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荒-一大片草很深很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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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那一年的某一天,在一片叫做下野地的戈壁上,一个叫支齐的某开荒队的队长,接到了一个从场部打来的电话。

    打来电话的是一个叫盘砣的男人。这个男人是下野地一个农场的场长。他这个农场一共有十一个开荒队。

    支齐是开荒三队的队长。他拿起了那个手摇的电话机,听到盘砣在电话里说,过一会他要来开荒三队。

    盘砣没有说要来干什么。支齐也没有问。盘砣说了一声马上过来,支齐说了一声好。支齐就放下电话听筒。

    支齐抬起头,看到了挂在墙上的一支步枪。支齐走过去,把枪取下来。拉开抽屉,里边有一个布包,打开后,里边是油壶棉纱等一些擦枪用的东西。

    不大一会,那支枪被擦得泛出了油亮的光。支齐又取一盒子弹压进了枪膛。

    提着枪,支齐转身朝门外走。快走到门口时,支齐又顺手提起了一个皮挎包。去场部开会时,支齐都会提着它。

    不过,支齐这会儿把它挎在身上,却没有去开会的意思。当然里边装的也不是什么文件。

    队部门口是一个大操场。其实上面并没有什么。只有一个枯死的胡杨树,上面吊了一个炮弹壳。

    这个炮弹钟,会在不同的时间段里敲响。早上起床,干活吃饭,开会睡觉,全要听它来安排。

    正是半上午,操场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匹马拴在那棵枯树上。

    支齐朝那匹马走去。

    看来,支齐并不打算在屋子里等着盘砣到来。

    支齐刚一骑到马背上,一只狗从操场边的小树林子窜了出来。

    它跑到了支齐的跟前,抬起前爪,搭在了马的脚蹬上,看着支齐。好象问支齐要干什么去,是不是要它也干点什么。

    支齐拍了一下狗的头,好象狗真的能听懂它的话似的。支齐说,黑风,盘场长要来了,我去迎迎他。

    叫黑风的狗听懂了支齐的话,朝着支齐摇了摇尾巴,前爪离开了马蹬。

    支齐的坐骑迈开了四蹄。黑风也跟着一块走。不过,黑风,并没有很老实地跟在后面,它一会儿跑到了前边,像要是给支齐开路,一会儿又窜到了路边的树林子里,没有了影子。像要和支齐捉迷藏。

    看不到了黑风的影子,支齐也不找它。像是并不把它当回事似的,继续骑着马往前走。

    走着走着,黑风又突然冒了出来。支齐看到了它,脸上有些笑意。

    说起黑风。在别人眼里,它只是一只狗。可在支齐看来,它不仅仅是一只狗。

    它不像别的狗,总是跟在人的身后。很多时间,支齐回头去看,看不到黑风。但只要支齐需要它时,不用支齐招呼,它马上就会出现。

    前两年,追击一伙叛匪。在野树林里,一个藏在树顶上的匪徒,从树上扑向支齐,他手里的马刀朝着支齐后背刺去。等支齐发现时,已经躲避不及。就在这时,黑风不知从什么地方飞了过来,咬住了那只拿刀子的手。刀子把黑风的嘴划了个大口子,鲜血直流。但支齐一点皮毛没有伤到。

    黑风也不像别的狗,有事没事,汪汪地叫个不停。黑风很少叫。好像是个哑巴。黑风在发脾气时,也不怎么叫。只有低沉的喉音从嗓子里发出。

    黑风还不像别的狗,跟在主人身后,就是为了讨一口吃的。黑风很少让支齐去喂,它总是自己跑到荒野上捕捉鲜活的的猎物。而到了晚上,不管外面是刮风下雨,还是下雪。哪怕支齐屋子的门是开着的,它也不进屋。它蹲卧在门口的一侧。像个忠于职守的哨兵。

    当然,黑风对支齐这样好,不是无缘无故。支齐头一回看到黑风,是在路边的草丛里。像个兔子那么大小,并且已经快断气了。

    支齐心软了,从马上下来,把它抱了回来。从卫生员那里拿来了药,让它和牛奶一块喝了下去。

    很快,黑风就长大了。一身黑毛,光滑油亮。有了黑风,别人和支齐闹着玩,就得小心点。男人们在一起没事了,会互相摔跤玩。支齐也喜欢摔跤。可有了黑风,大家就不愿和支齐摔跤了。摔跤有点像打架,一看别人扑向支齐,黑风跟着就扑上去,黑风扑到别人身上,呲牙咧嘴,把别人吓得赶紧退下来。说支齐,我们摔不过你,你有黑风帮忙,谁能摔得过你。支齐也对黑风说,不要这样,我们是闹着玩,没事的。可黑风不听,照样守在支齐身边,不许别人冒犯支齐。

    黑风这样,支齐当然不生气。养狗,要的就是狗的忠心。

    走出了操场,走到了一条大路上。大路也是土路。只不过宽一些,平一些。路的两边,已经栽了树。树栽了不过才几年,还长得不太高,不太粗。不过,已经可以挡风挡沙了。

    为修这条路,栽这些树,大家可没少吃苦,没少流汗。差不多,有一年多时间,干完了地里的活后,回到营地。吃过了饭,乘着天还没黑,支齐带着全队人,至少会在黄昏里,干上一二个小时。包括节假日,也不休息。搞突击性的义务劳动。又开荒,又建设新家园,支齐做到了两不误。为这个事,盘砣不但表扬了支齐,还把他的经验,在全农场推广,号召大家学习开荒三队,学习支齐。

    不过,支齐可没为这个事得意过。这算个什么。比起打日本鬼子,打蒋匪军,眼前干的这些事,可以说和玩一样差不多。再说,现在江山是自己的了,自己的江山,就该花大力气,把它整得越来越好。

    骑着马顺着大路走,走了不大一会,就走到了荒野上。不过,营地四周的荒野,已经不那么荒了。前几年开出的荒地,现在已经变成了庄稼地。

    这里的庄稼地,每一块都很大。长方的条田,差不多都在千亩左右。庄稼长起来后,不管是麦子,还是玉米和棉花,全会在风中翻起波浪。站在条田的埂子上,就像站在海边一样,一眼望过去有点望不到边。

    庄稼地里有人在干活,他们在清除杂草和松土。看到支齐从地头的大路上走过,有人朝着他举起手给他打招呼。支齐也朝他们点了点头。

    按说,他该把马停下来,从马上下来,走到庄稼地里,看看这些干活的人干得怎么样。一般情况下,他都是这么做的。可是这一会儿,他不能这么做。这一会儿,他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干。

    心里边算了一下时间,算着盘砣从场部骑马过来,差不多要走到古尔图河边了。支齐不由得用脚踢了一下马肚子,让马走得快了一些。

    想早点赶到古尔图河的那座木桥上,没想到经过玉米地时,从里边钻出了一个人来,拦住了他。

    支齐一看,是酒鬼刘奎。说刘奎是酒鬼,是说他爱喝酒。并且只要喝酒,就要喝醉。而他的酒量并不大,所以经常看到他醉。

    不过,这会儿,刘奎没有醉。刘奎爱喝酒。可没有因为喝酒耽误过事。常常喝上一口酒,干起活来,反而很能干。也是看了这一点,支齐还让他当了一个班长。

    刘奎拦住支齐,说有事要给支齐说,看刘奎的脸,整个哭丧着。看来,还不是个小事。可支齐这会儿没空。支齐说,什么事,一句话能不能说清?

    刘奎说,一句话说不清。

    支齐说,说不清,就先不要说了。等干完活了再说。

    刘奎说,那我晚上去找你。

    支齐说,喝醉了可别来。

    也就是晚了这么一会,等支齐骑着马来到古尔图河边时,看到盘砣已经站在了那座木桥中间。

    盘砣骑在马上,马的鞍子上,一样挂着一支步枪。

    支齐下了马。

    盘砣也下了马。

    支齐松开了马缰绳。让马自己走。支齐朝盘砣走去。盘砣也朝支齐走来。不过,支齐的步子要迈得大些快些。

    支齐站到了盘砣跟前,支齐并没有伸出手,去握盘砣的手。同样,盘砣也没有握手的意思。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盘砣和支齐见面,就不握手了。场部开会时,见了各队的队长,盘砣会挨个握手。可往往轮到支齐了,盘砣就好像忘了似的。不和支齐握手,往往连句客气话都没有。

    可十一个开荒队,只有三队,盘砣去的次数最多。差不多每过个五六天,都会来一趟。两个人是不是经常见面就会很熟悉,很熟悉了就不会那么客套了。

    支齐说,这么快就到了。

    盘砣说,马跑得快。

    支齐说,走吧。

    盘砣说,好。

    还是没有问盘砣有什么事,盘砣也没有说有什么事。支齐说走吧。盘砣就骑上马,跟着支齐走了。那样子,分明盘砣要干什么,支齐早就知道了。

    骑上马,没有往营地走。

    继续往野外走。顺着古尔图河走。

    走过一片麦子地。让马停下来,两个人下了马,走进了麦浪里。麦子已经灌了浆,麦穗全都鼓胀起来,压得麦杆大多弯下了腰。摘下一株来,放在手心搓揉碎了。再用嘴一吹,吹去糠皮。让饱润的麦粒留在掌中。

    看了一会,一下子放到嘴里,嚼了一会,嚼出了满口鲜香。盘砣每次来开荒队,不管干什么来的,地里的庄稼,总是要去看一看。

    走过了庄稼地。再往前走,就没庄稼了。也就是说,前边就是荒野了。

    这里的荒野,就是戈壁滩。说它荒,是说它几千年了,都是这个样子。各种野草杂树,乱乱地长成一大片。生生死死不知多少回了,却没有出现在任何一本史书里。说它野,是说它,一直被飞禽走兽统治着。而它们为了生存,彼此的厮杀从来没有停止过。到处散落的动物尸骨,证明着它的蛮横它的残酷。

    一只鹰在前边的天空里盘旋着,突然那只鹰发现了草丛里的一只兔子,只见它像一支出弓的利箭射向地面。等到它再飞起来,铁一般的利爪已经紧紧地抓住了一只野兔子。

    支齐和盘砣同时看到了这只鹰,他们仰起头一直看到那只鹰带着猎物离去并消失在天际。他们收回了目光相互看了一眼。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让马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他们的脸上都有了一种平常很难见到的神情。

    显然前边的荒野里有什么东西,让他们有些激动。

    2、

    荒野上有许多群狼,这只是其中的一群。大约有十五六只。只有一只是公狼,其余的全是母狼。这只公狼是只老公狼。

    这只老公狼的狼群生活在古尔图河附近的一片大草滩上。

    沿着河的堤岸,有一只狼在向前奔跑。它跑得并不太快,用一种很匀称的速度在跑。这也是一只公狼,只是这只公狼是只很年青的公狼。

    和所有的年青公狼都做着同样一个梦。那就是拥有一个狼群。拥有一群母狼。

    拥有一个梦很简单,可真要拥有一群母狼。实在太难。

    试着去做了几次,可每一次它都失败了。老公狼不仅体格高大,更是心狠手辣,要不是它仗着年青,腿脚利索,跑得快,怕是早让老公狼撕碎了。

    它知道,它还年轻,力量和经验还不是一只老公狼的对手。

    于是它让理想发生了一点变化。它想如果不能拥有一群母狼,那至少也得拥有一只母狼。

    就是这个想法,也并不容易做到。母狼不会一个人四处游荡,她们总是会被一只公狼保护,同时被占有和统治。

    不容易做,也要去做。青年公狼靠近狼群,寻找机会。

    靠近狼群并不难,狼群的气味,隔多远,狼都能嗅到。

    只是机会,却好像很难出现。

    老公狼就算睡着了,也会把眼睛半闭着。有一点动静,老公狼就会醒来。老公狼一醒来,就会围着它的地盘转一圈,只要有一点情况,它马上就会发现。

    好在草深。狼毛的颜色花纹也像枯草。看到公狼一动,青年公狼就卧下了。

    卧下,透过草的缝隙,看着狼群。一只只母狼舒展着四肢,躺卧在沙土地上,它们睡得很香。有老公狼在,母狼可以放心去睡。

    一阵风吹过来,把母狼身上散发的气息吹向草丛,吹进青年公狼心中。

    一只母狼醒了,这是只很年青的母狼。不是听到了什么动静,是让尿把她憋醒了。她站起来,离开狼群一点,她想找地方撒一泡尿,她不知道草丛中正有一只年青的公狼在偷看。她朝青年公狼躲藏的地方走去,还有七八米远时,她停下来,翘起了一条腿,开始哗啦啦撒尿。

    尿从母狼两腿之间射出,比月光还亮。把青年公狼的眼睛耀花了。溅起了烟尘的尿水,发出的响动,像雷一样,滚过青年公狼的身体。

    青年公狼,不由得一下子站起来,后腿开始用劲,似乎想把自己弹出去,扑向母狼把它压倒在地。

    青年母狼显然听到草丛里的动静,她边尿边往草丛里边看。她看到了两只发绿的眼睛,看到了青年公狼的脸。

    她不尿了。尿完了,却没有转身往回跑。继续盯着草丛这边看。青年公狼的目光和母狼的目光碰到了一起。

    青年公狼有点控制不住了。

    就在青年公狼马上跃出草丛的瞬间,老公狼从那边走了过来。它并没有看见什么,可它好像感到这里出了点什么事。就走了过来。

    青年母狼看到老公狼走过来,不再往草丛那边看,转过身,回到狼群里。

    老公狼四处看看,没看到什么,又绕着睡觉的狼群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就躺下继续睡觉了。

    同样躺下的母狼,却没有闭上眼,她趴在地上,继续往草丛那边看,她看到草丛里的两只眼睛像火一样在燃烧,只是这火是绿色的。

    盘砣和支齐一起看到了那群狼。

    骑着马,在荒野上走。走着走着,马不走了。马先看到了狼。马用蹄子刨着地。这时,盘砣和支齐朝着前边看过去,看到了狼群。

    狼群也看到了盘砣和支齐,不过,它们并不太惊慌。它们没有乱跑,全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

    狼不惊慌,盘砣和支齐更不会惊慌。他们的马鞍子上,不管啥时候,都挂着一把马枪。就算没有枪,他们也不会紧张。开荒以来,和狼打交道,不知有多少回。狼其实很怕人。一般情况下,遇到狼,不是逼急了,狼不会朝人攻击。

    黑风也看到了狼群。它瞪着眼睛,竖着耳朵,盯着狼群。黑风有点怪。别的狗,要是看到了狼,要是正好主人也在。早就狂叫起来,并一定会扑上去,表现出勇猛给主人看。但黑风既不叫,也不动。只是盯着狼群看。

    黑风看狼,样子有点怪。不太像看到仇敌一样。

    看到了狼,支齐和盘砣并没有把枪从马鞍子上取下来。并哗啦一下,把子弹推上膛。

    看来,他们并不想和一群狼过不去,他们还有别的事要办,并不想在别的事上浪费掉过多的时间。

    狼也并不傻。看到了这两个人和一只狗后,同时还看到了挂在马鞍子上的枪。枪的厉害在这些日子里,它们已经领教过多次。

    既然他们并不打算和它们过不去。狼们更不会给自己找麻烦了。在确定了不会有什么危险后,老公狼作出了主动离开的决定。

    老公狼仰头叫了一声,一群狼马上朝着远处的草原奔去,只是一眨眼,一群狼就没有了影子。

    手里有枪,枪里有子弹。看见狼群没有开枪。并不是说他们拿着枪只是做个样子。当太阳在头顶上变成了一个白点时,他们在河边的一片草地上勒住了马,从马上下来时,他们都从马鞍子上取下了步枪。

    不过,尽管枪里压满了子弹,可他们每个人只打了一枪。因为,他们的枪法都很好。支齐的一颗子弹,打中了一只野鸡。而盘砣的那颗子弹打中了一只野兔。

    河里有水,河边有柴草。支齐从口袋里掏出了火柴。对两个野战经验丰富的男人来说,要把一只野鸡和一只野兔变成可口的食物,实在是件太容易的事了。

    串在红柳棍上的鸡兔,烤在火上发出了滋滋的声响。

    支齐打开了挎包,从里拿出了几个小瓶子,把瓶盖拧开,分别倒了盐巴胡椒粉和辣子面。看来,支齐一放下电话,就知道怎么来安排和盘砣的午餐了。

    盘砣似乎也早想到了这一点。他也像变戏法一样,从衣服口袋里掏了一个瓶子。只是这个瓶子,比支齐的瓶子要大得多,并且里边装的东西,也完全不一样。

    盘砣的拿的那个瓶子里,里边装的是六十度的高梁酒。

    在野外,吃野味,喝烧酒,实在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不过,如果以为支齐和盘砣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吃野味,喝烧酒,那就想错了。

    3、

    吃了野味,喝了烧酒,盘砣和支齐站了起来,朝着面前的一片野草走过去。从他们的表情里,可以看得出来。他们来到这里,这会儿要去办的一件事,才是他们真正想办的事。

    野草和野树纠缠在一起。像墙一样挡在面前。想往里边走,进去看看,可没有路。走不进去。其实用不着进去。只要蹲下来,抓一把土,看一看,闻一闻,就能知道土质好不好。要是还不能确定,不妨用舌头尝尝。舌头很敏感,不但能尝出饭菜的味道,还能品出土地的咸淡。

    盘砣用舌头舔了舔抓起的一把土。盘砣说,没有盐碱。

    支齐说,是块好地。

    盘砣说,没错。

    支齐说,那就烧它。

    盘砣说,就烧它。

    支齐说,后天就烧。

    盘砣说,为什么后天烧?

    支齐说,后天是五一劳动节。

    盘砣说,你早想到了。

    支齐说,你一打电话,我就想到了。

    盘砣说,为什么?

    支齐说,你喜欢烧荒。

    烧荒。

    对开荒的人来说,不算什么新鲜事。但却是件很重大的事。同时,还是一件很刺激的事。

    和干别的活不一样。烧荒并不要人干多少活。人把想干的事交给火了。由火来代替他们干。

    一说烧荒,都来了。在土坡上,站了一大片。开始烧荒前,要做些准备工作。比如说,确定一下风向,这样就可以借助风势,让火烧得更大更快。当然,风也不能太大,太大了,会让火野起来,不好控制把不该烧的东西烧掉。有点小风就行了。

    点火也不能随便点。也不能谁想点就点。全都是安排好的。点火的命令,一定要盘砣来下达。盘砣不说话,这火谁也不能点。

    盘砣说了话。盘砣说,开始烧吧。说这句话时,盘砣的声音有点大。站在土坡上的人都能听到。

    本来都在说说笑笑。一听盘砣这么说,全都闭了嘴。转过头看着盘砣。看到了盘砣,也就一定会看到支齐。

    这时,支齐会嚓地一下划着火柴。在他面前,站了七八个汉子。每个人手里拿了个火把。火把上蘸了些煤油。几支火把挤在一起。支齐只要点着了其中一个。几只火把就全燃烧了起来。

    七八个火把朝着不同方向跑去。跑到指定的位置上,它们会在同时,投身于野草丛间。

    烧荒的火,和别的火一样。

    烧荒的火,不是一点点点起来的。它是一下子从不同的方向烧起来的。只听哗啦一下,大火就起来了。像一面大红旗,在地面上,在空中,一下子飘扬开来。

    烧荒,有时会在白天烧。白天烧,没有夜里烧着来劲。越黑的夜,烧起来越来劲。

    没烧以前,往天上看,还能看到星星月亮。可火一烧起来,再往天上看,啥都看不见了。火太大了,把星星月亮吞没了。

    夜不再是夜了。火也有点不像是火了。它像个舞蹈者,并且是个追求完美的舞蹈者。好像知道有许多人在看它,就拼命扭动身子,扭出各种姿态,表现着火热的激情。

    它不但是个舞蹈者,还是个歌唱者。没有风,火也会发出声响。像是在为自己喊叫,鼓励自己。那歌唱,不是独唱。是一首大合唱。不管什么东西,只要被火触摸到了,全都无法沉默。草叶在火中低吟,树枝在火中长叹。还有一些没有来得及跑掉的东西,比如说,许多的虫子,许多的小鸟,许多蛇啊,许多的鼠啊,许多的兔啊,都一起发出生命的绝唱。

    全都在唱。连狼也在唱。只是狼唱出的声音,更像是在哭。

    不过,狼的哭声,再悲伤。也没有人会去在意。

    好多人站在火边。看着大火,看着看着,也想让一种声音,从胸腔里发出来。

    不知是谁先唱起了一首歌。

    一条大河翻波浪,一阵风吹玉米香,一条大路连四方,我们扎根荒原上。天顶好大一片天,脚踩无边大戈壁,流汗流血献青春,建设美丽新边疆……

    开荒的人,过着集体生活。在一起,不但一个锅里吃饭,一块地里干活。还会学唱同一首歌。开会前,总有个节目,就是各个队轮着唱歌。看哪个队唱得声音大,唱得好听。这样一来,好多歌,大家都会唱。好多人,都会唱同一首歌。

    这个时候,一个人一唱,马上有人跟着唱。不一会,大家全唱了起来。声音也像水。几百个人发出的声音,就像小小的水滴汇成了河,汇成了江。

    歌的声浪中,火的舞蹈,变得更加狂热。

    火真的很厉害。这么一大片野草野树,如果用刀砍,用镰割,用镢挖。没有十天半个月,不可能让他们从眼前消失。

    可火只用了半个小时不到,就把所有的草树化成了灰烬,烧出了一片黑黑的土地。

    黑黑的土地,到了人的手里,用不了多久,就会让它长出麦子,长出玉米。长出棉花。有了麦子和玉米,人就再也不会受饿了。有了棉花,人就有被子盖了,有衣服穿了。再冷的天也不会被冻着了。

    你说,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比这个事更了不起。

    了不起的事,就是伟大的事。男人生下来,只要一懂事,就想干伟大的事。

    那天烧荒。看着大火,盘砣突然想,这一片荒地,大约有一百多亩。这么大一片地,烧起的火,好像已经冲到了天上。如果,这是一千亩地,不,如果说,是一万亩地,烧起的大火,又该是怎么一个样子。

    只是想了想,盘砣的血就好像火一样,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盘砣一下子不想再看眼前这片烧荒的火了。不管别人有多激动,又是唱,又是跳。他却已经被另一场大火吸引。尽管那场大火,现在还只是个梦想。

    盘砣决定明天一大早就登上那个烽火台。

    4、

    农场营地西南角上,有一个烽火台。是汉唐驻守西域屯垦的将士所修建,用来点燃狼烟通报敌情。烽火台有十米多高,比农场的任何一个建筑都要高。烽火台内有旋转向上的土台阶,踩着它可以一直走到烽火台的顶上。

    站得高看得远。站在烽火台上看下野地,看古尔图,好多站在平地上看不到的东西,全能看到。

    人的一双眼睛喜欢看新鲜的东西,人往高处走,好多时候,并不是想要干什么,就是想看新鲜。

    烽火台在这片荒野上,站立了至少有二千多年了。别的年代,有什么人曾登过这座烽火台,我们已经无法知道。我们只知道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这一天早上,一个叫盘砣的男人,走到烽火台上。

    我们还知道,他上到烽火台上,不光只是想看看新鲜。他走上烽火台时,手拿着一副军用望远镜。这副望远镜,是他从一个日本军官手中缴获的。

    站到烽火台上,身子只高出地面十几米。可心却会高出地面许多。高得让他觉得自己站到了那颗太阳上,他的目光顿时像阳光一样,触摸到了整个农场。

    许多伟大的计划就是在个时候被想了出来。

    已经开垦了六万亩的荒地,其中至少有四万亩的开荒计划是在烽火台上作出来的。

    农场的五年计划中,至少还要再开出二十万亩的荒地。这就意味着盘砣在未来的日子里,会无数次走到烽火台上来。每上来一次就意味着会有一片处女地变成肥沃的庄稼地。

    望远镜真是个有用的东西。不仅打仗时用得着,不打仗时一样也用得着。它能让很远处的东西一下子跑到了你的面前。像是听到了你的召唤,全涌来接受你的检阅和吩咐。

    盘砣只是个场长,可站在烽火台上手执望远镜时,他更像是个将军,正指挥着千军万马在一片广阔无边的荒野上进行着一场大厮杀。

    站在烽火台上,不但看得远,看得多。还能看得很仔细。每个队,每个人,在什么地方干活,干的什么活,干得起劲不起劲,他全能看到。

    从烽火台上下来,再开大会。盘砣在主席台上讲话,就能讲得很具体。

    讲到某些人,干活能干。真是拼着命干。别人都休息了,也不休息,还拿着坎土镘干活。说到这些人时,点出了名字。

    又讲到某柴人,干一阵子,就去方便。到了树林里,并没有方便,而是掏出了烟,坐在那里抽烟。用这个法子偷懒的人,盘砣会给留点面子。盘砣说,这一次是个警告,不点名了。要是下次再这样,他会不客气的。

    听了盘砣的话,大家全很吃惊。干活时,盘砣没来地里。再说了,就算来地里,树林子里的事,也看不见呀。他是怎么知道的啊。如果连这样的事,都知道。还有什么事他会不知道呢。这个盘场长真是太厉害了。于是再到地里干活,就觉得时刻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就会干得很卖力。

    别人不明白,不敢问盘砣。支齐不明白,敢问。

    听到支齐问,盘砣笑了一下。有些得意。怎么知道的,不对别人说,对支齐不能不说。盘砣指了一下挂在墙上的望远镜。

    一看望远镜,支齐明白了。

    支齐也有望远镜。只是不打仗了,以为没用了。就放到了箱子里。看来,与盘砣比,支齐确实还有些不如。要不,人家咋是场长,他还只是队长。

    那天,回到家。打开了箱子,支齐拿出了望远镜。好久没用,上面有了灰。支齐用毛巾把它擦了又擦。

    再出门,骑马去荒野。马鞍子上,不再只是挂一支枪,还挂一副望远镜。

    有了一个烧荒的大计划,再上到烽火台上。想法和做法都会和过去不同。

    以往一上来,拿起望远镜,就往四处野地里看。看庄稼,是不是缺水了,是不是缺肥了,是不是遭了病虫害了。还看人,看谁干得好,看谁干得不好。

    这回上来,举起望远镜,盘砣不想再看庄稼和人。他根本不再往近处看,而是只想远处看。往远处的山脚下看,往天边看,往地平线看。往没有长庄稼的地方看,往没有人烟的地方看。

    很快,盘砣的目光就落在一片大草滩上。

    到处都有草滩,可这么大的草滩,却极少能见到。看到这个大草滩,盘砣一下子想到海。正好有一阵风吹过,掀起的草浪,像潮水一样,翻滚着涌向天地接攘处……

    5、

    说晚上来,刘奎晚上就来了。早上在路上,遇到刘奎的事,支齐已经忘了。看到刘奎进来,支齐问刘奎来干什么。刘奎说,在玉米地,你说没有空,你让我晚上来的。支齐记起来了,支齐说,什么事,你说吧。

    刘奎说,我看上阿菊了。支齐说,哪个阿菊?齐奎说,我那个班的,山东妹子。支齐说,看上了,你就娶呀。刘奎说,她不愿意。支齐说,为啥?刘奎说,她说我喝酒。支齐说,这算啥理由。齐奎说,我怎么求她,都不行。你得替我去说说。支齐说,行,我给你去说。

    把阿菊喊来,问阿菊为啥不愿嫁给刘奎。阿菊说,刘奎老喝醉。支齐说,这算个啥。阿菊说,我爹也老喝醉。喝醉了打我娘。支齐说,刘奎是个老兵,是个老革命。他不会。阿菊说,出门时,我娘说了,喝酒的男人不能要。支齐说,胡说八道。我们这些男人,哪个不喝酒。英雄好汉,哪个不喝酒。

    阿菊说,我要是嫁给他,他打我,咋办。

    支齐说,他要敢喝醉了打你,我给你做主。

    阿菊说,那我就听你的了。

    支齐说,不是听我的,是听组织的。

    阿菊朝门口走,走到了亮处,从后面看阿菊,看出阿菊的腰,圆圆的。支齐心里想,怪不得刘奎这家伙要娶阿菊。

    没有想到,刘奎和阿菊举办了婚礼,还不到十天,阿菊就哭着找上了门。

    阿菊说,刘奎打我了。

    支齐说,为啥?

    阿菊说,啥也不为,就是喝醉了。

    支齐还不信,说刘奎不会这么傻,刚娶的媳妇,疼都来不及呢,怎么会打。

    看到支齐不信。阿菊急了,一下子掀开了衣服,让支齐看身上的伤。伤在阿菊的胸上。伤成什么样子,支齐还没有看清。倒是阿菊白花花的奶子,让支齐的心乱跳起来。

    阿菊说,我不管,你说要给我做主,你看怎么办吧。

    好像怕支齐看不清胸上伤,阿菊一个劲往支齐脸前凑。支齐朝后躲了几下,没有躲开。支齐不躲了。支齐只好说,我看看再说。

    这一看,支齐就看得有些彻底,不但只看了阿菊的胸,还把阿菊的全身都看了。

    阿菊不哭了。阿菊笑着把脱掉的衣服穿上。阿菊说,刘奎再打我,我还来找你。

    支齐可没有那么坏,他并不想让阿菊老来找他。支齐去找了刘奎。支齐对刘奎说,你再不能打阿菊了。

    刘奎说,我也不想打,可一喝了酒,我就当不了家。

    支齐说,我提你当排长。

    刘奎说,你真是我的恩人。

    支齐说,不过,你有个条件,你要是再打阿菊,我就撤了你。让你连班长也当不成。

    刘奎说,我保证再不打阿菊了。

    过了几天,遇到阿菊。阿菊说,刘奎真的不打我了。接着阿菊说,刘奎不在,进屋子坐一会吧。

    支齐朝四处看了看,没有看到人。支齐就进到了屋子里坐下了。只是坐了没有多大一会,阿菊就不让支齐坐了。阿菊主动把支齐往她身上拉。

    阿菊说,我要好好谢谢你。

    开大会。盘砣做动员。

    盘砣宣布成立一支烧荒突击队。由支齐任队长。

    给了三天报名时间,愿意参加突击队的兄弟,可以去找支齐报名。

    当然,盘砣和支齐也可以直接点名让谁去。可他们不愿意这么做。打仗时的习惯,还一下子改不了。

    打到了胜败的紧要关头,会组织敢死队。明知会死,也全抢着报名。同样要往上冲,去拼命,自己要求上去的,和被逼着派上去的,到了战场上的表现,会大不一样。

    这一点,只要是干部,没有不明白的。

    办公室里,支齐面前摆了一张白纸,等着人来报名参加突击队。可大半个上午过去了,竟然没有一个人来。这让支齐有点纳闷。

    正觉得有点怪,门被推开了。来了一个人,要参加突击队。

    可支齐看着这个人却有些发呆。支齐怎么也没有想到,来报名的第一个人,竟然是个女兵。

    女兵的名字叫阿布。

    是个才来到农场没有二年的湖南妹子。

    支齐说,你不行。

    阿布说,为什么我不行。

    支齐说,你是女的。

    阿布说,女的为什么不行。

    支齐说,突击队要男的。

    阿布说,你这是看不起女同志。

    支齐说,你吃不了那个苦。

    阿布说,你有封建思想。

    支齐说,不行就是不行,你走吧。

    阿布真的走了。

    不过,阿布走了没有多长时间,又回来了。

    阿布不是一个人走进屋子的。

    和阿布一块走进屋子的还有盘砣。

    支齐愣了一下,没有想到这个小女兵会跑去把盘砣找来。

    看来,她不但能把盘砣找来,还不知用了什么言语,让盘砣听了她的话。

    由清一色的男子汉组成开荒突击队,是盘砣提出来的。这个活,很重。要花力气,要多流汗。让男人去干,是为了更好完成任务。

    但这会儿,支齐却听到盘砣说,我看,可以考虑吸收一些女同志参加。咱们革命队伍,男女平等。

    盘砣这么说了,支齐还能说什么。支齐只好说好。

    支齐好字一出口,阿布就喊了起来,快来报名啊,姐妹们。

    话音还没落下,一群女兵涌了进来。全嚷着要报名。

    女兵报完名,刚离开。一个男兵来了,说要参加突击队。

    这个男兵叫占石。

    占石虽然是个男人,可他来报名,支齐还是有点意外。

    农场虽然有一千多男人,可多少年一块打仗,不说有多么熟悉,但多少有点了解。

    占石在男人中,可不是干部喜欢的那种人。占石是个动不动就顶撞干部的刺头儿。虽然干起活来从不偷懒。可并不太招干部喜欢。

    说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怎么说,人家也是第一个来报名的男人。支齐真的有点担心报名的人太少,挑不出好样的。占石一说报名,马上就笑着把占石的名字写上了。

    不过,很快,支齐发现他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占石的名字刚报上。一大群男人跑来了,都要参加突击队。争着抢着,生怕报不上名。搞得支齐有点纳闷。怎么一上午都没有人来。这一说来,像全约好了,一块全跑来了。

    一下子报了一百多人。只要五十人。晚上,和盘砣一块决定名单。

    支齐说起报名的事。说他有点想不明白。

    盘砣一听笑起来。说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这个事,咱们还得感谢那个叫阿布的女兵呢。

    支齐说,为什么要感谢她。

    盘砣说,你知道那些男兵为什么一直不去报名。

    支齐说,为什么。

    盘砣说,这些男兵没出息,他们一听说,突击队里全是男人,就不想去了。他们怕去了突击队,耽误了找老婆的事了。后来看到有女兵也去突击队,就又抢着去了,怕错过好机会啊。

    支齐一听笑了起来。说我可真笨,这么简单的道理我都不明白。

    盘砣和支齐说话,很少能说到女人这个话题上。

    似乎女人这个话题,没有什么可说的。

    支齐三十岁了,还没有娶老婆。

    好多人问支齐,这么大了,咋还不娶老婆。

    支齐说,盘场长已经三十五了,都还没有娶老婆,这算个啥。

    支齐想娶老婆,太容易,队上至少有几十个女人可以让他挑。

    盘场长娶老婆更容易,整个农场至少有几百个女人可以让他挑。

    那么多女人可以挑。却没有挑一个出来。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还没有哪一个,让他们看上。

    6、

    说好了,明天早上突击队出发,进军大草滩。

    盘砣说早点睡吧。支齐说,好,早点睡。说完了,两个人一块出了门。

    不住在一起。盘砣是场长。场长的房子在场部。支齐是队长,队长的房子在队部。不管是在场部,还是在队部。这会儿,走进去后,屋子里都是黑的,都是冷冷的。要自己划着火柴,把灯点亮。

    不过,盘砣走进了屋子,却并没有点灯。

    要做的事,全是公家的事。公家的事,在办公室里已经做完。自己的屋子里,没有别的事可以做。要做,也只要一件事。那就是快快睡到床上去。

    黑夜里,做别的事,没有光亮做不好。只有睡觉这件事,不用光亮,一样可以做。

    睡到床上,想快一点睡着。可偏偏没有马上睡着。

    睁着眼睛想了一会。想啥呢。这会儿,男人会想啥呢。用不着问。

    其实很少去想。实在太忙,顾不上去想。实在太累,也没有力气去想。如果不是刚才在办公室和支齐说到了那个事。盘砣这会儿也许并不会想到这个事。

    盘砣想,自己三十五了。真不小了。爹三十五岁时,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爹了。可他三十五岁了,连老婆都没有。这好像有点不像话。是啊,人这一辈子,不能没有老婆,不能没有孩子。要有孩子,就得有老婆。看来,是得娶个老婆了。

    也就是想到这些,再也没有多想,盘砣就睡着了。

    支齐住的房子有点远,在路上多走了一会。

    天很黑。几乎看不见路。可支齐不会走错路。黑风走在他前边,给他带路。狗记路,比人记得清。跟着黑风,支齐闭着眼,也能走回房子。

    和盘砣一样。进了房子,支齐也没有点灯。也是直接躺到了床上。

    也是没有马上睡着,也是想到了女人。

    只是支齐想到了女人,没有想一会儿就睡着了。而是想得身体的某一个地方有了些难受。

    这一难受就有些麻烦。支齐知道再想下去,会越想越睡不着。支齐不愿意再想下去。别的事,不愿想了,可以不去想。这个事,有点特别。有时越不想去想,反而会想得更厉害。好多男人能睁着眼想到天亮。

    支齐可不想受这个折磨,支齐走出门。

    黑风在门口卧着。看到支齐走出来,也没有站起来。它好像知道支齐要去干什么。也知道,这会儿支齐并不想让他跟着。他就卧在那里没有动。

    支齐走到了一间房子的门口。门是关着的,可没有上栓。只是虚掩着。

    这家的男人,是浇水班的。到了灌溉期。让水往地里流,不停地流。白天黑夜,得有人引着水,往一块一块的地里走。这个时候,好多男人会上夜班。

    只要男人去上夜班,这扇门就不会上栓。

    果然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支齐刚走进去,一个热乎乎的身子就扑了上来,把他抱住了。

    在黑夜里,经常会有一扇这样的门,为支齐虚掩着。只要支齐有些难受。支齐就会去推开。

    支齐是个光棍汉。可别的光棍汉的烦恼,支齐没有。就算有,也不会有那么多。别人没有找上老婆,说不着急。只是说说,心里其实很着急。支齐说不着急,不光是嘴上说,而是真的不那么急。找女人,和找老婆不一样。找女人,难受了就可以去找。找老婆不能这样,老婆是要过日子的,要一辈子在一块。各个方面都要想好了,看好了,才能去找。也正是有这个想法,支齐找老婆,就有些难,就一直等到这个时候,还没有找上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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