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龙摸回龙王堂已是十几天以后的事了。
为了防止暴露身份,他们白天躲在山洞里睡觉,晚上沿着山沟往南走。古谷关战斗后,鬼子搜查得很紧,他们已从路过的山村里感觉到了。鬼子们每到一个村都要骚扰一番。不少房子被烧毁,许多群众受到了伤害。马龙遇到躲藏的群众,一打招乎,群众吓得掉头就跑。不过马龙越走心里越亮堂,离开大部队的那种失落情绪一扫而光。
根据沿路的情况分析,鬼子进山后不作长期打算,说明敌人兵力有限,还没有能力控制山区。这就为自己的发展提供了一个较为宽裕的活动空间。马龙现在已经明白自己的立足点在哪里,只等和县委会合后立刻大展身手。马龙心里这种微妙的变化,战士们还感觉不到,只是觉得他们的队长脸上晴朗了许多,白天休息的时候还给他们讲讲古城的风土人情。
到了龙王堂已是半夜时分。为了慎重起见,马龙决定单独潜入龙王堂,先回自己家里看看情况,其余同志宿在山上。
龙王堂是南山一带最大的一个村落。此时马龙走进村庄心里不知有种什么样的感受,激动、惶惑,或许是,或许什么也不是。龙王堂还是留在马龙记忆中的那个样子,几百户人家聚在山坳里,村前那棵古拙的老槐树还一如既往地挺立在月光下,房屋显得更加破落不堪了。马龙轻轻摸进村庄,此时整个龙王堂已沉入梦乡里,周围静静的什么声音也没有,偶而能听到大山深处传来的几声狼嗥。狗们开始吠起来。离家越来越近,马龙的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爹怎么样了?娘怎么样了?马龙恨不得立刻见到父母,毕竟他们分别的时间太长太长了呀。
马龙是父母的独生儿子,老两口中年得子,对马龙的那种呵护、关爱已不能单单用一个“亲”字来包涵。马龙的父亲是一位比较开明的小地主,红军闹革命的时候,马龙就参加了村里的儿童团,马龙父亲还主动把自己家里的四十亩薄田分给了穷人们。形势恶化后,红军不得不进行战略转移,十八、九岁的马龙瞒着父母跟上队伍走了,这一走就是十几个年头,马龙能想象得到父母不见自己后那种愁肠百结的情景。现在为了打日本鬼子,终于又回来了,终于又可以见到自己一次又一次梦到的父母了。
马龙轻轻翻进院子里。
战争年代人们的耳朵似乎特别灵敏,正屋里立刻传来一声喝问:“谁?”
马龙听出这是父亲略显苍老的声音,轻轻说:“我。”
父亲象是听出了点什么,母亲也开始坐起来,屋子里的油灯亮了。马龙压抑着自己激动的心情喊声:“爹!爹!”老人们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那个失踪了十几年的龙儿回来啦!老人跌跌撞撞下来开门,听得好象碰翻了什么,娘已经哭着喊龙儿了。马龙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推开门,扑通跪在地上,爹!娘!马龙哽咽着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不是梦!真真切切的,他们盼望了十几年的龙儿回来了!老两口颤抖着摸挲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儿子,长高了,长大了。龙儿!龙儿!一家人任凭泪水长流。没有想到呵,一点也没有想到。连个预兆,就是连个梦也没有梦见呵。老两口哭了笑,笑了哭。
马龙的心也在隐隐作疼,十多年没见父母竟老成这个样子,父亲的背伛了,母亲头发花白,这十几年来,老两口是怎样熬过来的哦。作为儿子,作为他们唯一的儿子,马龙内心有许多的惭愧和歉疚。
现在一家人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别后十年想说的话太多太多了,但老两口知道儿子是部队上的人,此刻突然回来,必定有原因。马龙望着父亲探寻的目光,心里实在不愿让他们再为自己担忧,但又恐父母思虑更多,便轻描淡写地说这次回来就不走了,要和日本鬼子干。
老两口都沉默下来。他们知道,和日本人干意味着什么。马龙安慰两位老人说,日本鬼子也没啥了不起,我们在古谷关不也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嘛。老两口听了又高兴又担心。
母亲默默地捅着火给龙儿做饭,团聚所带来的快乐很快又被新的忧愁所代替。马龙简单问了一些情况。知道日本人来过几次,损失不大,村里的事还由李财主负责。听说八塔一百四十余口人被杀后,马龙的心情沉重起来。血债要用血来还!这些群众的血不会白流的。
马龙大口吃着母亲做熟的面条,已经好几年没有吃过这样香的饭了。老两口心疼地看着儿子。
马龙吃完饭,慢慢告诉二老,他今天晚上还要走,山上有十几个弟兄。没等父亲说什么,马龙解释道,为了不暴露身份,只好这样,以后都会来的。马龙告诉父母,不要和任何人提起他回来的事,也不要到山上找他们,要回来,他会自己回来的。临了,马龙将母亲这几天做的饭全兜在包袱里匆匆离去。
老两口目送着儿子消失在黑暗中才返回屋里。这一夜,老两口再也无法入眠,他们想了许多,但更多的是掂念儿子今后的生活。鸡叫头遍,老两口才朦朦胧胧睡着。
二
不知为什么亭亭现在最想看见表哥。以前她觉得表哥是那样土气。过了些日子,她觉得表哥年轻的脸上有股其他同龄男性所没有的气派,是什么,亭亭也说不清楚,她只觉得站在表哥面前,就象站在了一株挺拔的白杨底下。她有时候躺在那里想心事,表哥那憨厚、红朴朴的脸膛竟不知不觉进入她的视线中。当她意识到这些的时候,少女白皙的面庞上便会悄悄飞上一朵羞涩的红云。她现在有点喜欢表哥,而且希望表哥能常常出现在她的眼前。表哥还是忙自己的事,似乎一点也没有觉察到表妹对自己的微妙变化。时间长了,亭亭有点埋怨表哥,你怎么就看不见你身边这个漂漂亮亮的小妹妹啊,你怎么就这么呆头呆脑的呢,要知道你的表妹可是四师有名的校花哦,多少小白脸想讨好还讨好不上呢。但气恼归气恼,当院门外传来表哥那落地有声的脚步声时,亭亭的心还是止不住地狂跳起来,她想给表哥打个招呼,却显得笨手笨脚,拿起这个,碰翻那个,连亭亭的母亲也觉得女儿怪怪的,事后亭亭很是埋怨自己。
母亲看着亭亭的样子,心里非常高兴。知女莫如母。她也从少女时候过来过,知道女儿想什么。女儿大了,是该给她找个人家了。有很长一段时间,她一直盘算这个问题,每天晚上,当她听着女儿甜甜的呼吸时,她睁大眼,怎么也睡不着。亭亭是老程家的独生女儿,按他们老两口的计划,等亭亭上完学,再好好给她物色位象模象样的男人,他们就这么一个女儿,不希望女儿远走高飞。但战争把一切都打乱了,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去哪里给女儿找一位称心的女婿呢?
当母亲发现女儿的心里秘密后,开始总有一种不能接受的感觉,高诚虽然忠厚老实,但总觉得不是她理想中的女婿。她理想中的女婿,应受过良好的教育,风度翩翩,清秀白净,家庭最好也富裕一些。高诚离她的要求实在太远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在逐渐改变这种看法,特别是现在,高诚身上所具有的那种忠诚、厚道、善良,越来越成了她择婿的标准,把女儿交给这样的男人,她心里才比较踏实。
她有了这样的想法,就有意识地鼓励女儿的努力,为女儿和高诚创造在一起的机会。比如高诚要去起山药,她就高声喊,她姑妈让亭亭去吧,让他们年轻人多干点活。她准备等个恰当机会,郑重其事地和高诚父母商量这件事,早早给他们办了这件事,以防夜长梦多。
现在大家的饭已吃完。姑夫靠在墙上摸出小烟锅。亭亭跑回来连脸也没顾上洗,现在肚子的问题解决了,便在地上洗起脸来。
姑夫“哧哧”抽完一袋烟,磕磕烟灰问:“高诚怎还不回来?明天不把后山上的山药起回来就要冻到地里头了。”“这个活祖宗,活活要气死我!”又提起姑姑的气。“高儿有事就让孩子忙去吧,我们娘俩和你起山药。”母亲不经意地说着。
亭亭洗完脸,又把一双又秀气又白嫩的小脚伸进盆里,水暖暖的,说不出有多舒服。
这时柴门一响,有人进来。
“表哥!”亭亭惊喜地喊。
进来的是村里的一位后生,告诉姑夫,高诚今晚不回来了,要到山后开会。
“开会开会,开什么会哟!”
姑姑不满地说。姑夫没出声。亭亭失望地叹口气。母亲想,应该加紧完办这件事了。
高诚开完会已是后半夜了,清冷的月光静静地洒在山路上。高诚兴奋地走着,他的脑子还停留在刚才烟雾腾腾的窑洞里,区委金书记那振奋人心的话还清晰地响在耳边:“……我们绝不能做亡国奴!每一个有血性的中国人都要站起来,拿起刀枪保家卫国!绝不能象八塔那样任人宰割!”高诚他们开会的村子与狗掌隔了三、四座山。
一阵夜风吹来,高诚不禁打了一个寒噤。他摸摸怀里的两颗手榴弹,心中充满了自信和力量。
区委书记多么年轻呀!高诚望望西天残月想,看不出还是个白脸书生呢。身子又瘦又高,穿着长袍,带副眼镜,一说话,便激动地站起来,而且手要那么有力地一挥,象要把什么砍开似的。
会开到最后,县上一位同志教大家怎样打手榴弹,并送给每个村负责人两颗。
远处狗叫起来。高诚翻上山梁便看见村子了。狗汪汪得厉害。高诚不想惊动父母,向村后一个伙伴家走去,他们还有许多事要商量。
三
亢振刚和二槐媳妇互相掺扶着进入山后的林子里。进林子前,亢振刚从石洞里取出埋藏的火枪、三八大盖、野兔。林子是亢振刚常去打猎的地方,进入林子里就象进入熟悉的村庄一样,闭着眼也能摸到猎人们歇脚的窝点。天渐渐亮了,鸟们开始吱吱地叫。两人身心疲惫到了极点,从昨天到今天,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似的,八塔村已永远地成了他们记忆中的一道风景。
猎人们在森林里建立了许多临时落脚的窝点。追踪猎物,有时候需要十天半月的时间,晚上的时候,猎人们便缩进窝点里休息打尖。现在亢振刚就把二槐媳妇领到这样一个窝点。这是个天然的石洞,里面很大,足能住下六、七个人。洞里面有猎人们铺好的树叶子。二槐媳妇走到这里已累得喘不过气来,往树叶上一躺再也不想起来。亢振刚歇一歇便忙开了,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吃东西了。林子里干柴有的是,亢振刚用石镰很快燃起一堆火,然后剥掉野兔皮,架在火上一烤,时间不长,洞口便弥散开一股熟肉的香味。太阳升得很高了,阳光透过树隙照在振刚坚毅的脸上。
二槐媳妇一直躺在那里,长发乱纷纷地埋住她的头。二槐媳妇是个苦命的女人,小时候家里穷,六、七岁的时候就做了二槐的童养媳,公爹下世前,两人圆了房,一年后有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儿子,安稳日子没过几天,二槐竟被鬼子杀死了!昨天他们仅仅一岁的儿子又活活被鬼子挑死!二槐媳妇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几天之内,丈夫儿子全部离开自己,二槐媳妇内心所遭受的痛苦是可想而知的。她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一个亲人了,她不知道今后如何生活下去。
亢振刚已把肉弄熟,有点盐就好了。二槐媳妇不想吃。振刚知道她的心情,自己先撕扯着吃起来。时间过得很慢,周围异常地静。振刚一边嚼肉一边望着远处的森林,眼前又出现了那惨不忍睹的场景……振刚长长吐口气,他不会放过那群畜牲的!肚子填饱了,振刚身上的力气又恢复过来,他用猎刀砍回些桦木棒子,又用荆条扎起来,按放在洞口成了一个家。振刚干这些的时候一直虎着脸,手中的刀又准又狠地砍向下面的桦木、荆条,桦木、荆条就象鬼子的脖子一样。一丝秋风掠过,树叶纷纷坠落。
太阳已经落下去。亢振刚把火架好后钻进洞里。二槐媳妇的情绪好多了,振刚劝她要好好地活下去,不然二槐、虎子他们就白死了。天越来越黑。洞外的柴火照亮洞口很小一块地方。振刚说了许多话,既是安慰二槐媳妇,也是安慰自己,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为娘报仇!为二槐报仇!为虎子报仇!为全村的老少爷们报仇!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洞外的柴火已经熄灭。振刚实在是太累了,说到后来,就那么靠在洞壁上睡着了。
过了几天,二槐媳妇的心情慢慢地转过来,肉也能吃几口。振刚决定实施他的复仇计划。这天天刚黑,亢振刚便麻利地把自己收拾利落,他把鬼子那条长枪挎在肩上,把那把锋利的猎刀小心地插在怀里。二槐媳妇站在洞口看着振刚,她知道他要干什么去。振刚把猎枪递给二槐媳妇。森林里有许多动物,有把枪还是很有用的。二槐媳妇没有接枪,看住振刚想说句小心的话,迟疑一下什么也没说,拿过枪默默地转回山洞。她的心里莫名其妙地害怕起来,害怕一个人在山洞里,还是害怕振刚一去不复返,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亢振刚用栅子栅住洞口,又把一块大石头靠上去,直至认为万无一失了才匆匆离去。
亢振刚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复仇!他在这种信念的支持下,穿出森林,走出八塔,一直走到聂庄。天黑漆漆的,摸进聂庄已是下半夜了。聂庄是个大集镇,位于古城东三十余里的地方,是鬼子的一个重要据点。整个庄子静静地没有一点声息。炮楼还没有修起来,鬼子们驻扎在庄中的财主院里。亢振刚翻过墙头隐在黑暗中,他一边摸索着前进,一边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动静。街上没有一个人,亢振刚很容易地接近了鬼子驻扎的大院。大门口明明晃晃地亮着灯,两边黑黝黝地停着许多辆汽车,门口的哨兵一动不动地立着。
亢振刚隐伏在一家院墙背后,他把枪端起来,瞄准门口的哨兵,这时巡逻的鬼子开过来,亢振刚急忙低下头。又一队巡逻的鬼子过去。财主房顶上的探照灯照过来,似乎发现了什么,光柱停留了很长时间。亢振刚蹲在那里一直没有下手的机会。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天很快就要亮了。亢振刚能看清楚周围的环境,他发现自己隐伏在一家人家的南墙后,右边是茅厕,为了安全起见,亢振刚溜进茅厕里继续注视着前面的动静。
今天看来是没有机会了,亢振刚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准备乘着黎明前的黑暗溜出去,天一亮,可就麻烦了。刚要起身,听得身后“吱”一声门响。茅厕的门很低,亢振刚立刻弯下腰。屋子里陆续出来不少人,有人互相打逗。亢振刚大惊,一点也没想到这里竟驻有日军!亢振刚身上惊出一身冷汗,现在出去无异于送死,他发现墙角立有一堆玉米杆子,便悄悄藏进去。财主院里吹来紧急集合的哨子。鬼子们在整队。亢振刚连鬼子们武器碰撞的声音也听得清清楚楚。
原来这是一队过路的日本鬼子,刚从日本国内运来,路过聂庄便就地宿营。鬼子们认为这是他们的地盘,连个岗哨也不放。有鬼子进来方便。亢振刚屏住呼吸,心提到嗓子眼上。前面传来汽车发动的轰鸣声,鬼子踢踢踏踏的跑步声。院子里的鬼子开出去。亢振刚长长吁口气。就在这时一个鬼子折回来,或许是闹肚子吧,这家伙急急忙忙地向厕所跑来,弯着腰,捂着肚子。亢振刚听着他放下枪,解开裤子,接着便看见一个白白胖胖的屁股。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亢振刚抽出猎刀猛地扑出去。由于响声很大,那鬼子吓一跳,本能地返回脸来,亢振刚的猎刀已准确无误地捅进他的胸部,鬼子显出很痛苦的样子,眉紧紧皱在一起。振刚一抽刀那家伙便仰面朝天掉进粪池里。
鬼子们的汽车已向远处开去。天还没有大亮。振刚捡起鬼子的枪翻墙出去。
四
第二天天明,马龙就和战友们转移到另一座山头上。长期的战斗生活使马龙时刻保持着一种高度戒备的状态。随后马龙便把战友们分成五个活动小组,分头去周围的村庄寻找地下组织。他们约定好,晚上回山洞里会合。山上光秃秃的,偶而能看到一块没有收割的莜麦。
这些战士都是老侦察员出身,现在听到命令,立刻收拾起来,有的扮成砍柴的,有的扮成投亲戚的,分东西南北四面出发。马龙自己到附近山头找一些羊倌了解情况。山坡上人很稀少。太阳黄灿灿的照着周围空旷的山野。远处的山坡上有放羊人不紧不慢的哼唱:“……放羊过山坡,小草儿多又多,主人家吃烙饼,我吃糠窝窝……”
马龙虽然生在龙王堂,但从十八、九岁就离家出走了,周围的人们并不认识他,所以当马龙出现在这些羊倌们面前的时候,人们疑惑地打量着他,提防着他。十几天过去了,还是没有打听到县委的一点下落。
这天战士“小四川”从山外带回一条鼓舞人心的消息,说有人在聂庄干掉个鬼子,鬼子们十分惊慌,正在四处搜查。
大伙听了非常高兴。马龙分析这可能是我们的同志在活动,也可能是群众自发起来干的,但不论如何,都说明古城有人在抗日!同时他们也总结了这几天活动的经验教训,这么找县委也不是个办法,在不明身份的情况下,县委可能会隐藏的更深。这个时候,什么情况都会发生,而且这么找县委也很危险,战士们虽然经验丰富,但不是本地人,口音又不对,一旦被敌人发觉,后果不堪设想。
马龙决定立刻改变行动计划,主动出击,打击敌人。一来打破这种沉闷的气氛,鼓舞群众的斗志,二来县委也会主动出来与他们联系。为了迷惑敌人,造成八路军仍在北山活动的假象,马龙率领战士们连夜向山下走去。
鬼子占领古城后,公路沿线的群众跑了不少,地里的许多庄稼无人去收。马龙他们窜过公路后便进入庄稼地里。公路上的巡逻车来回巡逻着。附近有伙群众抢收粮食,看见马龙他们,还以为是警备队的便衣,吓得扔下镰刀就跑。马龙吩咐战十们帮助群众收割粮食。战士们都是从农村出来的,庄稼地里都是好手,不一会儿便码起几垛高梁穗子。其实大伙没跑远,远远地望着,见这伙人没有恶意,几个胆大些的便走近些,小声问他们是哪个村的。马龙就割就小声喊,别害怕,我们是八路军。这一带的群众都知道八路军在古谷关把鬼子打惨了,晓得八路军是专和日本鬼子干的队伍。那几个胆大些的便跑上来。马龙招呼他们赶快把粮食背回去。远处的群众也跑过来。
在帮群众背高粱的时候,马龙得到一个意外的情况,前些日子有伙人把他们村里两个警备队员的枪给下了。群众问是不是他们干的。马龙唔晤着,心里明白肯定是自己人干的。难道县委在这一带活动?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大伙寻找县委的信心更足了。
马龙和群众们分手后,一边打听县委的下落,一边在公路沿线活动等待机会。
五
程金锁这几天右眼总是跳。俗话说:“左眼财,右眼灾。”程金锁越思谋越不对劲。
有什么地方得罪了皇军呢?程金锁苦思冥想。没有,绝对没有。程金锁的长烟锅在黑暗中一明一灭。现在是东洋人的天下,自己并没有违拗小鬼子呀。李益亭当了县长,硬给他挂个城关区的区长,皇军要的粮食一粒也没少过呀。那怎么白野小队长多看他几眼呢?前天宪兵队白野召集他们各区的区长开会,要求他们抓紧为皇军筹集粮食。散会的时候,白野小队长突然叫住程金锁,看了他几眼,又扬扬头让他回去。不过,程金锁猛地想起一件事,一下坐起来,再也睡不着。
程金锁望着黑漆漆的屋顶想起自己的心思。这份家业是怎样挣来的呵。从爷爷开始,历经三代方形成这个规模。程金锁的爷爷从关外逃到古城,先在亨通药铺做伙计,老板看他勤快老实,把自己的独生女儿许配给他。老板死后,程金锁的爷爷做了掌柜,勤勤恳恳不敢打半点马虎眼。老板死时,把祖传密方全传给了奶奶。程金锁的奶奶自小跟着父亲行医看病,现在又得真传,坐堂行医自是手到病除。由于程金锁的奶奶是位医术高明的女中医。慕名而来的,借诊病看奶奶的,人越来越多,生意好不红火,古城周围四州十八县谁不晓得亨通药铺的大名?到了程金锁这一代,亨通药铺已是古城的老字号了。程金锁自幼熟读医书,“望、问、闻、切”阴阳五行,莫不烂熟于心。程金锁娶妻刘氏,生一小女亭亭,以后再无所出。程金锁每每念及身后无子,心里总有一丝怅然,但一看亭亭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聪敏伶俐自是一种宽慰。罢!罢!罢!日后给她寻个好男人,权当自己的儿子,承继了这份祖业也就是了。可是今天早上,老狗李益亭竟给白野小队长提亲!
程金锁不想则已,一想又气又怕。
他妈的李益亭,你把老婆让给人家还不够,又来害老子!
可是程金锁深深晓得白野的厉害。
白野生得白白净净,年龄三十岁上下,平时板着脸不苟言笑。上次白野召集古城的老板富户们给日军捐粮捐款,李益亭带头捐了一千袁大头,其它的富户们想捐一千又有点舍不得,捐得少了又怕交不了帐,都互相看着不肯上去。场子里有些冷场。白野端坐在桌后,点名叫出清水斋一个小老板。小老板战战兢兢走上前去。白野唰地抽出军刀,冷笑几声,一刀将小老板劈成两半。众人大惊,白野用皮鞋蹭蹭刀上的血看住大家,谁还想当第二个小老板?众人纷纷掏钱。那次回来,程金锁差点没被吓死,以后想起来还心惊肉跳。这么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程金锁如何肯把女儿嫁给他?今天虽然说妻小走亲戚推脱过去了,可明天,后天呢?
亭亭醒来的时候,太阳已升得老高。母亲和姑姑就做饭就神秘地说着聂庄的事。姑夫把刨回的山药倒进窖里。姑姑念叨着,不知小祖宗又哪里去了。母亲劝慰姑姑几句,说高诚会小心的。姑姑略略放下心来。
今天家里没事,姑姑给她们烙“火烧子”。山里人家没什么好吃的,姑姑总是想着法子给他们变花样。“圪团儿”、“鱼鱼儿”、“河捞儿”,今天又做“火烧子”。把面和起来,然后干成薄皮,包上甜苣、山药丝丝什么的,往烧热的锅底一放,“滋”一声,连翻几个个儿,火烧烙成了。刚烧出一个亭亭捞在手上,呵着气,双手轮流倒换着。这时有人进来,挑起门帘是高诚。“表哥!”亭亭惊喜地喊,手忘了倒换,“火烧”烫得一哆嗦掉在地上。高诚急忙为表妹拾起来。高诚脱鞋上炕,摸出巴掌长的小烟锅,装上烟丝吸起来。高诚也听说了聂庄的事,心里很佩服那位勇敢的中国人。亭亭觉得表哥现在吸烟的姿势也很美。“表哥,你们开什么会?”亭亭心情很愉快,笑嘻嘻地挨着表哥坐过来。母亲偷偷瞅着女儿和高诚,挺般配的一对么。高诚看看表妹,知道有些事现在还不能告诉家里人,便吱唔一句,磕磕烟锅,抓起一张“火烧”嚼起来。高诚感觉到了表妹那火辣辣的眼光,作为一个男人,从心底里说,他非常喜欢表妹,表妹年轻、漂亮,而且还有一种山村女孩所没有的特有气质。他越喜欢表妹,也越躲着表妹。他知道自己正在干什么,他不愿意让表妹因为自己而受牵连。
这时柴门外一阵铃铛响。
“小二!”亭亭跳下地,她从窗户上看见是店里的伙计来了。
一家人急忙下地,亭亭已跑出去。
“太太,姑太太,小姐,老板让我给你们请安呢。”小二给大家鞠了一躬。小二走了许多路,脸上红朴朴的,现在见这么多人来迎接他,脸更加地红了。“快进来快进来!”姑姑连忙把小二拉进屋子,高诚也趿着鞋出来,和爹把驴背上的驮子卸下来。
亭亭急忙打听爹爹的消息,还不等小二回答,又急着问,是不是爹让你接我们回去?
小二摇摇头,告诉她们,老板现在是日本人的区长。
一家人听着程金锁当上了鬼子的区长,都没出声。亭亭叫起来:“爹怎么给鬼子干事呢?”“老板有打算。”小二放下长袍,觉得老板很了不起,有远见,“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不给他们干活,还能有咱的活路吗?这次能进山,还不是全靠了‘区长’的这张牌子?”
高诚向后退了退靠在墙上,舅舅怎么给鬼子干事呢?
小二告诉她们,这次送来过冬用的东西,老板让她们娘俩安心住着,说日本人对女孩子没安好心眼儿。说到这里,小二看看小姐。娘问有什么事。小二压低声音说,好象是李益亭那老狗把小姐介绍给一个当官的日本鬼子,那鬼子要娶小姐呢。娘吓得脸倏地变白。亭亭跺跺脚叫起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说完看着表哥。表哥正看她,两人的目光一接触,高诚立刻低下头,若有所思地玩弄手里的小烟锅头。小二吃了饭就要返回城里。母亲一个劲地叮嘱小二,千万告诉你们老板,少干缺德丧良心的事。小二答应着走出村外。
六
鬼子在聂庄加强了戒备,亢振刚转游几天无从下手,便趁天黑溜进古城。
高峻巍峨的鼓楼仍一如既往地矗立在街中央,楼顶的太阳旗在残阳的耀映下泛着血似的光。街上行人不多。亢振刚左躲右闪拐进悦来客栈。厅堂里散散落落坐着几个喝茶的客人。程金锁也坐在厅堂里。出出进进的人和程老板打着招呼。程金锁举着长烟袋呼噜呼噜吸几口。他的脸色平和而又安详。小二刚从南山回来,女儿和夫人很好,他心里舒坦了许多。不过在那里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小日本说去就去,不一定哪天就会发生件什么事。八塔村不就完了么?接回女儿和夫人吧,又怕白野真的看上小姐。不过这些日子李益亭再没提女儿和白野的事。再过些日子吧,或许李益亭真的会忘记这件事。振刚坐在角落里要了几个馒头吃起来。小二从门外闯进来,“程老板,有人找!”程金锁随小二出了悦来客栈。有人朝着程金锁的背影吐口唾沫。振刚埋下头继续吃饭,刚吃几口隐隐约约听见邻桌的人说聂庄什么什么的。街上一队鬼子走过,屋子里的人闭住嘴。振刚觉得这里不安全,便拉低帽沿窜出来。
街灯亮起来,秋风吹过空荡荡的大街。振刚不敢走大路,拐进胡同向西门方向走去。振刚已经刮了胡子,衣服也是从老乡家里换来的,破草帽,旧夹袄,一副乡下农民打扮。快到西门的时候,振刚缩进黑暗中。城楼上有鬼子的探照灯四处晃动。一队队鬼子不时从城墙上走过。振刚躲进一座柴房里等待下手的机会。夜越来越深。周围死一般的静。振刚瞪大眼盯着胡同外面的大街。他等待那些寻欢作乐归来的鬼子。已经后半夜了,下弦月冷冷清清地挂在西门外。振刚紧紧衣服轻轻叹口气。这几天风声紧,鬼子们很少单独出门。恐怕今夜又要白过去了。今天过去还有明天,只要活一天,他就不会放过那些王八糕子!一命抵一命,老少爷们的命不会白搭。城楼上传来换岗的口令声。振刚靠住墙蹲下来。腿有些僵,身上也冷得厉害。振刚呵呵手,他不知道远在南山的二槐女人怎么样了。
振刚走后,二槐女人便习惯地守在黑黑的山洞里。外面的火堆开始还燃着,火光一闪一闪地映进洞里。随着夜的深入,火越来越小,最后逐渐熄灭了。现在整个森林完全陷入黑暗中。二槐女人睁大眼听着洞外的声音。森林很静,静得有些怕人。远处不时传来一声动物的吼声。二槐女人没有一丝的睡意,紧紧抱着猎枪,注视着洞口。
这是第几次守在洞里了?二槐女人记不清。振刚哥总是白天回来,晚上出去,好几次她想今晚就别出去了,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很害怕,害怕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守在山洞里。在她的印象中,以前还从没有一个人这么过过,小时候和二槐疯跑回来,便钻进一个被窝里嘻嘻打闹。等到害羞的时候她已和二槐圆了房,每天躺进二槐怀里,从没有觉得害怕过。现在她不得不一个人坐在山洞里。二槐女人感觉有些冷,尽量往里收缩着自己的身子。
已经四天了,振刚哥还没有回来。女人开始生出一种新的忧愁。现在整个八塔村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了,不依靠振刚,还依靠谁呢?她想象着振刚哥此时可能正急匆匆走在上山的路上,或许又找到了目标。不知他怎么样了,这几天风声很紧,振刚哥会不会吃亏。想到这些,她又急切地盼望着能听到振刚回来的脚步声。
时间慢慢过去。二槐女人觉得今天的夜特别漫长。天该亮了吧?洞外还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女人实在有点累了,两个眼皮打起架来,使劲睁一睁,还是睁不开。女人抱着枪带着那些胡思乱想呼呼睡去。
离二槐女人的洞不远,一只灰色的母狼正在生崽子。它的窝原本不在这里,只因为那个负心的家伙又和别的小母狼鬼混去了,它才不得不迈着那种孕妇狼所特有的细碎的步子出来寻找食物。这座森林是那匹白狼的天下,那些可耻的小骚狼们总在狼王面前搔首弄姿,总有一天我会教训教训那群不要脸的东西的。母狼已有两天时间没吃东西了,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它大腹便便,连一只小兔子也抓不住,它只想寻一些动物的腐尸,或者别的狼吃剩的碎骨头也行哦。它一直往前走,已经嗅到一点烤肉的香味。忽然一个趔趄,母狼的肚子骤然疼起来,一阵疼似一阵。母狼皱着眉头,知道这群小崽子要出来了。它是一只六、七岁的老狼,很有经验地向一块避风的大石头后爬去。
母狼高高厥起屁股,随着阵疼的来临,使劲向外用力,用力,阵疼过去了。母狼刚想休息一下,又一波猛烈的浪涛涌来,母狼大声呻吟着,使劲生着它的孩子,随着“扑哧”一声,第一个狼崽子坠地了。母狼稍微松口气,它的第二个孩子又开始往外努力。就这样母狼折腾了四、五个钟头,一连生下六个滑溜溜、毛绒绒的狼崽子。这些小崽子似乎感到冷,都挤着要躺进母狼的怀抱。母狼精疲力竭地看着它的孩子们,用舌头慢慢舔崽子们身上的衣水,有个小崽子被挤出去,母狼很温柔地把它刁回来。经过这么一场劳动母狼感到饿得更厉害了。
夜风轻轻刮过,远处的香味再次激起母狼强烈的食欲,它再也忍不住了,站起来,抖抖身上的土,掉头向有香味的地方奔去。
二槐女人睡得很香,她在睡梦中又回到八塔村,看见二槐正赤条条地向她走来,一言不发地压在她身上,女人温柔地抚着男人的背,那人一抬头竟是振刚,女人想叫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男人的动作越来越快,就在这时有个鬼子探进头来,举起洋刀向振刚砍去,女人尖叫一声醒过来。女人醒过来,心还突突狂跳不止,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没有。女人长长吁口气,知道自己做了个梦,想起梦中的情景,女人在黑暗中羞红了脸。
这时洞外有索索的声音。女人一下惊觉起来,本能地抓起地上的火枪。洞外的母狼已把地上的碎骨头嚼完,它已闻到洞中人肉的香味,便嗅着爬过来。有木栅子挡着,母狼便用牙齿、爪子撕扯着这些阻挡它食物的东西。
二槐女人眼睁得很大,心提到嗓子眼上。
狼啃栅栏的声音越来越大。借着星星的光亮,女人看到栅栏上黑糊糊的影子,木头在吱吱作响,女人感到那匹可怕的狼就要扑进来了。女人惊恐地端起火枪。这时她听到栅栏裂开的声音,随着栅栏的碎裂,那匹母狼箭一般向她射来。
女人惊叫一声,手本能地扣响了板机,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一切都安静下来。
天蒙蒙亮。街上的人多起来。西门上的吊桥也吱吱咛咛地放下去,城里城外的人出出进进。振刚按按怀里的猎刀随着人流混出城。
西门外是古城最为热闹的地方。与西门隔不多远便是西关,西关与古城西门这段路上开店铺的、摆食摊的样样俱全。日本人打进来时,西门外曾冷寂了一度时期,形势稳定后,特别是李益亭的几家店铺相继开张后,西门外又热闹起来。
亢振刚以前常来这里吃饭,卖了山货,换些日用品,到西门外喝碗疙托儿这是常有的事。吃饭的人多起来。振刚喝一碗疙托儿身上暖和起来。城头上的雾气已经散开,城墙上的鬼子端着刺刀注视着远方。护城河边的芦苇里传来野鸡咯咯的叫声。苇子长得很密,红高梁一般的穗子密密匝匝地绕向远处。
这时从西门洞里出来几个鬼子。正在说话的客人赶紧低头吃饭,摊子后面的小老板露出害怕的神色。振刚拉低草帽暗暗注视着鬼子的举动。三个鬼子散散漫漫地坐在一个叫巧姑的小姑娘的食摊后面,三把长枪架在案子上,雪亮的刺刀对着案板后面的小姑娘。吵吵闹闹的西门外一时静下来。太阳升得一杆子高,阳光懒洋洋地照在振刚的草帽上。
“乒”一声碎碗的声音刺耳地传来。小姑娘或许是害怕吧,端碗的时候不小心把汤溅在了鬼子手上。鬼子抓起碗摔在地上。小姑娘吃惊地叫起来,旁边两个鬼子已经嘻嘻哈哈地跃过案板。
小姑娘就哭就退,退到芦苇边被后面的鬼子一把抓住。小姑娘尖尖地叫起来,惊起芦苇中几只藏宿的水鸟。小姑娘的叫声很快暗下去,芦苇中传来三个鬼子快活的笑声。案子上的三把长枪依旧立在那里。谁也没注意那个戴草帽的汉子转到那里去了。
芦苇叶子哗哗摇动。
此后里面再无声息。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胆大的老板拔开芦苇叶闯进去,里面传来老板恐怖的尖叫:“杀人了!杀人了!”
三个鬼子赤身裸体被人杀死。人们知道大事不妙,立刻四散奔逃。门楼上的鬼子发觉这里情况有异,立刻鸣枪报警。
古城里的警报尖锐地叫起来。
多田、白野匆匆赶到西门外。
七
马龙很快得到一次机会。
根据“小四川”侦察回来的情报,今天聂庄有七、八个鬼子和十几个警备队员去了古城东面的八里庄。打?还是不打?打吧,敌众我寡;不打吧,白白失去一次好机会。战士们都同意打,自从离开大部队后,还没有和鬼子痛痛快快干过一场,躲来躲去,算什么八路军?马龙理解战士们的心情,但马龙知道战士们配的都是短枪,不适宜远距离射击。如果接近敌人,一旦不能速战速决后果就麻烦了。马龙望着庄稼杆子默不作声。“小四川”看出队长的心思,说大不了跑,钻入庄稼地里,鬼子是很难找到的。
事隔六十余年,当马龙回忆到这次战斗的时候,仍为自己的草率和鲁莽而懊悔不已。
为了慎重起见,马龙再次对伏击地点进行了侦察。这是鬼子回聂庄的必经之路。马龙安排几名战士埋伏在公路两侧,两名战士埋伏在前面的一个坟堆后面,其余的战士埋伏在靠北的庄稼地里,一边打击敌人,一边接应前面的战士向后撤退。
吉田是位很不走运气的军人。古谷关失败还没过多久,聂庄就接二连三地出现了皇军被杀的怪事,野藤责令吉田一个月内破案,没等这事有个着落,八里庄又出了事!士兵们悄悄在下面议论说吉田君是个倒霉的家伙,一身晦气,走到哪里哪里倒霉。吉田听到这些传闻气得嗷嗷直叫。他希望野藤出来给他澄清这些谣言,或者将那个长舌家伙查出来。野藤冷冷地看住他,算了吧,吉田君,你还是多把精力用在对付中国人身上吧。吉田听得出野藤轻蔑的口气。吉田回到住处喝得酩酊大醉。
吉田是横滨人,出身寒微,从军后凭着自己的勇猛和顽强,由一个下等兵逐渐爬到中队长的位置上,他认为只要英勇作战,他会一步一步由中队长、大队长、联队长上升到旅团长的,到那时,吉田就是大日本帝国星光闪耀的将军了,他们吉田家族也会因为有了他而声势大赫。如果真有那一天,母亲和妹妹不知会有多高兴,最关键的是她们再也不用干那些粗活了。但现在一场战斗把他的美好前程全断送了,不但没有升上大队长的位置,而且连他好不容易争取到的中队长也给丢了,吉田的气恼、委屈、懊丧是可想而知的了。
现在更让吉田气恼的是,那群混蛋竟然把聂庄发生的这些不幸事件全归到他的头上,他的老部下野藤中队长不仅不对这些谣言加以批驳,而且还对他大加斥责。他既恨那些给他带来晦气的中国人,也恨这些无端指责他的日本人。他恨恨地咬着牙,一定要把这些可恶的中国人抓回来,他要让那些混蛋瞧一瞧,他吉田究竟是不是个倒霉蛋!第二天,吉田不等太阳出来就吼起一队警备队员,闷声闷气地向八里庄开去。
就在吉田去八里庄的路上,古城也开出一队警备队。警备队大队长郎彪亲自率领一个中队的警备队直扑八里庄。郎彪这次是有备而来,根据密谍送来的情报,八里庄一带有小股八路活动。
吉田去了八里庄自然一无所获,气得一拳将胖村长击倒。胖村长爬起来退到一边,一边看着怒气冲冲的吉田一边小心陪着不是。村子里鸡飞狗叫乱作一团,警备队员们可不管你有没有八路,没有八路更好,抢鸡的、赶羊的、争几块袁大头的都有。胖村长小心地将吉田引到村部。扎腾了一上午,吉田的肚子咕咕直叫,推开门见是一桌酒席,吉田阴沉沉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多田也罢,野藤也罢,统统见鬼去吧!吉田喝了许多酒。
吉田喝得脸通红。胖村长扶着吉田上了东洋大马。一队人马出了八里庄。太阳明晃晃地耀眼。吉田知道这次回去免不了又要遭到野藤的一顿奚落。一丝风掠过,吉田在马上晃了晃。如果在以前,吉田是断不会吃这顿饭的,更不用说喝酒了。吉田一面压着涌上来的酒嗝,一面想着心事。要求自己严格有什么用?英勇作战又如何?公道、公平,统统是他妈的鬼话。古谷关失败,多田就没有责任?可多田仍高高在上!一阵酒嗝涌上来,吉田难受地咽下去。他隐隐看见地里有几个晃动人影。
一声清脆的枪声划破周围的寂静!吉田猛地一震从马上栽下来。两边的庄稼地里射出一排子弹,随后前后左右都响起了枪声,几个鬼子应声倒下。剩下的鬼子明白遭到了伏击,立刻就地卧倒。警备队乱了套,听到枪声四处乱窜。
吉田栽下马后头脑清醒过来,他想爬起来又重重地摔倒。他的前臂渗出许多血。吉田露出一丝难堪的笑。他明白自己寻找多日的对手终于出现了,而自己却无法动弹,天啊,为什么对我吉田如此不公?吉田对命运的这种无情捉弄实在有点奈何不得!
战斗按照马龙预期设想的那样顺利进行。当骑在马上的日军指挥官进入伏击圈后,马龙一枪向那鬼子射去。两边的几把匣子枪同时向敌人开火。鬼子们没有一点思想准备,随着枪声,四、五个鬼子应声倒下。敌人乱了套。后面埋伏的战士们只恨没有机关枪,手中的短枪连续射击,由于距离近,命中率高,敌人纷纷倒下。马龙见目的已达到,乘着敌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组织队员们开始撤退。路两边的战士已撒到后面占据了一个废砖窑,居高临下射击敌人,前面的队员退下来,两组人马互相掩护交替撤退。
听到枪声,郎彪大吃一惊。侧耳倾听知道枪声是从八里庄传过来的。妈的!郎彪骂一句,八路果然在这里!郎彪用马鞭顶顶帽沿,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郎彪命令队伍成散兵线向枪响的地方包抄过去。
马龙从枪声上知道情况有变化,西面发现有大队警备队!枪声越来越急,离北山还有一段距离。必须迅速撤退,让敌人形成包围圈,后果不堪设想。马龙和战士们匆匆向北跑去,子弹嗖嗖嗖乱飞。形势越来越危急,马龙命令“小四川”和另一名士兵乘南面的敌人没有上来之机,迅速插到西面敌人的背后,分散敌人的注意力,掩护其他同志向山中转移。“小四川”应一声,便和另一名战士消失在高梁地里。
马龙他们边打边撤,已听到敌人呐喊投降的声音。很快敌人的背后响起枪声,进攻的敌人有些慌乱。马龙抓住时机迅速向山口退去。
前面的警备队已冲进山口,刚入山口便听到几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山口上传来激烈的枪声。冲进山口的敌人被打得丢盔弃甲退出来,不得了,不得了!中了八路的埋伏了!后面的以为八路已追过来,掉转身就跑,溃退下来的人又影响了后面的队伍,大队人马裹着郎彪向后退去。郎彪急得大叫,挥着枪,连续毙掉三个士兵方止住阵脚,后面哪有八路的影子。
南面有零星的枪声。
马龙一点也没想到,山口上接应他们的竟然是县大队的人,寻找多日的县委竟然在这里。
山下枪声越飘越远。
“小四川”他们不知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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