅行的准备,一起坐上火车去了北方。到了北方后,又凭着记忆乘车到了一个偏远的县城,在那里住了一晚。

    第二天两人早早出发,来到了深山里。抬头看去,山里的树木枝叶繁茂,天空被分割成千奇百怪的形状,耳边传来鸟儿的各种叫声。

    两人本来是带着希望来的,却没有想到寻找是如此漫长的过程,这比他们想象得要难得多。两个人风餐露宿,只有大雨天才会在帐篷里歇一歇,这样艰难地寻找了两个月,随着距离一点点地拉长,他们的物资越来越短缺,现在已经到了举步维艰的境地。

    两人的心情也是焦躁不安,克劳塞斯早就有了放弃的念头,两人正在商量事情的下一步打算,是回去还是继续找下去?

    此时克劳塞斯慵懒地靠在一棵树下,有气无力地说:“如果再这样找下去,我们回去时就没有足够的粮食了。”

    埃尔维克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但他又不想白来一趟,以往只要不断地鼓励同伴两人就会重新充满斗志,可现在连他自己都觉得看不到一点希望。

    “这样吧,”埃尔维克叹了口气,“我们从现在找到傍晚,再找不到村子我们就回去。”

    克劳塞斯一听坐直了身子,问:“你说的是真的?”

    埃尔维克无奈地笑了笑,回答:“当然了,你是想我们都饿死在这儿吗?”

    “好,那明天就早点儿回去吧。”克劳塞斯说着站起了身。

    前些日他们就沿着河流或平坦的地方走,而此刻并不抱希望的两人像是无头苍蝇般乱窜,遇到凹凸不平的地势也不改道,就是在徒劳地浪费时间。

    但是走到一半的时候,埃尔维克突然听到克劳塞斯的一声大叫,转头看去只见他用手指着远处,张着大大的嘴巴,吞吞吐吐说出了一个字:“树。”

    埃尔维克随之望去,一棵巨大的树在远方伫立着,那儿正是他们渴望已久要寻找的村子,村子就是在树的附近。

    “我们找到了!”埃尔维克不免发出一声欢呼,兴奋地跳了起来。克劳塞斯和他一样露出激动的神色。日光已经暗了下来,马上傍晚了,没想到两人竟阴差阳错地找到了。

    两人的心情慢慢地平静下来,让他们感到奇怪的是,村子四周极为坎坷、贫瘠,一路走来并没有发现田地,连一个人影也没见,更奇怪的是这附近没有水源,那么村里的人是怎么生活的呢?

    伴着疑问,在黄昏快要退去的时候两人进了村子。简单地看了一下周围,村子大体呈圆形分布,而古树的位置就像是圆心。村庄的房子非常简陋,基本上都是泥土房,而围绕古树的四周种满了庄稼,庄稼外面种的就是些水果蔬菜。

    “村民竟然在村子里种庄稼,房屋建在最外围可以剩下地方种田,村民还真是聪明。”埃尔维克一边走着一边说道,他一直疑惑村民是怎样生存的,没想到原来是这样。

    克劳塞斯答应着,抬头看了一眼天,天边已经浮现出了星斗,他稍稍有些担心地说:“我看咱们还是先找户人家住下吧。”

    埃尔维克记得第一次来就是敲的村前的那户人家的门,因为它搭建在最外围,离两人也是最近的。

    本来还想多说点什么,没想到这户村民还记得他,两人曾经聊过几句,此人叫里克洛,是个壮实的矮子,至今没有结婚。

    “能见到你真是意外,呵呵,在这儿住就和自己家一样,不要拘束。”

    本来两人还有点拘谨,里克洛的话倒是打消了两人的拘谨。

    屋子里亮着一根蜡烛,屋子破旧得连墙壁都裂开了。室内除了一个破木箱子、一把椅子和一口灶台之外空空如也。

    在简单的聊天中他们知道,村子很多年了都没有陌生人来过,十分闭塞,祖辈们也搬出大山过,后来又搬了回来。

    里克洛觉得困了,聊了几句就睡下了,两人也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一会儿就睡着了。

    晚上埃尔维克还是会做梦,只是今晚的梦变了,以往那个貌美的女子含情脉脉地远望着他,今晚却带着笑容走来了,埃尔维克握着她的手似乎都能感到她手心的温度。

    埃尔维克既激动又惊喜地大叫了一声,睁开眼睛,眼前是模糊不清的房顶。他甚至还能听到自己叫喊的余音,而身旁的同伴此时此刻也发出了同样的声音。

    两个人呆呆地坐起来相互看着对方。

    “你也做梦了?”克劳塞斯首先发问,脸上带着惊讶。

    “你也做了?”埃尔维克有点惊讶地反问道。

    “只是梦境发生了变化,我想是因为来到这里的缘故。”克劳塞斯肯定地说道,窗外乌黑一片,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

    埃尔维克不禁皱了皱眉:“为什么会变呢?”

    “天知道,明天向村里人打听一下吧。”

    埃尔维克表示同意:“那就继续睡吧,就算我们绞尽脑汁也不会有头绪的。”

    可能是长期旅途的劳累,两人睡的时间并不短,吃过早饭已经九点多了。有一些妇女和孩子在村子里转悠。有的男人挑着扁担到村子东头的井边打水,妇女多是到麦地里除草,村里安然的宁静给人一种远离都市的感觉。

    埃尔维克拿着画四处询问,想到这画像或许就是村里的一位姑娘,再或许是附近某位隐居人家的女儿,可是没有人认识这姑娘。他们拿着画问了几个人都是摇头,不过当克劳塞斯提到这幅画是他因梦境而作的时候,被问话的女人突然大惊失色。

    “大姐,你想到了什么对吗?你是不是认识她啊?”

    克劳塞斯显得异常激动,紧紧盯着女人的眼睛,她的眼神既困惑又诧异。

    女人低头没有说话,埃尔维克也变得急躁不安起来:“我们来这里有很多事情想当面问她,你告诉我们她住的地方好吗?”

    女人先后看了看两人,用听上去极为别扭的口音说道:“她不是我们村的人,我们村的人也没见过她。”

    “这不可能啊?”克劳塞斯立即沉声叫道。

    “她只会在梦里存在,村里的男人们都梦到过她,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画里的这个人,可估计应该差不多。”

    埃尔维克刚想说什么,克劳塞斯已经抢先说道:“肯定不是同一个人,走,我们去向村里的男人打听一下。”

    两人草草地打完招呼便走了,开始向一个男人打听这个事,出乎意料的是,这个女人真的出现在他梦里,他每晚都会梦见她,而且梦中他们很开心地生活在一起。

    克劳塞斯听了心里感到十分不舒服,想自己珍爱的东西别人也拥有了。之后又问过路旁的另外几个人,他们说的都一样。

    回到屋中,克劳塞斯一点精神也没有,只是一个人呆坐着。

    珍藏在心里多年的秘密如今众人皆知,经历还差不多,换作是谁也感觉很不舒服,在梦里的女子原来是很多男人的梦中情人,这滋味真是苦不堪言啊!

    埃尔维克也沉默了好久,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是这样,真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为什么。”

    克劳塞斯苦笑了一下,接话道:“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呢?回去?好不容易找到这里我可不想就此放弃。”

    “我们当然不能回去。”埃尔维克眼睛里射出一道锐利的光芒,“我要弄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再走。”

    “可是现在一点线索也没有。”克劳塞斯从得知那件事情之后就一直显得无精打采,“我要睡觉了,你先想着吧。”

    “别灰心!”埃尔维克加重了语气,“我相信她存在世界上,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在梦中。”

    “但愿吧,我只想睡一会儿。”克劳塞斯说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就安稳地睡下了。

    梦还是在做着,就如同一段崭新的人生在一点点地进行,自己和女子走得也越来越亲近,甚至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

    醒的时候总感觉自己的心里像是少了点什么,如果夜晚再长一点就好了,在潜意识里有时也希望梦最好不要醒来。克劳塞斯老是在心里这样想,一旦梦醒,他总是无故地叹气。

    第二天,两人看到村民在膜拜那棵古树,称其为“树神”。村民说树是守护神,他们每天都会按时前来膜拜、祈福。

    古树引起了埃尔维克的好奇心,他想通过古树来调查这件事,便找了一位老婆婆问起了这棵古树,克劳塞斯显得心不在焉,在一旁不住地打着哈欠。

    “小伙子,你是指这棵古树吗?你想知道什么呢?”老人脸上的皱纹很深,面色枯黄,牙齿都快要掉完了。

    埃尔维克握住老人的手,用温和的语气平缓地说:“村民都说这是棵神树,我想不出一棵树能神奇在哪里?”

    “这有什么好问的。”克劳塞斯在一旁小声嘀咕,他想就是村民迷信罢了。

    老人眨了眨眼睛,在努力地想着什么,然后用苍老的声音说道:“它的存在据说有一千多年了,我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儿,是这棵树让村子延续至今。”

    老人的语速很慢,带着轻微的喘气声:“在山里开荒极其困难,祖辈们生活异常艰难,但后来发现聚集到古树周围,庄稼就能轻而易举地丰收。而且村东头的那口老井每年都冒出地下水,是我们一年的水量。”

    “哦?”埃尔维克轻轻挑起了眉,露出惊讶的神色,意味深长地朝古树看了一眼。

    “为什么会这样呢?”老人的话也引起了克劳塞斯极大的好奇。

    “因为这棵树里面住着神明,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老人咳嗽了几声,迈着小步子缓缓地走远了。

    在后面几天里,埃尔维克就一直在打听有关古树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事过重,总感觉很累,傍晚就有极大的困意。由于还没发现任何实质性的线索,克劳塞斯渐渐已经不再陪同他一起调查下去,有空就想睡会儿,人就越来越懒散了。

    埃尔维克刚开始并没有觉得村庄有什么不对,但渐渐才发现自己的睡眠时间越来越长了,有时候能一觉睡到下午,自己竟全然不知。

    埃尔维克平日里都是早出晚归,一般村民家里总是关着门因此不能去拜访,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想到了这个奇怪的事后,他决定把调查先暂时搁一搁,和同伴商量一下再作决定,所以下午早早地回去了。

    埃尔维克打算向里克洛大哥请教一下,希望他能对这件奇怪的事说出个理由,可到家的时候他竟然睡得正香。

    埃尔维克不由得吸了口气,感觉胸口很是堵得慌,有种要发生什么事的预感。当来到两人休息的屋子里,看到克劳塞斯也在沉沉地睡着,睡觉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笑容。

    这两天我们都没有一起出去,难道克劳塞斯都是在睡觉?这样的想法一直在埃尔维克的脑海里浮现,他又先后回忆起挑水的男人一脸疲倦的样子,还有克劳塞斯不断打着哈欠的画面。

    “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呢?”埃尔维克激灵了一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

    “赶紧起来!”埃尔维克强制地把同伴叫了起来。

    克劳塞斯一脸不快地揉着眼睛,转过身看着他,说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有什么进展吗?”

    “这个先放一放。”埃尔维克语气十分急迫地问道,“你有没有觉得事情很是蹊跷?”

    “什么事情啊?”克劳塞斯伸了个懒腰,“村里的生活条件确实不好,但我感觉还是能过下去,起码不像以前那么心神不宁。”

    “你的意思该不会是想长久地住在这儿吧?”埃尔维克说的是一句气话,只为告诉他虽然有美梦相伴,可是梦终究是虚幻的。

    克劳塞斯饶有情趣地点点头,笑道:“有时候还真想永远地住在这儿呢。”

    “别傻了!”埃尔维克带着愤怒的情绪说道,“明天我们就离开这儿。”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明天就回家,离开这儿!”埃尔维克大声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你不想弄清楚这件事了吗?”

    “我想我们陷入了很危险的处境,先离开这里再说。”埃尔维克很郑重其事地说。

    “我不走!”克劳塞斯神经质地看了看他,“你是心里想得太多了,要学着适时地放松放松。”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埃尔维克生气地哼了一声,“你看看你现在的状态,就像是生了一场重病。”

    “可能是不习惯吧,在这儿吃的东西没什么营养,憔悴些也是正常的。”

    “你明天走还是不走?”埃尔维克皱着眉,铁青着脸。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产生分歧,简直要撕破脸皮。

    “说过了我不走!回去后每晚都得被那个梦缠着,那种折磨我已经受够了。我就是想留在这儿,我不稀罕当什么画家,我只想见到她!难道你还不懂吗?”

    “好……”埃尔维克狠狠地点了点头,气冲冲地大步走出去了。

    围着村庄转了转,埃尔维克感到心头的气消了很多,他用冷静的头脑来回想这件事,从里克洛大哥的样子上看,好像村里的男人,都嗜睡成瘾……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埃尔维克十分不礼貌地敲响了几家紧闭的房门,果然里面的男人大多在睡觉,男人的妻子无奈地告诉埃尔维克,有时会睡上四五天,或许更长,好几百年来村子里的男人一直是这样的,村子里的人早已经习惯了。

    在往回走的时候,埃尔维克看见了上次的那位老婆婆,她正在悠闲地散步,眼睛里带着崇敬的目光不时地望向古树。

    “老婆婆你还能认识我吗?”埃尔维克走上前,露出“老朋友”才有的笑容。

    “怎么就你自己啊,和你一起的小伙子呢?”老人也冲他笑了笑。

    “最近他总是犯困,在睡觉呢。我想他身体是不是不舒服?叫都叫不起来。”埃尔维克故意露出担忧的神情。

    老人稍稍愣了一下,然后热心地劝慰道:“你先别想那么多了,上次你问我古树的事情,我还有件事没有和你说呢。”

    埃尔维克静静地望着她,不作声。

    “聚在古树下可以解决基本的生存问题,不过啊,村里的男人们却染上了一种怪病——嗜睡。这样一天比一天睡的时间长,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老人的目光再次望向了古树,继续用无奈的口吻说:“这些长睡的人会一年一度献祭给树神,祖辈们因为这个原因也搬出去过,但百般无奈又都回来了。”

    “为什么会染上这种怪病呢?”埃尔维克忍不住问道。

    “这是神明的力量,想让人们献上祭品吧,这样就会丰收。”老人感慨地说着,面露感伤地走开了,她一边走一边念叨着,“一年一度的献祭就要来了,我的老伴就是十二个祭品里的一个,就当是为了村民牺牲自我了……”

    埃尔维克对所谓的“献祭”充满质疑,这一定有什么不对劲儿,他觉得这是能够知道事情真相的好机会,也隐约感到和梦境有一定的联系。

    献祭要等到下个月的3号,埃尔维克不断提醒着自己早些醒来,可是一点效果也没有。在等待的这些天里,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有时候一睡就是两三天,梦境已经成了不可抗拒的力量。

    村里的人都在为祭祀的事情忙这忙那,献祭需要十二名沉睡的男子,可是现在还缺少两位,村民们陷入了惶惶不安中。

    这段时间里,埃尔维克也曾和克劳塞斯谈过几次话。克劳塞斯因为对梦境的迷恋,一直是处在睡眠中,有时候五天都不会醒。就算醒来也是十分短暂的一会儿,而且精神很不好,神情恍惚,脸色苍白得吓人,站着还能清醒会儿,只要是坐下不知不觉就又睡着了。

    两人曾因上次的争吵有过一段冷战,但现在已经和好如初。克劳塞斯总感叹如果梦是现实就好了,梦中的他已经为人父了,但醒来后却发现什么都没有。有时他醒来后会把梦境当成现实讲给埃尔维克听,现在他的脑子里已经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因为嗜睡长时间空着肚子,埃尔维克时常感到体力不支,脸色很是苍白。他总是劝自己赶紧离开这儿,可说服克劳塞斯需要一个过程,可他不想因为这个再次发生争吵,只好耐心地等待机会来临,同时,也为了观看一年一度的献祭。

    然而等待的日子太艰难了,困意无时无刻不存在着,他知道要是再等下去,自己也将一步步走向死亡。他决心离开,不管同伴走不走,他都一定要离开这儿。

    埃尔维克醒来后开始收拾行李,克劳塞斯正巧也醒着。埃尔维克尽量用温和的语气劝他:“我今天必须离开了,我们一直以来都是好朋友,我们一起来,一起走好吗?”

    克劳塞斯的脸色十分难看,苍白得让人害怕,他摇了摇头,说:“我只能祝你一路顺风了。”

    “你怎么就是不听我的呢?你会死在这儿的!”埃尔维克压抑着激动的情绪,他不想再次争吵起来。

    “我是不是看起来很痛苦?”克劳塞斯失声笑了起来,“不,我觉得很快乐也很满足。”

    埃尔维克咬着牙,一脸无奈地长吸了一口气,“你到底是怎么了?你能不能清醒过来啊?”

    “我很清醒。”克劳塞斯一脸陶醉地说着,“我可以天天看见她,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了。”

    “那只是梦!”埃尔维克压低了声音叫道。

    “不,她存在!”克劳塞斯缓缓地闭紧了眼睛,“你听,她又在叫我呢。”

    埃尔维克疲惫不堪地走出来,无奈地摇摇头,他已经无可救药了,只能靠不断地麻醉自己来逃避残酷的现实世界。

    长时间的睡眠会影响神经系统,身体更会受到极大的折磨。长时间没有进食、休息,埃尔维克早就感到四肢无力,举步维艰了,只是当初他太高看自己的身体了。

    虽然决心离开,可现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只觉得每迈出一步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而睡意却如汹涌的海浪般不断涌来,他强睁着自己的眼睛,只觉得天空不断地在旋转,眼前的事物越发模糊,就这样陷入了黑暗的海洋里。

    过了十天他才醒过来,他已经不想要离开了。这样的状态就算离开这里也走不出广阔的森林,他知道自己正离死神越来越近。

    埃尔维克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每天会有什么不一样。而从一次长睡中醒来之后,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

    都已经傍晚了,克劳塞斯竟然不在屋子里。

    埃尔维克迈着虚弱的步子走出门,远远地看到村民们举着十二张竹筏,站在古树周围,十二张竹筏上都各自躺着一个人。其他十几个穿着独特的村民则跳着当地的舞蹈,嘴里唱着歌。他想起来今天是祭祀的日期!

    埃尔维克走到了围观的人群里,不经意地一眼看到竹筏上躺着的竟然是克劳塞斯。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件蓝色的外套。

    “你们做什么?”埃尔维克向举着竹筏的村民冲了过去,大声地喊,“放他下来!”

    可是还没有走几步,他就被两个上身赤裸的大汉拦住了,不由分说地被带到了一旁。

    “放开我!你们这是在干什么?竹筏上的人是和我一起来的,你们想怎么样?”埃尔维克无力地蹬着双腿,疯了似的叫着。

    “他是第十二个沉睡的人,小伙子你听我说,不拿他祭祀他也醒不过来了,他牺牲自己来拯救整个村的人啊。”一个枯瘦的老头快步走过来低声解释道。

    “你是谁?”埃尔维克充满敌意地瞪着他。

    “我是主持祭祀的人。”

    “那又怎么样?是不是你们昏睡的人数不够就故意拿我朋友来顶数?”埃尔维克冷哼了一声,如果没有两个大汉压制着,他早就一拳打在老头脸上了。

    “胡言乱语的话不要说,我们是不会欺骗树神的。”老人显得很慌张,一边沉声叫着一边摆着手。

    埃尔维克知道自己不能阻止什么,只好担心地问道:“那我朋友会怎么样?”

    “祭品在明天早上就会上天,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身后的大汉语气平淡地回答道。

    “你们快放开我,这太不可思议了!”

    老头向跳舞的人群看了一眼,冲两名大汉吩咐道:“先把这个人关押起来,不能让他扰乱了祭祀。”然后又冲埃尔维克充满歉意地说道,“年轻人,你只能先委屈一下了。”

    不管埃尔维克如何反抗,他还是被一点点地带离了这里。

    渐渐地天黑了下来,埃尔维克被关在一间狭窄的屋内,他心急如焚地走来走去。外面的声音随着夜晚的临近越来越轻,现在已经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他正在想象着外面发生的事情,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看守的大汉走进来朝他挥了挥手,说:“你出来吧。”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埃尔维克一边急匆匆地冲了出去一边问道。

    “祭祀结束了,献祭之后不能有人在旁观看,村民都回家了,你也快点回去吧。”

    “我的朋友呢?他怎么样了?”

    大汉忍不住笑了一声:“应该已经消失了。”

    埃尔维克没搭理他,朝着住所走去,大树的四周燃烧着篝火,有的火已经灭了,正冒着烟。

    他不信尸体会无缘无故地消失,就绕着路,偷偷地走向古树,人们果然都遵照着祖辈的传统,没有人留在外面。

    周围幽暗寂静,冷风吹得人有点冷。埃尔维克不敢走到树下,总觉得那里会很危险,就悄悄地藏在麦子地里。

    借着篝火的光亮看去,枝杈密集地分布在周围,有的枝杈被挤压得垂了下来紧贴着地面,巨大的古树在月光的映衬下就像是座魔鬼的碉堡。

    一直动着还清醒些,一旦停下来不动,埃尔维克就感到睡意无时无刻不在与他的意志做抗争,他用手使劲地拍着脸,都不知道自己的脸已经肿了。

    天色越来越黑,没有发生任何奇怪的事,十二堆篝火如今只剩下了三堆,飘扬的烟尘让天空看起来灰蒙蒙的。

    他长吸了一口气,不想调查了,同时也不想自己活着出去了。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走不出森林,就连走出村庄都很困难。

    他正准备站起身,只听到空气里传来怪异的响声。

    这样的声音让埃尔维克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循声望去,只见垂向地面的树杈竟舞动着落在了地上,就像一只手一样伸向前方,捆住了其中一具竹筏上的尸体,然后收缩,慢慢地把尸体拎了上去。

    “这是什么东西?”埃尔维克瞪大眼睛,在心里惊恐地大叫着。

    紧接着,低垂的枝干向一侧展开,在离地面大约两米高的树身处突然出现了一个大口子,差不多有一米宽,如同张开的血盆大口,黑色的夜晚看上去很是吓人。捆住尸体的树枝十分精准地把“食物”送进了洞里。

    一分钟内就把尸体放了进去,埃尔维克就这样愣在了那里,脑子什么也想不了,没有呼喊,也没有任何动作。

    接着第二具尸体以同样的方式被送入洞中,之后是第三具、第四具……

    “大家快来啊!”

    当埃尔维克清醒过来的时候,他用尽全身的力气,近乎悲鸣地大喊一声,用最快的步伐跑向离他最近的那户人家,因为跑得太快了已经超过了身体的负荷,他无力地栽倒后又站起身继续跑。

    “有人吗?来人啊……”

    几户人家听见喊声点燃了蜡烛,他到了房门前拼命地敲打着,发出刺耳的“咚咚”声,一家敲几下后又接着敲下一家,埃尔维克想越多的村民醒来越好。

    显然他这样的行动引起了村民的好奇和注意,有人断断续续从房间里走出来,村民的家里也断断续续地都亮起了光。

    “快看那棵树!”埃尔维克高声叫着,一边朝仍是黑洞洞的屋子跑去。

    看见树的村民脸色都变得惨白,嘴里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因为那棵树正在吞着尸体。

    埃尔维克果断地停止了呼喊,他现在急切地想要救出他的朋友,他们被吞下去一定会到达树的底部,要想及时把他们救出来也许还有希望。

    于是他朝着聚在一起围观的村民们喊道:“大家要听我的,那个怪物把他们吃了,我们得快点救他们!”

    村民们的回应不像他预期的那样热烈,可能是害怕或是对“树神”的一丝忌惮没有人动弹,大家只是低头谈论着什么,有的人在用犹犹豫豫的眼光看着他。

    “大家动作快点啊,不然就救不了了。”

    埃尔维克又叫了一声,可是还是没有人跟他去,他不顾一切,一个人飞快地朝着古树跑去。

    这时古树已经变得和以前一样,不会让你觉得有一丝的奇怪,埃尔维克不敢靠得太近,拿起田地边放置的铁铲卖力地挖起来。

    村民们也都向树走过来,伴着嗡嗡的议论声,像是耳边围绕着好几只苍蝇。

    “难道是我们看错了?”一个中年妇女盯着古树看了好一阵,心里不免很疑惑。

    “它现在怎么不动了,难道真的是我们看错了?”旁边的人也困惑地讲道。

    埃尔维克对村民的愚昧和迷信忍无可忍,他们宁愿相信自己眼花了也不愿相信信奉的神明会是怪物。

    他胸口的怒火开始燃烧起来,随着呼吸剧烈地起伏着,他转过头用冰冷的语气说:“是不是你们所有的人都看错了?你们都扪心自问一下,现在你们的亲人、朋友可能被带到了树底生死不明,你们还袖手旁观什么也不做!”

    他说完这句话后人们停止了议论,也无人去回答他,毕竟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都看到了那可怕的一幕。

    埃尔维克此刻多想有个人来帮帮自己,但他对他们已经心灰意冷了。他还是低头挖着,他知道秘密就在这棵树底下。

    村民们站在不远处都紧紧地盯着他,此时一个人也没有去帮他,村民们都沉默不语。

    他感到全身酸疼,可是他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地上已经挖出一米多深的大坑,土壤里开始出现人体上各种部位的白骨。

    “我来帮你!”一个矮个子男人突然大叫了一声,像是忍受了很久的样子,拿着铁铲也跳下了坑。

    他们把坑里的白骨不断地往外扔,散落在地上的数目十分惊人,这也大大地刺激着村民的心理,他们越来越相信这个外乡人说的话了。

    一会儿就有十几个村民和他一起挖,埃尔维克干劲十足,挖到树根的时候看见了血迹,他让大伙齐心协力沿着树根延伸的方向挖。

    坑上好心的妇女们提着灯笼为下面的人照明,这样就使挖的速度快了一些。埃尔维克发现很多的白骨都堆积在一起,堆成了一座小山,村民们看到后都吓得不轻。

    挖到树根尾部的时候他们竟发现了一个裸体的美女——也正是那个日夜出现在他们梦中的女人。尽管女人有着美丽的容颜,但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人,生理器官有着很大的不同,起先是闭着眼睛,睁开后显得十分呆滞,从眼神中可以看出她的状态和刚出生的婴儿差不多。

    一具完整的尸骨被她抱在怀里,八成是献祭里的其中一个。女人由一根脐带和大树的根须紧密地相连在一起。

    “大家把她抬上去让大伙都瞧瞧!”埃尔维克此时对她充满了极度的仇恨和厌恶。

    这时全村的人都相信了埃尔维克,妇女们也加入了进来,大树四周很快被挖出了一个个深坑。共挖出这样的女人十二个,她们是不能动的,挖出来的时候有的在闭眼睡觉,有的在伸懒腰,可是她们的眼角都有泪水,这是害怕的泪水,只是无法付诸于言语和表情。

    大树周围的坑越来越大,难闻的味道弥漫在树的周围,尸骨被大量地发现,已经无法用数量来计算。埃尔维克预感到接下来树的下面会有数不尽的白骨,应该是这个村子祖祖辈辈的男人所留下的,有可能整个村庄都会有。

    再挖下去也就只有尸骨了,埃尔维克叫众人停下来。天已经蒙蒙发亮,尸骨在地上散落着,铺满了厚厚一层,甚至蔓延到了田地里。

    埃尔维克的旁边围满了村民,每个人都汗流浃背,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说累,很精神地望着他。

    “就是因为这些女人男人们才会长睡不醒。”埃尔维克望了围在他身边的村民们一眼,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如同救世主般,村民们眼里都对他投去了敬仰、崇拜的目光,有的人开口问道:“这些女人像人又不是人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埃尔维克摇摇头,不过极其有力地说道:“估计现在她们被挖出来了,男人的梦就会消失了,大家尽可放心。”

    “他们来了。”不知是谁叫了一声。

    众人转头望去,一些在睡梦中的男人都清醒了,正面带好奇地走过来。

    不过他们的眼睛变得十分呆滞,他们的家人不论怎么喊,他们都不回应,整个人竟成了白痴!

    天已经彻底地亮了,太阳慢慢地升起来了。被放在一起的妖媚女人不知道在叫着什么,全身像是受到了强烈的电击,在痛苦地抖动着,蜷缩成一团,很快便化成了一摊脓水。

    到了中午的时候,埃尔维克带足了食物,转身走出了村庄。

    那个梦就这样消失了。回到城市之后,埃尔维克遍阅古籍,查阅了很多的资料,推知出那种怪物是一种树灵。它在平时会吸收男人的精华,可是没办法自由地活动,就用控制、麻醉男人们的方法,让男人嗜睡成瘾,在长睡中吸收他们的精气。只有每年吞食一定量的活人才能继续存活,最长可活到万年之久。

    生死约

    【法】普洛佩斯·梅里美

    13号的午夜,已经十一点了,大学生马里奥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拼命地学习,为了对付即将到来的考试。

    他已经连续多次考试不及格了。

    他的父亲向他明确表示,如果他再考试不及格,就不会再供他继续上大学。

    这次,马里奥下定决心,拿出命也要拼它一次,不及格宁可死。

    已经连续好几个星期了,他天天如此,看一个通宵的书。

    在同学当中,他没有太多的好朋友,仅有的几个也都知道他埋头苦读的原因,已经说好夜里不会来打扰他。

    可是,今天夜里他突然听到楼层的门铃响了起来。竟然有人来拜访他,让他感到很奇怪。

    门铃声响得很是急促。马里奥万般无奈下,只好从书桌前起身。他无奈地叹了一声,摇了摇头,动身前去开门。

    他走出房间时,听到门铃响个不停。他打开了门锁,犯起嘀咕来:

    “大家都知道,为了考试我正在埋头苦读呢。这个时候来看我,究竟是谁呢?有什么着急的事情非得现在来?”

    马里奥手里捧着一本书,站在门口,静等来访者从楼层大门上来。

    整层楼梯的回音很是古怪。来人的脚步声听起来已经很近了,脚步似乎有些不大稳。

    会是谁呢?谁这么不识趣?他等待着,已经准备好向来者发一通脾气,骂他不应该来打扰自己温习功课。但是,等了半天,那人却一直没有露脸。

    此时此刻,脚步声几乎已经近在耳边,却仍看不到人影。

    一阵恐怖感猛地掠过他的心头,他背脊发凉,冷汗打湿了衣衫。

    就在他不知所措,正想着是大叫那看不见的来访者,还是回头关上门继续学习的时候,那人却说了声“我来了”,突然间出现在视线内了。

    马里奥瞧了一眼,这个人他似乎并不认识,看上去年纪很轻,脸色苍白,眼睛不大,但是却很亮。

    虽然,他下巴上胡子没剃,看上去很邋遢,但这人衣着高级,很有风度。

    马里奥感到不解,他不禁想要问道:“你是谁?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然而,就在话还没说出口的时候,那人却把脸转过来了一点,正对着马里奥。

    屋里的微弱灯光,正好照到他脸上,马里奥一下子认出了他。

    “天啊!菲尔德!是你吗?”马里奥惊讶地叫了一声。

    马里奥考试虽然总是不及格,但他的判断能力却没有丧失。他记得很久以前,菲尔德的父亲曾把儿子赶出过家门。

    很多年以前,他们曾在同一所学校学习,后来,就很难再见面了。不过偶尔还是能听到他的消息,因为他们两家住得不是很远,而且他们的妹妹又是很要好的朋友。

    听说,菲尔德后来学坏了,酗酒、玩女人、抽鸦片……还做了许多别的坏事。

    “快进来吧,”马里奥的怒气消失了,低声说道,“我想,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进来吧,我的朋友,看看我能不能帮你……”

    他这个时候才发现,菲尔德虽然还算精神,但显得有些步履蹒跚,精疲力竭,而且一看就知道他很饿。

    “来吧,”他愉快地说,十分同情老朋友的处境,“好久没有看到你了,这次见到你真高兴。我正好要吃些东西,正好我们可以一起吃。”

    菲尔德没有说话,保持着沉默。

    他脚步踉跄,马里奥不忍,连忙伸出手去搀扶他。他这才发现,他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的,他宽大的身躯只是一个衣服架子,人已经瘦得像一具骷髅,只剩下了皮包骨。他刚一接触到他的身体,那种恐怖感又涌了上来,但是很快就过去了。同时对于朋友的困境,他感到难过与震惊,还有些可怜。

    “还是让我扶着你吧。”他关心地说。

    他小心地把菲尔德扶到起居室的沙发上。脑子里不停地在想:他是从哪里过来?又怎么找到了他住的地方?他们在以前是很要好的密友,但那已经过去七年了。

    “你先坐着,”他说,“我先去准备晚饭,当然,只是粗茶淡饭。有事等会儿再谈,你先在沙发上好好歇一会儿,我看你是累坏了。过一会儿你再告诉我事情经过,我们一起好好想想办法。”

    菲尔德深陷在沙发里,一声不吭。他的情况看起来糟糕极了。

    马里奥从食品柜里拿出了面包、烤饼、果酱、燕麦饼什么的,然后他冲了杯可可,把放食物的桌子移到沙发前。

    “好了,让我们先吃个饱吧,吃完以后我们再谈谈怎么帮助你。”马里奥说,“我正在温习功课迎接考试,这段时间一直一个人忙个没完,很高兴有个老朋友能过来看我。”

    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菲尔德,不由得从头到脚一阵发麻。那张脸已经不能用苍白来形容了,简直惨白如纸。

    “天啊!”马里奥跳起来,“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威士忌,我忙得把它忘记了。”

    他走到食品柜那里,找到了那瓶威士忌。

    他斟了满满一杯,酒很浓烈,菲尔德二话没说,拿起来就一口喝了下去。马里奥看着他喝下的同时注意到他的衣服上满是灰尘,肩膀上还挂着蜘蛛网。

    让人奇怪的是,他全身都是干的,但是要知道外面正在下雨,他没有戴帽子,没打雨伞也没有穿雨衣,身上却一点没有被打湿,甚至还保留灰尘,真是匪夷所思。

    事情透露着古怪。

    然而,菲尔德没有解释什么,马里奥也不好唐突地问他,等到他酒足饭饱之后再说吧。

    在吃饭的过程中,都是马里奥一个人在说话,说的主要都是关于他的考试。自始至终菲尔德不发一语,连附和点头也没有,仿佛根本没有听进去。

    马里奥把食物拨来拨去,实在是没有胃口,而菲尔德却吃得狼吞虎咽,看来他真是饿极了。

    一个饿汉这样大口吃冷烤饼和黑面包,马里奥简直看呆了,心里有些奇怪:他这样狼吞虎咽,也不怕被噎着?

    菲尔德仍然大口大口地吃,大口大口地咽,活像一只饥饿的猛兽。

    “真是太对不起了,家里食物少。我给你准备的吃的恐怕不够,老朋友。”最后一个烤饼也吃完了,马里奥脱口说道。

    但是,菲尔德依然没有搭话,因为他看上去很是疲倦,在座位上几乎快睡着了。

    “那你就先睡会儿吧,我看你太累了。这个通宵,我得继续温习功课,你可以睡我的床。明天你可以晚点起来,然后我们一起吃早饭。然后……然后我们讨论一下该怎么办……”马里奥又特别加上一句,想缓和一下气氛,“我们一起想个好主意……你知道,我可是很会出主意的。放心吧,事情总能够解决。”

    菲尔德还是沉默着,他脸上充满了睡意,微微点头。

    马里奥扶他去卧室休息,那间卧室非常寒酸,让他感到很羞愧,因为菲尔德家简直就像一座宫殿。

    菲尔德可能是太困了,走进卧室连衣服鞋子也不脱,直接倒在了床上。眨眼工夫,他已经沉沉地熟睡了。

    马里奥继续回到书堆里,这次考试他必须要通过,但是他一时难以集中精力,满脑子想的都是菲尔德,想到他惨白的脸色、异样的眼睛,还有饿得半死那肮脏邋遢的样子。

    他又回想起了过去的日子,他们曾经发誓,他们之间的友情始终不渝,但是现在,他的朋友正处于多么可怜的困境下。

    卧室里,渐渐传来沉睡的呼吸声,很均匀。

    “他确实应该好好地睡一觉了,”马里奥心里想,“他来得正是时候。”

    这时外面突然卷起了狂风,雨越下越大。这样反而正好,马里奥拿起书本开始认真地看了起来。

    大约看了有两个多小时,他伸了个懒腰换了本书。他隐约听到卧室里的呼吸声,便悄悄地站了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到卧室门口,打开门缝,朝里面看。

    也许是因为房间实在是黑暗,再加上他刚离开灯光下只有一两分钟,此时还没有适应黑暗,只能模糊地看到家具的黑影,后来才渐渐看清楚了。

    他看到床上的人睡得很沉很沉,一动也不动,只有呼吸声传来。

    马里奥更加确信他一定是累坏了,随即便离开卧室门口,继续为考试而努力,只偶尔停下来换一本书,或者喝一口浓茶,略作休息。

    正看着书的时候,他自己也说不上是怎么回事,胳膊忽然疼痛起来,有一两下痛得特别厉害。这让他有些分心,弄不明白胳膊为什么会扭伤。

    外面的街上开始传来车轮的响声,天已经开始亮了。

    已经是凌晨四点钟了,马里奥伸了个懒腰。他起来拉开窗帘,雨已经不下了。他又伸了个懒腰,准备去睡四个小时,然后起床做两个人的早饭。

    菲尔德在隔壁房间里,发出很响的呼吸声。他决定在睡之前先去看他一眼。

    他轻轻走近卧室,目光首先落在床上。

    他睁大了眼睛,反复地揉了又揉,看了又看,但是,他什么都没有看见,眼前的房间里根本没有菲尔德。

    看到这种情景,马里奥心里咯噔了一下,感到后脊一阵发凉。

    同时,他感到左胳膊在剧烈地抽搐着,很痛。他站在那里目瞪口呆,想着眼前刚刚发生的事,吓得从头到脚都在发麻。

    他好一会儿才鼓足勇气,大胆地走进了卧室。

    床上还有菲尔德躺在上面时留下的印痕,枕头上有他的头印。马里奥走得越近,那呼吸声也就越加清晰。

    过了好久,他定了定神,发出颤抖的声音,叫唤着朋友的名字。

    “菲尔德,是你吗?你究竟在什么地方?”

    没有人应答,但是呼吸声却没有中断,它依然从床上不断传来。

    马里奥又叫唤了几声,仍然没有回应。

    马里奥打算把事情弄清楚,他跪下来把床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最后,他把床垫拉了下来,将床上的东西全都拿开。但是呼吸声仍在继续,仍然在床上,他却看不到菲尔德,也看不到任何人。

    屋子里充满了惊恐的氛围,马里奥觉得自己快要支持不住了,他的额头上浸满了冷汗。

    他强迫自己把整个房间彻底搜索了一遍,食物柜、五斗橱、挂衣服的壁橱……哪里都检查了一遍,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马里奥觉得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他有些烦闷,情绪越来越激动,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过,他还想试试别的方法。

    于是他自己躺到床上,靠近那个凹下的地方。立刻,他一蹦就跳下了床。

    因为他感到,呼吸声就在他旁边,就在他的耳边。

    他匆匆回到起居室,让自己冷静下来,好把整个事情回想一遍,理清头绪。他想应该是一个人读书太废寝忘食,睡眠太少,有时候可能会产生幻觉吧?

    他把每一个细节都想过了,可是仍然理不清头绪。

    突然,他想起来:整整一个晚上,菲尔德一句话一个字都没有说过!确实,整个晚上都是自己在说话,而这个远道而来的朋友却一直沉默不语。这未免太诡异了!

    马里奥想得快要发疯了,他决定出门待一会儿,便穿上鞋走出了房间。

    他到外面去吹了吹风,让自己清醒一下,闻闻花香,看看海景。他在同一段路上兜了两个多小时,直到心中的恐惧消除了一些,能吃下去饭了,这才回家。

    他一走进房间就看见里面站着一个人,站在窗口旁边背对着亮光。

    他认出这是他的同学格林,他也和马里奥一样在迎接考试。

    “我温习了一个通宵,马里奥,”他说,“我到你这儿来,是想和你对对笔记,顺道我们一起吃个早饭。你怎么这么早就出去了?”

    马里奥说他有些头痛,出去散散步,能好一些。

    格林也没有怀疑什么,点了点头,就没有再说什么。

    不过他忽然又说了一句:“我从来不知道,你还有一个酗酒的朋友。”

    马里奥的声音有些冰冷:“这我倒是不记得了。”

    “里面好像有个人喝了酒还在睡觉,不是吗?”格林把头向卧室点了点,用奇怪的目光审视着他的朋友。

    两个人对视了几秒钟,然后,马里奥无奈地说道:“这么说,你也听见了?”

    “我当然听见了,你卧室的门是开着的嘛。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去偷听的。”

    “噢,我不是说这个,”马里奥降低了声音,“不过,这样一来我倒放松多了。我来给你解释吧,我实在是被吓坏啦。”

    接着,他把夜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和格林说了一遍,连他胳膊疼痛的事也没漏掉。

    “胡说八道!这怎么可能!”格林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你都在胡说些什么呀?你是不是累坏了呀?”

    “让我说完,我的朋友。”马里奥尽可能平静地说,“现在,你确确实实听见呼吸声吧,对不对?”他指着卧室说。

    格林点头,示意马里奥继续说下去。

    “那好,你跟我来,我们进房间你就知道了。”

    但是格林却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他胆怯地说:“我……我其实已经进去过了……我刚才听见了声音,以为你在里面睡觉。门半开着……我就走进去了。”

    马里奥没有接他的话,只是完全敞开了卧室的门,于是,呼吸声更清晰了。

    “里面一定是有人。”格林肯定地说。

    “是的,里面有人,但是我们怎么看不到呢?”马里奥说。

    他又劝他的朋友和他一起进去看看。但是格林断然拒绝,说他进去过了,看不见有人,他说什么也不要再进去了。

    他们关上卧室的门,在起居室里开始拼命地抽烟来缓解这种烦躁不安。

    “更让我感到奇怪的是,我的胳膊为什么痛?”马里奥摸着他的胳膊说,“有时候痛得很厉害,钻心地痛,可我却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弄伤的。”

    “我来替你检查一下吧,”格林说,“让我帮你看看。”

    马里奥听话地脱掉了外衣,卷起衬衫的袖子。

    “天啊,我怎么出血了!”他叫起来,“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疼痛的地方有一道细痕,上面还有着血迹。格林靠近它,足足盯了几分钟。接着,他坐回椅子上,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马里奥的脸。

    “这是被你抓破了,连自己也不知道吗?”他随即问道。

    “可是,我想不起什么时候抓破过它。我在想,会不会是别的什么原因?”

    马里奥一动不动地坐着,盯着自己的胳膊仔细地看着,不发一语,眉头微微皱起。

    “怎么啦?我觉得抓破点皮并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格林说,“说不定,是袖子的链扣把皮擦破了。可能是昨天晚上你一时激动……”

    但是,马里奥一下子脸色发白了,想要说什么但又不是很确定。他的脑门上渗出了大滴大滴的汗水,最后他把身体移到朋友的面前。

    “你快来看,”他用颤抖的声音说,“你看到那个红印子吗?我说的是血滴下面。”

    “嗯,我看到了,”格林仔细观察了一阵,然后猛然抬起头来,说,“可它怎么看上去像是个旧伤疤啊。”

    “没错!它就是一个旧伤疤。”马里奥的声音很轻柔,嘴唇一直在打哆嗦,“现在,我终于想起来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格林在椅子上坐立不安,他感觉到他朋友的精神都快要崩溃了。

    “嘘……小声点,我……我来告诉你,”他说,“那个伤疤曾经是被菲尔德划的。”马里奥似乎陷入了思索中。

    整整有一分钟,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保持沉默,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那伤疤是菲尔德划的!”马里奥又重复了一遍,声音猛地加重了些,好像确定了一般。

    “菲尔德,你的意思是说……在昨天夜里?”

    “不不不,并不是昨天夜里。这已经是许多年以前的事了,当时我们还在上中学。他用他的小刀割了我一刀,我用我的小刀割了他一刀……”马里奥说,“我们交换了各自伤口上流出的鲜血。他在我伤口上滴进他的血,而我也一样……”

    “天啊,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这是当时男孩们的契约。现在我全回想起来了,我们当时读了一些古怪的小说,于是就按照书上说的做了。我们发誓谁要是先死了,死去人的灵魂就到另一个人那里显形。”

    马里奥接着说:“我记得清清楚楚,那是一个炎热的下午,在学校的操场上……那是,那还是七年前的事……一位老师发现了我们身上的血迹,就没收了我们的小刀……从此之后,我就忘记这件事情了,直到今天……”

    “你是说……”格林说不下去了,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说话都开始结结巴巴了。

    马里奥没有回答他,他颓唐地跌坐在沙发上,用双手抱住了头。

    格林有些不知所措,他移到马里奥的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说,马里奥,你没有必要这样愁眉苦脸。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只是出现了幻觉,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办,如果不是,我们也知道该怎么做,不是吗?”

    “我想你说的是对的。不过,这件事有些太突然了,把我吓坏了,那可怜的家伙,他竟然……”

    “不过说到底,如果这是真的,那也不过是……不过是说,他已经信守了他的誓言……对,他信守誓言了,也就是这样,对吗?你也就不必太介意。”

    马里奥听了点点头。

    “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情,”格林说,“你真的能够肯定,他当真像你说的那样狼吞虎咽了吗?我的意思是,他当真把食物都吃了下去?”

    马里奥紧紧地盯了他一会儿,接着说:“这件事很好证明。”他说得很平静,他很肯定当时他确实看到菲尔德吃东西了。

    “我们吃完饭以后,”他回答说,“餐具我都收拾好了。我把它们都放在食物柜的第三层架子上了。放上去以后,就没有再碰过它,不信你可以过去看看。”

    他指了指食物柜。

    格林听了他的话,就走到食物柜那里去验证一下。

    “果然是这样,”格林简单地检查完后对他说,“跟我想得一模一样,昨天晚上你只是幻觉。食物根本没有动过,你自己过来看看吧。”

    马里奥不相信格林说的话,他噌地一下站起来,快步走到食物柜旁边。

    他看到那一层架子上,黑面包、冷烤饼、燕麦饼全部还在,根本没有动过。连自己倒的那杯威士忌也放在那里,并没有喝,一切都证明格林说的是对的。

    “你根本没有给人吃过东西。”格林说,“菲尔德既没有吃,也没有喝,所以说他根本不存在!昨天的一切一定是幻觉,对,是幻觉。”

    “但是,那呼吸声呢?”马里奥马上反问道。他呆呆地看着格林,脸上一片茫然,有些不知所措。

    格林没有回答马里奥,而是向卧室走过去,打开了卧室门。均匀、深沉的呼吸声传到格林的耳朵里,清清楚楚,这绝对不是幻觉。

    接着,格林关上门轻声轻脚地走回来。

    “现在,只有做一件事可以证明这一切了。”他最后坚定地说,“你写封信回家,打听一下菲尔德的情况。眼下嘛,你先去我家温习功课。这几天就住在我家,我家里正好有张床空着。”

    “这样太好了,考试近在眼前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这次考试我非通过不可,真是太感谢你了,我的朋友。”

    于是,他们就这么办了。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马里奥接到了他妹妹的回信。

    他把信中的一段话念给格林听。

    他妹妹写道:

    真是怪了,你来信竟然会问起菲尔德。不过,他的事真可怕。不久前,他父亲忍无可忍,说要把他逐出家门。你猜怎么着?他自杀了。他瞒着众人钻进了地下室,在那里绝食而死……听说,他们在14号那天发现了他。医生说他大约已经死了十二个小时了……据说他瘦得不成样子,看上去怪吓人的……

    “这么说他是死在13号?”格林问。

    马里奥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在那天夜里,他来看你?”

    马里奥又点了点头。

    再生人

    【美】艾尔·巴龙

    珍妮芙,我爱你。

    这句话就像是一把悬在心头的匕首,当我感觉到一丝幸福的时候就狠狠地刺下来,把我的幸福残忍地扼杀在萌芽状态。

    珍妮芙,我爱你。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恶毒的魔咒,在我看到别人亲亲热热成双成对时,这个魔咒就劈头盖脸地向我袭来,把我伤得体无完肤。

    珍妮芙,我爱你。

    这句话就像一条冰冷的毒蛇,当我看到枕边熟睡中的女儿时,这条毒蛇就突然出现,紧紧地缠住我的脖子,愈缠愈紧,直到我窒息而亡。

    珍妮芙是我的初恋。

    珍妮芙曾经让我如痴如狂。因为珍妮芙喜欢吃鸭脖子,我会骑着吱吱作响的自行车横穿城市,只为看到她的一丝微笑;因为珍妮芙喜欢蜘蛛侠,我疯狂地迷恋上了曾经不屑一顾的动画;因为珍妮芙喜欢吃辣的,我也爱上了曾经坚决不吃的辣椒酱。

    但因为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让我永远失去了我的珍妮芙。那是十年前的5月28日,我们为该不该给一个乞丐施舍发生了分歧,我说要多个心眼儿,没准这个乞丐是假的,但珍妮芙说我没有同情心,气呼呼地扭头就走。

    给她打电话,已经关机。

    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却让我消沉到了极点,我觉得对珍妮芙也许只是一厢情愿,她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过。带着这份失落,我在网上瞎聊,认识了一个叫艾瑟儿的女孩。艾瑟儿说她刚刚毕业,第一份工作就遇到了麻烦,那男主管故意刁难她,她本来完全可以在上班时间内完成的工作却拖到了下班也无法完成,只好加班,那男主管就“好心”地陪着她加班,当同事们一个个地离开后,主管就开始“关心”起她来……

    我当时正在气头上,问到那男主管的住址后把他劈头盖脸地揍了一顿,他做贼心虚也不敢反抗,我也发泄了心中的郁闷。没想到因为这件事,艾瑟儿竟把我当成了她的白马王子,时常约我出来玩,而我跟珍妮芙的冷战还在继续。

    在一个寂寞的雨夜,我和艾瑟儿喝得烂醉如泥,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身边是一丝不挂的艾瑟儿,床单上一片刺目的殷红。

    “你会一直爱我吗?”艾瑟儿轻轻地呢喃。

    “会,一生一世。”我做出了承诺,并履行了承诺,跟她结了婚。

    在举行婚礼的前一天,我遇到了珍妮芙,她显得憔悴而又虚弱,在我下班的必经之路上她拦住了我。尽管我已经决定全身心地爱艾瑟儿,但看到她楚楚可怜的样子,我的心不由得再次动荡起来。

    “没想到你真的要结婚了。”珍妮芙的声音有点沙哑。

    “嗯。”我点了点头,声音异常沉重。

    “肖恩,你真该死,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你却跟别人结婚。”

    “你……”我脑子里轰的一声,珍妮芙爱我,可她怎么从来不说,还经常使性子,耍脾气,让我经常感觉到自己对她只是一厢情愿。

    “我恨你。”珍妮芙从牙缝中挤出这三个字。

    我这才知道,那天珍妮芙只是跟我闹着玩,但不巧的是她刚跟我分开手机就被偷了,当我给她打电话时手机已经在小偷的手上了,那头自然不会接电话了,而且马上就关了机。而由于我刚刚换了号码,珍妮芙不记得我的新号码,没法与我联系,只能让误会一步步地加重了。后来看到我又有了“新欢”,她没有放下少女的矜持,一直没有解释。

    我愣在了原地。“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我恨你”这两句话一直徘徊在脑海里,让我的大脑一次次地“死机”。

    一直到晚上吃饭,我都心不在焉,满脑子里都是珍妮芙,珍妮芙的话也一直萦绕在心头,让我不知所措。以前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反而更加清晰地浮现了出来,一段段回忆在我眼前疯狂地飞舞着,让我窒息。

    我原以为时间是个神奇的魔术师,可以冲淡一切,可以让我淡忘珍妮芙,但一年过去了,我依然无法忘掉珍妮芙。艾瑟儿很爱我,对我很温柔很体贴,可她越是体贴我就越心痛,有一句话我一直不敢说出口,结婚这一年来,我爱她,但我更想珍妮芙。

    “我们搬家吧?到伦敦去吧。”

    “怎么了?普尔顿市不是挺好的吗?干吗要搬?”艾瑟儿不解地问我。

    “我从事的是文化行业,伦敦那边氛围更好一些,在那里会更有前途。”我找了个借口。

    艾瑟儿并没有反对,尽管她觉得普尔顿市挺好的,但为了我,她义无反顾。这更让我感到深深的愧疚和不安。

    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我们就悄悄地离开了普尔顿市,来到了伦敦。我拼命地工作,一是以此淡忘珍妮芙,二是想在事业上有所成就,以兑现自己“在那里会更有前途”的承诺。

    没用,我依然想着珍妮芙。

    有什么东西可以制止自己这个“肮脏”的念头呢,我想来想去,只有一种选择了——小孩。如果我和艾瑟儿有了小孩,我的心大概就会沉稳一些,不会那么飘浮不定了。

    “艾瑟儿,咱们要个小宝贝吧?”我轻轻地抚摸着妻子的头发,温柔地说。

    “嗯。我也想要。”她把头埋在我的怀里。

    艾瑟儿,我怜爱地拥着她,心里百感交集。

    结婚一年半后,我们添了一个可爱的小女孩,艾瑟儿给她取名“贝贝”,把她当成自己永远的宝贝。

    贝贝诞生了,而我的“如意算盘”似乎落空了,本想用贝贝拴住我的心,而我依然在想着珍妮芙,而且这种思念比以往更强烈。

    珍妮芙,我爱你。

    这句话就像是一把悬在心头的匕首,当我感觉到一丝幸福的时候就狠狠地刺下来,把我的幸福残忍地扼杀在萌芽状态。

    珍妮芙,我爱你。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恶毒的魔咒,在我看到别人亲亲热热成双成对时,这个魔咒就劈头盖脸地向我袭来,把我伤得体无完肤。

    珍妮芙,我爱你。

    这句话就像一条冰冷的毒蛇,当我看到枕边熟睡中的女儿时,这条毒蛇就突然出现,紧紧地缠住我的脖子,愈缠愈紧,直到我窒息而亡。

    时间在煎熬和痛苦中走过了十年。

    因为工作上的事情,我回了普尔顿市一趟。

    忙完了工作上的事情,我并没有马上离开,这座城市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依然让我觉得亲切——这里有跟珍妮芙一起走过的甜蜜回忆。

    不知不觉中,我来到了母校,昔日跟珍妮芙一起读过的学校。

    母校与南湖交融在一起,迎着湖风,沿着湖边散步成为每一个学子最惬意的事,也是我和珍妮芙最甜蜜的回忆。

    看着青春的学生成双成对地依偎在湖边草地上,我如死水般的心再次激荡起来。在一棵榕树旁,我收住了脚步——曾经在这棵树下,珍妮芙跟我依偎在一起,我们幻想着美好的未来,我们幻想着在湖边盖一栋小别墅,我们幻想着每周都有时间一起钓鱼,我们幻想着有个儿子,还有个女儿……

    珍妮芙还有一手绝活——吹口琴,就在这棵榕树下,她吹着一曲曲优美的旋律,她最喜欢吹的是《逝去的诺言》。她几乎每次都会吹这首歌,我也一次次在《逝去的诺言》的旋律中沉醉。

    是做梦吗?

    耳边又响起了熟悉的口琴声,熟悉的旋律,是《逝去的诺言》。

    是珍妮芙吗?我的心狂跳起来。我连忙定眼朝湖边观望,在校博物馆附近的树林里发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正躲在一棵粗大的柳树后,望向南湖方向,留给我一个想入非非的背影。

    太像珍妮芙了,只是消瘦了一些。

    珍妮芙,是你吗?我鼻子一酸,眼前有点模糊了。

    走到了那影子的身后,我不再怀疑了,那就是珍妮芙,尽管十年没见,她身上的味道一直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我从背后伸出手,一把将珍妮芙紧紧地拥入了怀中。她惊叫了一声,紧张地回头望,当她看清我的脸孔后呆住了,口琴也掉落在地。

    “珍妮芙……”

    十年了,我积攒了成千上万句话,但真的见到了珍妮芙,却一句都说不出来了。珍妮芙刚开始还使劲地把我推开,然而,我紧紧地抱着她,她徒劳地推了几下也不再推了,任我把她紧紧地往胸膛里压。

    “珍妮芙,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珍妮芙把头埋在我怀里,没有回答。虽然我刻意不去关注珍妮芙的消息,但我也知道她在五年前结婚了,她老公汤尼也是我们当年的同学,人看起来很本分老实,我不知道珍妮芙怎么会看上其貌不扬的汤尼,或许她以为老实的人才有安全感。我对汤尼了解不多,只知道他性格有点闷,不太喜欢跟人来往。

    我紧紧地拥抱着珍妮芙,尽管我知道拥抱后珍妮芙依然是别人的老婆,尽管我知道我这一辈子再也无法与珍妮芙走到一起。

    “啊——你轻点。”珍妮芙突然大叫起来。

    我一愣,难道我用劲太大了,连忙松了手,珍妮芙一脸的痛苦,捂着胳膊呻吟着。

    “对不起,对不起。”我手足无措起来,没想到这一拥抱竟然给珍妮芙带来了如此痛苦。

    “没……没关系。”珍妮芙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我满腔自责与悔恨,想看看珍妮芙的胳膊怎么样了,她却闪电般地躲开了。

    “让我看看啊。”

    “不!”她依然紧紧地护着胳膊,好像护着珍宝,生怕被我抢走了似的。

    “为什么不让我看,我有权知道到底把你伤成什么样子了?”

    “真的想看?”

    “当然。”我点点头,觉得珍妮芙神情奇怪。

    珍妮芙把袖子挽起,露出白皙的皮肤,再往上移。我呆住了——上面赫然分布着凌乱的牙印,没错,那是牙咬的痕迹,一片片触目惊心的淤血。

    “这……这……”

    “看够了吧。”珍妮芙淡淡地说,声音里多了一丝悲哀。

    “这是汤尼干的?”我一拳打在柳树上。

    “你说呢?”

    “这个王八蛋,我要去宰了他。”我狠狠地吼道。

    “你有什么权利宰我老公?”珍妮芙定定地望着我,目光里悲哀弥漫。

    是啊,我有什么权利呢。

    “珍妮芙,对不起。”

    “真是可笑,你对不起什么?因为没娶我?娶我了就对得起我了?”

    “那……但至少我不可能这么变态地对你,也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到冷冷的湖边吹口琴。”

    “肖恩。”珍妮芙的眼中满是泪花。

    “珍妮芙。”我把她再次紧紧拥入怀中。

    十年的光阴并没有抚平爱的痕迹,反而让爱愈来愈深。

    珍妮芙告诉我,汤尼因为脾气古怪,性格有点闷,不善于交际,导致在单位常常吃瘪,但这个懦弱的家伙在外面不敢撒气,只能把气撒在老婆身上……今晚,她正是挨了汤尼的打,不愿回家,才逛到母校湖边,没想到碰上了我。

    这一次见面,让我死寂的心再次骚动起来,跟珍妮芙的联系也愈来愈多了,每天不给她通一次电话就觉得心里空空的,似乎生命不再完整。

    纸总是包不住火的。

    艾瑟儿知道了我和珍妮芙“死灰复燃”,就连小贝贝也知道了,小家伙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不要脸。艾瑟儿还把这事捅给了珍妮芙的老公,珍妮芙又被汤尼暴打。

    日子愈来愈没有意思,在谩骂、争吵、猜疑和煎熬中度过。

    一天夜里,我和珍妮芙又悄悄地通了电话。

    “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吧?”珍妮芙在电话里低声哭泣。

    “逃避,逃避,我们已经逃避了十年,我不想再逃避了。”

    “可是……”

    “我想为自己活一次。”我咬咬牙,“珍妮芙,我们结婚吧。”

    “说什么鬼话,你已经结婚了,我也结婚了。”

    “我知道,但我现在只想跟你结婚,十年前,我不敢说,现在,我再也不想犹豫了。”

    “太迟了……”电话那头响起一声沉重的叹息。

    “不迟,尽管我们已经浪费了十年,人生还有美好的将来要走,就让我们一起走下去吧。我们一起!”

    “……”

    “别再犹豫了。”

    “好,我们就再见一面吧。明天下午两点,新势力咖啡厅。”

    我们挂了电话。

    我连夜赶往普尔顿市,直奔新势力咖啡厅。

    我一早就在那里守候了,珍妮芙一进来,就被我紧紧地拥入了怀中,这一次,她没有躲闪。

    “七年前,五年前,我会决定抛开一切去爱你,现在,我依然会抛开一切用剩余的生命拼命地爱你!”

    “真的吗?”珍妮芙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她的声音也在颤抖。

    “当然是真的。”我郑重地指指上方,“苍天在上。”

    “为什么?”

    “我想追求真爱,我想追求自己的幸福生活,这十年我过得一点都不幸福,满脑子都是你的身影,我跟艾瑟儿之间的那种感情不能算是爱情,只是一时冲动而背负的责任。这十年来,我一直忘不了的人、一直深爱着的人是你啊,珍妮芙!”

    珍妮芙的眼中一片晶莹。她再也压抑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十年,浪费了十年……”

    “不管浪费的,只要我们把握好现在,一样过得幸福。”

    “真想回到十年前,重新过一次。”

    “别胡思乱想了。”我紧紧地抱着珍妮芙,“有爱的日子一日胜十年,只要我们珍惜现在的日子,以前的就不算浪费。”

    “肖恩。”珍妮芙紧紧地抱着我,她的手指深深地掐进了我的肉里。很痛,很幸福。

    “你不回去了吗?”珍妮芙含情脉脉地望着我。

    “嗯。”我坚定地点点头。然后拿出手机,把手机卡抽出来用打火机化为焦黑,从今天起,我要与以前的号码拜拜了,不光是号码,以前的所有,都要说声拜拜。

    艾瑟儿、贝贝、爸爸、妈妈……再见了。

    “珍妮芙,你呢?”我望着珍妮芙的眼睛。

    珍妮芙微微一笑:“当然是跟你重新开始啊。”她也抽出了自己的手机卡,手机卡在橘黄色的火焰中化为灰烬。

    我和珍妮芙走出新势力咖啡厅,感觉好像获得了新生命。

    拉着珍妮芙的手走在大街上,我的心绪仿佛飞到了十年前,我的心跳再一次加快起来,蓦然发现十年前并不是把对珍妮芙的爱埋葬了,而是种下了,现在这份爱正在悄悄地发芽、成长。

    曾经以为自己的心已经死了,对珍妮芙的爱情已经死亡,现在才知道这只不过是自己在欺骗自己,原来这十年来我一直深爱着珍妮芙。

    “晚上住哪儿呢?”珍妮芙偎依在我怀里,轻轻地说。

    我这才想到,我们是一对无家可归的人。

    “惜缘旅馆,”我缓缓地说,“503。”

    珍妮芙浑身一颤:“你还记得?”

    “当然,这十年来我一直想把它忘掉,却永远也无法忘记。”

    惜缘旅馆503,是我和珍妮芙最青涩最甜美的回忆,当年我们一起到汉口江滩游玩,玩得太疯而错过了返回学校的公共汽车,不想浪费钱打的回来,我们就在江滩附近的惜缘旅馆过了一夜。我们开了一个房间503,甜蜜地拥抱着睡在了一张床上,不过没有“越过雷池”——珍妮芙说结婚后才能有男女之事,我尊重她的要求。

    那是我跟珍妮芙最亲密的一次接触,也是我回忆中一直痛苦的根源,我不仅一次次在想,如果当时我们越过了雷池,那我还会跟艾瑟儿走到一起吗?或许我就能跟心爱的珍妮芙在一起了。

    大概珍妮芙也这么想,十年前,我们在惜缘旅馆留下了最甜美的回忆,今天,我们再继续这段回忆。

    我和珍妮芙重返惜缘旅馆,还好,503还空着,服务员对我们点名要503很是奇怪,但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很快就办好了入住手续。

    十年前,我眼睁睁地看着幸福从指缝间溜走,今天,我绝不会再让它溜走,我紧紧地拥抱着珍妮芙,在急促的喘息声中,我们压抑了十多年的欲望全面决堤。

    我不再顾忌,不再压抑,狮子般地狂啸着。

    珍妮芙不再矜持,放肆地叫着,十指紧紧地掐着我的后背。

    ……

    我要爆炸了,只觉得每一个毛孔都在充血,只觉得每个细胞都在膨胀,眼前的一切扭曲了,珍妮芙的脸也模糊起来。我伸手想抓住她,却发现自己的手也模糊起来,仿佛那是石蜡做的,现在慢慢熔化了。

    难道是有人把房间的灯打开了?四周怎么这么亮,把我的眼睛刺得生疼。我瞪大眼睛,想看清楚四周的一切,却只看到一团团跳动的光球在围着我旋转,形成一道明亮的漩涡,而我正处于漩涡的正中央。

    在强烈的白色漩涡之中,珍妮芙不存在了,床不存在了,世界不存在了。

    眼前一片白亮,什么都不存在了。

    许久,我的视觉才恢复,眼前依然是洁白的床单,娇喘的珍妮芙。

    看着珍妮芙,突然有点陌生,岁月无情,十年的风霜辗碎了她最美好的年华,皮肤不再光洁如初,鱼尾纹也爬上了她的眼角,脸上多了几个淡淡的色斑,曾经挺拔的胸部也不再坚挺……再看看自己,又何尝不是,最美好的十年已经挥霍在艾瑟儿身上了,身材有点走样,小腹微微鼓起,让人看不出腰在何处。

    珍妮芙的眼微微闭着,不知她睁开眼睛后会不会失望,我连忙用被单遮住了身体。

    有点不对劲儿,屋里怎么这么亮呢?我扭头一看,天哪,原来窗帘没有拉上,真是奇怪,我刚才明明把窗帘拉上了,不对啊,我清楚地记得窗帘是淡蓝色的,怎么变成深蓝的了,难不成刚才记错了?

    带着满腹的疑惑,我来到了窗户旁,正要拉上窗帘,却被窗外的一幕惊呆了——对面的高楼上赫然竖着巨大的金字“歌美大厦”。

    歌美大厦?这怎么可能?歌美大厦因经营不善两年前就破产了,后被并购,早已经改名为“普斯顿大厦”,怎么会又改回以前的名字了。

    我瞪大了眼睛,愣在了窗前,呆若木鸡。珍妮芙看到我异常的神情,也跟了过来。

    “这怎么可能?”我喃喃地说,“莫非时光倒流了?”

    “怎么可能?如果时光真的倒流了,那我们为什么一点都没有变年轻?”珍妮芙望望我,又望望自己。

    “不,不是时光倒流,是我们来到了几年前的世界。”

    “怎么可能?”

    “你没觉得不对劲儿吗?”

    “不对劲儿?”

    “咱们住下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可现在分明是下午。”

    “哦?”珍妮芙瞪大了眼睛,又平静了下来,“是挺奇怪的,不过这也不能说明时光倒流了啊。”

    床边的桌子上,正放着一份报纸,我的心一下悬了起来,答案或许马上就要揭晓了。

    摊开报纸,再看时间,我惊呆了,居然是1948年5月12日,看错了吗?我揉了揉眼睛,依然是1948年。

    是十二年前的报纸?不,油墨还是新的,依然还在散发着芬芳。

    “珍妮芙,你快过来看啊。”我声音颤抖着。

    珍妮芙看到报纸后也大惊失色,手哆嗦地指着报纸,却说不出话来。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如果我们真的是来到了十二年前,那会不会碰到十二年前的我们?”

    “哦……”我突然想到这个问题,“应该会吧。”

    “唉。”珍妮芙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

    “真的好想再活一次,用我青春的身体去爱你。”

    “别想这么多了,现在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不满足,最宝贵的十年就这么浪费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其实,我何尝不心痛,十年来,我一直深爱着珍妮芙,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时间在一点点地蹉跎。当终于跟珍妮芙走到一起时,蓦然发现自己已经老了。

    我只能轻轻地把珍妮芙拥入怀中,幽幽地抚摸着她的长发。

    走出惜缘旅馆,我们才发现真的回到了十二年前。

    因为比同时代的人长了十二年的见识,在这里,我们展示出了空前强大的“判断力”,往往能对一些事情的走向作出明确的判断,这也让我们走了很多捷径。

    我先到一家小出版社应聘,十多年的工作经验让我出类拔萃,这也让社长受宠若惊,他实在搞不懂我这种“大鱼”怎么甘心在他们这里游弋。他们当然不会知道,由于顺应了时代的发展,这家出版社会在两年之后成了一个巨无霸。

    我兢兢业业,而且有着令人叹服的预见力,这让领导折服,职位也一路攀升。

    珍妮芙从事了服装设计工作,因为她见识过未来十二年的衣服样式,因而没费太多脑细胞,设计出来的样式总能让人满意,而且总能引领潮流。

    我们快乐地工作着,开心地生活着,没有像大多数人那样拼命地工作,我们始终把生活放在第一位,工作绝不占用休息时间。因为我们有十二年的经验积累,快速的工作效率让同事们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们的财富在迅速增长,我们的爱也在增加,十年的蹉跎让我们更加懂爱,更加珍惜相爱的每一天。

    一个疯老太婆的突然出现,改变了我们的生活。

    那是一个明朗的周末,我和珍妮芙到郊外踏青,在一片黄澄澄的油菜地附近,上演了荒唐的一幕: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正在追赶一个老太太,老太太的腿还算利索,跑得飞快,而那个男人仿佛喝醉了酒,东倒西歪的,怎么也追不上。看年龄差别,大概是孩子在追打老娘。

    “真是太过分了。”珍妮芙咬了咬嘴唇。

    “我过去看看。”

    “算了,这里又没有别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珍妮芙拉住了我的手,她害怕我受伤。

    “别担心,我不会轻举妄动的。”我望了珍妮芙一眼,把手抽出来,冲那男人跑了过去,大吼了一声:“住手!”

    这一声大吼竟然让男人有点茫然了,他一愣,脚下一绊,反而摔倒在地。我连忙跑过去,顺势把他摁住,他再也爬不起来了。

    那个老太太不再逃命,气喘吁吁地望着我,眼中闪过一丝感激,面带一丝微笑。

    “你这个老不死的,竟然敢耍我?”我脚下的男人恶狠狠地咒骂着,挣扎着,但由于被我死死地摁着,他并没有站起来。

    老太太仿佛理亏,并没辩解,只是默默地低着头。

    “老不死的,还我老公!”

    这下让我和珍妮芙都听得一头雾水,一个大男人居然嚷着“还我老公”,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难不成这家伙是个同性恋。

    “你不是要教训老公的情人吗?你当初也同意了啊。”老太太一脸的委屈,小声地说。

    “你这个骗子,当时你怎么不说我会出不来了?”他大吼着,额头上青筋暴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和珍妮芙面面相觑。

    “这……”老太太面有难色,似乎不知从何说起。

    “我来说。”那男人挣扎了一下狠狠地瞪了老太太一眼,“我老公有了外遇,我恨死那个女人了,真想把她身上的肉都一块块地割下来……别这么看着我,我是女人,听我慢慢讲,我老公总是护着那个女人,让我总没有机会下手,我恨那个女人,不想失去老公,也不想闹得太过头让他失望。有一天,这个该死的老太婆找到了我,说她可以帮我。”

    我和珍妮芙屏住了呼吸,仔细地听老太太是怎么帮她的。

    “这个老不死的说她有办法让我的灵魂进入老公的身体里,然后控制他的身体,这样我就可以以老公的身份对付那个女人……别这么震惊,当初我也不相信,但还是想好好地报复一下那个贱人,就同意了,服下了那该死的蓝药水后,我的身体就变得透明起来,轻飘飘的,果然可以进入老公的身体,并且完全控制了他的身体。”

    “然后你就报复了那个女人?”珍妮芙盯着她说,看到一张男人的脸,总觉得别扭。

    “当然,我怎么可能放过那个贱人,我打电话约她出来,她自然就出来了,我们来到森林公园,在灌木丛里拥抱在一起。接着,我做出欲火难耐的样子,扒光了她的衣服,再朝她那无遮无拦的身体上一通乱拳,然后,把她的衣服丢进了臭水沟……”

    “真可怕。”我吐了吐舌头。

    珍妮芙笑笑,她望了那男人(应该是女人)一眼,说:“你已经报复了,那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是报复了,挺解气,但我发现我无法从老公的身体里退出来了,后来找到这个死老太婆,她居然说她也没办法,我想揍她,可她溜了,今天好不容易才碰上她,这次我一定要宰了她。”

    “你杀气怎么这么重?”珍妮芙白了他一眼。

    “是她杀了我老公啊,你还不让我有杀气?我老公已经死了,被我的灵魂杀死了,他没有了自己的意识,我再也无法跟他说话了,而我的身体也变成透明的消失不见了,再也无法回去了,我这一辈子就要顶着老公的身体过了,我那么爱他,一想到他因为我而死,我这一辈子都不得安宁。”

    他泪如雨下,发出难听的哭声,那是种绝望、后悔、孤独的哭声。

    “真的没办法回去了?”我轻轻地问老太太,看到他在痛哭,我突然有点同情他,收起了脚,不再摁着他,他反倒不再挣扎着爬起来了,只是无助地大哭。

    “没办法了。”老太太轻轻地摇摇头,“既然已经下了决定,就要为自己的决定承担责任。她轻率地做出决定,这是应该承担的代价。”

    “呜……”他还在哭,已经没有了杀气,他早已明白即使杀了老太太,老公也不会回来,自己也不会回来。

    “让人的灵魂出壳,进入另一个人的身体,真是太可怕了。”我不由得自言自语。

    “可怕吗?”珍妮芙竟然一笑,她笑得有点诡异。

    我一愣,没有说话。

    “老太太,您好,请问您现在还有这种药水吗?”珍妮芙面带喜气地问。

    “你干吗啊?”我拉了拉珍妮芙。珍妮芙却开心地笑着,甩开我的胳膊,满怀期待地追问着:“还有吗?”

    “有啊。”老太太望着珍妮芙,目光平静,“不过你也看到了,灵魂出壳后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就没想过回来,真是太好了。”珍妮芙竟然跳起来。

    “你到底在想什么?”我又拉了拉珍妮芙。

    珍妮芙神秘兮兮地问:“今天是几号?”

    “6月1号。”

    “再过一个月呢?”

    “7月1号。你到底想说什么,别绕圈子了。”

    “1949年7月1号是什么日子?”她依然在神秘地笑。

    刹那间,我想起来了,1949年的7月1号是我们在惜缘宾馆最甜蜜最煎熬的一夜,珍妮芙为什么提这个,想到刚才她问老太太的问题,我打了个冷战,匪夷所思地望着珍妮芙:“难道你想……”

    “真聪明,你已经猜到了。”珍妮芙抛了一个媚眼过来,却让我打了个哆嗦。

    “你们在说什么?”那个男人一脸雾水。

    珍妮芙没有理那个男人,依然追问着:“这药水多少钱一瓶啊?我们要两瓶。”

    我突然想到了珍妮芙以前的话,好想回到以前,用青春的身体去爱你。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只不过我更现实一些,知道这种事不可能发生,但做梦也没想到,还真的有一个这样的机会,让我们以青春的身体重新活一次,不过,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杀人?

    “不要钱。”老太太微笑着说。

    “不要钱?”我也颇为惊讶。

    “这药水只给有缘人,你们能遇到我,这也算是缘分,愿它能给你们带来好运。”老太太依然保持着淡淡的微笑,从怀里摸出两个瓶子,瓶子好像是用水晶做的,晶莹剔透,里面晃动着蓝色的液体。

    “真的免费给我们?”珍妮芙有点不敢相信,我也不敢相信。

    老太太点点头,轻轻地把瓶子放进珍妮芙的手心里。珍妮芙浑身一颤,感到了一股沁人心扉的凉。

    不待我们说一句感谢的话,老太太飘然离去,地上的男人也不再挣扎追赶,他依然趴在地上,停止了哭泣,面如死灰地呆望着,不知他在看什么。

    我和珍妮芙也离开了,回到了家。

    “你真的要用这东西?”我望着兴高采烈的珍妮芙说,不知为何,我心头总翻滚着一股不祥的感觉,那个面如死灰的脸孔一直在眼前晃,让我浑身不舒服。

    “当然,这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难道不想从二十二岁再活一次?”

    “当然,可是……”

    “别可是、但是了,男子汉怎么婆婆妈妈的。”

    其实,我真的渴望再活一次,融入二十二岁的身体,融入我温暖的家,有爱我的爸爸妈妈,尽管我们现在不缺钱花,可总觉得空虚,不能与亲人相认,不能为父母尽孝,终日承受着良心的谴责。如果能钻进二十二岁的身体,那就可以“冒充”二十二岁的自己再活一次,可以“明目张胆”地跟亲人在一起。

    我心醉了。

    再看珍妮芙,她也心醉了。

    7月1号到了。

    几乎没有过多考虑,我和珍妮芙果断地服下蓝色的药水,果然化身为轻飘飘的幽灵,在夜色之中,悄无声息地飞向惜缘旅馆。

    这个决定意味着现在又要从“一穷二白”的二十二岁重新开始。但我们对青春更加渴望,对亲情更加渴望,与青春比起来,与亲情比起来,财富算是什么!

    十一年前的我和珍妮芙躺在这里,紧紧地抱在一起,当时我信守对珍妮芙的承诺,没有越雷池一步,却满脑子胡思乱想,只能靠意念顽强地压制着欲念,一夜未眠。化身为幽灵的我看着我当年的样子,不由得想笑。

    我和化身为蓝色幽灵的珍妮芙相视一笑,从空中飘然而下,钻进了十一年前的身体里。

    刚开始时,感觉很奇怪,仿佛穿了一套极不合身的衣服,有的地方宽大,有的地方又窄小,而且还有股力量在排斥着,让我无法控制这个身体,那是这个身体原来的意识,它大概也不想被杀死。但我现在已经处于灵魂状态,所有的反抗都不起作用,我最终顺利地钻进自己的身体,并完全控制了自己的身体。

    并没有太强烈的感觉,只是眼前突然闪过一个画面,我,是二十二岁的我正被一张漆黑的大幕包裹着,四周都是浓烈的黑幕,我拼命地奔跑着,想逃出去,可这张无穷的黑幕把我严严实实地包裹在里面,无路可逃。在我筋疲力尽的时候,黑幕收紧,发出强酸,将我一点点地溶化了。

    我被杀死了,被十一年后的自己杀死了。

    我看了珍妮芙一眼,她的眼中也掠过一丝恐慌,大概她也看到了类似的场面吧。

    “珍妮芙。”我轻轻地叫道。

    “嗯。”

    珍妮芙眼中的恐慌一闪即逝,马上就被欣喜取代了,她欣喜地看看我,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啧啧”地赞叹着,抚摸着,感受着恢复青春带来的愉悦。

    看着十一年前让我垂涎欲滴的身体再度出现在眼前,我无法自控,十一年前,我信守那个该死的诺言,轻拥着珍妮芙,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这个该死的决定让我后悔了十年。

    现在,我们都不想再后悔了。

    压抑的欲望在青春的肉体中得到了释放,细胞疯狂地燃烧着,让我们鱼水交融……

    在欣喜和兴奋之余,我微微感到一丝失望,珍妮芙竟然没有落红,今天我才明白,十一年前不让我越雷池半步,与我刻意保持距离的珍妮芙竟然不是处女。

    现在回想起来,当年她刻意跟我保持距离好像不是因为男女之事要等到成夫妻后再做,而是为了保守这个秘密。

    不过这并不影响什么,虽然是二十二岁的身体,三十三岁的思想是不在乎这可笑的“第一次”的,而且既然我们有幸得到了青春的身体,就应该好好地把握,好好地活一次。

    顶替着十一年前的身体,我又可以与年轻的爸爸妈妈相识了,当我领着珍妮芙回到家里,看着父母赞许的眼神,我的心里一阵阵温暖,亲情是这么美好,已经三十三岁的我怎么能忍心抛下他们远走他乡呢?

    我真是个混蛋。

    十一年后那个世界的父母,他们莫名地失去了儿子,该是多么的悲伤。还有艾瑟儿,她一直深爱着我,我却抛下她跟珍妮芙远走天涯,现在可好,竟然回到了十一年前,再也不可能与她和贝贝见面了。一想到这些,我的心里就像堵上了一块大石头,压抑得让我窒息。

    幸好有珍妮芙,我们深深地相爱着,让我不去想这些“杂念”。

    我们没有像同龄人那样把时间大把挥霍在玩乐上,蹉跎了十年的我们更懂得珍惜时间,我们为自己的人生制订出了长远的规划,在学校学习的同时进修一些专业知识,为自己的人生做长远的打算。

    很快,我们步入社会。有了未来十一年的积累,我们很快就展现出了超群的才华,很快就在单位里脱颖而出,没费太多工夫,我和珍妮芙都成了各自公司里举足轻重的人物。

    跟刚来到十二年前时一样,珍妮芙选择的还是服装设计行业,而我进入的依然是出版行业。

    我和珍妮芙结婚了,时间在甜蜜中过去了两年。

    不经意间,生活似乎有点变味了,为了更加珍惜这份爱情,我们没有拼命工作,周末双休都一起出去游玩,并没有过多地参加别人的什么活动,这让生活显得有点单调了。而且更让我始料未及的是,以前由于跟珍妮芙保持着距离,她在我心目中一直可望而不可即,一直很完美,但现在跟她一起生活,却发现她并不完美——她心眼儿很小,总爱疑神疑鬼,有时我工作繁忙回家晚了,她就在胡乱猜测我是不是有“情况”,还检查我的东西。

    还有一点我不好意思说出口,珍妮芙在性事上有些保守,每次我提出什么新姿势时她都会冷冰冰地拒绝,千篇一律的性事姿态让美好的性爱成了枯燥而单调的程序,回想起跟艾瑟儿在一起时,她还主动开发一些新姿势,我的心里就充满了说不出的滋味。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睡不着,在漆黑的夜里望着天花板,不由得问自己,我抛下妻子女儿跟珍妮芙走到一起,到底是为了什么?

    有一点很奇怪,我们来到了十一年前的时代,但现在这个世界并不是完全按我们经历过的历史在发展,或许是因为我们穿越时空改变了历史。我因为一次“预测”失误,给出版社带来了巨大的损失。

    我刚刚就做了一件“蠢”事,我“预测”到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作者将会在1950年5月出版一部《爱恨》的推理小说,这部小说的实际销量将突破一百万册,从而引领出一波疯狂的推理狂潮。我就联系到了这个作者,并以让他瞠目结舌的价格签下了他这部屡遭退稿的小说,而且还预签了他未来十年的作品。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作者签合同时的表情,像是看到了财神,又像是看到了精神病。

    对于我的此项举措,出版社全力支持,因为他们已经不止一次地见识到了我超强的预见性,这次更是倾注了几乎全部财力,来打造这个未来的推理大师。

    但我失算了,历史已经偏离了原来的轨道,《爱恨》并没有大卖,只售出了两万册。

    两万册,我们出版社最普通的图书也能销售两万册,如果说不花钱宣传,《爱恨》卖两万册或许还有点利润,但我们把那个作者当成一个未来推理大师来打造,前期投入了二十多万的宣传,图书的惨淡销售让出版社蒙受了巨大损失。

    出版社社长并没有给我太多的指责,只是给我这个部门又安置了另一个主管。以后我的策划要跟新主管商量,两人达成一致后才能进行。

    这个新主管完全没有男人的风范,做事小心翼翼,生怕做错了,稍稍大胆一点的策划他都会摇头,连续枪毙了我几个很有前景的策划。

    珍妮芙也知道我工作上遇到了不开心,她劝我跳槽算了,我却不甘心,非要再一次证明自己的能力后再离开,让他们后悔。

    我这个部门的一个文字编辑辞职了,出版社就发布了招聘启事。

    前来应聘的人一批接一批,接受新主管的面试,面对一个个渴望工作的应聘者,面对一张张渴望的脸孔,新主管过足了元帅点兵的瘾。

    一天下午,又来了一位前来应聘的女生。

    起初我并没有在意,但当我听到她的声音时,不由得浑身一怔,心跳猛然加快起来,那是艾瑟儿。

    这是二十二岁的艾瑟儿,我人生的十年前差不多就是在这个时候遇上她的,没想到过了十年,又有了邂逅的机会。

    她坐在新主管的对面,有点拘束地端坐着,静静地倾听新主管的训话,她的声音、她的小动作都让我怦然心动,我已经有四年多没见到艾瑟儿了,尽管眼前这个艾瑟儿根本不认识我。

    艾瑟儿的毕恭毕敬让新主管有点飘飘然了,他的举动也显得轻浮起来,先是做出一副慈爱的样子,不时“关爱”地拍拍她的头,还把她的简历故意丢落在地上,艾瑟儿弯腰捡简历时,他死盯着艾瑟儿走光的胸口。过了一会儿,再次把简历丢掉,艾瑟儿捡时他也做出要捡的样子,故意跟她的身体碰在一起,然后“关爱”地抚摸着艾瑟儿,问她撞疼了没有。

    我强压着胸中的怒火,冷眼观望着。

    新主管越来越过分了,他说公司现在正准备制作一本《世界情色小说鉴赏》,开始跟艾瑟儿讨论起情色故事,还不时淫邪地问艾瑟儿敏感话题,弄得艾瑟儿满脸通红。

    艾瑟儿并没有拂袖而去,我明白,她有自己的苦衷,在以前的时代,她跟我交往后不久就告诉我,因为妹妹得了肺结核,她迫切需要一份收入,为家庭减轻压力,现在这个时候,她大概还被妹妹的病困扰着吧。

    当新主管再次把手伸到艾瑟儿的脸蛋上时,我终于忍无可忍了,我走过去,死死地卡住了他的手。

    “你干什么?”新主管惊恐地望着我。

    “咱们什么时候要编《世界情色小说鉴赏》了?”

    “这个……马上就编。”

    “你放屁!根本没有的事。艾瑟儿,你别信这个色狼!”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艾瑟儿惊叫道。

    “你……你的简历上不是有吗?”

    “可你根本没看我的简历啊。”

    “笨蛋,刚才你自我介绍时说了嘛。”

    艾瑟儿微皱眉头,小声地嘀咕起来:“我真的说了吗?”

    “我知道你家里困难,需要这份工作为你妹妹治病,你工作认真细心,我们没道理不用你的。”

    此言一出,新主管和艾瑟儿都张大了嘴巴,面面相觑。

    “你怎么知道我家的事?”艾瑟儿瞪大了眼睛。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尴尬地笑笑说:“我有点特异功能。”

    “不行。”新主管觉得我这么下决定让他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他把艾瑟儿的简历往桌子上一丢,“没有工作经验,不行,我们这儿可不是培训班。”

    “给我个机会吧。我一定会努力的。”艾瑟儿急急地说。

    “不行。”新主管依然冷若冰霜,他随手一挥,刚好扫在了艾瑟儿丰满的胸部上。这一幕我看得清清楚楚,看似随手一挥,其实早就算好了。

    艾瑟儿被偷袭了一下,她羞红了脸,尴尬地站着。

    “你这个混蛋!”我冲过去,一巴掌打在新主管的脸上,他的嘴出血了,他惊愕地望着我,我又在他胸口上狠狠地打了几拳,重重地把他砸倒在地。

    艾瑟儿望着我,有点欣喜,有点惊恐。

    “肖恩,你敢打我?”新主管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

    我再次举起了拳头,他也不敢再放狠话了。

    “您叫肖恩?”艾瑟儿轻轻地说。

    “嗯。”我笑笑。

    “您刚才说我可以在这儿工作,是真的吗?您能做主吗?”

    望着艾瑟儿那双明亮而又期待的眼睛,我差点就点头了,却又突然想到了珍妮芙,想到了我对珍妮芙的承诺,我不能对不起珍妮芙,我不能靠近艾瑟儿了,我担心她破坏我和珍妮芙的爱。尽管这份爱已经有点变味了。

    我眉头一皱,点了点头说:“是的。别看这个家伙自称是新主管,其实我才是这个部门的主管,他只不过是负责初试,真正决定用不用,都由我说了算的。”

    “真是太好了,谢谢您。”艾瑟儿欣喜地笑起来。

    “明天你就可以过来上班了。”我微笑着说,“我送你出去吧。”

    “不用了。”

    “没事,反正我刚好要出去办点事。”

    “嗯,谢谢。”

    我跟艾瑟儿一起走出了办公室,我们乘电梯直接到了-1层,艾瑟儿有点意外,我解释说,-1层是地下车库,这里太阳晒不到,很凉快,可以直接走出去,她这才明白,微笑着点头。

    地下车库里空无一人,我狠了狠心,突然将她抱在怀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我已经用手堵住了她的嘴巴,用身体把她压在了墙上,另一只手在她身上肆无忌惮地抓着揉着……她想呼喊,无奈嘴被堵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很快她就被我弄得衣衫不整,头发凌乱。

    我松开了手,艾瑟儿并没有马上求救,或者快速跑出去,而是软软地瘫坐在墙根里,轻轻地啜泣着。

    我狞笑了一声:“遇上我算是你幸运,如果是那个新主管陪你出来,那可就更惨了。”

    艾瑟儿依然在啜泣,没有回答。

    我的心里一阵绞痛,但我依然冷冰冰地说:“不要到这家公司来了,这里是狼窝。”

    艾瑟儿怨恨地看了我一眼,她那双满是泪花的脸永远铭刻在我心中,然后她整了整衣服,悄然离开。

    我一直悄悄地躲在角落里,注视着艾瑟儿离开,我真想冲上去告诉她实情,但我不能,为了跟珍妮芙的幸福爱情,唯有把跟艾瑟儿可能发生的感情扼杀于萌芽状态中。

    黯然回到办公室,我向新主管道歉,或许他自知理亏,也原谅了我,晚上我们一起去喝酒,都喝得烂醉如泥。

    我不敢想象艾瑟儿会怎么样,她为了找工作来到我们公司,却先被一个主管骚扰,然后又被另一个刚刚上演过英雄救美的主管骚扰,她会不会对这个社会绝望,会不会想不开?她才二十二岁啊。

    艾瑟儿,你还好吗?

    我不能再喝了,我真担心艾瑟儿会出什么事,停止了喝酒,回到公司,拿到了艾瑟儿的资料,但我不能给她打电话,不能让她知道是我在安慰她。

    她的简历上留的有MSN号码,我连忙申请了一个新的MSN号码,将她加入好友,她刚好在线,我们就聊了起来。她的情绪很糟糕,我诱导着她把苦水倒出来,再体贴地安慰她,总算把她的情绪稳定下来了。

    回想起十多年前我和艾瑟儿的相识,当初是她受了委屈在网上找到了我,向我倾诉心声,而且委屈是如此的类似,这次也是受到了骚扰,对男人失望。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这个跟艾瑟儿聊过一次的MSN号码被我弃用了,上面只有一个好友——艾瑟儿。

    十天后,我像往常一样上班,发现常用的工作MSN号码被黑了,那MSN号码上有重要的作者需要联系,幸好我的通讯录里保存了作者的MSN号码,就想用别的MSN号码加上这个作者的号码,与作者取得联系。

    正当我要重新申请MSN号码时,蓦然想起前不久曾经为跟艾瑟儿聊天而申请过一个MSN号码,没必要再申请了。

    刚打开这个MSN号码,艾瑟儿的头像跳动起来,一则新的消息弹了出来:“救救我!”

    这让我大吃一惊,她怎么了?我连忙停止联系作者,手颤抖着敲响了键盘:“你怎么了?”

    “我被囚禁了。”

    什么?我差点跳起来,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一个画面:艾瑟儿被冰冷的锁链绑着,囚禁在一个没有窗户的小房间里。

    “你在哪里?我这就去!”我急得叫起来,惹得新主管不断地往我这边看。

    “我也不知道,我对这儿不熟悉。”

    “你那儿有什么建筑?你有电话吗?坏人在你身边吗?”我心急如焚。

    “没有电话,他不在身边,没有窗户,我看不到外面。”

    “你等着,我一定救你出来。”我拍案而起。尽管我深知自己不能与艾瑟儿走得太近,以免发生感情,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爱她,而是怕自己爱上她,她陷入危险之中,我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

    由于我的MSN是显IP版的,轻易地就得到了艾瑟儿的IP地址,然后我连忙报警,把IP地址报告了警方,警方很快查到了她上网的地址,将她解救了出来。

    我犹豫了再三,实在抵挡不了看艾瑟儿一眼的念头,也赶到了现场,她已经被囚禁了三天,神情紧张,脸色苍白。

    她望了我一眼,脸色漠然,我这才想到她根本不知道是我救了她,而且我在她心目中还是一个“车库色狼”。

    我时刻了解着这件事的发展,后来我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天应聘回去后,她再也没有出来应聘,或许被骚扰的镜头对她的伤害太深了,她一直在泥潭里没法走出来,而男友赫伯特又提出要跟她有“进一步”发展,她正处于对男人失望透顶的浪尖上,当然拒绝了赫伯特的要求,赫伯特却以为她在害羞,死缠着她要进一步发展。

    接连被拒令赫伯特恼羞成怒,他将艾瑟儿囚禁在了出租屋,这是他“精心”挑选的小屋,地处偏僻,附近没有什么人来车往,即使艾瑟儿呼救也很难被外人听到。

    赫伯特是个变态,他并没有直接对艾瑟儿动粗,表面上他还是十分呵护她,给她带好吃的东西,而且她有什么要求(逃出去除外),都会尽力去满足。每天晚上睡觉前,他都会温柔地问一句:“一起睡好吗?”艾瑟儿当然拒绝了,他就不睡觉,把唯一的床让给女友,而且信守承诺地不动她一根汗毛,只不过第二天,他就会带回来一只活鸡,并当着艾瑟儿的面把活鸡残忍地杀死。

    晚上,他会再次发问:“一起睡好吗?”

    艾瑟儿拒绝了三次,赫伯特结果了三只鸡的生命。

    看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在自己面前终结,善良的艾瑟儿要崩溃了,尽管那只是鸡,可那也是生命啊,这些无辜的生命因她而死。

    第三天,艾瑟儿说想上网,赫伯特竟然同意了,还把笔记本电脑搬过来让她上网,她这才登录MSN号码向我求救。

    一个警察打电话给我,让我抽时间安慰一下艾瑟儿,说她现在情绪不稳定,而且她对我很信任,一直念叨着:“‘巨龙’真是个好人,值得相信的好人。”

    “巨龙”是我的网名。我值得相信?我自己都想笑。值得相信的人会在车库里对她性骚扰,值得相信的人会抛弃妻子女儿远走他乡?

    不管怎么说,我现在是艾瑟儿的精神支柱,我就主动多跟艾瑟儿聊天,让她重拾对生活的信心。在我的劝说下,艾瑟儿也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而那个赫伯特接受了心理治疗,并没有再骚扰她。

    艾瑟儿发生了这些事后,我分给珍妮芙的时间就少了。

    以前我下班后回到家里,都会跟珍妮芙在一起,我们或者出去走走,或者看一些都喜欢看的电影、电视剧——这个时间是属于我们两个的。但最近一段时间,我要帮艾瑟儿战胜心魔,下班之后更多的时间我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跟艾瑟儿聊天,因为不想让珍妮芙误会,有时我会把门反锁起来,这反而更让珍妮芙误会了,她总是追问,我只好绞尽脑汁地解释。但她似乎不太相信我的话,常常把我弄得焦头烂额。

    这几天,珍妮芙的心情也不太好,她设计的复古式服装并没有再次引领潮流,反而被人讥讽为“土老帽”。她自己都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在她曾经走过的历史中,这时会流行复古式衣服,但为什么现在不流行了?

    现在,珍妮芙才感受到赚钱的压力,刚刚来到这个时代时,我们有爱,有对未来的“未卜先知”,可以幸福快乐地活下去,但现在爱被生活冲淡了,“未卜先知”的能力也退化了,珍妮芙开始抱怨起生活来。

    珍妮芙说咱们已经是三十多岁(按大脑年龄,确实没错)的人了,连套像样的房子都没有,我说咱们现在这房子也算不错了啊,三室一厅,一百二十多平方米。珍妮芙叫嚷着,不错个屁啊,我同事家是复式结构,一百八十多平方米,屋里面可以打乒乓球……

    不知何时起,珍妮芙的唠叨多了起来,攀比的话多了起来,温馨的二人世界慢慢地变得乏味起来,更多的时间,我不愿面对这日益枯燥的二人世界,更愿意把自己反锁在小屋里,跟艾瑟儿在网上聊天。

    我问起身边的人,他们说结婚两年后如果感觉生活单调了,可以生个小孩,有了小孩的调剂,生活或许会更有滋味一些。

    我提出想要小孩,珍妮芙同意了,但珍妮芙却迟迟怀不了孕,我想带她到医院检查,她说什么也不愿意,到最后,迫于我母亲的压力,珍妮芙勉强到了医院,得出的结果令我大吃一惊,珍妮芙由于做过两次人工流产,清宫时弄伤了子宫,导致以后很难再怀孕。

    人工流产?两次?这让我无法接受,她跟我在一起时从来没有怀孕过,那只有一种可能了,是在跟我之前。我们的第一次没有落红,我可以接受,但在跟我之前有过两次流产史,这让我怎么接受?珍妮芙,我心目中的女神,原来是一个这么不自爱的人。

    “肖恩,我爱你,我并不是要隐瞒你,只是不想让你难过才没有告诉你。”珍妮芙俯在我怀里,轻声哭泣。

    “珍妮芙,你的过去我不想多问,我也不会在乎,可你真不该隐瞒我,我觉得自己像白痴一样被捉弄着。”

    “肖恩,对不起。”

    我轻轻地摇着头,自己都不知道在摇什么。不知是对自己人生的否定,还是对自己某些决定的否定。

    “肖恩,你不会嫌弃我吧?”珍妮芙紧紧地抱着我,好像生怕我会走掉。

    “怎么会呢?以前的事我不想多问,那不是你的错,毕竟是在我之前的事,我也不会,也没资格计较。”我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长发。我的心里一阵阵撕裂般的痛,珍妮芙,我们抛弃了一切牵挂回到了十年前,难道得到的就是这些残酷的真相?

    突然,我有点怀念跟艾瑟儿结婚后的日子了,有点怀念跟贝贝在一起的三人世界了。

    突然,我有点理解汤尼为什么会暴打珍妮芙了,或许是因为没有落红,或许是因为迟迟不能怀孕,或许是因为知道了不能怀孕的原因。

    尽管我答应了珍妮芙不去计较,全心全意跟她过日子,可做到这一点真的很难。

    下班回家,我跟珍妮芙一起逛街,玩,看电影……越来越闷,越来越觉得没意思,再也不像以前那样畅所欲言了,好多话无法说出口了。

    与其这样强作欢颜地相处,不如在网上聊天,更多的时间,我就找个借口说晚上在家里加班,就反锁在屋里上网,与艾瑟儿聊天,而珍妮芙也在网上聊着,寂静的屋里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键盘声。

    我到客厅接水时,无意中看到珍妮芙正全神贯注地敲键盘,我不由得心怀好奇,走到了她身后,她丝毫没有觉察,当看到她的聊天内容后我目瞪口呆,她赫然敲出了“我也想你”。再看她发送的对象,是“木瓜”。

    木瓜,我心里揪了一下,囚禁艾瑟儿的赫伯特网名正是木瓜,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一个人,珍妮芙啊,你怎么能对这个家伙说我也想你呢。

    “你想赫伯特?”我冷笑起来。

    “你……你知道赫伯特?”珍妮芙惊叫一声,惊慌失措地关闭电脑。

    “果然是他。”我感到胸口被重重的石头压着,喘不过气来。本来我想把赫伯特变态的事迹全抖出来,可又不想暴露艾瑟儿,于是忍住了。

    “好啊,原来你暗中调查我,我就是想赫伯特,怎么了?人家比你帅,比你有情调,跟你有什么好玩的,像木头。”

    比我帅?比我有情调?

    这两句话就像是两块巨石,重重地砸在我的头上,让我觉得每个细胞都被砸伤了,这个“木瓜”,居然欺骗着我最心爱的女人,而我最心爱的女人,居然把我的爱视为粪土。

    我想大哭一场,在我最难过的时候,我想到了艾瑟儿,我想见她。

    “我们见面吧?”我在MSN上说。

    “好。”她干脆利索地答应了。

    我们相约在一个十字路口。我早就到了,看着她走过来,而我却不敢走过去,生怕她看到是我会在网上永远跟我一刀两断。看她左等右盼等不到人,就要回去了,我才鼓起勇气走上前去。

    “艾瑟儿。”

    “是你?你是‘巨龙’?”她张大了嘴巴。

    “让你失望了吧!”我苦笑。

    “果然是你啊,其实,我一直有种预感,‘巨龙’就是你——肖恩。”

    “啊,为什么?”她的话让我倍感意外。

    “其实在咱们第一次聊天时,我就有这种感觉,我并没有把自己受骚扰的过程详细说给你,而你却好像了如指掌,而且还恰到好处地安慰我。”

    “啊?”我惊叹了一声,“我不记得说了什么。好像没说什么暴露身份的话啊。”

    “直接的话是没有,可我就是有这么一种感觉,你对我很特别,当我到你们出版社应聘时,新主管在询问我时,你一直在偷偷地看我,而且眼光很复杂,当他对我不尊重时,你揍了他,这一切就像是你的本能反应,而你在送我走时却在车库里强行非礼我……”

    “对不起……”

    “别打岔。眼睛不会撒谎,你在非礼我的时候根本不敢看我,而是木然地看着别处。你只是让我远离你,对吗?其实你关心着我,所以当新主管欲对我不轨时你才会震怒。还有,那次把我从赫伯特手里解救出来时,你也到场了。”

    我摇摇头。

    “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

    我望着艾瑟儿的眼睛,明亮的眼睛更加水灵,让我无法再伪装了,我苦苦一笑,点了点头:“我欺骗了你,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骗我?看着我的眼睛。”

    那是一双无法容忍谎言的眼睛,在她的注视下,人无法说谎。

    珍妮芙让我心灰意冷,我也不想再隐瞒艾瑟儿了,于是就把穿越时空的前前后后都向她说了一遍。

    “这……这是真的吗?”艾瑟儿张大嘴巴,愣愣地望着我。

    “相不相信是你的权利。”

    “那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话?”

    “我爱你,我想保护你,我想跟你一起过。”

    “哈哈哈哈。”艾瑟儿大笑起来,“你追求女孩子的方式很新颖,还编了一个这么曲折的故事。”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们结婚后会有一个可爱的小女儿,贝贝。”

    “然后你再抛弃我们远走高飞?”艾瑟儿突然恶狠狠地瞪着我,说道。

    那一刻,我打了个冷战,这不像是二十二岁的艾瑟儿的眼神,倒像是被我抛下的那个三十多岁的艾瑟儿的眼神。

    “我决不会再做傻事了,我会全力以赴地爱你。请你相信我。”

    艾瑟儿幽幽地说:“我对你的过去并不追究,我对你这个人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印象,反倒觉得你当机立断,很有男子汉的魅力,如果想做我的男朋友,咱们就交往着试试。”

    “谢谢。”我欣喜地笑着,“我一定会珍惜这个机会的。”

    从此,我远离了珍妮芙,全力以赴地爱艾瑟儿,因为我深知她的兴趣爱好,很快就征服了她的心。

    而珍妮芙最终跟赫伯特走在了一起,虽说跟珍妮芙分道扬镳了,但我也不忍心看到她落入虎口,好心地提醒她赫伯特是变态,要她小心一点,可珍妮芙对我的建议嗤之以鼻,奇怪的是赫伯特好像为了她完全变好了,一点精神病的异常都没有了。

    后来我才知道珍妮芙以前的流产正是他造成的,他是珍妮芙的初恋,但珍妮芙甩了他,才导致他精神上出现了异常,但他一直没有停止追求珍妮芙,毕竟是初恋,珍妮芙对他总是有一种特别的感觉,一直与他保持着联系,当与我关系变冷时,她就与赫伯特走近了,这个男生一直迷恋着她,一直为她守候着,至于说他与艾瑟儿的交往,纯粹只是为了报复,因为曾被珍妮芙甩过,他就一直用追求女生再甩掉的方式来报复女性,或是强迫她们做一些不愿做的事。

    看珍妮芙跟赫伯特过得挺好的,我心里也就踏实了。她似乎对这个比我帅比我有情调的男人非常满意,脸上经常挂着开心的笑。

    我和艾瑟儿结婚了。

    兜了一个大圈,蓦然回首发现自己回到了原地——十多年前,我选择了艾瑟儿,今天,我再次选择了艾瑟儿。不同的是,少了魔咒的折磨。

    爱是什么?爱不是感觉,爱是一种责任,爱是一种实现诺言的决心。

    我和艾瑟儿甜蜜地洞房,我抱着我的爱人憩然入梦。

    那一夜,我做了一夜的美梦。

    然而,当我醒来后,发现艾瑟儿不见了,身边躺着一个苍老的老太婆。她一丝不挂地躺着,皮肤干黄,布满了褐斑,脸上满是刀刻般的皱纹。

    天哪,这不是那天给我和珍妮芙蓝色药水的老太太吗?她怎么会在这里,怎么赤身裸体?她那苍老的身体真惨不忍睹,我连忙把目光移向了别处。

    “艾瑟儿!”我大叫着。

    “嗯。”老太太应了一声。

    我这才惊讶地发现她竟然非常像艾瑟儿,如果艾瑟儿到了九十岁,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难怪我第一次见到她时会有亲切感呢。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的艾瑟儿呢?”

    “我就是艾瑟儿。”老太太幽幽地说,干瘪的嘴唇翕动着,嘴里没有一颗牙。

    “别扯了,快告诉我,你把艾瑟儿藏哪儿了?”我胡乱地推着她,其实,我已经相信她的话了,眼神是不会骗人的,尽管面前是个老太太,但那的确是艾瑟儿的眼神。

    “肖恩,听我说,我真的是艾瑟儿,为你生了贝贝的妻子。”

    “你……胡说……”我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突然离开了,这个家就像塌了一样,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故,拼命地找你,怎么也找不着,可我真的不能没有你,我可以舍弃女儿,可我不能舍弃你,把女儿贝贝交给你父母后,我满世界去找你。最后在石人山的一个山洞里遇到了一个女巫,她说如果我愿意用六十年的生命交换,就可以让我找到你,我没有犹豫,就交出了六十年的生命,女巫没有食言,她的魔力让我穿越时空,也来到了十二年前,也明白你为什么会来这里。”老太太突然停下了,呆呆地望着我,目光里满是哀伤,“原来是因为珍妮芙。”

    “我……我……”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所有道歉的话在这时都显得太苍白了。

    “我好恨啊,原来跟我在一起是这么痛苦的事啊,你们甘愿抛弃亲人在这里孤独地生活。我真的不相信跟我在一起的十年是让你煎熬的十年。你到底爱不爱我?我真的想知道答案,于是就再求女巫,求来了神奇的蓝色药水,又设计让你们服用,待你们使用药水恢复青春后,我也服用了药水回到十年前艾瑟儿的体内,然后走近你,看你是否真的爱我。”

    “原来那个大汉追你的事是你导演的?”我恍然大悟,难怪她说这药水不要钱,只送给有缘人,原来是这个意思。也难怪艾瑟儿的神情有时是那么深邃沧桑,原来她已经九十岁了。

    老太太点点头,说:“不光是那个,赫伯特囚禁我的那场戏,也是我导演的。”

    “哈哈哈哈。”我狂笑起来,当初还害我那么担心,原来自己只是一只可笑的猴子。

    “不过我可以瞑目了,原来你是真的爱我,愿意离开珍妮芙跟我结婚。”老太太的脸上浮现出微笑,她轻轻地合上了眼睛。

    “你怎么会突然变老呢?”

    “青春是什么?”老太太勉强睁开眼睛,“青春只是一场梦,一个美丽的肥皂泡。我耗费了六十年的生命只是想寻求一个答案,现在已经知道了答案,那信守承诺的女巫自然会把这个肥皂泡吹破。”

    望着那张苍老而又可怕的脸,我黯然流泪,所有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艾瑟儿义无反顾地舍弃了生命,前来寻找我,找到了,自己的生命却所剩无几。

    “不管未来会怎么样,我都会陪着你走过。”我轻轻地拉起那只干枯的手,轻轻地吻上去,“我永远亲爱的,艾瑟儿。”

    两行浑浊的泪水从她苍老的眼角滑出,滴落在空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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