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杰里·克里弗

    我陪爱丽丝去医院。她说自己的胃最近总是不太舒服，连闻到香味都有想吐的冲动。我和她便请了一个上午的假。

    我时常在想，从何时开始我和爱丽丝的关系变得好了？虽然我们在同一家公司，但也不是同一个部门的呀。更何况，我是主管，她只是一个普通职员。

    我又仔细想了想，我们关系的变化，是从半年前开始的……

    半年前，爱丽丝的丈夫科瑞尔意外车祸身亡。由于他们住的房子是租的，爱丽丝突然没有了住处。公司领导知道我单身一人住一套公寓，就将她的情况告诉了我，看我能不能租个房间给她。

    我爽快地答应了，并且承诺可以不收房租。一个星期后，爱丽丝搬了进来。

    ……

    我和爱丽丝正在候诊室，窗外下着细雨。爱丽丝一脸惆怅，没有言语。

    我不住地安慰她说：“一定没事的。”很快，医生出来了，我们立刻迎了上去。

    “医生，我的胃没事吧？”爱丽丝问。

    “没事，你的胃一点问题都没有。”

    我和爱丽丝同时松了一口气，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了。

    “不过，你的尿液检查报告显示，你怀孕了。小姐，你需要多休息。”医生温柔地嘱咐道。

    “什么！我怀孕了？”爱丽丝大叫了一声，顿时愣住了。

    我急了，对医生说：“医生，你一定弄错了！这不可能，她丈夫去世了，我和她住在一起，生活起居、上班全在一起，她做的事我都知道，她不会做这种事！”

    “我敢肯定没有错，而且我可以确定，她怀孕的日子是上个月的6号到7号之间。”医生很冷静地回答。

    “那肯定错了，因为上个月6号到7号是我的经期，她可以证明。”爱丽丝指着我说道。

    “是的，我记得。”我急忙说道，“爱丽丝有严重的痛经状况，每次经期都是我帮她料理生活。上个月她痛经厉害，还是我去药店买的止痛片。”

    但医生还是摇着头说：“小姐，检查是不会出错的。”

    爱丽丝还想解释几句，医生却已经不耐烦了，挥了挥手说道：“不管你们怎么解释，这与我无关，检查结果难道会错吗？”

    “肯定弄错了。医院误诊，或者弄错病例证明什么的，不是常有的事情吗？也许，你们把我的也弄错了。”爱丽丝着急地说道。

    医生的脸色立刻变得铁青了，他严厉地说道：“小姐，请你收回刚才的话，这里是正规医院。另外，还有病人等着我看病，请自便吧。”说完，医生转身走了。

    无奈之下，我只好劝爱丽丝先回家，并买了便当。回到家，爱丽丝一口没吃，靠在沙发上发呆。我知道她的无奈和委屈，拿起便当坐在她身边，安慰她道：

    “机器检查也有出错的时候，别想了，我相信你，吃吧，下午还要上班呢。”

    爱丽丝点了点头，结果刚吃了几口便当，一阵剧烈的呕吐突然袭来。

    ……

    晚饭的时候，爱丽丝仍然没有摆脱呕吐的情况。这点虽然很像怀孕，但我相信绝对是胃出了毛病。我实在太担心了，只好把她拉到我房间里坐着。

    “爱丽丝，你听我说，你真的……干过什么了吗？”说出这句话时，我自己都感觉很不好意思。

    爱丽丝摇了摇头，立刻哭了起来：“左拉小姐，难道你也不相信我吗？”

    “可是你老是这样，也不是办法啊，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相信我，我会替你保守秘密，你快告诉我吧。”我尽力争取她的信任。

    “可是我真的没有！”

    ……

    或许她真的没有，我觉得是自己多想了，可是这个月，她没有来月经。我突然想起来，上个月公司里来了一个喜欢爱丽丝的德国客户，请她吃了饭，会不会是……算了，不去想这些了，我停止胡思乱想，决定相信爱丽丝。

    就这样，半个月过去了，这个话题我们再也没有讨论过。

    一天晚上，我的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左拉小姐，是我。”门外传来爱丽丝颤抖的声音。

    “没关系，直接进来吧，有什么事？”我正躺在床上看书。

    “我……我想说，孩子的事是……是真的。”她吞吞吐吐地说道，声音虽然很小，但我听得很清楚。

    “是谁的，爱丽丝？我知道这半年来你很难过，我不反对你过私生活，可是，如果你当我是朋友，就应该把事情告诉我才是。”我虽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还是很平静地跟她说道。

    “如果我说了，你就会相信吗？你会信吗？”爱丽丝试探着问道。

    “傻丫头，我怎么会不相信你的话呢？说吧。”我让她把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孩子是……是科瑞尔的！”爱丽丝战战兢兢地说。

    “什么！科瑞尔？爱丽丝，你现在还不愿意把真相告诉我吗？科瑞尔不是半年前就去世了吗？这是不可能的！”爱丽丝的回答让我很失望，科瑞尔已经在半年前因车祸去世了。

    “左拉小姐，真的，我真的没骗你！”爱丽丝突然痛哭起来，“我知道自己无法解释，但是孩子真的是科瑞尔的！你记不记得上个月6号……”

    “上个月6号你不是痛经吗？那天晚上你疼得哭了，还是我喂你吃了止痛片。后来我又去了房间看你，你已经睡着了，怀里还搂着科瑞尔的照片，满脸泪痕。”

    虽然，当时我感觉是有点不太寻常，但跟眼前的事实相比，我还是无法接受。

    “是的，我梦见科瑞尔了。”爱丽丝渐渐停止哭泣，接着说，“因为以前在我最痛苦的时候，科瑞尔总是在我身边，即使是在他很忙的时候，他都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他走了之后，我非常想他，他不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可是你说的这些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呢？”我提出了疑问。

    “我不是简单地梦见了科瑞尔，在梦里，我和他做爱了……”说到这里，爱丽丝羞涩地低下了头。

    我还是一头雾水，说道：“这是很正常的生理现象啊，又能证明什么？”

    “可是……可是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全身赤裸，衣服都被丢在了地板上，身上有他指甲的掐痕，脖子上还有他轻轻咬过的牙印。我又羞又愧，又很慌张。可是，我不可能咬到自己的脖子。而且，我也不留指甲，身上的指甲痕迹肯定是科瑞尔的。”

    “这些也都可能是你自己做的，你正在做梦，所以不知道。”我有些生气她的胡言乱语，但我相信她是有苦衷的。

    “左拉小姐，你听我说完好不好？”爱丽丝哭得更厉害了，“左拉小姐，在那个梦里，科瑞尔告诉我，他以后都会来陪我，帮我减轻痛苦。真的，在后来的每个晚上，他都准时出现在我的梦里。”

    “每天早上，我都是全身赤裸，身上带着掐痕。可是有一天，我梦见科瑞尔陪我去妇产科，做完检查后，他高兴地告诉我，他送了我一份礼物，以弥补结婚两年的空缺……”说着说着，爱丽丝泣不成声了。

    “爱丽丝，”我叹了口气说道，“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是，你不能用你的梦来解释一切，我对你的话很疑惑，不明白你到底说的是什么。”

    “左拉小姐，其实，在我们去医院做检查之前，我去了……”

    “去了哪里？”我意识到她要说问题的关键了。

    “去了佛尔瓦医院，检查结果显示我怀孕了。”她补充道，“那可是城镇上最好的医院，我当时也认为是看错了。但不可能所有检查都出错，于是我去做了B超，通过仪器，我清楚地听到了胎儿的心跳声，这是真的。”

    “什么？居然有这种事？”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爱丽丝停止了哭泣，用手擦拭了泪痕，她接着说：“可是，医生和我一起看屏幕的时候，却看不到胎儿。医生感觉很奇怪，说可能是仪器出了故障。可是我明白是怎么回事！”

    我突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好问她，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真的好怕。如果我把孩子生下来，孩子会是一副什么模样呢？如果我想打掉胎儿，可是医生要怎么做，才能拿掉这个看不到却在我肚子里一天天长大的孩子呢？”说到这里，爱丽丝又哭了起来。

    我突然觉得她很可怜，摸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爱丽丝，我们会想办法解决的。”这个时候，我也不知道要对她说些什么好，我的头脑很混乱。安顿她去睡觉后，我却失眠了。

    我是不相信什么鬼的。但是我却不得不相信爱丽丝的话，因为她有医院的报告单，而且我知道她没有理由编一个这样的谎言来骗我。可是这一切实在太荒谬了，我要找懂得这方面的人来帮忙。

    ……

    我利用到郊区厂房查货的机会，看望了年过七旬的芭芭拉太太。芭芭拉太太是城镇的巫婆。寒暄过后，我道出了来意，把爱丽丝的那件事告诉了她。

    听完我的叙述，芭芭拉太太的神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一言不发。

    我有些着急地说道：“芭芭拉太太，求求您帮帮我，我想您一定知道是怎么回事，帮帮忙吧。”

    芭芭拉太太摇了摇头，低声说：“这个……我无能为力，你去找别人吧。”

    “芭芭拉太太，我母亲在世的时候，和您是好朋友啊！请您看在我母亲的面子上，帮帮爱丽丝吧。”

    我整个人猛地跪下了。

    芭芭拉太太苦笑了一下，说道：“孩子，起来吧！如果这件事发生在你身上，我也就帮了，但是，问题出现在你同事身上，我为什么要帮她呢？”

    我还是跪着没有起来。

    沉默良久，芭芭拉太太终于开口了：“孩子，你知道吗？她丈夫做的那些事情，虽然是因为爱才做的，但却违背了天理！人鬼殊途，他怎么能这么做？你同事肚子里的是个鬼胎，我虽然有能力拿掉，只是……”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住了，似有难言之隐。

    “只是怎样？只要我可以帮的，我一定尽全力！”我仍然跪着没有起来。

    “这个……恐怕你帮不了。我拿掉这个鬼胎，那个男的灵魂也会破灭，而我也会因此减寿四年。”她苦笑着说道。

    “芭芭拉太太！”我哭了，“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会来求您了！”

    “傻孩子，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她把我扶了起来，说道，“我年纪大了，吃也吃够了，活也活够了，虽没有享受过荣华富贵，但也算幸福过，我和你去一趟吧。”

    我千谢万谢。

    ……

    我把芭芭拉太太介绍给爱丽丝。当然，我没有告诉她，芭芭拉太太会折寿，科瑞尔将会灵魂破灭的后果。爱丽丝很感激我，她也同意芭芭拉太太的提议：第二天晚上进行。

    这天，爱丽丝早早地睡了。然而，在半夜我和芭芭拉太太听到她大声说梦话：

    “科瑞尔，这孩子咱不能要！”

    “求求你别再求我了，我也很爱你，但是，人鬼殊途，即使我怀了你的孩子，我也没有办法把他生下来啊。”

    “不行！不……不……”

    第二天早上，我看见爱丽丝坐在床边，脸色苍白。我递了杯牛奶给她，她推开了，转过身，小声对我说道：“左拉小姐，你是不是对我隐瞒了什么事？”

    我故作镇静，苦笑了一下，说道：“没有啊，我能瞒你什么啊？”

    爱丽丝也苦笑了一下，说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我不能因为自己，就让芭芭拉太太和科瑞尔受到伤害。”

    “你……你怎么知道的？”我顿时呆住了。

    “昨晚，科瑞尔在梦里把一切都告诉了我。他向我道歉，说是因为舍不得我一个人在世上，所以才偷偷在梦里和我幽会，冲动之下又和我做爱。他很后悔，他想留下胎儿，可是，如果我把孩子生下来，我会死，孩子也不能活。他不想害我，也不想连累其他人……”说到这里，爱丽丝哭着扑到我怀里。

    我无奈地抚摸着她的头发：“爱丽丝，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你就不要犹豫了。芭芭拉太太也答应了，你还年轻，将来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去做。”

    爱丽丝点了点头，一切就那样在晚上开始了……

    芭芭拉太太点燃了蜡烛，把一沓骨牌摆出了一个奇怪的形状。她让爱丽丝坐在里面，口里念念有词。

    忽然，蜡烛灭了，不知从哪儿飘来一张白纸，芭芭拉太太把白纸点燃，烧成灰，放到杯子里，加了水，让爱丽丝喝下……

    这些都是我透过门缝看到的，因为我不能进去。不久，我听到了一声尖叫，是爱丽丝的！难道是……我不敢再看，同时，我又听到了一声非人类所能发出的声音……

    ……

    不知什么时候，我昏睡在客厅的沙发上，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我起身，看见芭芭拉太太正静静地坐着，爱丽丝嘴边带有鲜血，衣服上也都是血迹。

    “爱丽丝！你醒醒！你醒醒！”我扑过去，摇晃着爱丽丝。

    “她没事的，醒来就好了。”芭芭拉太太轻轻地说。

    “谢谢芭芭拉太太！”我感激地说道，然后，扶她到我房间里去休息。

    ……

    一周之后，芭芭拉太太回乡下去了，我花了自己两年的积蓄为她在那里建了一座房子，以便让她安享晚年。随后，我陪爱丽丝到医院检查。

    医生诊断：没有怀孕。

    一年之后，一向硬朗的芭芭拉太太在梦中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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